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前往自治区——“方德西雅克”的当天清晨,克里斯站在与洛崴相约的帝国军十四号舰桥,东张西望等待他的出现。

传言自治区内人民穿著的服装千变万化,使用的材料也不单一项。自从太空迁徒事件后,人们惯常穿著的,是滑溜的人造丝制成的服饰,即使像现今的自由都市和霸宇帝国亦是如此。然而从自治区归来的密使带来一项令人惊异的消息,那就是自治区中,人们使用著古老的布料,古老的织法,从而幻化出失传已久的各民族服饰。过去的天然布料是以棉、麻等植物为来源,但现今这等培植技术和环境早巳不再,自治区又怎么可能会有类似成果?

“克里斯!”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沉思。克里斯转过头,觉得脑袋在瞬间被槌子重击般,响出“当”地一声。

洛崴挽起及肩的黑发,并以白绢缠绕头顶,只留下鬓边的两条玄丝垂于肩上。身上同样洁白的衣裳则是某种奇特的设计,袖口颇为宽松,底部则是类似裙摆的样式。洛崴虽有一七八公分左右的身高,但是这时代人民大半混有多民族血统,比他高挑的女子不在少数,因此他遮盖于衣裳之下,修长挺立的身材不仅不会造成任何突兀,只会让他人抱有更多的幻想。

好——美——克里斯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了,幸好及时伸手掩住—张嘴,只教洛崴瞧见自己惊艳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方问道:“你怎会想到要穿成这副模样?”

洛崴白了他一跟:“什么叫做穿成这样?我可是经过考究的。曾有人把自治区内看见的服装绘成图,那是从前地球时代位于欧亚非交界,大概是中东地区的民族服饰。我总不可能穿著淡蓝色人造丝的衣服过去那儿吧?更何况,也可以稍微掩饰一下我的外表。”

哦!原来他自己也意识到绝代外貌是多么得吸引他人注意。

还有,我这儿有另外一件,是给你的,如果你不想太醒目的话,就将就点和我穿一样吧!洛崴瞥见克里斯毫不遮拦的傻笑,忍住捶他一拳的冲动。

“那……布料呢?这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人造丝作成的。好像较为厚实,而且完全不滑溜。”克里斯好奇的摸摸洁白无暇,触感舒适的布料。

人造纤维是我这几年在自由都研究的重点之一,这是化棉的一种。”洛崴耸耸肩,并不想多谈这方面。他抬头望望面前宽广的舰桥,以及更远处无边界的星空。“我们要怎么过去?”

“我已经提出申请,而且通过核准。我们两人是帝国内部的商人,除了到自治区观光之外,还要与瀚海联邦的人民进行贸易往来。”克里斯回过神,得意地甩甩手中的证件,然后将另一份递给洛崴。“我按照你的意思,仍旧使用容恺这个名字登记。”

洛崴沉默地点点头。

由于瀚海联邦的前身为星际联邦之主轴,对于促使联邦崩溃的元凶——霸宇帝国和自由郡翔并无好感,严禁当地人民与两方直接往来,唯一的例外便是借由自治区中立的地位,其间良好的规范纪律,和自由的贸易风气进行国界外的接触。霸宇和翔一年前开放两国人民来往,更早之前也是以自治区作为媒介。

经过数个时辰的航程,两人搭乘的舰艇停泊在自治区所谓的“港口”边。自治区是个具多层护罩,由多艘巨型平白舰艇组合而成的区域,来往的各式中小型舰艇只能进入最外围的一层,接下来人们必须搭乘高速水平滑道,直通称为“中心都市”地方。

踏出舱门的那一刻,洛崴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心情虽是一方面为到达新地方而扬升,另一方面却浮现未知的退却,一股朝后缩回的欲念愈来愈是强烈。

“欢迎来到‘方德西雅克’!这里绝对会让您有宾至如归的感动!”滑道的尽头,带著灿烂微笑的小女孩纷涌而上,对前来观光贸易的人群献上用朵朵鲜花申成的花环。

洛崴原有的畏缩被这么个突来的情况完全击碎。他轻抚面前的一片花瓣,柔嫩光滑的触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胸中产生阵阵激荡。

