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铃……铃……铃--

于家的电话声像催命符似的响个不停,于家户长于念秀小姐却还在床上赖着,说什么都不想起床。

现在标准时间早上十点整。她没在睡觉,她是在发呆。单身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没有人约,又没有钱赚,做什么好呢?

睡觉吧!

于念秀足足考虑了三分钟,这才做出这项伟大的决定,她好像真的没把催命似的电话铃声放在心上,难不成她家的电话是装饰品吗?

“妈——”六岁的萱亚没敲门就冲进母亲的房间,手里还抱着个无线的电话筒,两只小胖腿“咚咚咚”的直奔到念秀跟前,踞高脚尖,把电话递了上去。

“是谁?”念秀却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用鼻子哼了哼,根本没打算接电话。

“婆。”萱亚回答,而萱亚口中的婆就是隔壁家的陈奶奶,在她们社区里算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媒人婆。

嗄!媒人婆!

念秀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她都忘了,她今天要去相亲。

“电话拿来。”念秀抢过电话,直跟陈奶奶说对不起,说她睡迟了。其实她早就忘了要相亲一事。

“陈奶奶,我马上就过去、马上就过去。”念秀一直在强调“马上”两个字,深怕稍一不慎,就坏了她大好的姻缘。

要知道她已经有一、二、三年没谈恋爱了,所以,每个男人对她而言都很重要。

匆匆忙忙挂上电话,念秀随手抓了个梳子梳理她简单且利落的短发,还能神乎其技的跑到厕所去刷牙洗脸,两只手当做四只在用。

而六岁的萱亚更是厉害!知道妈妈来不及了,虽是小小年纪,但却聪明伶俐,趁妈妈在忙的时候还主动帮忙,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美美的套装——其实她妈妈的衣柜里就这么一百零一套漂亮的衣服。

她们家好穷、好穷的。妈妈她什么都不会——是真的什么都不会,而不是她夸大其词,听说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们家餐餐都吃泡面果腹;而她当时还是个小婴儿,所以,她直到四岁都只喝牛奶过日子。

不过这是题外话了,总之,她妈妈什么事都不会,十指更是不沾阳春水,因此,妈妈一直在工厂里当女工,一个月领一万多块的死薪水,家里吃的、用的、住的,全靠那一万多块过生活。

幸好家里还有她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在,不只日常生活不用妈妈担心,她除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外,还会洗衣、煮饭,所以,妈妈才没年纪轻轻的就饿死街头。

念秀从浴室冲了出来,萱亚马上把衣服拿给她,还人小鬼大地一直跟念秀耳提面命罗里罗嗦地说一大堆交代,最后还叮咛念秀:“你要记得喔!不要跟别人说你已经有小孩了!”

“为什么?”念秀直觉的问。

她有萱亚是铁一般的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如果那个人不能接受你,那我就不嫁了。”其实真正的重点是,她要是没有萱亚,她极有可能活不过三天。

是的,没错,萱亚是她的生活重心。她必须事事依赖这个小女儿,要不然她的生活铁定一团糟。

“唉!”萱亚忍不住要叹气。

“你年纪小小的,叹什么气?”念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瞪着人小鬼大的女儿。萱亚她早熟得可怕,这孩子到底像谁!

“如果你跟别人讲你有小孩,那个人铁定跑得比火车还快。”

“如果他真是那种人,那我不要也罢。”念秀说得可有志气了。

萱亚真想叫她妈妈别蠢了,妈妈也不想想她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年轻,二十七岁身边还带个拖油瓶,有谁还敢娶她啊?

“你就先让他爱上你,等到他爱到不可自拔的时候,再跟他说你有小孩的事,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样行吗?”

“行啦、行啦!你快出门,要不然待会儿迟了,那个人要是跑了,你又错失一桩好姻缘。”萱亚忙着赶妈妈出门,因为,她觉得这个家要是只有她跟妈妈两个人,日子才过得苦呢!

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帮忙撑着,这才像话。所以,为了她大好的人生,她绝对要妈妈忍耐、再忍耐。

萱亚推着念秀出门,还拿个三明治给她。

“你拿三明治给我做什么?我是要去相亲,相亲耶!那铁定是去吃大餐,这个三明治你留着自己吃吧!”念秀把三明治丢还给女儿,心里念念不忘的是今天的日本料理,她一定要好好的大快朵颐一番。

“你去那边不能吃东西。”萱亚不用问,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妈妈之所以眉开眼笑,笑得合不拢嘴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吃?”

