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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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侯(26)

总该做个决定出来。

开画展的事情,很顺利。

总会有各种人查到他电话,打过来,换了号码还是没用,就把电话拔了。

画到第二十幅就开画展,开完,就把一切结束。

三个月,一百天,没人骚扰他,他完全被忘记。从诅咒他淹死的那天起。

画好了,就很快用黑布蒙上,好象祭奠死者,笔泡进水里,很快浮起油彩,晃晃,又沉下去,提起笔,在透着灿烂的光的玻璃窗上,大大勾勒,贴上去,冰凉的视觉,他仔细看,水渍和着油彩蜿蜒,自己勾出的到底是什么怪物?有着这么坏的眼神,把照在他身上的光都遮盖。

到底在想什么,这个白痴脑袋,明知道是怪物还画得下去。是自己也快变成怪物了。

很快就真的开了。

给妹妹和琳都送了请柬。

很盛大,来了很多人,那么大的画廊,还站不下,源源不绝的还有媒体。

七七八八问的都是一样,画从哪来的灵感,为什么要画这幅那幅,师承谁,得到过哪位名师的指教,--

逮着他,吵吵嚷嚷,不停问。

闪光灯,把眼睛都眩花。他像自闭儿一样过活这么久,突然又被抛到了每平方米超过两人的地方,头嗡嗡响。

他给露画了幅素描,是小时候的露,现在谁都知道他有个名模妹妹,而且很快就会跟卫氏总裁缔下婚约,他实在是个幸运的家伙,样样顺心。

“明天你就又是头条了。”

秦雪站在他身边,看他的小妹妹。

“有的人想开画展想了一辈子,却到死都没法实现。你听到那些老头子的评价了?全都是国际最知名的鉴赏家,只要他们各说上哪怕一句,你的名字马上就会出现在《艺术年鉴》最新版,志,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她热切看他。

跟四周的镁光灯一样滚热。

好象衷心地崇拜。

获得这些,一直都很容易。他一直是个天才,只要有笔,就能画出震撼,画到死为止。

他听到那些三五成群的老家伙说话了,二十五的嫩芽菜含在一副副假牙套里,嚼腾得褒贬不一,什么感情什么压抑什么深刻,总归由他们说。

只作鉴赏不作画的人,都能踩着别人爬得很高。等自己老了,不能像他们一样。

妹妹没有来。到下午的时候也没有。

有人送了花来,积在整面墙的大堆里,他看到暗红的一角花色就知道是露,花上留着便签,露说恭喜他。

什么都没说。

妹妹再也不会来了。

小琳打给他电话,告诉他她现在过得很好,还有能收留他一年她的运气也算不错,她年轻细柔的笑声传过来,耳朵刺痛,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伤痕在浅的时候,一定可以慢慢平复,只要不再去割破她,小琳问他现在一定很好吧?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日子了,他当然说是,当然说他过得很好,当然一切都称心如意,而且还跟原来的恋人重新在一起了。

“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硬拉在一起,果然还是要分开。”

琳安静地挂上电话。

是啊,果然还是要分开。

他一个人走出去,天很阴,他带了把伞,走到门边上,秦雪追出来,扯着他,“画展还没结束,你想到哪里?”

他撑伞,看到天空都是乌蒙,他的梦想这么遥远,根本够不到!

“结束了,秦雪,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明天,不,只要等今天晚上,报纸、电视、人们交口谈论,你马上就要赢得整个世界了,你不想看他们为你疯狂吗?你到底在犹豫害怕什么?我认识的高志不会在这时候就溜走!”

他按住秦雪肩膀,压制她的激动。

“够了,你为我做得已经太多,不要让我毁了你自己的生活。”

她抓着他的手,却靠过来吻他。

嘴唇都很凉。漂亮的优雅的女人,眼里是放不下。

贴着他,慢慢说:“如果当初我能这样,就不会是那个女人了。”

他轻轻把她推开。

“我不是你认识的高志了,我已经回不去了。”

--“小雪!”

