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暗……一片的黑暗……周遭一片吵杂声纷至沓来。“女孩子拉不出来……”
“切开大人的身体，这样才能救她……”
叽……锯刀锯在骨头上的声音，血……溅在脸上的温热，好腥的味道，腥得让人想吐。“嘿！锯下一条大腿……可以吗？”
“不够，继续锯，锯到拉出她为止……”
叽……叽……叽……锯刀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血喷得到处都是，连黑色都被染红……四周变成一片红色的血海，淹没了她。
“不要！不要锯我爸爸！不要！”她听到凄厉的喊叫声，有点遥远，又好像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
“晨曦，晨曦，你醒醒！”萧尹用力摇晃还没清醒的晨曦。
“我不要！不要锯……不要……”晨曦自恶梦中惊醒，双手还用力挥舞着。
“嘘。晨曦，没事了，尹哥在这里，你又作恶梦了，没事！没事！”萧尹紧紧抱着晨毗，让她感受他的存在。
刹那间，一片血海褪去，四周归于平静，没有锯刀声、没有人声、也没有血腥味。只有熟悉的黑暗，和尹哥温暖的怀抱。她又作梦了，六年来，重复的都是这个恶梦，每次她都带着泪水从梦中惊醒。多少次她自私的希望永远忘了过去，不要让过去的梦再困扰她。可是，她又怕忘了这场恶梦，就永远忘了爸爸和妈妈。她不敢……她也不要。
“尹哥，我又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六年来，她早数不清对萧尹说了多少次对不起，这也是她唯一能说的。
“不要这么说，又作恶梦了？”萧尹心疼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嗯！对不起，每次都把你吵醒。你工作这么累，还要烦恼我的事，我真是很不应该。”晨曦愧疚地说。
“小傻瓜，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不照顾你要照顾谁？”萧尹加重力道，让她纤细的身躯更贴近自己。虽然萧尹这么说，可是晨曦却无法释怀。毕竟，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却拥有亲妹妹所能享有的全部关爱。
“你明天还要上课，我在这里陪你，早点休息。”
晨曦点点头，让萧尹抱着她躺下。每次她一作恶梦，都是萧尹陪着她，不然她根本睡不着。
刚到萧家时，她根本无法人睡，因为一睡着就作恶梦，让她根本不敢睡。可是张着眼又看不到彩色的世界，只有一片的漆黑。在黑暗中，她的脑海一直重播车祸当时的画面，到后来，她根本搞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作梦。
幸好当时有萧尹在，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有片刻的平静。虽然断断续续的睡眠总是穿插着恶梦，但惊醒时，只要有萧尹温暖的怀抱，总能让她迅速的安静下来。
＊＊＊
萧尹将臂膀从晨出身下抽回，缓缓的，怕惊醒了她。熟睡的晨曦，有着天使般安详、平静的脸蛋，那样的面容。看不出身体的残缺，也看不出心灵的创伤。
萧尹爱煞了这张美丽的睡容，只有熟睡的她才能暂时放下哀愁，抛下过去。
“晚安，我的天使。”他在晨曦额头印下轻柔的吻。
他轻关起晨曦的房门，打算回自己房间，却发现父亲站在晨曦房门外，看来，他也被晨曦的尖叫声吵醒了吧！
“晨曦睡了吗？”萧振中问道。
“睡了。
“儿子，聊一聊好吗？”
“好啊！”萧尹猜得到父亲想说什么，聊一聊也好。
两人走到萧振中的书房内，萧振中倒了两杯威士忌。萧尹迳自坐到沙发上，点起一根烟，父子间的默契不可言喻。
萧尹深深的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冉冉上升的烟雾弥漫着四周。萧振中看儿子吞云吐雾的模样，忍不住从书桌的烟盒拿出雪茄，他也需要点尼古丁帮助他思考。
萧振中刻意清清喉咙，作为谈话开场白。“儿子，你跟湘君交往多久了？”
“快两年了。”萧尹简洁的回答。
“有没有考虑和她结婚？”
“暂时没有。”还是一样的简洁。
“为什么？你不满意湘君吗？”萧振中试探性的问。
“不是，湘君很适合当我的妻子，她对我的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我要娶妻，她一定是第一人选。”萧尹坦言不讳。
“所以问题不在湘君，而是你还没有结婚的打算罗？”
“是的，我还不想结婚。”
“儿子，我跟你妈妈从不干涉你的私生活，我们相信，你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可是，几年过去了，在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你却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我想原因应该是出在……晨曦身上吧！”萧振中直接点破重点。
萧尹深深吸一口烟，用沉默来代替他的回答。
