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情况的发展正如申屠袭所料。

随着车队到达露营地点,他除了吐血,大概没别的形容词了。

一群都市宝宝,没租个标准的营地就算了,郑倩倩挑的露营地点竟然是她老家的山林野地,他和段烈一下车便看傻了眼。

原本想假装什么都不会,让众人知难而退,干脆今天就打道回府,可是这群天真的死老百姓却异想天开的想了许多怪方法,他和段烈看不下去,只好蹚这淌浑水。

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平地,光是除草和清理石块,让帐篷能够搭建,就已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重劳动。

可是,为了能睡在平地,而不是崎岖不平的石头上,他认了。

唯一庆幸的是用蒙古包帐篷,依这群文明白痴,若是要搭钢骨帐篷,恐怕所有人最后是睡在车子里过夜。

野炊是下一个让他爆血管的项目。

打算烤三天肉的众人,搬出大量的新鲜食材,却没有冷藏设备,带了木炭,却没有烤炉,想到他们竟想把美丽的山林烤得乌漆抹黑,他就觉得生气。

段烈不啰唆,直接拿出整套的野炊器材,还有使用汽油的炉子代替那堆木炭,申屠袭则是搬出吉普车的备用蓄电池和车用冰箱,解决食物保存的危机。

这些明明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他和段烈却觉得自己像是带一群小朋友初尝露营滋味的大哥哥大姊姊,半点优闲也无。

一会儿,这个公子哥儿被虫咬了,下一秒,某个大小姐不敢在野地方便,想洗澡没浴室,想休息又需要遮阳,他和段烈只好忙着想办法解决问题,内心不断暗讦。

段烈也讨厌昆虫,可是她知道怎么避开那些讨人厌的东西,穿长袖,别走进浓密的草地就没事,不会为别人添麻烦,可是剩下的那些男男女女根本是野外生活白痴,什么都不会。

如果他们擅长的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吹冷气、唱KTV,为什么会兴起露营的念头啊?

正想办法用废竹材和麻绳搭桌台的申屠袭抬起头,无语问苍天。

他觉得晴朗无云的天空彷佛嘲笑他的不智一般,然而,当他低下头,看见不远处段烈也正带着人在溪边洗东西,他的火气和不耐烦微微消散了些。

「算了,至少天气好就好,不要太计较了。」申屠袭对自己这么道,希望接下来的三天能够安然度过。

在克服许多困难,教育天真的同学们过野地生活,黑夜来临后,申屠袭原以为应该能稍微喘口气,现在却觉得内心的火山不住喷发。

起因在于某个人打开了车上音响,而平时过着糜烂生活的夜猫子们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两大桶啤酒,大家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在营火旁跳舞作乐。

这还不是让他生气的重点,毕竟他也喝得很开心,让他无明火大起的原因,是不远处方展岳的手正搭在段烈的肩上。

段烈不着痕迹的拨开一次,他又藉酒装疯的缠上一次。

他看得出段烈不高兴,可是她不知为何隐忍,放纵方展岳胡作非为,这让他火冒三丈。

他不喜欢别人碰她,一点也不喜欢!

由于酒精作祟,让人视线蒙眬,其他感觉却变得敏锐,申屠袭的动作快于平常。

段烈对于喝酒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没醉过,因为在喝到醉前,她就会头疼欲裂,整晚不能成眠,所以她对酒虽不至于敬谢不敏,但也绝对不碰三杯以上。

在这些酒国英雄和英雌之中,她只希望别引人注目,安静地看着营火。

愈是在喧闹的人声和乐声中,营火愈是有种超凡的魔力,看着看着就让人着迷,彷佛有种想跳进去的冲动。

段烈的视线追逐着火舌,看着点点星火飞过眼前,有如一串串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似梦似幻。