鲜花是早巳消失的东西啊!连同所谓的天然棉、麻等等。可是这里的一切,却又完全不俾是人造的,一切朴实而且自然的形态,如同倾泻一地的耀眼阳光。

好奇怪,他竟然有种流下泪的冲动。

洛崴望望远处,几乎全是一至二层的矮房子,只有最远方模糊的地带有几座高耸的建筑。房与房之间的道路可见熙来攘往的人潮。

“那儿就是市集喔!您可以在那里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一个略微羞涩的小女孩看见洛崴朝向远方发愣,伸手拉拉他的衣摆,轻声说道。

“啊!谢谢你!”洛崴清醒过来,对女孩露出真心的微笑。

小女孩刷地一下红了一张脸,害羞地急忙躲人人群之中。

克里斯走上前,拍拍洛崴的肩膀,开玩笑道:“嘿!我倒没想到你是男女老幼大小通吃哇?”

洛崴斜睨他一眼。“如果你希望留一条命回帝国的话,就少说两句这类的话。”

克里斯高举两只手,开玩笑地咧咧嘴,并做出投降的姿势。“遵命!在这里,你是老大!”

***************

行于人群巷弄之间,洛崴恍若回到了古籍中记载的远古岁月,渔樵耕读,淡泊度日。当然,这个市集是一点儿也不显淡泊的,一栋栋矮房内进行著各种买卖交易,有些甚至得经过特别准许才可进入,外头则有健壮更胜克里斯的男人站立守卫。

“你瞧瞧!那儿有织品的展售耶!”克里斯紧抓著洛崴的臂膀,指著前方一栋屋舍发出惊叹的喊声。

“有兴趣就过去看看吧!我可以跟你约个地方会合。”洛崴希望先行将各处浏览绕遍,暂时还投有停留观赏的打算。

克里斯想了想。“不了,反正我们会在这儿待上好些日子,参观的机会多的是。我还是先和你一道走吧!”也顺便保护你的安全。他在内心自行加上一句话。

“其实你不必太过留意我,这几年我一个人照样活得好好的,别让我坏了你的兴致。”洛崴叹了口气……“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克里斯咧嘴笑笑。“而且自由都市虽然限制多,比较起来却一定安全得多。我们对这儿并不了解,我看眼睛还是放大点好。”

突然间,人来人往,洛崴只觉一阵拥挤,差点儿与克里斯冲散,克里斯仗著自己人高马大,稳稳地扶著洛崴的肩膀。“嘿!你没事吧?”

“还好。”经过多年,洛崴仍旧不喜与他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亟欲挣开克里斯的触碰,却又不好意思让动作太过明显,毕竟对方也是好意。他微微一笑,略微侧肩脱离克里斯的大手。

衣摆突地被人轻轻拉动,洛崴垂首一看,不禁放柔了眼光,是方才那个羞怯的小丫头。

小女孩朝洛崴眯眼一笑,接著像是鼓起勇气一般,细声说道:“这位姊姊,你的样子和大哥哥好像喔!”

克里斯听见小女孩对洛崴的称呼,岔了一口气,差点儿没有爆出笑声。人家说小孩子的感觉最敏锐了,现在连个小姑娘都错认他的性别,那也不能怪他每回见著他总会魂不守舍。他本想出声纠正错误,投料到洛崴竟暗自捏他一把。真是怪哉!这小子不是最讨厌人家将他错认为女子?克里斯也不多盲,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大哥哥?哪一个大哥哥啊?”洛崴轻声问道。

“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嘛!你的头发和眼睛都和他一样,又黑又漂亮!”