他的沉默让萧振中更加确认自己是对的。“儿子，你应该知道，晨曦会变成这样，并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萧尹突兀地打断萧振中的话。
“这是命中注定，半点不由人！”萧振中语重心长的劝他。
“爸！我知道，晨曦失去双亲不是我的责任，出车祸不是我的责任，失明也不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放下她。每次想到当年的事，我就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发现叶宏劲已经走到绝路？如果我更警觉一些，或许能救他们一家人，晨曦也不会失明了。”提起当年，萧尹还是感到深深的遣憾。
“儿子，你别太苛责自己，你已经尽力了。当年要不是你奔走于董、监事间，还承诺帮他尝还亏空的公款。事情一爆发时，叶宏劲早该琅错人狱。”萧振中客观的说着。
“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能做更多才是。如果我更关心他的情况，而不是一味的解决问题，或许他会愿意将问题告诉我，那么……所有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萧尹充满悔恨的说。
“儿子，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对叶宏劲，你已尽了全力；对晨曦，你付出的已超过她原本该拥有的。”
“她原本该拥有什么？她原本是个美丽、聪明、人见人爱的女孩。现在呢？她失去双亲、失去光明、失去所有。我根本弥补不了任何事。如果可以，我愿意倾我所有，来换回她失去的一切。”萧尹失去平日的冷静，提到展曦仍无法自持。
“你对晨曦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想对自己亲人也不过如此吧！够了！儿子，真的够了！你该放手，放手让晨曦独立，放手让你自己自由。”萧振中总算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够了？我对晨曦的付出永远不会有够的一天。只要她的双眼一天看不到，我就一天放不了手。”萧尹语气坚定的说。
“你认为这样对展田是最好的？还是只想弥补对她的亏欠呢？”萧振中略为挑衅地说。
“我不认为我对晨曦的付出是因为亏欠，或许一开始我有这么认为。可是，这些年来，我是真的疼她，真的把她当成我的妹妹看待，她是我最亲爱的家人，而不是想弥补她而已。”对于萧振中的话，萧尹很不苟同。
“如果你真的只把展曦当成妹妹而已，你更应该放手让她独立才是。”萧振中停顿一下，继续说：“你真的认为晨曦需要你亦步亦趋的照顾吗？在我看来，你过度保护只会阻碍她的发展。”
“阻碍她的发展？”萧尹迷惑了，他从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是啊！这几年来，晨由没有交任何异性朋友，因为你根本不允许她在外面行动。你的干涉，可能让她一辈子独守空闺，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萧振中有必要提醒儿子这种可能性。
萧尹没想到晨曦可能会交异性朋友，可能会结婚生子，可能会有另一个男人取代他来照顾晨曦。
“晨曦年纪还小，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萧尹偏执的不愿承认这种可能性。
“晨曦年纪还小，那你呢？”萧振中指出问题所在。“为了照顾晨曦，你身边的女人没一个留得住，或许是说……你也不想留吧！可是，你不替你自己想，也替我们两个老人家想想，我们年纪也大了，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抱到孙子。”他对萧尹动之以情。
“爸！抱歉，我没有想到……”萧尹心里颇感愧疚，他从没顾虑父母的心情。
“我知道晨曦对你很重要，我并没有要你放弃对她的照顾。我只是希望你拨些心思在终身大事上，也放手让晨曦独立。你一定要试着这么做，这样对你们两人都好。”萧振中谅解的说。
“这也是你们送晨曦去法国的原因吗？”她应该是父母反常的原因。
“是的！”萧振中坦承道。“儿子，你不能否认，我们跟你一样爱晨曦，对我们来说，她是我们最宝贝的女儿。我们只想做对你们两人都好的决定，绝不是因为我们偏袒你。旁观者清，儿子，冷静想想我的话，放手让晨曦成长，对你们才是最好的决定。”
“爸，我知道，你让我想想。”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萧振中站起身，拍拍萧尹的肩膀。
他轻轻关上房门，留下萧尹一人独自思考。
萧尹全身陷入沙发中，头向后仰。伸手点燃另一根烟，现在的他需要环绕的烟雾来帮助他思考。
其实早在父亲和他讨论之前，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只是他想的不是他的终身大事，他想的是……这样会不会害了晨曦？因为晨曦太依赖他，即使过了六年，她还是走不出过去的阴至。或许是他保护太周到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深深困扰着他，这让他认真的思考父亲提议娶刘湘君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对晨曦的感情不再那么单纯。他会注意到她美丽的容貌，注意到她柔软的娇躯。每次抱她，他会渴望进一步的贴近她曲线玲球的柔软身体。他会想拥抱她、亲吻她，甚至是与她共赴云雨。
