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你没来过这里吧?”方心月拉着双蝶的手来到窗边笑道:“这六和塔是咱们长安出名一景。”

六和塔塔高七层临水而立,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直是骚人墨客、文人雅士吟诗聚会之所,今日却反常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和双蝶来到塔顶,早有侍女们忙着菜等在一旁伺候。

双蝶从窗外看去,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河便从足下澎湃汹涌的流过。塔下树木浓密,远处的田亩更是小得犹如棋格一般,她素来畏高,这么一看不觉有些晕眩,连忙后退了几步。

方心月见她面色苍白颇有不胜之态,连忙命侍女扶了坐下,“头晕吗?快点坐下来,别老是站着。”她虽语带命令,却含着爱护的意味。

“秦夫人,我没事的。”双蝶微微一笑,她在秦家一住便近一个月,方心月待她极好,天天都来探望,嘘寒问暖不曾间断过,反而是与秦海棠难得见上一面,根据方心月的说法是,海棠正勤练武功。至于勤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大伙却显得神秘兮兮的,只是看着她笑,丝毫不肯透露。

秦海棠带她回长安后,她才知道当初蒙她在街头解银赠帕的叫花子,居然有这么惊人的家世背景。

老实说,她有点被吓到了。

人跟人之间,有时就是缘份,方心月一见双蝶就觉得跟她有说不出的投缘,而且她温柔斯文、美丽端庄,怎么看都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

“怎么会没事呢?还好我叫人带了补品出来,瞧你瘦成这副模样,来喝了这碗汤,身子骨才好得快。”她疼爱的说,连忙命人将炖好的人参鸡汤端上来。

最好把双蝶给养得白白胖胖的,赶紧在成亲之后给她生个孙子玩玩。

双蝶感激的喝着参汤,从来没人给她这么温暖的呵护,母爱是她这辈子最不敢奢望的,可是在秦家,她得到的温暖和关怀却是最多的。

“谢谢你,秦夫人。”海棠真是幸福啊,有慈爱的双亲和哥哥,和她比较起来,他是幸运的。

而她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呢?她有了海棠,而他把她这一生所没拥有过的都带给了她。

“多喝些。”方月心笑道:“我家那傻儿子居然这么不济,累得你也受了伤。”海棠实在太没用了,要保护心爱的女人得尽全力呀!

自己受重伤就算了,还牵连人家小姑娘,真是太没用啦!难怪会发愤练武。

“秦夫人,是我不好,一双蝶眼眶含泪,低声的说:“是我连累了海棠才是。”

“傻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早就要你别叫我秦夫人,听起来多见外,你若不嫌弃就叫伯母吧,虽然我也满想听你叫我声娘。”她笑着说。

双蝶微微的涨红了脸,垂下头去。海棠说等办完一件要紧的事,便要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的娶她进门,这件事几乎聚贤庄上上下下都一清二楚。

她嫁给海棠是迟早的事,她想也没想过自己会抱着这般热切而期待的心情,想为某个人披上嫁裳。

她将为他披上大红嫁裳,等待他来掀开头盖,从此厮守终身,这就是幸福了吧

她们在塔上谈天、品茶,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夕阳余晖照在波光剑邻的河面上,仿佛金蛇乱窜似的炫丽耀眼。

方心月侧耳聆听,隐约听见兵刃交接所发之声,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总算来了。”

闻言,双蝶有些疑惑的问:“这有谁要来吗?”

“还有谁?不就是我那傻儿子。”

“海棠也要来吗?”提到他,双蝶语气显得兴奋了些,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她好久没看见他了。方心月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真老实,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冒出来啦!是呀,海棠会来,不过我看起码也得再一个时辰。”

话才讲完,一个人影便从楼梯奔上来。

“太低估我了吧!”

“海棠!”双蝶迎了过去,看他脸色红润满头大汗,衣衫被划破几道口子,身上的大小伤口起码有十来个,有的还冒着血。

“你受伤啦!”她惊慌的掏出绢子替他捣住左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语气发颤道:“又是那个恶人来了吗?”

那惊恐交加的一晚,有如梦魇般的时时纠缠着她,难道那人知道她没死,又要来杀她了吗?

方心月手一挥,带走了一旁的奴婢,一边走下塔一边轻笑道:“来得这么快,你老爹一定没出全力。”

秦海棠哼了一声,他浑身都是伤,如果他们不曾出全力的话,那么是谁伤了他?