虽然不时有人碰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话,她都置若罔闻。

说她喜欢露营,不如说她喜欢夜晚的营火,熊熊火光照耀,让她陷入某种幻境里,再也不想清醒。

直到一记钝击声加上怒吼响起,她才回过神。

眼前是狂怒眼红的申屠袭,而方展岳早已经被一拳打昏在地上。

周遭的人都已醉得差不多,看见这样的情景,却笑得更开心,根本无法体认事情的严重性。

「谁让你碰她的?」申屠袭怒吼道。

段烈赶紧拽住他的手臂,「喂,小袭,你在发什么酒疯啊!」他酒后的力气超乎想象,她只好死命拉着他。

申屠袭平时是系上的排球队王攻击手,让他拿方展岳的脸杀球,不出人命也难。

申屠袭醉七分,疯三分,看到段烈如此着急,以为她是心疼方展岳,胸口更是一把火起,莫名的不快。

他反过来拖着段烈便大步离开。

橘色的火光渐远,夜色里,月光如银丝般从天上落下。

「你发什么疯啊?喂,你要去哪里?」被拖着跑,段烈只能低声惊呼。

虽然她不怕申屠袭阴狠的脸色,可是夜已深,她觉得安全更重要。

像是耳聋了,申屠袭仍跑得很快。

突然间,两人眼前变得开阔,那是一处突出的山崖,远远可见都市的灯光,像倒转的星空,更远处是一片海洋,好似一条有着灰纱边的黑缎裙。

段烈还没能开口,便被抱进申屠袭的怀里,在崖边一块大石上落坐。

他火热的气息吹抚着她的颈子,有些麻,有些痒,但接下来他便不再动作,只是靠着她的肩。

许久,申屠袭才不适的说:「我头好昏。」

段烈闻言失笑,接着叹息,轻轻拍他的头,然后握住他的大手。

「谁教你用跑的,喝了酒还不安分点。」

「我不喜欢妳念我。」

「你以为我喜欢啊?你乖一点,我懒得念你。」

段烈抱怨着,他却是无言。

夜风吹来,虽然是夏天,也有些冷得让人打颤。

地上的星橙暖,天上的星青冷,互相映照,在光害严重的都市里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景致。

她享受着这样的美景,更享受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此刻言语无用,因为这个醉鬼正头晕脑胀,不是谈天说地的好时机。

她静静地被抱着,静静地微笑。

好一会儿后,她忽然开口:「喂,小袭。」

「嗯……什么?」

「你喝醉了吗?」

「醉……我才没醉咧!」

「喔,没醉吗?」

「我还能再喝呢,多少都没问题!」

「喔。我现在喜欢你喔,」

「嘻嘻,我做人成功,妳当然喜欢我了。」

「不是那种喜欢耶……」

「呃……呃……那是哪种喜欢?」

「不告诉你,醉鬼。」

「说嘛,说嘛!」

申屠袭是那种就算醉了,口齿表情都还像清醒的人,不过,段烈确定自己也喝醉了,才会告诉他这件事。

经过十六年的认识,她对申屠袭十分了解,醉了的他,明天半点都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所以,她才敢告诉他--

「他要我不准爱上小霓以外的人,可是,我却爱上了他……」

砰地一声,申屠袭张开沉重的眼皮,摸摸吃痛的后脑勺。

眼前是一块大石头,他目光一瞄脚旁,是个吓死人的垂直断崖。

他一惊,心想,方才他是从石头上摔下来吧?

「这里是哪里?」

申屠袭看了看四周,除了一片树林,啥都没有。

他脑子里前一个印象是晚上和同学们搬酒,怎么现在天也亮了,人也都不见了?

「小烈咧?」

他努力地站起来,差点直不起腰。

幕天席地睡了一晚,加上宿醉,申屠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

或许老人家的风湿痛就是这种感觉吧!

拖着脚步,沿着一条林径走着,他愈走心里愈毛,没有半分走过此处的记忆,不过地上有新的脚印,他也就放胆往前走。

那是段烈的靴痕,他熟悉得很,他被她踹过几次,裤子上有过那印子,正中央还有厂牌的logo。

「下次不喝了,我昨天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各种疑问在他又胀又痛的脑子里反反复覆。

「太久没来山里,该不会是撞鬼了吧?邪门……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啊?」

嘴上喃喃自语,申屠袭脚下也没停,继续走着。

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

明明刚天亮,怎么忽然这么暗呢?