“因为你要保持形象。”要是妈妈去相亲还是像平常那吃相豪迈的德行,那、那个男人还真得有很大的勇气才会看上她。

“总之你把三明治带着,在车上吃,先填填肚,不那么饿了之后,你的吃相也比较优雅。”这样这次相亲成功的机会才能大大增加。

“你快走吧!”再塞包面纸给妈妈,提醒她,“记得三明治吃完后要擦嘴。”

“哦……”念秀点了个头,嘴里塞了三明治,匆匆忙忙的赶出门。

萱亚眼尖地看到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她明明再三叮咛,要妈妈上了车之后再吃三明治的,妈妈这个样子一点形象都没有。

◎◎◎

念秀还是觉得自己难得来这种店,却什么都不吃,那如果再加上相亲不成,她这趟岂不是白来了吗?

那她不是亏大了!

念秀再三考虑,最后决定还是先顾肚皮要紧,因为这男的要是不喜欢她,那她至少先A到一顿免费的午餐,这才划得来。

念秀吃了几块寿司,又吃了几片生鱼片,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但她虽吃成这样,对男方的问题还是有问必答,一点都不敷衍。

“不知道于小姐现在从事什么工作?”男方的妈妈笑脸盈盈,一开口就切入核心问题。

照萱亚的叮咛,念秀应该回避这个问题,但她看了男主角一眼,又看了他母亲一眼,决定放弃说谎。

因为,这个男的不值得她这么做。

“在工厂当女工。”念秀直截了当地说出她的职业,没有羞赧、没有不好意思。

啥?!女工!

男方的人马猛眨眼睛,他们有没有听错,她是在工厂当做业员的!男方一干人顿时面如死灰,——现在该说什么好?

他们不是瞧不起在工厂当女工的,只是——“从于小姐的气质上来看,看起来不像是在当女工的。”

“是吗?”对于这种虚假的恭维,念秀不怎么欣赏。“不知道在工厂当女工的,该是什么气质?”

“念秀!”陈奶奶的脚偷偷的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踢了她一下。

这孩子今天是来相亲还是来打架的?干吗说话这么冲!

陈奶奶怕念秀又胡言乱语,赶紧出来打圆场,直说杨家真是好眼光。“你们别看念秀现在这模样,其实,她十六岁那年就被家里送去日本贵族学校学习怎么当一个好媳妇,所以,举凡茶道、花道,念秀都在行。”

“是吗?”杨家又惊又喜。

他们家最喜欢像大和抚子那样的女孩子了,既温柔又懂事,没想到念秀还去日本读过书,真是看不出来呢!看来,她的家教应该不错才是。

“是啊、是啊!”念秀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她这模样根本一点都不淑女。“就是因为我去日本都学那些有的没有的,所以,从头到尾只学到怎么当一个‘言听计从’的好媳妇,却连怎么挣钱的正经本领都没学到,因此,今天才会落得这种下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在工厂当个小小的作业员,一个月领一万多块的死薪水。”

念秀还特别强调“言听计从”四个字,足以见得她对以前的她有多不满。

以前的她胆小、没主见,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价值,离婚后,她甚至患了忧郁症,几度想寻死;最后是萱亚的出现拯救了她的人生,她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坚强又独立。

念秀以为她把自己的“无能”搬出来,这对母子便会打退堂鼓,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

但她忽略了他们对大和抚子的憧憬。

“不要紧、不要紧,谁都有落魄的时候,更何况我们杨家缺的是媳妇,又不是挣钱的机器。”杨妈妈笑得花枝乱颤,打从她知道念秀读的是仕女学校后,就像是中了乐透彩一样。

念秀不懂,为什么四年级生——也就是四0年代的人,对于日本的大和抚子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像是大和抚子就是女人的代表。问题是她真的不是,好嘛!