这样的遐想，对他而言是不道德的。甚至会让他觉得亵读了纯真无邪的晨曦，她是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反观他自己……
萧尹觉得自己真是卑鄙，但他又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为了转移强烈的渴望，萧尹将所有的欲望都发泄在刘湘君身上。在这种错乱的感觉里，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爱着谁、渴望着谁。
不过他知道，晨曦对他而言是永远的禁忌，因为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她、照顾她，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情欲冲昏了头，伤害了她。
想到这，萧尹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决定，他捻熄了烟，转身离去，只留下袅袅上升的余烟在空气中消逝。
＊＊＊
“晨曦，快来吃早餐，你上课会迟到喔！”萧振中宏亮的声音回响在餐厅里。
“干爹、干妈、尹哥，早！”晨曦札貌的打招呼。
“早”
“爸，你昨天说的事我想过了……”一旁默默吃着早餐的萧尹突然打破沉默。
“我们可以私底下再讨论，不用现在说。”萧振中暗示萧尹别在晨曦面前说这些事，怕她情绪会有反弹。
“没关系，我希望我和湘君的婚事可以尽快进行，麻烦你和妈处理，好吗？”萧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在讨论一件公事。只是他不知道他说的话，在明亮的清晨里投下，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
“你和湘君的婚事？儿子，你是说……你要和湘君结婚？！”吕玉萍惊喜的重复着，她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儿子口中说出。
“我想我是这么说的。”萧尹继续吃他的早餐，不想参与母亲高亢的情绪。
“天啊！老公，我要筹备怎样的婚礼？是传统一点，还是西式一点的好？要盛大呢？还是隆重就好？我要把婆婆给我的传家之宝都拿出来，给我未来的媳妇。”吕玉萍兴奋的说，脑海里已经在幻想婚礼的情景了。
“老婆，又不是你要结婚，你在兴奋什么？和我结婚的时候，就没见你这么兴奋。”萧振中一脸不解的模样。
“啊哎！你不懂啦！我结婚时紧张死了，哪有时间兴奋嘛！现在不一样，这是我儿子的婚礼，你叫我怎能不兴奋呢？对了，我要去通知我妈、玉欣阿姨、王妈阿姨……”吕玉萍兴奋的连早餐都没有心思吃了，起身打电话通知众亲戚们。
“儿子，既然你想尽快进行，那你请湘君约刘董吃饭，双方家长吃个饭，我们先了解对方的意思，才好准备婚事。你看这样好吗？”萧振中询问萧尹的意思。
“随便你，我没意见。”萧尹一副当事人不是他的模样。
“尹哥，恭喜你！”听到大家开心的谈论，晨曦觉得似乎该说些话才有礼貌，只是她怕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诚恳。
乍听到这消息，晨曦傻了，心里五味难陈，分不清是打击，还是难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听到这消息的感觉不是开心，因为她笑不出来。她没办法像干妈一样打从心眼里开心，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好虚伪。
第一次，她庆幸自己是个瞎子，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泄露她的心思，不会让人看到她哀伤的心。
她不禁责备自己，尹哥能找到匹配一生的对象，应该替他开心，怎会有不开心的情绪。她不过是萧尹的妹妹罢了！竟想独占他温暖的怀抱，实在是太自私了。
“晨曦，你多个嫂子来照顾你，开不开心？”萧振中有点试探的意味，他担心这个消息会打击晨曦，毕竟她大依赖萧尹了，这样的消息表示她无法再独享萧尹的疼爱了。
晨曦强装笑颜道：“嗯！我好高兴多个嫂子，尹哥，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一定很美吧！”
还不及你的一半美。萧尹看着晨曦，在心里默默说道。
“是啊！她很美。”
“难怪尹哥会这么爱她，希望能早点认识她。
“对幄！晨曦还没见过湘君，应该让她们见个面，她们以后也是姑嫂嘛！”让大家早点适应也好。
“没必要！”萧尹简洁的回答。
“怎么会没必要？我认为这可重要呢！以后大家要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最好多了解一下，免得以后有姑嫂问题。”