当他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突然间全身僵硬。

他抬头望天。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转眼间已经乌云密布,而且密密的云层正不停的往下降。

他的心瞬间凉了一半,顾不了酸疼的腿,一鼓作气的跑了起来。

要快一点回到小烈身边!

这个念头让申屠袭在渐渐起雾的山林问拔足狂奔。

段烈站在一堆歪七扭八的醉鬼之间,为昨天辛苦的整地搭帐篷叫屈,深深觉得那根本是无益之举。

放着还不太清醒的同学们不管,她东收西捡,将啤酒桶倒空之后,她认真的考虑要找申屠袭偷溜。

这根本不是健康的露营活动,而且她也不喜欢联谊,那些男生的接近、示好,对她来说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她可不像申屠袭、范青霓那般神经比常人粗上几倍,所以她更讨厌明明知道,还要装不知道。

爱人是一件累人的事,被爱更是累上十倍,如果可以,她能不碰则不碰。

段烈原以为郑倩倩的目标是申屠袭,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他人的猎物。

很抱歉,她心已有所属,身边没有空位了。

突然,她的肩头被人一拍,她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哇,方展岳……你还好吧?」

原本还算斯文俊秀的他,脸肿得像个红烧猪头。

方展岳伤得严重,他瞇着一只眼,仅用右眼看着段烈。

「段烈,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段烈心头一阵苦笑。

敢情昨天的酒里是有迷幻药啊,连方展岳也忘得一乾二净。

看着陆续起身的同学们,她难得和颜悦色的对他道:「昨天大伙喝酒,你好像醉了,自己去撞树。怎么,你不记得了吗?好可怜喔。」

要不是为了申屠袭说谎,她何须这么好声好气,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她的目光还是温暖了许多,像个注视着顽皮孩子的慈母。

方展岳看得心神俱醉,没想到自己能让酷美人如此另眼看待。

「我不记得了。」

「很痛吗?」段烈眸光又一柔,再问。

怎么也得逞逞男子气概的方展岳硬是拍了下脸,僵了半晌后才道:「不痛,怎么会痛呢?」

听着他僵硬的语气,段烈罕见的绽开笑容。「我很高兴你不痛。」

说完,不给他机会再说话,她转过身打算去找申屠袭。

忽然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淡淡的、白白的、凉凉的湿冷空气,一眨眼包围了她,她眼前像浮现一片死亡阴影。

她的心脏像乱了拍子似的快速跳动,胸口闷胀,无法呼吸,手脚从末端开始麻痹,慢慢的连躯干也麻了,之后,她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吐不出空气,也吸不进空气,她觉得眼睛好酸,脑子像启动的果菜汁机,转个不停。

她口好干,好渴,不停反呕着。

方展岳看段烈突然捂着胸口跪下,正急着出手要扶她,但一个更快的身影插进两人中间,将她打横抱起。

「小烈,醒醒!」申屠袭焦急的喊着。

段烈无法呼吸,浅浅的急喘着,四肢痉挛,眸子无神,似无法对焦。

「爸……妈……」

听见她口中的呓语,申屠袭急着将她就近抱入一个帐篷里。看着快要休克的她,他立刻朝正在帐篷门口探头探脑的方展岳咆啸。

「快拿个纸袋还是塑胶袋给我!快点!」

不知谁递过来一个袋子,申屠袭吐了几口气进去,然后罩在段烈的口鼻上。

「小烈,慢慢的呼吸,来,呼气,吸气……妳的呼吸太浅太快了,放慢些。慢慢来,对,慢慢的,深呼吸,妳能吸到空气的,来,吐气……别紧张,放松一点,对,慢慢呼吸……」

帐篷门口挤满围观的人,申屠龚无暇分神,只关心身边这个女人的呼吸。

十分钟后,申屠袭放开袋子。

帐篷的门已不知何时被拉上。

段烈的眸子逐渐聚焦,枕在他腿上,她觉得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可是身体已经恢复知觉。