她去日本读书只是混学历,而且不到一年的时间,又让家人紧急召回台湾。那时是她们于家家境最惨淡的日子……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谈也罢。

“于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杨妈妈开始盘问念秀的祖宗八代。

陈奶奶紧张死了,很怕念秀又胡说八道,于是赶忙的替念秀开口说:“就她一个。”

“一个女儿。”

同一时间,念秀与陈奶奶异口同声说话。

杨妈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陈奶奶赶紧挥手说:“不是啦!没有啦!萱萱不是念秀生的。”

“对!萱萱是我离婚后收养的孩子。”

“离婚!”大家听了又是猛抽气,而且是好大一声。杨家母子俩都睁大眼睛瞪着念秀看。

“你……结过婚了?”

“嗯!”念秀点头。

“然后,又离婚了?”

“嗯!”念秀又点头。

杨家母子俩都快晕了。

没错,他们家是急着娶媳妇没错,但他们急虽急,可不代表他们杨家一点也不挑好嘛!他们才不娶下堂妻哩!

杨家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没说几句话就推说还要有紧的事赶着离开,这亲事,改天再谈、改天再谈。

杨家母子俩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再怎么白目的人也知道,这桩亲事绝对是八字没一撇了。

陈奶奶忍不住要念一念念秀,“你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我不想骗他嘛!”才怪,念秀偷偷的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其实,她不是不爱说谎,事实上她是讨厌那对母子。

那个当妈妈的,看起来就是那种尖酸苛薄的人,她要真嫁进他们家,还不被她婆婆给虐待到死吗?

还有那个男的,打从她进门到现在,也没见他说过半句话,所有的事都是他母亲在发号施令。这种男人铁定有恋母情节,她要是嫁给他,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所以说,她还是早早抽身,省得惹祸上身。

“念秀。”

“嗯哼?”

“你还吃,走了啦!”陈奶奶是职业媒人,她还要赶下一摊呢!但愿林家的淑妃没念秀这么难搞。

“陈奶奶,你先走啦,我难得吃一顿好吃的,又有人付钱,你就让我吃个‘粗饱’吧!要是你有事就先走啦!”念秀冲着陈奶奶挥挥手,赶人就像是在赶苍蝇一样。

唉!这种女人——

陈奶奶忍不住叹气,她觉得念秀是很难嫁,真不晓得念秀上一个老公是怎么爱上她的?

唔——或许念秀之所以会离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唉!她要不是看在念秀家的萱萱年纪小,既懂事又可爱,她才不想帮念秀做媒呢!

陈奶奶边摇头边走出去。

◎◎◎

啊!死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那个杨宗保怎么这么小气,相亲不成,竟然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账单给她付!

哇咧!这怎么行?她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能花六千块,今天下午一顿就得花个——念秀虽然很不想看账单,因为她知道看了后,铁定心会很痛,但事到如今,痛也只能让它痛了。

她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拿起账单,偷偷的睁开一道眼缝看了一眼。

什么?!有没有搞错?这样一顿饭,光是几块寿司、几片生鱼片,再来几串串烧,竟然就要花她个四千五百块!

他们是开黑店啊?他们抢人啊!

念秀是既瞪眼睛又拍桌子,引起不小的骚动,店经理还跑过来问:“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吗?”

念秀很想骂他没良心,赚这种黑心钱,但这个店经理看起来很斯文,长得相貌堂堂,或许可以拐来当她老公。

“嘿嘿——”她干笑两声,再摆出一个她自以为最迷人的笑容,打算迷死这个店老板。

她把账单拿给老板看,问他,“可不可以打个折?”

“啊!”店老板怎么也没想到念秀要问的问题竟是这个,因为上他们这里吃饭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给小费就已经很惨了,怎么还会有人要求打折?呢——不过,既然客人都有脸开这个口,他若不行个方便就显得太小气了,于是,店老板在账单上签上他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可以打六折。

“六折!”但念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六折下来,她还是要花两千七百块,这样还是很贵的力|又。

“再便宜点吧!”她双手合十,装可怜又扮可爱。

店老板都要叹气了。“小姐,这已经很便宜了。”

“可是对我而言,这很贵耶!”

店老板实在很想告诉她,既然她觉得贵,那就不要来啊,干吗吃饱喝足后,再缠着他说东说西的。

店老板的脸色再也好看不起来。

念秀再怎么白目,也看得出来人家已经在不爽了;但她知道归知道,总不能因为他不爽,就让她跟萱亚的生活陷入困境是不是。

“要不然!你让我分期付款好不好?”

