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宁扬走後,我到城里从未去过的健身中心打了大半天的沙袋,将自己心中一直憋著的恶气发泄出不少,又在外面街上乱晃了会儿,回到家中已是下午4点多。

进门才知老爸上午带队下乡慰问团拜去了,後天才回来。晚上吃饭时家里便只有我和老妈两人。

“希希,等你爸回来了,我们去你大姨家你去不去?”妈问我。我想了想,若去了肯定要睡上一晚,那便有两天接不到盛乐的电话了。

“我看家好了,而且我和陈亮约好了去他家玩的,老妈你一个人去吧。”

“嗯,也好,顺便给你陈伯回个礼。”

正吃著饭,厅里电话响了,我见老妈要起身便道:“我去接吧。”

“喂?”

“小希是我。”

听到悦耳的声音我一扫宁扬带来的愤懑之气,心中高兴:“今天怎麽这麽早就打来了?”往常都是晚上八九点打给我的。

话筒里笑了声:“不早了,我都坐了一天的车了。”

“啊?”

“出来接我吧。”

“呃……”

“我在你们县城的火车站。”

放下电话心咚咚跳了几下,转身对还在吃饭的老妈说了声“妈,我去火车站接一个同学”,便穿上外套旋风般跑出家门。嫌公车停站太多,我打了辆的士直奔目的地,十多分锺後在站口看到了那让我日日思念的身影。俊挺矫健的身形在来往的人群中异常瞩目,身著一件灰色呢绒大衣,领子高高竖起,让他肃穆中平添一股高贵的凛然之气。

这是我英俊的爱人!

“盛乐!”我几近欢呼著跑过去,疾扑进他怀里却又瞬即分开,公共场合却终是不敢表现得太亲密。

盛乐拉过我用力抱了下然後松开微笑道:“本想直接到你家门口让你吃惊一下的,翻来翻去却找不到通讯薄,只好打电话叫你来接了。”

我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先说什麽,愣愣地问:“你怎麽来了?”

“来接你回学校的。”

我见他提了个小旅行皮箱,手中东西不少,便问:“怎麽有这麽多东西?”

“我直接从家里过来的,没来得及落学校把东西放下。”

到家门时,我心想幸好老爸出去了,不然我又得在他精明历练的双眼下战战兢兢控制著不泄漏自己对盛乐的感情了。进到屋内老妈迎了上来。

“妈,这是我的室友盛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新年快乐,伯母。”盛乐温和地笑道。

“啊,你这孩子就是盛乐啊,小希回家时就常跟我提起呢。其他几个,还有薛……清、易孟……还有林……林湃,呵呵,希希,妈没记错吧。”以前我常在面前讲204五人的趣事,是以妈没费多大劲就讲其他三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盛乐笑道:“小希常在您面前提起我们吗?”

“是啊,还说你们204被人称著‘官僚寝室’、‘帅哥寝室’。”妈乐呵呵地说著,“希希,若你们寝室其他几个都像小盛这麽又高又帅,那你可要落人後咯~”

看著自己喜欢的人被老妈夸奖有嘉,我心中高兴不已。老妈重准备晚饭去後,我和盛乐躲进自己房间。锁了房门,我便和盛乐相拥深吻,许久不见,我们俩都有些迫不及待,吻得很用力,似乎想把多日的思念在这深深一吻中倾尽。

亲热过後,他手微微松开问:“宁扬什麽时候走的?”

“今天一早。”

“那个畜生你有没有对你做什麽?”

“没有。”提起宁扬我心中委屈又靠回他怀中。盛乐把我的头抬起眼神不太尽信:“真的没有?”

“嗯,这到底是我家,他能把我怎样?”

明亮的眸子焦虑慢慢淡去:“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挂电话後我一夜没睡,就担心你会被那没人性的家夥欺负。”

我凑过嘴在他脸上一吻:“我昨晚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没事。”

“可我还是担心……”

“所以你一大早就搭车过来了?”我抚弄著他软软的高领毛衣,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感动。

吃完饭,盛乐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老妈和我们聊了一会儿,隔壁杨姨打电话约她去打麻将,她和盛乐客气了几句後便被我催著出门了。

“累不累?”我把无聊的电视节目关掉後问盛乐。

“还好,不过想睡了,你陪我一起睡吧。”他皮皮地闪了闪眼睛。听出他话中之意,我的脸刷地红了。

“小希,我好想你。”他抱我回房,将我放在床上俯下身来吻我。

“我也是。”天天都想,时时在想。

“小希……你愿不愿意给我?”

虽然心里不是没有准备,但有了那夜的回忆我的身体还是莫名一紧,一时竟不知该怎麽回答。

“小希……”

“愿意。”

那夜,我把自己给了他。身体相融合的那一刻,感觉很奇妙,觉得自己交给他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自己培育蕴藏了十九年的情感和生命。

***

一夜温存,第二天偷换床单时,我为自己这种纵欲行为感到深深的不安,同时心里对爸妈有种强烈的负罪感,可心中的甜蜜又是如此强烈。明知这种感情是禁忌,自己还是有如飞蛾扑火放纵了自己的情感。

如果自己是那只死命扑火的飞蛾,盛乐,你是不是算是那束闪著光芒的诱惑?