突然大喊,突然把他们都震住,扭头看到是脸都憋红了的捉奸成双的丈夫。

郑恒失望地看着他们,看她背叛他的信任,也不上前,掉头就走。

秦雪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追过去。

他推她。她茫然回望。

还在犹豫什么?这个时候,竟还在犹豫。

--“我不想把你交到那种人手上,志,就和我走吧。”

从天上飘下来的雨打湿她白皙额头上的秀发,眼睫上是透明,她望着他,优秀的天才,俊美的青年,傲慢无理的讨厌鬼,一切都好象回到过去,她为他失魂落魄,却还在等待他先开口,她总归是富家女的矜持,除了他还有很多选择和追求者,不一定就非他不可。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手心里一片湿漉,再也没有执着到痴迷的视线了。

“我爱他。”

她全身一震,不敢相信。

他放手,她眼睛里都是不信,“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笑笑,摆出无可奈何的笑,好象沉迷于爱情中的笨蛋。

“我想是真爱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眼神微微地抖了,生气到愤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胡说!你胡说!你怎么会爱上那种人?不可能的,你骗我,你还是不是你?”

他挤出笑,又萎靡又亢奋地慢慢笑,本来没自信做出谈恋爱的萎靡与亢奋,好象照镜子的水仙花,但她居然看到他的笑就信了,眼睛里很失望很自嘲--真的没想到他变成这种人,真的会爱上一个折磨他让他痛苦不堪的人,一个男人。

她真的就走了,他的眼睛和笑已经告诉她他不可能跟她走,她可以忍受他不爱她,却无法忍受他去爱上那种人。

27

雨水下大的时候,天就会黑。

上一次,秦雪突然出现,来拯救他的时候,也是个下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季节。

他慢慢走在雨里,打着黑黑的伞,路过和卫烈一起喝过东西的咖啡馆,门檐上的绿藤还是盎然,和卫烈在一起总是太紧张,把什么甜的饮料放进嘴里都是尝不出味道,这次,他一个人,慢慢喝上次喝过的茶,想尝出到底是苦是甜,间断,电台插播里还有自己回答记者的拘束,他们问他现在成功后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他自信回答成为世界顶尖的名画家,立刻,他们就发出赞叹和羡慕,竟没人怀疑他;这种答案跟傲慢的高志果然很搭调,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把他的光芒完全遮住别人,天才都适合这种回答、这样论调,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过这种人生,好象卫烈也是,生来就是在豪门,想要的种种唾手可得,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也会这样,慢慢真的说不准就能成为世界顶尖的名画家,但早就已经出了意外了,现在、将来都不能再回到正常。

这茶苦得要死,把舌头泡进去,舌头不知道会不会也跟着发绿,最好能把整个人泡进去,都变成绿汪汪,谁都找不到。

但世上,只有死人,谁才都找不到。

几百米高的大厦,总裁待的地方应该是最顶上。

水滴滴答答从伞尖流下来,成了小洼,在密闭的空间,还会觉得冷,把脖子缩起来,慢慢等着电梯升到第四十六层。

陆续进来人,又陆续出去人。

到了。

先出去的,是一个模特,男的,背影很修长挺拔,穿着优雅有风格。他第二个出去。他出去,电梯门就又关了。

他记得卫烈的秘书,姓乔。他对卫烈的事还算知道一点。

真远,从电梯这边他一直走啊走,走过整一层楼面的宽广空间,整面的玻璃墙都涮过雨,仿若悬空,一直走到那边,才看到了秘书办公室,前面那个模特比他走得快多了,长长的腿,远远就拉开距离,直走到底,却看都不看秘书,直接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就进去。

门关上。

他停在半路。地板是大理石的,踩在上面,冰凉冰凉。手上攥的都是雨的水,也冰凉。

微微笑,感觉滑稽,也不知道是自己滑稽还是卫烈滑稽,还是欺骗是那么该死的滑稽。

秘书却这时走出来,往他的方向,眼睛盯着他,是认出来了。

他这个跟他的主子缠了三四年的瘸子。

“是高先生吧?很久不见了,昨天我才在报上看到你今天要开画展的消息了。恭喜你。”乔子健顺手要接眼前站立不动者的雨伞,但已经是万人迷的青年把伞挪到了身后,是还要走的意思。

要是现在放走他,乔子健清楚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炒了鱿鱼,他拉青年的胳膊,虽然明知道对方脚跑起来不灵便,但还是提心吊胆,“您现在就跟我进去吧。”

高志不动,也不挣脱,慢慢乎乎笑出尖锐:“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还有谁会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乔子健一愕,有点不及回神。

但高志已经回神,把伞交到他手上,自己就往前面走。

乔子健看他背影,因为天阴,腿的残疾很明显,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也在成为他与众不同的魅力之一,早已经失去多年前锐气和狂傲的瘦削青年,怎么到现在还是不肯向他那个没人能拒绝的总裁低头?