头发和眼睛?洛崴举目向四周张望,果真如此,在自治区内有著各个民族的风格,金发、棕发、蓝眼、碧跟,随处可见,纵然有黑发的人,也极少像他现在这样,搭配著黑色眼珠。这也难怪,混血之风盛行,带有古地球时代纯粹东方或西方血统的人已是风毛麟角。他如今虽有一头黑发,外加深邃的黑眸,不过这可是易容改装的结果,湛蓝的眼眸隐藏在黑色镜片下,那绺变种金发也经过染色。若有真正黑发黑眼的人,的确难得。他当初决定改为这番装扮,可没考虑到这个层次,只因为,他打心底将这样的外表当作自己的目标了。

是啊!他再怎么否认,也无法辩驳那个人对他影响之深,深到他甘愿抛邓自己,追随于斯。

那小女孩接著掩嘴一笑:“不过大哥哥很冷淡,不像你好温柔。还有啊,你的衣服是白色的,和他不一样。大哥哥都穿黑衣服呢!一个白,一个黑,真好玩!”

爱穿黑衣服的—有可能吗?他,他还活著吗?洛崴压下几乎要蹦出的一颗心,并竭力吞咽直冲上喉头,让他几乎招架不住的阵阵刺痛。

“你说的大哥哥,现在在哪儿?”他愿付出一切,只求换得些许讯息!

“大哥哥有时候出现在这边,有时候出现在那边,没有人搞得清楚哇!不过,大哥哥旁边常常跟了一个女生,头发很红,而且像这样盖住一半的脸。”小女孩拿起一块手巾比在自己的右颊上。

跟著一个女的?那么,若真是他的话,现在应该与有情人双宿双飞,过得十分幸福了吧。洛崴很想要松一口气,为那人感到高兴,心情却无法克制地如重石投井般,直直地往下落。

小女孩像是听见什么似的,朝旁边张望一会儿,接著扯扯洛崴的衣角。“我妈妈在找我,那我先走罗!大姊姊再见!”话才说完,也不等洛崴回过神向她道别,便一溜烟消失了踪影。

洛崴怔怔地朝她离去的方向望著,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他回过头。

“小崴,怎么了?”克里斯的脸上毫不掩饰担心的神色。

“没什么,发呆罢了。”洛崴垂下头。他是怎么了?竟然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明显地表现在外,教人一览无遗,之前这些年他可以对一切毫不在乎,但是一到这儿,他竟变得不像是自己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之前在自由都那个对凡事漠不关心,只求无事自保的自己,其实只是挂了一层可笑的面具?

克里斯提议道:“你不舒服吗?我刚刚看到那儿有一间看病卖药的地方,要不要过去瞧瞧?”

洛崴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你别多担心。”他朝四周看了一下,接著说道:“不过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我们今天在何处下榻?”

克里斯听他之言,赶忙从行李中掏资料。他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嗯……是间叫做——”

“玫一玫丽?”洛崴看向他处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定点之上,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般,自口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什么?”克里斯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是玫丽啊!”落崴感到胸口急促的心跳,似乎要他上刖一探究竟。“你先到下榻处等我,我去追一个可能熟识的人!”他对克里斯丢下一句话,便挤进川流不息的人群,快得让克里斯连他的衣角都来不及沾到。

“你这个粗心的小子,我还没说我们在哪儿过夜哪!喂!”克里斯虽然在后面大喊,却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

“等等!玫丽!等一等!”洛崴虽然极尽所能地向前追赶,然而对道路格式的不熟悉,外加周围来往之人数众多,他几乎只能凭借借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辨别方向。

那是玫丽吧?八年前在瀚和舰上曾经为他治疗过伤口的女医官玫丽。

柔顺的金发有著大波浪的美好弧形,娇艳的唇总是微微上扬,丰腴双颊则是淡淡玫瑰色的胭脂,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当年她大概二十岁初头,方才的惊鸿一瞥若真是她,那么岁月的确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录。真要探知究竟,唯有追上她一途。

来到一个转角,他一不小心撞上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真对不住!真对不住!”他赶忙扶起老太婆,再拍拍她衣上的灰尘。抬头一望,只见那个窈窕身形正巧弯过另一个转角。洛崴低头察看一番,发现老太婆除了不悦地唠叨直念,倒没什么受伤。他歉然说道:“婆婆,我得去追个人,真是不好意思!”说罢,他继续奔往前方的转角。由于心思完全在这上面,因而一点儿也没听见老太婆看著他背影时说出的话:“年轻人莽莽撞撞。你不能再过去啦!那边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会有危险啊!”