“没事。”他握住双蝶微微发颤的手,“这伤是跟大伙练剑落下的,没大碍,你不要担心。”

“练剑?”她微微皱起眉头,“出手也未免太重了。”一听到那恶人并没有来,她才安心了。

看到他满头大汗,她举袖为他拭汗,“很疼吗?”

“不疼。”闯过六关,抱得佳人归,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会觉得疼呢?

双蝶一早就被他娘带到塔顶,他爹更是撂下狠话说,在天黑之前他若无法上到塔顶见到双蝶的话,他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为了双蝶,别说是六关,就是六十关也只得认了,而塔里每一层都有一个人在等他,得先打倒那个人才能够再上一层塔。

前五关他老老实实稳扎稳打的闯过了,但到了第六关他老爹毕竟胜他一筹,久攻不下又见到夕阳逐渐西下,他不免开始心烦意躁,最后只好使出骗字诀,将自己前胸凑到他爹剑上,爹吓了一跳,当然不可能真的对他下手,连忙撤剑,叫他占了个先机,反败为胜。

秦海棠此刻紧握双蝶的手,两人一起看着落日,幸福静悄悄的降临了。

双蝶半坐在床上,秀丽的眼睛因惊恐而大睁着。

她盯着眼前的女孩,一瞬也不瞬的,想张嘴喊人却喊不出声来,连想动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眼前的女孩只有十三、四岁,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秀丽可爱,只是冲着她笑。

“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慕容雪轻笑道:“外面那群丫头太烦了,我点了她们的睡穴,免得她们坏我的事。”

点穴?坏了她的事?

“我解开你的哑穴,你不要乱叫好吗?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双蝶连忙眨了眨她的眼睛,慕容雪随手一挥便解开了她的穴道。

“姐姐,你别怕,我只是来问你一些事情,问完我就走。”

“嗯,你……你是谁?”半夜出现在她房里的小姑娘,就只是想问她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她调皮的一笑,“我不想杀你。”她不想杀她,也不想坏了见到鬼阎罗必死的规矩。

双蝶猛然一惊,“你……”开玩笑的吧?这么小的姑娘,怎么会杀人呢?

“我想问你,两个月前下手杀你的人,用什么武器,长什么样子?”慕容雪既然答允要查这件事,便立刻展开行动,她辗转由聚贤庄下人的口中得知,他们家少爷是为了救双蝶才遭极恶杀手以箭暗算。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知道?”双蝶戒备的看着她。秦家是武林世家,这姑娘不知是正是邪、是敌是友,她问这些事情是要不利于谁吗?

“我说了不会害你的。”她抿嘴一笑,“我是来帮你的。”

双蝶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你不肯说呀?”慕容雪遗憾的说:“那我就……”只好算了……呵呵……

话还没说完,突然“嗤”的一声轻响腊烛应声熄了,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听见机关铁链拉扯和床板翻动的声音,慕容雪立刻向前一探却抓了个空。

她忍不住心里大叫一声惨,连忙急跃而出,蓦地,有人一掌拦腰击来,她避无可避,危急之中伸手在来人掌上一按,一个借力,轻轻巧巧的翻上了墙头。

在她右足正要踩上墙头之时,秦海棠早已看准她的落点,先行一步窜了上去,右手一翻掌成五爪,直扣上她的喉头。

慕容雪微微一惊,立刻抽身而退,在空中翻个筋斗又回到房内。

“姑娘夜探聚贤庄不知有何指教?”

还好他聚贤庄内机关遍布,这小姑娘不察误触了警告机关,才将他给引来。他打灭了烛火,立刻启动双蝶床上的机关,将床板转了过去。

“阁下好功夫,一招就把我给留了下来。”慕容雪笑道:“不过你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说出去只怕惹人笑话。”

“只要你说出来意,我断然不会为难你。”这小姑娘行迹可疑,身负上乘武功,是友便罢,是敌就不能放过。

她嘻嘻一笑,“我听说秦三少爷要娶媳妇,特地来看看新娘子美不美。”

秦海棠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想动手了?”

“我是来帮忙的。”她正色道:“难道你不想逮到那个让你身受重伤的兔崽子?”

“你要帮我抓极恶杀手?”凭她?口气未免太大了吧?