算是不可理解吧。

他跟卫烈这么多年,清楚卫烈为了想得到的东西,可以花费多少心机,做生意打垮敌手成为商业巨子是要这样不择手段,玩感情游戏他也照样可以称心如意;只要等不屈的青年屈服了,可能一切就结束了。

青年敲门,然后开门。

门关上了。

里面两个人,都站着,靠着身体,靠得不远不近。足够暧昧。

他走进去,很大的房间,多他一个也不多吧。他走进去,站好。

有短暂的沉默。

他此时此地的突然出现。

“你来干什么。”卫烈问得冷淡,好象不乐意见他活蹦乱跳出现在眼前。

“我来看看你。”他缓缓答,沉如水。

从他嘴里,说出这种缠绵,真是大笑话。

但他确实说了,面不改色。

高颀完整的模特从他身边走出去的时候,看了他两眼,还是很优雅和微微倔傲的态度,有些嘲笑透出来。

他坐下来,揉自己的坏腿,动作像个老头子。

隔着很多步的高大男人,犹如猎人看出猎物死前已准备好的致命一扑,还在抱着游离的姿态揣测,他这个老到嚼不动的猎物。

“我坐会就走。”

他说,很沉着,什么不该有的都没再想的样子。

男人并不靠近他。

故意就开始无关痛痒地说,“觉得刚出去的那个怎么样?比你还小两岁,脾气又硬又倔,比你当年还傲,但说起来,还是整齐的身体抱起来舒服,漂亮又有血色,比死人一样没反应的尸体要有吸引力太多。”

被贬得一无是处了,已经。

他不揉腿了,站起来,果真坐会就走。

“我不打扰你了。”

没人拦他,没人理他。

他很顺利,就再打开门,再走出去,再跟秘书打个招呼,再下电梯。

靠着电梯,看四壁反光里那个没有表情的自己,表情早已经被偷走了,没办法再显示内心。

到第一层,想起来忘记拿雨伞,脚也没停住,走着走着,走到外面。

雨很凉。缩起脖子,是很冷的雨,可以顺着衣服领子,滑下去。

把自己领子揪起一团,有点蜷着,慢腾腾走。

手机响了。

他接,泡在雨水里,声音嘶哑断续。

“你--来干什么?”

他蹲在地上,没有回答。

到底是来干什么?答案开始记不清。被雨弄模糊。

“志……”

手机进水了,渐渐无声,连嘶哑断续都不再有,只是寂静。

他放下手,脱手,它就掉在深深的水洼里,结束了。

他蒙住脑袋,不想站起来。

--“你来干什么?”

头顶上的声音,清楚仔细,流利坚强。

他抬头,看到自己的伞,遮住自己下雨的天空,俯视自己的眉目,带着冷酷的轻率和随意。

终于慢慢站起来,揉自己痉挛的腿。

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给他撑着一把伞。

“和我在一起吧,卫烈。”

他终于说,终于看这个轻率和随意的冷酷看自己的男人。

“如果你还愿意--”

“你在耍我?”卫烈一笑,一笑置之,“看到这么柔顺的你,我真倒味口。”

他也点头,承认现在这种拙劣表演的自己是倒人味口,如果已经习惯把守侯当成追逐的乐趣,当突然失去,是再没有什么兴味,如果爱的本质就是追逐的玩笑,一切都不值得再去守侯。

他拿伞柄,也微微一笑,泄露出心底的苦。

“那就没办法了。”

伞柄被两个人持住,不放。

“你在耍我。”

很冷静抨击,很犀利揭露,或根本不信。

卫烈绷起的嘴角,是怒意的蒸腾,是根本不信。

他放过伞柄,自己退后一步,现在他在雨里了,跟堡垒里的卫烈是两个世界了,两个世界的人,跟平行无异。

卫烈伸手,单手抓住的是他的衣领,抓过来,水都灌进去了。

“你敢耍我!”

真的就反手打了他一耳光,真是暴虐的疯子,疯到挥手打他却连自己的手心都在发抖。

颤抖就短促留在他的颊边,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他拉住卫烈的手,握他的掌心,真的是抖的。

对视的目光里,却好象他才是在侵占堡垒的勇猛士兵,他明明已经后退了。

--“你愿意?”

