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满月顺着熊壮指的方向看,一颗心早已朝必须让两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的南宫书飞去。

「南、南宫书……」她咬着唇,望着几日不见就消瘦下来的人。

南宫书睁开眼,朝她微微一笑。

「满月,许久不见,你怎么顶着两颗栗子出来吓人?」眼睛红又肿的。

满月一楞,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栗子?才没有。」

「没有吗?站过来些让我仔细瞧瞧……唔!确实不是栗子,而是核桃。」

「南宫书!」非得这么笑她吗?可恶。

「满月,先进城吧!阿书得让大夫看看才好。」熊壮朝他们吆喝,「啊!大人,多请几个大夫成不成?其他人也得看大夫呢!」

「成、成,熊爷说什么都成。你们几个……」荐城的地方官朝手下命令,

「多找几个大夫到客栈。熊爷,你们先歇息歇息,晚间还有预备宴席……」

「宴席?」熊壮瞪大眼。

「是的。」

「有水酒吗?」

「当然,早已备妥荐城上等水酒。」

「有烤鸡吗?」

「当然?」

「有烤熊吗?」

「烤、烤熊?」

「是啊!烤熊肉可好吃了,咬下去仿佛会弹牙似的……有吗有吗?」

众人一阵无言。

淡淡的清香让浅眠的南宫书清醒过来,他转动颈子,看见满月正掩上房门。

满月回过身,就与他的视线对上,「吵醒你了?」

「没有。那是……稀粥?」

「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稀粥。」她走上前扶起他,「你不是说你饿了?」

正因为听见他说饿,她才急忙跑去蛙房,请厨娘煮碗稀粥。

「我是饿了。」四日没进食,就算眼前有一整头烤猪,他也能全数咽下,一点渣也不剩。

满月捧着碗,眼神瞄瞄依然虚弱的南宫书,「那个……我喂你?」

他闻言,咧嘴一笑。

「你别误会,我只是瞧你虚弱得不成样,怕是连碗都无法捧好,倘若粥洒了,是暴珍天物……」她喃喃咕咕,舀了口掺了葱末的粥,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到南宫书嘴边,瞧他含笑吞下,她瞥扭地红了脸颊。

先前爹爹受伤时,她同样用小匙喂爹爹,现下状况与当时一模一样,她为何紧张起来?

「满月,你怎么没去前头参加宴会?」荐城的地方官费足劲要感谢青风寨一伙人,想必宴会里会有许多美食与有趣的技艺。

「我才不要。」满月皱皱鼻,又吹凉稀粥,看着南宫书张嘴吃下。

他在这里,她怎么舍得去、愿意去?她宁可将时间花在他身上,也不要在前头故作欢乐,心里头却记挂着他。连续几日的担心,她已经受够了。

「南宫书,你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稍早大夫前来看诊时,她被二干爹推出房,说是南宫书要脱衣抹药,男女授受不亲,要她别在一旁。

倘若二干爹知道,她早将南宫书的身子看光光,不晓得会怎么想?

「没什么大碍,只是饿了四天肚子,有些无力……别摆那种嘴脸,我可不要你一副对不起我的模样。」

「我本来就对不起你。」是她害他变成这副模样,脸颊都凹陷下来,眼窝也有淡淡黑影。

「小顽猴,你这回怎么这么干脆?莫非是脆饼吃太多,导致性子也跟着干脆起来?」真要是那样,脆饼绝对可以在街门内大受欢迎,让吃了的罪犯干脆起来。

满月瞪他,「这时候你竟然还在说笑?我真的很难受,我宁可自己被抓去,也不要你这样……」

南宫书叹息,接过空碗随手搁在床架上,一把将满月揉入怀里,抚去她颊边的泪水。

满月噎了声,嗅到熟悉的气息,心口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好慌,多想立刻去找你,即使用我交换你的平安,我也甘心一试……我只要睡着,就会梦见我扔下你,让你独自面对那些人的那一刻,我还梦见我变成跟石头一般冷血,要我爹爹不用大费周章救你,任你受伤流血至死……」

南宫书的下颔抵在满月的发窝之间,大掌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任由她七零八落,杂乱的说着心里话。

也许是担心太多,让满月把以往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全部一古脑儿都吐了出来。他从来没想过,当自己愿意代替满月犯险,当自己要满月离开时,她必须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他身处在石窟内庆幸她的平安,但她呢?被强迫要求逃离,被强迫要求抛下他,之后几日都要承受他是否受险的心慌,那该是多么难熬?

勇于面对危险,并不代表坚强,有时转身逃跑的,反而比勇于面对要花上更多勇气。

他初到虎头寨时,被带去「参观」一个惨不忍睹的洞窟,当听闻小鬼回来,以为就要受到如此待遇时,却从几名小喽啰嘴里得知,他们的老大正气痒痒地要先对付朝他大喊「妖怪妖怪」的男子。

很没良心的,南宫书突然感谢那名男子吸引了小鬼的注意,让他因此躲过一劫,只是被饿上几天,否则满月又该如何是好?岂不是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要承受心头上的折磨?

