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他们来到奇异国度,男女老幼全国皆兵,那里的人以可怕的武器疯狂屠杀敌人,也被敌人所屠杀;那里的妇女永远活在被凌辱的阴影之下。

「战争还真是自古以来世人不变的执着,永不愈合的千年伤。」单凤楼摇着玉扇,「我得提醒你,真和假,有时没有什么不同,你若现在叫醒她,这被凌辱的记忆便会跟着她,就像你在天水荒原发现她时一样,她不认为自己是司徒凝……」

他们出现得太晚,发现孟蝶时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救不救?该不该拉她一把?犹豫间,少女以自残的方式结束一生。

「唉呀,那又得等到她下次作梦了。」

巴日的牙咬出血来,他痛恨单凤楼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却又必须仰赖她解咒。

「我要杀了他们!」

「办不到,最多只能让你把该拉的人拉回来,你并不在这轮回当中,旁人的命运由不得你。」

他们又回到碧玉宫殿,巴日快步回到小木屋外,而经历生不如死的梦魇,孟蝶把自己藏在房间的最角落。

他痛恨自己的迟疑,就算梦魇将跟着她一辈子又如何?至少从今以后有他能保护她!

他伸出手,却依然碰不到她,她的泪水穿透他的掌心,也穿透他的心。

彷佛要尝尽此生所有的无助与无力感,他陪她坐了许久,只可惜这样的陪伴她无所感应。

巴日以为她会害怕再次坠入梦境,但她没有,这次她手上多出了他做给她的那支木梳,孟蝶握着木梳,彷佛那能带给她安慰,彷佛他就在她身边。

孟蝶再次入睡,合上眼之前,眼里有着企盼,她将木梳握得更紧,贴着胸口入睡,刹那间他明白,一再坠入梦境与轮回,是她熬过这孤独梦境、不至于疯狂崩溃的唯一力量。

她期待在梦里见到他,哪怕人海茫茫,希望微渺,前尘不复记忆,至少她是可以期待的。

为了再见他一面,这百年孤寂,她可以默默地,挺了下来……

再一次来到陌生国度,和平并不遥远,只是世人难免贪嗔痴怨,明明远离暴君与战争的梦魇,却总还在愤怒世界不完美,却不知人也非完美。

「武皇陛下,您知道吗?单某从来不同情天朝和炎武的百姓。」单凤楼令他厌恶的凉冷笑语又响起,「和平的果实不是老天给的,是前人流血流汗挣来的。总是寄望老天爷赐给天下一个明君,确实比革命奋斗来得容易,如果不能为自己想要的太平盛世尽一分力,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又有何不对?

「因为这样而自责的小公主太傻了,不是吗?」单凤楼摇着玉扇,「男人主宰着世界,也主导着战争,女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棋子与祭品,华丹阳之流,自古能有几位?所谓红颜祸水,倾城倾国,但又有哪一场仗是女人自己愿意去打的呢?大男人不为自己的罪过负责,倒全推给女人来了,自吹自擂什么功盖千古时都没女人的份,要讲责任罪过,女人倒是得顶第一个……」

「我从没因为这点怪过她。」巴日反驳。

「是吗?」

「夫妻十年,她不该不信任我,一味相信司徒烁会带来太平盛世。司徒烁能给的太平盛世,我也能给!」

「也许她并不想要你为天下太平再付出半生。」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小小自私,而无私的人,其实一点也不可爱,而且无趣。

巴日沉默了。

他们站在一栋美丽的白色房子前。也许这里的房子有些地方和他们的不太一样,但欣欣向荣的美丽花园却让人心旷神怡。屋子里有很多在他们看来都惊奇无比的摆设,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整洁而且充满人味的。

「看来就是这儿了。」

巴日在遍洒金色暖阳的窗台上看到她,她笑容甜甜地抱着怀里的小婴儿,依偎在一个他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怀里,那美好的画面竟让他的心刺痛着。

「谁说人生苦?悲痛苦,离别苦,平安喜乐留不住,也许是另一种苦。」单凤楼摇头。

他们在这个世界,待了许久,日升又日落,巴日始终没有开口要求单凤楼动手,而单凤楼要他下定决心时再叫她,便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享乐了。

他始终看不清那个教他嫉妒的男人的长相,只知道,孟蝶的这一场梦、这一辈子,很幸福,她拥有身为天朝公主时所没有的,美满的家庭,不用担心受怕的太平时代,以及一个平凡的女人能拥有的普通人生。

毫不出色,平凡无奇,淡似无味的一生。

但她总是在夜晚时,偎在男人怀里,安然恬适地入梦。

而且,她有两个孩子。她贵为炎武王后时,盼了好久总盼不到的孩子。他第一次看见她当母亲时的模样,美好得让他心痛不能自已。

巴日在不知第几个日出之时,找到单凤楼,她煞有介事地学着这时代的人坐在一支大伞下喝着不知哪里来的茶。

「人说世间滋味莫过于酸甜苦辣咸涩腥冲八味,不过还有第九味,你知道是什么吗?」单凤楼将她面前那杯清水推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尝起来无味,但其实什么滋味都在里面了……你要动手了吗?」

巴日看着那杯水,摇摇头。

要亲手摧毁她的幸福,他做不到。

他们又错过一次梦中梦。

「劝你还是早点下定决心,这么拖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单凤楼又回碧玉宫殿去享乐了,「本侯倒是无所谓,国事让人心烦意乱彻夜无眠啊,这儿简直是本侯的天堂。」

巴日沉默着,看着孟蝶捧着木梳,一会儿想起什么似地微笑,一会儿又默默流泪。

他静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想着她梦里太平盛世里的一幕幕,想着他能功盖千古,却连最平凡的幸福也给不了她。

孟蝶又在悬崖边闲晃,甚至坐在崖边梳着发,也许想着梦里的美好,或者怀念遥远的、快要被遗忘的曾经。

她还会记得他吗?巴日站在她身后,这才发现自己自私的彷徨。进入梦境里多久了,连他也开始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前尘的恩怨情仇就要随时光的洪流被冲淡,也总有一天会消失得什么都不剩,那么她和他之间呢?

巴日这才明白,她的灵魂经历几乎沧海变桑田的飘泊,却始终记得他,也恋着他,那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弥足珍贵的情感,而且属于他。

单凤楼却说,无间罪咒一解,她将不再记得他。

「啊!」孟蝶的惊呼让巴日回过神来,发现她懊恼地看着崖下,手中空空如也。他看见她跪在悬崖边好一会儿,然后提起裙摆,往另一个方向跑,巴日跟在她身后。

孟蝶赤着脚跑到海岸,甚至冲进海里惊慌失措地摸索寻找着。巴日这才明白木梳掉到海里去了。

「梦里的一切她无法控制,有什么,没有什么,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跟她前半生的经历有关。」单凤楼这么说过。

她在海里找了许久,衣裳都湿了,也累到没有力气,最后只能跪趴在沙滩上哭泣,像遗失了重要宝物的小女孩。

她哭得伤心极了,他多想安慰她,抱她在怀里,告诉她,这只是梦,她的梳子他好好地收在床边,她醒来就会看得到它;她会有许多的礼物,一支梳子不算什么……

巴日突然想起,到如今,身为丈夫,他留给她的所有事物里,也只剩那支梳子了。那是她仅拥有的,关于他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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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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