大大的雨声里,嗖嗖的冷风刮着,他握着卫烈的掌心,慢慢问他,应该要永远憎恨的人,竟无法结束。

“还是不愿意?”

他脸肯定肿了,他们打上的都是左脸,顶着红肿的包,他模样很傻的问,像头次向漂亮姑娘求婚的毛头小伙。

卫烈摸他的脸,都肿高了;冷酷崩裂,眼神泄露情感。

“只要我不留神,你就会扑上来给我一刀,高志,你就是这种人!--你从来都把爱你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先说爱的人,就先输,我要你先说。”

是这样,只是输赢。跟小孩子一样。

脸上的温度,是催眠的收效,盯着他的眼神,也是恫吓。

谁先说了,谁就输了吗?

“我爱你。卫烈。”

他低低沉沉说,徘徊在嘴边上,是挨打后的刺痛,已经体味不到,已经足够平静,但真当说出口,却把自己都迷惑--这个爱字,森冷霸道到可怕,真到说出口后,才想收回,也不可能。已经后悔了,违心就会有报应。

高大的男人,成熟又英俊,财富、地位、权势都在手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不满足了。

为什么还要在听到这再简单不过的早就腻味了的三个字后,连看他的眼神都整个改变?

为什么要对他露出小孩子一样脆弱无防备的表情?好象他说爱,却是在把刀子插进他的心里。

为什么还要真切对他说:

“赢的代价是要永远爱上对方。我赢了。”

雨,都是雨。

抚摩停在脸上,他没有跟他接吻,但他开始渴望他的吻。

违心就会有报应,后悔也迟了。

28

在车子上,就开始接吻,某种禁忌被意外突破后,可以顺畅自由地彼此亲吻。

他浑身冰凉潮湿,被同样冰凉的手指摸索揪弄,这是对赌注的确定,需要再三反复才能确定,左脸被反复亲吻,像小狗一样细细舔着,他觉得痒要扭头,卫烈却又开始舔弄他露出空档的锁骨,用牙齿梗着硬邦邦的骨头,嚼不腻一样厮磨咸涩发抖的皮肤

被沉沉近似亵玩的眼看着,全部目睹他的动情,在星光下已经全身发抖,连声音都沙哑。

他撑住卫烈的肩膀,张开口,迎接他的吻,舌头顽固缠绕在一起,需要不断接吻才能抒缓激切,他需要这个男人给他的快乐。

附注:呵呵~~勤劳的木木又登场了,本来想起来要呼吁投票,但话到嘴边又懒了,想投的MM就顺便投吧,多谢!不顺便就晾它在那,忘掉它吧,随便让它自由生长,反正我也是个懒鬼。

还有,还没结局啊,这两个人不会那么快就搞定吧,还会再折腾几下。

都亲亲~~

29

早上醒过来,是和卫烈挤在一张床铺上,阳光打在白棉被上,朦朦胧胧,是柔软的美感,卫烈在睡,棉被已经被自己拽过来,周身裹得严实,抵在男人的肩窝,他把被子分给了他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有点天旋地转,难以招架。

好象转眼间就完成的变身,可以是最凶残的饲主,也可以成为最温存的情人,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开口,卫烈就会达成他心愿,他的财富,他的家世,他的权势,想要的就可以得到,没有想要的也无所谓,美好的东西都会自动归拢在他脚下,手边,名家的画、醇美的酒、或是只在街上看了两眼的一个新画架,他看着名家的画,喝着醇美的酒,把新画架支在新房子里,他真是非常幸运了。

爬上梯子把著名的画挂在他随便指上的哪张白墙上,搂着他慢慢从他口中汲取醇美的甘甜,边揉他肩膀边看他在画架上画出厚重的颜色,这个人,旁若无人地把炽热的感情交付到他的手上,沉重到再也抬不起来,只有在床上才会回复邪恶和狡诈,久长才能平复的喘息里,他压迫着自己,禁锢仿若当初。