「我又发病了,真糟糕,我还以为我已经痊愈。」她轻轻地道,有些怅然。

申屠袭抚着她那渐有血色的脸。

「妳还是很怕雾,对不对?」

段烈点点头。「好可怕,雾好可怕,一想到爸妈因为大雾而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我就不能动弹,也不能呼吸……」

拨开她额上的发,为了能让她轻松呼吸而克制住想拥紧她的欲望,申屠袭无奈的叹息着。

他原先就不想来露营,没想到段烈没能挡掉郑倩倩,原本还想赔钱了事,但她坚决不肯。

她再三保证她已经痊愈,而他也观察了好几天的气象,原本打算只要有一点阴雨的可能,他就要半途退出。

怎知降雨机率零,并不表示不会起雾!

「妳应该知道过度换气会让妳二氧化碳过低,而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不够会出现呼吸性碱中毒,妳怎么还呼吸得那么快呢?」避开有关段烈父母的话题,申屠袭柔声斥责。

生命所需的氧气,其实并不是愈多愈好,若血液中没有足够的二氧化碳,会促使血管收缩,严重时还会造成致命的休克。

段烈仰头看着申屠袭。

她第一次发病时,也是被他抱着。

国三时听到爸妈的死讯,她在课堂上昏厥,是他抱着她冲到保健室去。

那时候,他的身高没有高她多少,爆发的力量却很惊人,据小霓事后告诉她,小袭那时急得颈子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一到保健室,护士阿姨接手照顾她后,他就瘫了。

后来那段悲伤的日子,她的换气过度症候群不时发作,他从不知所措到变成急救专家,每次都救了她一命。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那个夏天拥抱她,不让她被负面的情绪所席卷。

「我也不知道,我不能呼吸……」段烈吶吶的说道。

听着那怯生生的语气,申屠袭真是心疼。

该死,他的心老是这么疼,或许有一天他会心疼而死。

「喂,妳把我快吓死了。」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申屠袭叹了口气,「我下次不会再相信妳说妳已经好了的屁话。」

段烈听了,绽放淡淡的笑意。

「我也不敢再逞能了。」

「妳要是真的不敢,那就谨记着这句话,早晚背诵三次。」

「这太严重了吧?」

「对妳这个不听话的小孩要用重罚!」

「我不是不听话的小孩……」

「还狡辩,妳就是个坏小孩。」

「这不公平,你以为我愿意不舒服吗?」

「妳是不愿意,但妳没有防止呀!」

「小袭,你好严厉,我难得给你抓到小辫子。」

「哼,这叫风水轮流转。」

知道申屠袭是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段烈笑了笑,接着叹口气,将仍被握住的手轻拂他的胸口。

「我只是想,因为我,你好久没有上山露营了。」

热爱运动的申屠袭还满喜欢露营的,可是因为她的病,在山里遇上起雾的机率又很大,所以他也跟着不再上山。

而最近因为邢定熏的事,他的心似乎一直无法开朗,所以她想让他上山活动筋骨,并且散散心。

申屠袭冷哼一声。「露营?我有太多兴趣,光是打球还有被路卡操就没空了,哪有空来露营?」

他的话让段烈挑高了眉。

「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这一问,他瞬间脸色软化,深深的凝视着她。

为了妳已经不怕雾的一丝可能性……

「为了八千块啊,车子烤漆很花钱耶,来参加才值三千块,不来贵一倍多说!」申屠袭口不对心的道。

「小气鬼!」

「对,我就是小气鬼。」

「喂,小气鬼,带我回家好不好?」

「没问题,我早就不想当那些人的老妈子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等一下碰到方展岳,别提他脸上的伤喔。」

「伤?什么伤?」

「昨天有头笨牛揍了他,他的脸现在超肿的。」

「哼!那只色狼,大概又碰了哪个家伙的心上人吧,活该被揍。」

段烈闻言,情不自禁的笑了。

申屠袭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开心,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天下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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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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