***************

转了个弯,发现面前巷陌奇迹似的完全没半个人影,这个转角好像一条无形的界限般,熙来攘往的人潮阻隔于外。这里,有著令人畏惧的寂静。

洛崴发现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道门,那个可能是玫丽的人方才一定是进去里面了。他往前踏了几步,身后突然出现尖锐的怪声:“那儿是不许擅自进入的,阁下请回!”

洛崴回头一望,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个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如线般细小的眼缝竟能透出一丝冰冷的闪光。他的身侧,则有位彪形大汉,虎背熊腰,甚是惊人。

微微倾身行了个礼,洛崴尽可能表示善意地说道:“抱歉,我刚才追个人到这里,想必是往里头去了,请各位通融让我进入寻找。或者,两位也可为我通报一声。”

那男人哈哈一笑:“你这个小子不懂规矩。没有允许便是不能进去,通报更是不可能。我瞧你干脆待在外头等待,也许隔一阵子会等到你要找的人出来。”

“若是我一定要进去找人呢?”便在平常,洛崴一定会按捺心绪,息事宁人。不过如今他是一点儿也无法冷静下来,更不用说当个傻子般痴痴等待。非不得已,恐怕只能硬闯了。

洛崴的话刚说完,彪形大汉接收那男人的暗号,整个人朝洛崴直扑而来,似要以一招就将他擒下,可惜他小觑了跟前看来和女孩子差不多娇弱的洛崴。

洛崴一个回身,闪过大汉的扑击,眼明手快地以三指掐住大汉手腕,先是左腿朝他下盘一扫,然后借方使力,一个简单的过肩摔,只见粗壮大汉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矮小男人变了脸色,他拿起一根类似哨子的东西,正要放在嘴边,洛崴上前伸手一挥,“啪”地一声,短哨飞得老远。趁那人惊愕之下未及反应,洛崴一转身,直接就冲进那扇门。

进入屋内,里头光线不足,昏昏暗暗。洛崴正试图让眼睛习惯周遭环境,同时加以观察,后头脚步声起,是那矮小男人追上来。

“可恶的小子……”矮小男人如今面孔狰狞,好像恨不得将他一口下,洛崴瞧他突然握紧拳头,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便也不敢大意。

闪过几次迎面而来的强劲拳风,啪啦啪啦几声,瞧不清楚的四周响起物体断裂的声音,看来那人挥空的拳头都落在其他地方上。洛崴趁乱抚了抚胸口,感到呼吸有些窒碍,一方面是由于这个空间稍嫌不流通的气流,另外则是因为太久没有做出这么大幅度的运动,有点力不从心。

沙哑而又刺耳的一声轻咳突然出现在身后,洛崴大吃一惊,随即闪到另外一边。不断攻击的矮小男人竟然在咳声之后迅速退到门口,并且对暗处拱手敬礼。“这小子随意闯进来,属下正在驱赶!”

一阵咯咯的笑声之后,那种嘶哑到不像是人类喉咙可以发出的声音再次响起;“退下,让我来会会他。”语毕,更为凌厉的招式向洛崴扑来。

洛崴闪个身,正要举手格开,猛然出现在光亮处的对手竟使他在一瞬间产生错觉,误以为身前朝自己扑来的是一团灼热无比的火焰,待他稍微定神看清后,发觉那人出乎意料的拥有一头红发,侧分的刘海斜斜掩盖半边面容,可以清楚瞧见的另一半脸上,除了锐利的眼神外,还有精细的轮廓和同时带有冷冽及炙热的外貌。

先前小女孩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

“大哥哥旁边常常跟了一个女生,头发很红,而且像这样盖住一半的脸……”

洛崴觉得脑袋襄隆一声巨响,一双手竟未及举起。“唰”地一声,左肩先是产生一阵麻木,接著鲜血连同衣服的碎片泉涌般溅开,他不敢相信地瞪著跟前的一片红云,分不出是对方的头发还是自己的血。