「好乖好乖……满月,不哭了,嗯?」他摇着她,啄吻她的发顶。

「谁、谁说我哭了?」满月用力地把眼泪鼻水糊在他的衣裳上。

南宫书看着自己的衣裳被蹂躏成皱布,低低叹口气,决定让她哭个尽兴,以免往后断断续续,让他一次又一次心疼。

他任由她哭,任由她的手将他的大掌捉得死紧。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南宫书才开口,「满月,那时你为何突然吻我?」

他被囚禁在石窟时,这件事不断在他脑海里打转。

「什、什么……嗝、嗝……」满月哭到胡里胡涂,还一连打了两次嗝。

「半年之前,你在大街上吻我,我想知道你吻我的原因。」

满月用脸颊蹂躏他的衣衫,哭完后觉得好困,一连几日都没睡好,睡意朝她汹涌而来。

好暖、好暖喔……满月往南宫书的怀里钻了又钻,哭倦的眼眯成细缝。

「满月,先别睡。」南宫书摇摇她的肩膀。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好讨厌看见你对柳姑娘那样笑……看着看着就跑了出去,你又好讨厌地追来,害我一气之下把你推倒……」

推倒?这个用词有些不正确呢!他微笑。又或者这丫头其实想推倒他?

「满月,你在吃醋。」

「吃醋?没有呀!我那时没有吃糖醋鱼,我只是觉得柳姑娘好漂亮,说话又温柔,吃东西又文雅,我怎样都学不来。」

「所以你才会在那时这么手忙脚乱呀!」南宫书恍然大悟,「小呆瓜,柳姑娘是柳姑娘,满月是满月,你不必学她。」

他也不愿意她学。

「是这样吗?可你老爱欺负我,对柳姑娘就这么好、这么温柔……」最后几句话根本是含在嘴里。

南宫书等了许久,发现她睡着了,这才低下脑袋,啄吻她红通通的鼻头与红肿肿的眼眶。

「因为注意你、喜欢你,所以才欺负你,对那些我不在乎的人,我还不顾意呢!满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说你小辫子的颜色像红丝线,老是喜欢把你的小辫绕在手心里吗?是不是那时我心头就明白非你不可呢?」他轻声说,缓慢替她褪去小靴,将她抱入被窝,让她微微消瘦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满月发出咕哝。

南宫书拉上厚被,密密盖住两人。在闭上眼的瞬间,他决定绝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养回原先的圆润模样。

房门外,熊壮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离开门边,冷不防地,肩膀被猛拍一下,让他惊跳起来,一双手捂在嘴上。

好险好险,差点就叫出声了。熊壮瞪向吓他的罪魁祸首。

「用这眼神瞧我是什么意思?大哥。」印七星双手盘胸,挑眉望着某人杀气腾腾的面容。

「原来是二弟呀!走走走,咱们这边谈……」熊壮拖着印七星退退退,退了七、八尺才放开他。

「大哥,没想到你也会偷听、偷瞧。」真是想不到,原以为大哥光明磊落的性子,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熊壮摸摸鼻子,「我、我是担心阿书,原本想去看他,没想到满月抢先一步。」

「既然如此,你怎不快快离开?」

「啊……脚根拔不起来呀……二弟,你找我呀?」快快转移话题。

「没,只是瞧大哥鬼鬼祟祟,过来看看罢了。」

「这样啊……」熊壮抓抓脑袋,想了想,决定开口询问,「二弟,你今日怎么没拒绝阿书?你认同他啦?」

他说的是今日满月去灶房,而大夫也退出房门后,南宫书提出的请求。

「认同?」

「是啊!否则当阿书提出想娶满月时,你怎会吭也不吭一声?」

印七星眼一眯,「他有什么值得我认同的?我只是觉得他愿意为了满月而放弃城里的生活,还算不错。」

「不是因为阿书挺身救了满月?」他以为是这样。

「那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危险来临时,男人挡在女人面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如果当时是满月与他,即使他不会武,也会这么傲。

「二弟,依照一般状况,做爹的应该是感动有人挺身救了自己女儿吧?」

「就当我是例外吧!我只是希望满月能找到适合的夫婿,那名夫婿不会依照世俗原则,将她带到城里,惹得她不开心、不快乐。南宫书救满月之举,在我眼底瞧来,本来就该如此,反倒是大哥,你从头到尾都看好南宫书,似乎不在乎满月被他吃了?若是按照常理,当爹的一定不舍得女儿这么被人吃了。」

何况大哥根本是直接将满月送入南宫书嘴里,任他吃干抹净。

「我直觉认为阿书会疼满月呀!何况柔妹生前说过,阿书一定偷偷喜欢满月,将来铁定会娶满月为妻。」

「嫂子说的?嫂子怎能这般肯定?」

「我也不知道,不过柔妹说的话,一向准确,这你也知道。」柔妹还说,二弟的防备心太重、太浓,除非得到二弟的认同,否则寨子以外的人对二弟来说,根本毫无分量,所以阿书势必得花上一些力气,让二弟认同他。

熊壮看着在月光下闪动自光的头发,心口一热,突然说:「二弟,我真开心寨子里有你。」

印七星一脸怪异看着他。

熊壮哈哈大笑,一手勾住他的肩,一手挥拳吆喝,「走走走,咱们到前头喝酒去。」

印七星没好气地一掌往肩上的大手拍去,「大哥,若你不想让腰疼减缓,你就尽量喝个痛快,对了,我明日还会告诉满月,让她念念你。」

「什么?我说二弟呀!今儿个天寒,让我喝点小酒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点点?」鬼扯,他绝对不信。

「不然一杯?」

「真的只是一杯?你保证?」

「一壶,一壶就好……二弟,别这样看我,我会克制,真的。」

「我从不认为『克制』这二字能用在你身上。」

「二弟别这么无情,人生须尽欢呀!」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好阻止,不过前提是,你得把『人生须尽欢』上下文说正确来。」

「人生快乐须尽欢,别把酒杯空下来?」

「你再瞎扯些没关系,反正美酒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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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欺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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