後来我常这样想。

第三天一大早,我对妈说学校假期里有个口语培训要和盛乐一起返校,妈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没阻止,将存了学费生活费的银行卡放进我袋中,亲了我一下便看著我们出门了。

寒假的校园,比起往常自然冷清了许多,不过偶尔也还能看到三两成群地嘻笑而过。由於易孟意外地没有提前返校,204便成了我和盛乐独处的温馨天地。早上我们往往会睡到近十点,然後隔著书桌划拳,决定谁去买早餐,不过大多时候是我输他去买。每当他提著热乎乎的早餐推门进来,捏住我鼻头宠溺地叫著“小懒鬼”时,我真的觉得那时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幸福。

白天的时候,我们或在学校团委活动室的机房里上上网、打打游戏,或去球室打打球。晚上偶尔也会去校外看场电影,但一般都是一起窝在寝室床上看书听音乐。

盛乐弹吉他时我会靠在他肩上,有时实在闲著了,我便要他教我弹吉他。学会简单的指法後,我迫不及待地要他教我弹那首“爱的浪漫史”,他笑称那首曲子听来简单实际上很难弹,说我初学水平不够。我不服气,试弹一两节乐谱,果然难听,他的大笑声里,我怏怏地罢手。

一次从外面吃过饭回校,经过那家音像店,突然醒起好久没听见沈晓熙亲热地在店内和我打招呼了,便歇了脚在店门口往里张望,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他春节回家还未返工,一问店老板他什麽时候回来,店主竟说他前阵子就辞了工。

我呆了一下,有些怅然的感觉。虽然认识时间不长,甚至除了名字外其他所知甚少,但我和那个亲热叫我“司希哥”的男孩很谈得来,突然失却了音讯,心里倒有些不舒服。

这是我和盛乐一起度过的寒假,无忧无虑,快乐无伤。

三月一到,属於我和盛乐的假期也完结了,随之而来的是开学的繁忙。

开学两周多,宁扬没有再来找过我,我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学校,想著以後不用再见那龌龊变态我心里轻松不少。对那种刀枪不入的怪物,除了痛恨外我只有一种感觉:心有余悸。

大二第二学期,薛清说新年新气象,提议让204改头换面。於是大夥儿凑钱换了块漂亮的天蓝色窗帘,阳台上还摆了几盆花,每逢进寝室,花香隐隐入鼻,感觉极其舒畅。林湃宣布:“204正式步入小康之路,两年後进入共产主义。”

每个人都认为会这样守著204一直到大四直至毕业,我也认为我会和盛乐和204这样快乐相伴直至毕业那天。

直到接到家中打过来要我速回的电话时,我还一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

回家的车上,有股强烈不安萦绕在心里,电话里一向稳若磐石的老爸声音有些颤抖,而电话里只说要我马上回来没说任何原因。从小到大,不管是在本县城还是外地,不是放假家里从不主动叫我请假回家。

一路忐忑不安,直到进了家门看到一叠装在信封里的照片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相纸是那种一次成像的高级相纸。而几十张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我和盛乐亲密情景,公园里的亲吻、路灯下的相拥,甚至连学校幽径深处的拥吻镜头也有。

我呆呆地看著,看著军人出身铁骨铮铮的爸在我面前气得浑身发颤落下泪时,才真正了解让一直以自己为荣的亲人失望到绝望是件多麽恐惧的事。

“希希,你这是怎麽了啊?!那麽多的好女孩你不喜欢却偏偏……偏偏要……”妈抱住我痛哭,接著便被爸一把从我身上拉开。

“我们司家没有这种败坏人伦没有廉耻的不孝子。”

过了几分锺爸便冷静了下来:“希希,爸问你,这些照片上的事是不是都是真的?”

……

“是。”

“你真的喜欢男人?”

“我只喜欢他。”

“如果我现在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以後不见这个男人,你会不会答应?”

小希,答应我,以後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许躲著我不理我。

我答应……

“……不会。”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後闭上眼等著早该狠狠拍下的手掌,却等到爸一句冷静如常的话:

“你走吧,我司寇青就算没养过你这个儿子,你也是成年人了,生活自理能力也该有了。以後司家与你再无瓜葛,只是恳请你出这个门後不要再跟别人说你爸妈的名字,这就算报答我们十九年的养育之恩了。”

从爸冰冷陌生的眼神里,我知道了自己的罪无可恕。思想正统极爱面子的爸妈对於自己一向乖巧的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存在家中,只会给这个家蒙羞,给爸妈招来世俗的鄙夷和白眼。

“这个家里你还有什麽东西可以一并拿走。”爸对我说。

推开房门,看了眼自己的房间。

朝爸妈跪了一跪,道了声:“爸妈保重。”就这样出来了。真的就这样断了吗?十九年的血缘、十九年的养育,跨出门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怎麽也体会不到这种真实。

手里拿著个兔形瓷罐,这是七岁时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记得当时妈对我说:“希希啊,要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知不知道?”