所有的力气似乎在顷刻间用尽,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洛崴整个身子向下滑落,在失去意识之前,只隐约觉得有人扶住自己,连同一声怒吼……“妈的!怎么一点抵抗都没有?!”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

用尽力气奔跑著,在毫无希望的黑夜之中,直至双脚已无半点力量……但,还是得继续跑下去,否则——否则——一个不留神,整个人被绊在地上,狰狞的血色从膝下扩散开来,进而淹没周遭的地面,作呕与窒息的感觉交相侵逼。好痛苦!他低著头,汗水涔涔,滴落后却化为点点血水,骇人难当。

好痛苦!谁来救救我?

脚步近的声响教他抬头一望。“啊……帕德……”乍见的惊喜与放松感使他哽咽无法言语。他朝挚友伸出手臂。

就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帕德的面容猛地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惊骇地抽回手,倒退数步。那张带血与伤的脸上愁苦抑郁,还有混合著泥土的泪水。“小崴,我好冷,好冷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小崴!”随著愈加模糊的凄冷声调,那张脸亦逐渐退去。

啊啊——帕德!!

他用手捂住嘴巴,忍著涌上喉头的嘶喊和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而后,冰冷的语调响起,带著迫人的黑暗力量。“看清楚些,我到底是谁?”

是谁?是谁?我怎会猜不出来呢?这声调多年来一直魂牵梦萦,丝毫未有些许忘却,但此时此刻听来,却显格外冰寒彻骨。

“别走……别离开我……”

什么?这是自己的声音吗?这乞怜求全的卑微语调。

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就已胜于一切了吗?哪有这种事?

哈,还在欺骗自己吗?这明明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在与他初见面后,自己早已放下自尊。

这就是他,有著掌握一切的能力,不畏一切的魄力,以及吸引一切的魅力。这就是他啊!是自己所欠缺的另一半,在精神及情感上,是狂野盲目追求的理想。

鼓动的内心满是与他契合的希冀。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不可离开我。”手臂突然被用力握住。好冷!他陡地一阵哆嗦。抬起头,望进带有血腥的深沉眼眸,惊人的一丝寒冷闪过。

不!那不是他所企求的眼眸,是一把残酷锋利的镰刀,血色光亮一闪而逝。低沉嗓音再起,带著笑意,毫无温度:“把你寸寸肢解,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镰刀划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撕裂躯体般的剧痛中苏醒,一身冷汗淋漓。洛崴坐了起来,一方面为著方才恶梦的余威大口喘气,另一方面则强忍著锥心刺骨的痛楚自左肩向周身蔓廷。待他稍稍平复之后,这才注意到自己正位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薄而保暖的被单纠缠著身躯与四肢,随著自己猛然坐起的姿势,被单稍微滑落至腰间,未著寸缕的上半身因汗水而闪著点点微亮,左肩包裹著的纱布进出些许血。

这是何处?洛崴满怀疑惑地转头张望。

“啊,你——”惊愕圆睁的大眼盈满著不可置信与——喜悦?

透著光线的窗前,清晰的轮廓下是副倨傲的穿影。那人目不转瞬地瞪著他,从他清醒的那一刻起,不,或许在他醒过来之前,遭受梦魔侵袭的痛苦扭动身躯,便已落在对方的跟中,亳不保留。

洛崴无声地与其对望,试图寻回原有的心跳速率,而对方已经先行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冷,却非毫无温度。是的,这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但他不认得我了吗?那张线条刚硬,冷静淡漠的面容向来萦绕心头,如今确确实实地出现。午夜梦回,一次次伸手扑空,抓不住的虚幻身影,现在昂扬立在面前。这是不能再真实的一刻了!

而他,竟已忘却自己。

洛崴的喉咙哽了哽,像是有颗棱角尖锐的石块扎在喉头;视线则在瞬时间模糊一片。

对他的久未回答,歧斌再次询问,漠然的声调让洛崴顿时感到心底一阵凄冷。“你听不懂吗?你叫什么名字?”