他的画展非常成功,再也没人能随便压下他的锋芒,二十幅画,都被收藏家或富商一一订购,只要想卖,也是笔巨款,它们现在蒙着黑布,排放在书房。

开始做很土的事情,卫烈买了新车,是黑色的普通牌子,第一次坐上去,就一直开到幽闭的街区,停在露天电影的拐角,混在一大堆年轻恋人的小家用车中间,看一场大荧幕的黑白电影,卫烈的手指沿着他的无名指滑动,指头到手腕,再到手腕上青青的脉络,好象DNA检测时要用上的刻读纹路,亲昵滑动,他看着电影,默片里跳跃着五十年前的爱情,至今鲜活;安静地,手指慢慢就缠在一起,贴合无间,没有感觉到的时候,指缝里已经承载住满满的对方。

“你带人来看过?”他打破亲密,破坏气氛。“是美人吧。”

转过头,看玩弄自己手指的男人,同样也沉着回视他,一点都不像做这种浪漫事的多情。

“你说呢?”

突然就收紧的指关节,把他五个指头牢固夹在中间,瞬间就是被上了刑具,燎痛不堪。

赶紧抽手,拿画笔的的手却赢不了敌人粗犷坚硬的关节。

指头能自己惨叫,就会嘎吱嘎吱哀鸣。

对方还是静静看他,看受到折磨却不出声的他,在变幻的光照下皱起眉头默默喘息。

“这种又傻又不值钱的东西当然我是第一个。”他终于放出声音,是有意不在意,再加大讽刺的力度:“珠宝、烛光晚餐、香喷喷的花,才是你跟她们的上床三步曲,我只要被你随便打个电话招来,随便压着抽插发泄,就很容易解决了。”

有点半真半假,说到后面,他是在意。

手松开了,拨开他脑门前又胡乱揪结的一团,还故意伸手进去,顺着打结的地方,生生揪断好几根头发,才停手。

这个恶毒的男人!

揉着他的脑袋,用掺了蜜糖的声音诱惑:

“我只对你一个认真过。”

--老土的台词,土得实在没法了。白痴笨蛋都会说上一万遍。

--什么‘我只对你一个人认真过’?是他整个被他压榨了、榨干了整三年,被他不择手段地一直强迫,从来没有一次开心过。

“原谅我吧,志,和我重新开始。”

这话已经问过一遍了,他已经拒绝了他。还是要再问吗?

已经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再也不能后悔。

黑白的默片,没有点滴的声音,除了关在车子里的心跳。

被仔细地看着,逡巡自己领土一样光明正大的仔细深刻,为什么非要等到无法挽回才愿意袒露心声,为什么他和卫烈都要如此的高傲和不肯认输?此刻,他竟愿意自己是那头不肯上船的独角兽,至少它还能自己拒绝去生,他拒绝不了,他也不能忘记过去。这是最大的不幸,人不能把回忆像挤豆荚一样挤出自己的脑袋。

他推开卫烈的手,走出车,七手八脚爬到车顶上,坐下来,腿盘着,一片夜色清凉。

三三两两的小情侣在小小的车里,捧着爆米花,头靠成一个人,没有钱没有势没有其他,相爱就是这么简单,年轻的本钱可以尽量挥霍。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对自己呓语。

--总会比有我还有才华比我还要高傲比我还要美丽的人,就没有人可以代替了吗?

高高的男人靠在车边,抽烟,蓝色的烟雾罩住狭长的眼,无法看清,在夜色里,成熟的魅力全是冷酷的美感,突然狡黠地转头,对他微微笑,变戏法一样,就抬手给他口中塞进小块东西,融在嘴巴里,非常甜蜜。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他看着他,食指弯起,抬手,就刮他的鼻子,边对他脸上吹了口浓浓的烟。

眨眨眼,藏在蓝色里的恶魔,摇曳不停着性感的勾魂。

“你说这种话,是越来越熟练了。”冷哼,一点不受用的样子,嚼着嘴巴里的糖果。

男人拍拍他的腿,并不理他,真的在看起电影,黑白的老片子,看久了,就有味道。

如果自己也一直盯着这个男人看,看久了,会害怕自己不能挣脱。

30

就算当着很多人的面,也会亲昵地被搂抱,亲昵地像对待情人,这种频繁的亲密很快就成了八卦小报的新闻头条,看着那些各个角度的大幅彩照,自己看上去斯文又温和,并没有显示出过度,但卫烈从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他知道卫烈心底里根本不在乎这种丑闻曝光,反正他一向是不缺各色绯闻。