“是啊！”晨曦言不由衷的附和，她真不知要如何面对萧尹的爱人。
“既然晨啥也这么认为，那就决定这个周末吧！我们一起到台东的温泉别墅度假，大家也可以认识一下。我会亲自打电话邀请湘君，省得你阳奉阴违，故意不叫湘君去。”
萧振中果然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还真没打算叫湘君去，因为他也不想让她们碰面。不过，当他决定娶湘君时，就该觉悟这一天迟早会＼来。该来的避不开吧！
＊＊＊
在车中，司机载着晨曦和秋华到学校去。
“秋华，你这个周末会和我去吗？”这么多年来，秋华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最清楚她心里的想法。
“晨曦，我很想陪你去，可是这个周末我得去挑婚纱。喜帖。实在没办法陪你去，对不起。”秋华就要结婚了，所以常常请假去处理结婚的事。她结婚后就要和先生一家人移民到纽西兰，只好辞掉看护一职。
一没关系，你结婚的事比较重要，我没事的。只是你结了婚就要离开，我会好想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很舍不得……”晨曦忍住埂咽的情绪，强压抑住即将溃堤的泪水。
她不能这么自私，秋华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应该的。她送给她的，该是祝福，而不是泪水。
晨曦吸吸鼻子。“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情绪化。你到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打电话给你，你回台湾也要来看我幄！”
“我会的，我也舍不得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听到晨曦这么说，一旁的秋华早哭成泪人儿了。
晨曦是个贴心、温柔的好女孩。虽然拥有众人的关爱，却从没有骄纵的样子。反而体贴的关心周遭每个人，就因为这样，大家更心疼她所受的苦。
“别哭了，你再哭，我也会想哭。”晨曦抽出面纸，摸索着替秋华擦眼泪。”晨田，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照顾自己，走路要慢慢走，到任何地方都要人陪，还有……”秋华一边说，心里一难过，哭得更厉害。
“秋华，你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你又还没嫁。这么急着嫁人，想离开我啊！”晨曦故意这么说，好冲淡悲伤的情绪。
“不是呢！”听到晨曦说的话，秋华破涕为笑。
“说不定我还可以去看你呢？”晨曦贴心的安慰她。
“真的吗？可是尹哥不会放心让你去的，如果去，他一定会陪你的。不过，到时候多了个老婆，就不知道她肯不肯了。”秋华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她可不奢望晨曦去纽西兰看她。
“也是，尹哥结婚以后，他……老婆可能会不肯吧！”提到萧尹即将迎娶的老婆，晨曦还是说不顺口。
“晨曦，你是不是不想尹哥娶老婆？”秋华毕竟是晨曦最亲近的人，也最清楚她的情绪波动。
“不是……我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是不是喜欢尹哥啊？”秋华试探的问，她第一次发现这种可能性。
“没有，我没有喜欢尹哥，我怎么可能喜欢尹哥……我没有。”晨曦慌乱的想掩饰她的心。
“晨成，就算你喜欢尹哥，那也没什么。他的条件那么好，又那么吸引人，你喜欢他是正常的。何况他对你那么好，你不可能不心动？”
“这就是喜欢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喜欢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是，听到他要结婚的时候，我好难受，心里像破了一个洞似的，漏了……空了。”
“晨曦，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确定你喜欢尹哥。”秋华笃定对她说。
“他要结婚，要娶他爱的人。我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他？面对他老婆？”晨曦心痛的说。
“晨曦，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尹哥结婚，你注定要伤心难过一段日子。如果真的不能面对，就往外发展，尝试和其他男孩子交往，或许你会发现，你对尹哥只是依赖，而不是真正的爱情。这样又何尝不好？”面对感情，说什么都没用吧！
“会这样吗？”晨曦无法想像和其他男孩子碰触的感觉，或许真像秋华说的，她对萧尹只是依赖而不是爱。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对萧尹的迷恋一定会慢慢消散，到时候她的心会不会比较不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