猛地垂下头,眨眨眼,确定盈在眼眶的泪水不会有落下之余,洛崴整整神色,挂上自己几年来已然习惯使用的淡然表情,拾起头正视他:“我身上原来穿著的衣服,应该有证件可以明一切。”

“你身上没有半点证件,至于原来那件衣服,因为沾满血迹,现在已经处理掉了。”

洛崴稍作沉思,而后淡淡回道;“也许是我之前追赶人时遗落了。我叫容恺,不久前才刚到自治区。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可以去查查电脑的登记资料,必然能得到满意的答覆。”

岐斌轻抚下唇沉思,但随即以锐利如针的眼光深深地盯著洛崴。“是吗……你叫容恺……”他垂下跟睫,紧接著再度注视洛崴。“我叫做歧斌,你受伤之后是我将你带来这儿的。”

是他?为何会……这么巧?

洛崴正要开口,投想到蚊斌竟然在转瞬间无声地移到床边。他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语,为著这类似方才梦境的现实感到畏缩。

岐斌俯下身,坐在床缘,双手撑在他的身子两侧,那副宽广的肩膀及胸膛则直朝他倾来,近到他几乎可闻到他身上飘来,淡淡面令人舒适的味道,与他给予他人侵逼的压迫完全不同的味道。洛崴稍微退却了点,变成以前臂支撑身体,仰著头望向上方的冷酷男子,如同被因于岐斌笼中的弱禽。

当歧斌将手伸向他时,他又缩了些。

“阳光再充足的地方,也会有阴影存在。”男低音仿佛在压抑著什么,如墨般浓黑的眸子丝毫不曾移开。“自治区免不了会有黑暗的角落,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东闯西闯,闯到人家的地盘去了。”岐斌以只手捏著他的下颚,他一点也搞不懂这举动代表的意思,甚至听不太出来他话中责备的意味。如冰山一般严寒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消融。

瞧著他好些时候,岐斌放开了他的下颚,把玩起右侧颊边的些许发丝,一圈圈缠绕在灵活指尖,放松,又再缠起。

啊!那是他染了发色的地方!

洛崴的心跳稍微停顿了下。

门上突然响起轻微的敲击声,岐斌停下手指的动作,两人同朝门边望去。咿呀一声,一名绛服女子袅袅步人,手上拿了些许物事。女子朝房内两人锭开笑屠。

那真的是玫丽!洛崴还未有所反应,歧斌已先他一步开口:“这位是容恺。”他偏头对洛崴介绍道:“这位则是玫丽小姐。”

玫丽看来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是的,你好!”然后露出略微古怪的笑容。

洛崴正欲跟她打招呼,倏地发现他现在与歧斌的姿势,说有多暖昧,就有多暖昧。歧斌大半的身子都已在床上,倾身靠向他,只手撑著身体,另一只手原本玩弄著他的头发,现在则放在他半撑起身子的右臂上。而他的情况更是糟糕,除了被子覆盖的部份外,上半身尽皆赤裸,仅余左肩纱布缠绕之处。这么一注意,他顿时满脸通红,赶忙扭起身子想要改变现在的姿势,没想到稍加移动,左肩又传来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嗯……”洛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心点!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岐斌的声音听来隐含怒气,洛崴不禁垂下头,身子不敢再乱动。

虽然话中有刺,却带著关心的神色,自己可曾看过这样的歧斌?玫丽注视著歧斌的一举一动,在他偏过头与自己视线相对时,随即笑著说道:“容先生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看来精神好多了,我是过来换药的。”

歧斌伸手扶著洛崴的背,减轻他两臂的压力,接著缓慢地让他躺下。玫丽上前时,吱斌略微侧身移开。

玫丽熟练地折下洛崴左肩的纱布,洛崴可以清楚瞧见一条已经收口的血痕,大约十公分长短。她拿起一个黑黝黝的圆形饼状物,对洛崴笑笑:“这是种具有治疗功能的发明,你别乱动,不会有太大感觉的。”说罢,她将饼状物拿到洛崴伤口的上方约两、三公分处,并没有直接接触,便来回移动。洛崴只觉得疼痛的感觉竟然在这种形式的治疗下逐渐消失,似乎有种无形的能量在修复他身体的组织,同时又像有按摩的效果,温暖舒适的热度让他开始昏昏欲睡。