有一张照片,他从报摊上挖出来,上面有个男人拉着他的胳膊,侧过脸对他说话,他抬起头,听着,双方都很认真。

神情抓拍得很好,至少是在他没防备的时候,逮住了无意露出的真心。是真的认真。

日子过得很快。像水一样流开。如果不画画,就会有另一个人填补画画,他是活生生的,能摸得到的,再没有人像他一样接近自己,连死去的人都没来得及做到,有力地抓住他不放,强硬地拉他撞到胸膛,用双臂交叠在他后背,拢紧他整个人,像是栖息。

一遍遍说着爱语,逼迫他习惯他的新面目,习惯新的人生。

已经节节败退。

退无可退。

第九个星期的最后一晚,他们仍然热烈地做爱。连高潮都在紧紧拥抱。

第十个星期的第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天气。太阳明媚。

醒的时候,看到那个小方盒,是卫烈在他枕头边放的,临走的时候,他在他耳朵旁说了一句话,他没有留神;留下这个小小的黑绒缎盒子,他看到了,他没有打开。

到阳台浇花的时候,底下突然涌上了一大堆记者,黑压压地朝上举着照相机,都对着他,脸上是热切的兴奋。

在底下疯狂地叫嚷着--

“卫烈已经跟你求婚了吗?”

“你们已经交往多久了?”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你不怕失去画界的地位吗?你不怕跟同性相恋影响你的前途?”

他走进去,打开电视--

屏幕跃动,是正常的时装发布会,模特走着猫步,突然--

就是卫烈。

万中选一的仪表,尊贵显赫的气势,漫不经心说话,不在乎说完后的轩然大波,家族、权势、脸面,现在,都可以不在乎了。

“--今天的秋季时装发布会上,卫氏总裁突然爆出即将结婚的消息,并承认相爱对象就是现在的同居人……”

这个人,总归要逼他走这步。

这个人,却真相信他爱他?!

凭什么?到底!

只是九个星期,就可以永久摆脱掉伤害和纠缠。

早就知道了,早该这样做了。

走出去的时候,钥匙放好在桌上,没有行李,只有自己。

小盒子安静躺在原地。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想回头看看,但不能。

很多的镜头,很多的话筒。

他说了。

“我跟卫烈只是普通朋友。”

“但卫总裁已经指明结婚对象就是您!而且说婚期在即。”

“我从没把他当作结婚对象。”

“您的意思是这只是卫总裁单方面的声明?”

笔唰唰响着,磁带快速旋转完整录进。

--“是。”他的表情非常镇定:“我从没对他产生过不正常的感情。”

底下喧嚷一片,已经抓住了绝好的爆料时机。

保安都跑过来,挡着黑压压的人群,他在混乱里上车,开车。

把一切抛到脑后。

非常安静,墓区只有树木和墓碑。

还有骨灰。

把画从车厢里搬出来。二十幅,一幅不缺。

都放到她的石陵前面,修葺得豪华典雅,这一带最好的墓,这一带也最漂亮的少女。

“你以前总说有一天我开画展的时候,你一定要挑出最喜欢的留在身边。这些都是为你画的。”

他拿下最上面一幅的黑布,油画上是夜间树林的风景,笔触沉抑,他想她会喜欢这幅,她喜欢夜间,有细风吹过的树梢。她是个爱浪漫的女孩。

有这么多幅,可以让她选。不急。

打火机点上,背着风,树林的叶子在红火里摇摆,几乎烧着他的手,他看它烧得旺盛,就松开手指,不发出一点声音,它就掉在堆整齐的画作上,瞬间如炬,噼里啪啦全部响出折断的大声。

温暖的火焰,舔干净所有颜色;全都结束了。

她安静地看着。

--

他跪下来,在她面前,穿过火焰的尽头,想摸到她依旧美丽的面容。

火瞬间燃大,没有一点风,原本安静蓝幽的火烬却突然就蹿了起来,烧着他的指尖。

好象是她来收画了。

好象是她最后一次能碰到他。

他捂住脸,灼热的指尖是自己冰冷的泪水;爆炸,疼痛,支离破碎的身体,毁坏焦黑的面貌,就算再怎样拥抱和亲吻,都再没办法拼和完整,他的爱。

“惠,让一切结束吧,把这些都带走,把我带走也行,我不想过什么幸福的生活,我的脑袋里只要有你就可以了--和他在一起,我开始想不起来你的样子,我不能!”

死去的人可以永生,活着的要受惩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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