“哈哈……”她却突然大笑,“你想抓极恶杀手?噗……”

有什么好笑的,她的反应好像他刚刚说了很荒谬可笑的话一样。

“算了,我告诉你,这事不是极恶杀手做的,要找人晦气,也得找对人吧?”她敛起笑,正经的说:“我是来帮你找对人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反正你足以自保。”她露出一脸很可惜的样子,“不过你那娇滴滴的娘子,恐怕就非得信我不可了。”

秦海棠直瞪着她,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这样说吧,引出那人,你和你娘子从此高枕无忧,我也替阎罗殿除掉一个没用的败类。”

原来这个小姑娘是阎罗殿的人,难怪小小年纪就一身好功夫。

“我不会和阎罗殿的杀手谈条件。”

“放心吧。”慕容雪嘿嘿的笑了几声,“我不是阎罗殿的杀手,绝对不是。”她只是杀手们的主子而已,根本连杀手的边都沾不上呢。

大红的喜烛燃着,将新房里独坐在床沿的新娘身影映在墙上摇晃着。

门外几名丫头低声的说笑,谈论着今天既盛大又热闹的婚礼,浑然没发现花丛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黑影轻轻的跃进房内,悄然无声的接近新娘。

这个叫双蝶的女人命还真是够硬,竟然没死!也算秦海棠命大,居然还能兴高采烈的娶老婆、拜天地。

他打算先杀了双蝶之后,再假冒成新娘,等新郎喝得醉醺醺,一把搂住新娘只想快活销魂时,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简单又利落,接着再去杀了那个待在教坊里的娘们。

手一场,掌中立刻多了一柄利刃,他快速欺身而上,一刀刺落。

新娘人影往前一窜,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住他上臂与前臂相交的曲池穴一弹。

关礼正只觉手臂一麻,已给她拂中了穴道,再也使不出力来握刀,匡当一声掉到地上去。

他不由得心中大骇,没想到新娘子竟然身负绝艺,不但出招快速,盖着红巾居然还认穴奇准!

慕容雪一招拂中了他的穴道,左手一探便抓下他的面罩,盖头的喜帕飘开落了地,她缓缓的转过身来。

“呵呵……原来是关大侠呀。”一瞧见他的面貌,她娇笑了两声,“什么时候开始覆面做生意了呢?”

秦海棠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的意见,以她为饵将杀手引来,一举铲除这个麻烦。

“鬼……”鬼阎罗!关礼正惊骇莫名的看着她娇俏的花颜。没道理,不可能的,新娘子怎么会是她?!

他不知道新娘子的确不是她慕容雪,上花轿和拜天地的也不是她,不过被送入洞房的倒是她。人家真正的新娘子此时正好端端的在另一间新房等新郎呢!

“嘘。”慕容雪把手指轻轻的放在唇上,“别喊我的名字,喊了之后我可得杀你,你知道我讨厌血,呵呵。”

他心念急转,知道今晚要善了是不太可能了,他忖度着,鬼阎罗武功虽高,终究是个小女孩,还不足以为惧,怕的是敌无极也来了。

他四下看了看,强自镇定道:“敌无极呢?”

“放心。”她眼珠转了几下,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他嫌杀你脏了他的手,所以没来。”

“好。”这声好刚落,他突地一掌带起八仙桌,夹着凌厉的掌风往慕容雪击去,然后趁隙破窗而出。

慕容雪身子一纵,轻轻跳上桌子使出一个燕落平沙落地,就这么一耽搁,已经让他给逃出屋子了。

她咯咯笑道:“忘了告诉你,有人想跟你比划呢!”

关礼正来到外面,陡然听见一声发喊,随即出现一群手持火炬的汉子,将四下照耀得有如白日一般明亮。

秦海棠一身喜气洋洋的新郎倌打扮,胸前还结了一颗大红球,但神情及眼神却是冰冷而肃穆的。

“上次被你偷袭得手,现在让我们再比试一次。”他手往上一伸,一柄长剑破空飞来,身子一纵往上一弹,右手抓住剑柄刷地一声抽出剑来,在半空翻了一个跟斗,将剑鞘当作暗器直射出去。

“我曲池穴受制,你胜了也不光彩。”

秦海棠冷笑一声,右手一扬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便解了他的穴道。

“我若胜了你,你便不能再为难我。”关礼正身形一转,从背后拿出一把大刀,将刀鞘给震了出去。

叶之秋帮秦海棠把剑送过来后,飞身上了墙头,一听关礼正这么说,于是喊道:“胜了再说吧。”“以多欺少,这便是名门正派吗?”他哼了一声,心里虽有惧意,但仍力图镇定。

秦海棠有多少本事他知道得很,怕只怕鬼阎罗和敌无极出手。他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发现慕容雪并无动静,于是放心不少。