不消一刻钟,洛崴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岐斌见状,伸手接过玫丽手中的物事。“我来就好。”然后在洛崴身上用同样的方式治疗。

半响,瞧歧斌自顾自地动作,也不言语,玫丽便自行开口。“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是吧?像个美丽的天使。”

天使?是吗?歧斌稍微放柔了眼神。

玫丽在旁边瞧著歧斌的动作,不禁嗅嗤一笑:“从没见你对谁这么温柔过,连对女孩子都是粗粗鲁鲁的,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比只公难还骄傲。这会儿是遇到克星不成?”

“我对你也和其他人不同,这么说有失公平。”歧斌丝毫不改神色。

“比起他来,差得远罗!若让他人知道你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一定会吓得眼珠子掉出来。”玫丽用兴味的眼神来回望著两人。

歧斌这时露出些许不耐的样子。“二十分钟后包扎起来就行了吧?这种小事我也会用,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玫丽扬起细眉,接著摆摆手。“好啦!我也不打扰你们独处。先走一步了!”

待她离开后,岐斌继续治疗的工作,直到将伤口包扎好,便坐在床缘,凝视著洛崴孩子般的睡颜。

睡得沉稳,像个孩子似的,没有戒备,也毫无抵抗力。岐斌无声地叹了口气。听闻他之前曾经撂倒一个比他壮上三、四倍的保镖,还能与火神朱恺手下的一员大将比划几招,恐怕这小于并非外表那么柔弱无助。

也不晓得怎么著,不过初见面而已,硬是无法将他与一般人一视同仁对待,是由于他身上特有的魅力,抑或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莫名熟悉感所致?

岐斌抚著他散在枕上,一片墨黑的头发。乌缎般的发丝,和自己轻狂岁月时一样,拥有及肩的长度。记忆中,有个人也有同样的黑发,不同的是,一绺金黄常会教人忽略他其余的发色。岐斌凝视著洛崴的容颜,在脑诲记忆流转的同时眯起眼睛。

太像了!纤细更胜女子的容貌虽稍有改变,但数年流逝,世局变动,又有什么人能够保持当年的模样呢?也或许只是长得相像罢了,虽然洛将军只有独子,但过去与洛家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数是何等众多。可能,仅是亲戚之一吧?再则,他姓氏为“容”,这正是洛崴的母姓,难道是容家那边的亲戚?应该没错。洛崴容貌肖母,客家有人与他长相酷似,并不令人意外。

这名叫做容恺的男子在醒来时虽有极短暂的时间像极了他记忆中的身影,但很快便回复拘束的态度,还带著些许对他的畏惧。若是那孩子,是绝对不会怕自己的,这么些年来,他未曾忘记那双专注望著自己,充满了信赖的湛蓝眼睛。单纯与干净,完全显现在那片使人漏了心跳的蓝海之中。

歧斌垂下睫羽,自嘲地弯起嘴角。自治区创立后,他运用各种方法寻找那个让人想要保护的孩子,得到的是一片空白。修改过的电脑记录中,洛崴这个名字如轻烟一般消失。洛纭身为反抗军首领的事他老早知悉,但他同样无法在霸宇帝国中发现洛崴的下落。

一直无法了解,自己过去为何独独对洛崴道出心中理想,两家的长辈处于敌对关系,自己却怎么也没办法与洛崴对立,难道真只是因为洛崴和“她”有一样的朱色十字形胎记?岐斌揉揉额头,依旧弄不清自己的心思。无论自己对洛崴是否有情,他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有多少次,他悔恨地看著双手,责怪自己当初为何让洛崴这么溜掉,若能预料到他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己早不顾忌地将他一同带至边境了。

岐斌将紧握的拳头捶人绉褶的被单之中,懊恼之情油然而生,可不知已是第几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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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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