店老板不说话。

“要不然,我在你这里打工来抵——”

店老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还是你让我当服务生……不行的话,我在你们这里扫地、洗盘子都行……”念秀喋喋不休的跟人家讨价还价,说得口沫横飞,总之,要从她皮夹里拿出一毛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宁可让人讨厌,也绝不能跟钱过不去,这就是她的生存原则。

◎◎◎

“你笑什么?”黎安华很认真的在跟好友说他的感情问题,没想到他口沫横飞的说了老半天,颜柏宽根本就没在听。

他眉目含笑的望着前方,像是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事。

黎安华顺着颜柏宽的视线望过去,对上一个男人穿着“松居”日本料理店制服,面有菜色的站在一个女人面前。

那女人一会儿扮可爱,一会儿又扮可怜地在跟人家讨价还价,一会儿要人家打折,一会儿又要来这打工抵饭钱。

哇咧!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如果真没钱,就别来这种地方吃饭嘛!”黎安华嘴里忍不住犯嘀咕。

他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钱又要充阔,这跟吃霸王餐分明没两样嘛!不过,黎安华再看了颜柏宽一眼——

怎么颜柏宽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那女的有什么不对似的,而且,目光中还流露出对人家很有兴趣的眸光尤|又。

“你认识她吗?”黎安华随便问问。

他还真没想到颜柏宽竟然点头,还回他一句“嗯”,没错,他认识她。

“这怎么可能!”想他颜柏宽是什么人物,在台湾商界也算是顶极人物,怎么会认识这种小鼻子、小眼睛,吃个饭还跟人家赖的女人!

“知道于有道吗?”颜柏宽问着好友,但目光依旧锁在那女人身上,目不转睛的,像是那女人是什么美貌天仙。

黎安华没想到自己死党的眼光竟然这么差,因为——拜托,那个女的的姿色只比平凡好上一点点;要胸部没胸部、要屁股没屁股,一点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而那女人可议之处还不止是这些,光看她连吃饭都要跟人杀价,足以见得她的身份登不上台面,小里小气的,跟个欧巴桑没什么两样。

只是,于有道——

颜柏宽为什么提起那人?!

“于有道?认识啊!他不只是台湾四O年代的股神,而且还是你岳丈的泰山。”换言之,于有道最宠爱的外孙女就是嫁给颜柏宽。如果于有道还在世的话,论辈分,颜柏宽还得叫于有道一声爷爷呢!

只不过他不懂,“你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件事?”

“她就是于有道的外孙女。”颜柏宽嘴巴一努,努向念秀。

“嗄!”黎安华惊讶万分,连忙转头去瞧。“怎么可能?!”打死他,他都不信于有道的孙女会是这副德行!

虽说于家在几年前家道中落了,而且近年来死的死、老的老,人丁不怎么旺,但于念秀再怎么说也曾是于有道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这一点光是看于念秀从母姓就能看得出来。

于家当年是怎么疼宠于念秀的,他虽没亲眼目睹过,所以说不准,但是、但是于念秀曾经是颜柏宽的老婆耶,她该是大方、知礼,该是进退得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顿饭差点跟人下跪,只差没脸皮丢尽。

唉——“你确定你没眼花,她真是你老婆,真是于念秀?”

“是,没错。”颜柏定点头,粉碎了黎安华仅有的一点痴心妄想;他死也没想到于家千金小姐竟是这副市井小民的模样。

他原以为于念秀应该更知性一点、更有气质一些的说。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吓!”黎安华猛然回神。“那么她以前是什么样子?”

“胆小。”

“啊?!”黎安华皱眉,因为他现在看于念秀这个样子,实在很难相信胆小的于念秀是何德行。

“又没主见。”

“虾米?!这样还叫没主见啊!"黎安华手指着念秀的方向,手指头还发抖着。这个女人的行径简直可以称做厚脸皮了,她怎么可能既胆小又没主见?!

“那时候的她像个标准的日本仕女,既温柔又婉约,就像个没脾气的瓷娃娃般,初见她时会被她的那份美给吸引,但日子久了,就对这样没脾气的女人感到厌倦。”因为他虽是大男人,却讨厌一点自己意见都没有的女人。“以前的于念秀是个以丈夫为天般地活着的女人。”

“啊?!”黎安华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怎么可能?这女人怎么可能以男人为中心、怎么可能以夫为天?”

“所以我说她变了。”他还记得初见念秀时,她还在日本读书,那个时候的于念秀才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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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相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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