“你若胜得了我,也不会再有旁人来讨教。”

“哼!”关礼正下巴微抬,对着叶之秋道:“你怎么说?”这两人若合力攻他,他恐怕胜算不大,不过这些人自命名们,一向把什么狗屁信诺看得很重,只要叶之秋说了绝不插手,就算他杀了秦海棠,他也不会为难他,因此他得先开口堵住他。

“我只对极恶杀手有兴趣。”言下之意便是;老兄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出手。

“最好!”关礼正一得了他的话,大喝一声便举刀攻了过去。

秦海棠侧身闪过,斜刺了一剑,剑到途中突然转而向上,剑尖颤动着有如吐信的灵蛇。

关礼正一刀由上而下的直劈下去,只听见呼的一声,颇有开山裂石的威猛声势。

秦海棠将长剑半转,平贴而上抵销了他的刀势,往上横削。他连忙大刀一转,改直劈为横扫。

秦海棠举剑一栏,当的一声刀剑交接,在黑夜间溅出星星火花。

两人猛然一震,各退了一步。秦海棠剑交左手,疾刺向他的右肩。

关礼正手腕一抖,刀锋已经贴着秦海棠的剑势而上,若秦海棠一刺到底自然能伤了他的右肩,但却得赔上自己的四根手指。秦海棠察觉急速变招,剑尖一晃,在他颈前虚晃而过。

关礼正连忙回刀自救,谁知道秦海棠使的却是虚招,长剑一回惊险绝伦的从他头顶砍落。

这一招眼看避无可避,关礼正势必要血溅当场,还好他不假思索的仆地一滚,虽然避得狼狈,但总算捡回一条命。

秦海棠一剑落空,击在石板地上,溅起点点星火,因为使力过猛,长剑竟啪的一声断成两截,断剑跳上来,直飞向他的面门。

他毕竟鲜少与高手过招,临敌经验甚浅,这下事出突然,让他微微的愣了一下。

关礼正见机不可失,身子一挺从地上跃起,长刀蓦地转圈,大喝一声,“中!”

秦海棠左腿中力,登时鲜血淋漓,身子微晃。关礼正大喜,趁他手中只余断剑,再举刀砍落。

可谁知他不但不闪,反而身子一矮便窜上前去,霎时两手一分,左手执断剑,右手却多了一柄剑中剑。

关礼正举刀砍落,胸前门户大开,秦海棠就地一滚,挺直身子便扑进他胸前。

顿时,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手腕上的神门穴一痛酸软,让他这一刀再也砍不下去。

他跪倒在地,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我……我输了……”

瞥见手腕上的小血点,关礼正露出了笑容,“果然是敌无极。”他仅以一根银针射穴,这分能耐自己万万比不上。

究竟是秦海棠先刺穿他的胸,还是敌无极先制住他的穴道?他已分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

“谁跟你买双蝶的命?”

“呵呵……”他低低的笑着,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淌了下来,“秘……密……”

说完,他身子一软便倒地而死。

“可恶!”秦海棠破口道:“有没有搞错呀!这样就死了!”

“别气。”叶之秋飞身下来,安慰着,“我有个底了,能接触到阎罗殿的杀手,一定不是普通人。”“废话!”秦海棠白了他一眼,有说跟没说一样,这杀手死了,主使者是谁永远也不知道了。

突然一阵笑声响起,一道红影从天而降,姿势美妙的落了地,“我知道。”

“你知道?”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这个始终没透露她的名姓的小姑娘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人最后去的地方是哪里。”慕容雪踢了踢关礼正的尸身,一脸嫌恶的说:“你真没用!”居然过不了秦海棠五十招,大大丢了她阎罗殿的脸。

“哪里?”秦海棠急道:“你快说吧。”

“要我说可以。”她不怀好意的看着叶之秋,“不过得请叶大侠跟我走一趟。”

要不是敌无极告诉她,她也不晓得关礼正夜探教坊。看样子敌无极比她还高明些,早就知道关礼正有鬼,所以才暗中跟上了他,不像她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唉……鬼阎罗应该给他当比较适合呀。

“没问题。”秦海棠爽快的答应了。

“啊?为什么是我?”

秦海棠拍拍他的肩,“毕竟双蝶也喊你一声大哥吧?”

叶之秋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答应了,谁叫他要趟这浑水,谁叫他对双蝶真也放心不下?

不过,这个神秘兮兮且始终笑脸迎人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

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香味,人潮涌上街头,街头载歌载舞跳着兽面舞蹈和表演精彩的技艺的艺人,引来围观百姓的阵阵喝采。

街上挤满了人,戏台、乐棚前百戏杂陈令人眼花撩乱,再加上目不暇给的灯火,衬着鼓乐喧闹,好一幅太平丰年的景象。

“小心点,双蝶。”秦海棠轻轻的拉过她,避开在街上奔跑嬉戏而差点撞到她的小孩。

“好热闹呀。”双蝶欣喜的说,自不转睛的看着街上的杂耍表演,不时发出欢愉的笑声。

这些都是她曾经错过的。

秦海棠听她笑得开心,用宠溺且疼惜的眼神看着她雪白的侧脸,并决定永远不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

凤翩是买凶杀她的主使者。

那个神秘的小姑娘行事有几分邪气,她把关礼正的首级放在木盒里,当作礼物送给凤翩。

听说她一看到时,当场晕了过去,而在得知双蝶已经嫁给长安四少之一的秦海棠时,又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用什么方法对付凤翩,据叶之秋的说法,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就让双蝶以为她的爹、娘、姐姐,在某个地方好好的过日子,再也不彼此折磨了。

换个角度想,也真是如此。至少,他们的痛苦都结束了,即使不是他们所想要的结局。

明天就是中秋了,也是他跟叶之秋的比武之日,不知谁输谁胜,而他跟义兄们的约定,他可是完美的达成。

正当他们欢欢喜喜携手同看杂耍时,突然听见一阵吵嚷和娇斥声。

“你这小鬼!”一个丫头背对着他们,正拉开喉咙骂道:“弄脏了我家夫人的罗裙,我瞧你怎么赔得起!”

挨骂的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拿着一根糖葫芦,头垂得低低的,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脏小孩,真是没教养,尽会横冲直撞的!”

丫头碎碎的骂着,她家夫人正低着头查看自己罗裙上的污渍,因此看不见她的面貌,倒是那丫头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

小男孩惊恐的站着,听那丫头越骂越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旁人一见状纷纷的议论,“不过是个孩子,就别为难他了。”

也有人道:“这夫人脏了一条罗裙,当然心疼喽。我说还是这孩子的爹娘出来道个不是,就算了。”

“道个不是也太便宜了吧?这衣服的料子挺好,说不定是个稀奇货,寻常人家哪赔得起呀?”

双蝶看那孩子哭得可怜,于是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软言安慰,“别哭喔,没事的,别怕。嗯?”

“没事?”那一头的声音更尖锐了,“谁说没事?我家夫人是状元公翰林院的雷学士!这轻罗红纱是皇上御赐的,谁赔得起呀!”

刚走近的雷杰一听青梅说出他的身份,忍不住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微笑的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

“皇上赐的?”秦海棠忍不住开口,“好了不起吗?”

青梅闻声自然而然的转头看他,两人一打照面,她忍不住惊道:“老爷,夫人……是那个贼强盗呀!”

她的目光又转,这才看清了在安慰男孩的女子,竟是双蝶,“夫人、夫人!是双蝶呀!”

陈似婉一听她这么说,注意力立刻从裙上拉开,也惊呼道:“真的是双蝶!她居然没死?!”

当日她神秘失踪,只在房里留下一大摊鲜血,大家纷纷猜测她可能是被这个强盗给杀了,连尸体都给藏了起来。

没想到她居然没死,而且看起来脸色红润,身材也丰腴了些,显得更加清秀脱俗了。

雷杰一看见双蝶,直觉她是冲着自己而来,怕她缠上身,“你来做什么?不要以为我会娶你,是你自己把机会搞丢的,现在我什么都不认。”

陈似婉也一脸嫌恶,“我说双蝶!你为什么非我家相公不嫁,这荣华富贵你受不起的,你没有当官夫人的命,我拜托你别再缠着我们。”

秦海棠越听越怒,忍不住手一伸,劈哩啪啦的各赏这对夫妻两个耳光,动作迅速地让他们根本来不及闪避。

“你……你居然殴打朝廷命宫!”雷杰怒道:“青梅,去报官!”

青梅连忙应了一声,就要领命而去。

雷杰啐了一口,这强盗乞丐居然穿得这么称头,打扮得人模人样,想必不是偷的就是抢的,他跟府台的交情一向很好,不如就唆使他给这混蛋随便安个打家劫舍的罪名,最好把他问斩。

“海棠,不要打人!”双蝶拉住秦海棠,摇了摇头,“不值得的。”

“我就是气不过。”不过是翰林院的小学士,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少张狂。”雷杰安抚着眼泪涟涟的娇妻,厉声喝道:“这里是长安,由不得你胡来,我堂堂的朝廷命宫,怎能容你如此目无王法!”

“我懒得理你。”

“小姐。”双蝶站到小男孩面前,哭得抽抽噎噎的他连忙躲到她后面,“既然你的裙子脏了,不如让我们赔你,我想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吧!”

她的语气很软,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可是听在陈似婉的耳里,却完全走样。

“赔?!你赔得起吗?这是皇上御赐的,你以为这是寻常布料吗?”她口口声声的把皇上御赐四字挂在嘴边,以彰显自己的丈夫是皇上身边的近臣,相当受到重视才能拥有御赐的东西。

秦海棠看了几眼,冷笑道:“不过是件轻罗红纱,还是素面的,你要的话,我即刻命人回去开仓拿来,反正放久了也会给虫咬坏,不如就给你多做几件衣裳。”

“你……”听他说的好像这昂贵的布料在他家是抹布似的。“哼!穿了几件好衣服,就以为自己不是乞丐了吗?你差得远了!”

她这句话才说完,就听到围观的人道:“秦公子说的也是,聚贤庄里要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块布料罢了。”

“是呀!秦公子跟皇上的交情也是一等一的好,说不成这布料本就是聚贤庄送给皇上的也说不定。”

秦公子?!雷杰听到众人的低语,忍不住问道:“什么秦公子?”

旁人一脸鄙夷的说:“秦公子你都不知道!长安最有权势、富可敌国的四大家族之一的聚贤庄三少秦海棠你都不认识,还当什么官哪,要当官的不请聚贤庄的人护航,能当得长久吗?”

秦海棠?雷杰心里一震,他的确听过这个名字,是长安四少之一,他拜入相国门下时,相国还给他指点过明路,若要官运亨通势必得结交的四位人物,其中之一就是秦海棠。

他虽然有心要巴结人家,可惜刚巧四少全都不在城内,好不容易半月前听说聚贤庄三少要娶亲,他还特地备了贺礼去道喜。

当天冠盖云集、车水马龙,连皇上都去了,他官小职微当然没有进府观礼的资格,勉强在外堂喝上一杯水酒就已经沾沾自喜,以为和聚贤庄的三少有了交情。

而如今,眼前这个在伏虎岗乞讨的叫花子,居然是秦家少爷?

“看什么!”海棠看雷杰既惊讶又畏惧的直盯着自己看,冷哼了声,“待会我再命人把东西送到府上去,以后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雷杰低下头,觉得脸上有些燥热,只想挖个洞钻进去。

“相公?”陈似婉不明白他怎么态度遽变成惟惟诺诺一副窝囊样,“你是怎么了?一个大官还怕这贼强盗像话吗?”

“你少说几句!”大官?他连大官的边都沾不上,而他得罪的可是大大的大人呀!

“是呀,你多吃些饭,少说几句。”秦海棠丢下一声冷笑,搂着双蝶便走,走了几步又道:“对了,雷夫人,普通花轿我赚太寒掺了些,八人抬的轿子才勉强衬得起双蝶的身份。”

“相公!”陈似婉拉着雷杰的袖子道:“人要跑啦!官爷怎么还不来,得快把这个强盗抓去关!”雷杰把袖子一夺,怒声道:“你少啰嗦!”

“你说我啰嗦?这贼强盗打我,你不帮我出气,还骂我啰嗦?天底下有官怕强盗的道理吗?”

他被她一骂,恼羞成怒的甩了她一巴掌,“闭嘴!臭女人,都是你害的!”

“你敢打我!”陈似婉也火了,扬起双拳就捶过去。

双蝶听到他们的吵闹声,于是回头看,“不好了!他们打起来了,咱们快去劝劝。”

“不用啦!”秦海棠笑着把她拉回来,“人家夫妻闹闹别扭打打小架,有助增进感情,你去了反而不好。”

“是吗?”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可我不要这样跟你增进感情。”

他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我打不过你的,你掉一滴眼泪就把我疼死啦。”

双蝶总算意会到他在说笑,甜蜜的横了他一眼,两人携手走开了去。

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今夜的长安,依然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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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恋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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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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