这个贮币罐我放在房间十多年,一直舍不得扔。

出门时妈要冲出来拉我,被爸死死拉住。她大概要为我这个不孝子伤心好一阵子吧。

“对不起。”我抚摸著兔子耳朵说。

走到街上,望著人来人往,我很茫然,不知该上哪儿去,想了很久,在路灯下坐了一晚,才又踏上了回校的火车。

***

回到学校,他们都上课未回。一个人在寝室坐著,也忘了去销假。中午下课後,林湃头一个回寝室看到我便问:

“小希,你回来了,家里没发生什麽事吧?哦,对了,今天学校有重要人物来视察,你进校门时有没有看你的学生证?”

最後他人走了过来:“小希,你怎麽了?”

尽管是平常亲密无间的人,但这个时候我一个字也不想说。他们陆续回来,盛乐也回来了。我还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不声不响,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搂进怀中:“小希,是不是家中出什麽事了,刚才阿林说从他进寝室到现在你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认真看过他一眼。”

“盛乐,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我不放心。”

“我没事。”

手机响了,盛乐通话完後对我说:“小希,现在我要准备下午的欢迎词材料,你在寝室等我,我尽快回来。”

林湃他们大概是把寝室让出给我和盛乐独处,过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回来。我出了宿舍大门,人有些晃悠,感觉平时踏著那麽坚实的地面也没那麽实在变得有些空了。

呆呆的感觉自己碰到了人,我抬头,就看见了那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刻在脑中的脸。

“希,对不起,”宁扬看著我真诚的道歉,“那些照片……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怒极反笑笑道:“呵呵,你不知道?你把那些照片寄到我父母手上不就是要让我变得无家可归变得可怜兮兮任你摆布吗?宁扬,我究竟与你结了什麽仇,被你强奸还不够?难道你一定得要我乖乖趴在你身下向你乞怜才满意?”

“希,你听我说,那些照片并不是我派人交到你爸妈手上的……”

看到眼前这人的嘴脸,心里一直积压充斥的恨意一下暴涨至极限,只觉得恨入骨髓,也不再顾忌什麽,我如失去理智的疯子拳脚开用,朝他身上打去。

“希,住手,这儿离保卫科很近!”

我充耳不闻,发疯般钳住他踢打啃咬,心中什麽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让这个畜生在自己拳头下鲜血流淌,才能止住自己心中奔腾不止的恨意。他并没还手只一味地闪躲,最後还是被他用力抓住。

而我却被叫到了学校保卫科。其实从我向宁扬出手到被他抓住不过短短三、四分锺,只因为校领导陪著上面视察的某位重要人物恰好参观到男生宿舍楼附近,对我挥拳行凶、斗殴生事的过程看得很清楚,当然也给视察领导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尽管宁扬百般申辩,学校为严肃风纪坚决杜绝校园暴力,还是以“校内寻事殴打他人”为由开除了我的学籍。

处分当天就下了,没有丝毫让人回圜的余地。学校是铁定心要在视察人员回去之前狠立一个“杀鸡儆猴”的好例子。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问要不要通知家里,我简单地说了句“不用”。他叹口气问我为何会出手打宁扬,我一向品行良好,成绩不错,连课也少缺。

我口气淡然:“当时我只想揍他,没想到别的。”班导惋惜地送我出来。

等宁扬从他父亲那儿回来时,学校的处分通告早已贴了出来。

“希,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刚去我爸那儿要他出面向学校疏通,可……没想到学校将处分决定这麽快就公布开来了……”

我朝他躬了下身子:“多谢宁公子照顾,这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还请你大发慈悲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转身朝他反方向走去,马上被他拉住。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狗被逼会急跳墙,人也会。你再跟上来,我会杀了你,或是杀了我自己。”

我一个人在路灯下晃悠。想起昨夜此时我也是在路灯下坐至天明,今夜居然又是如此,是不是以後每个夜晚都会是这样了?靠著路边的大型广告牌坐了下来,心里奇怪自己竟没有想哭的感觉。这是坚强还是麻木?

大城市里的星星就是没有小县城里的亮啊,我仰著头心里想。以前曾觉得路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可怜,现在自己也变得同样了,两夜之间失了家人失了学籍,那我这十九年的生命轨迹里还剩下些什麽呢……

在落入温暖的怀抱时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什麽。

“小希,你怎麽这麽傻,一个人呆在外面,你知道我和林湃薛清他们找了多久了?啊?!要不是宁扬打电话告诉你在这儿,你知不知道我就要找疯了!!”

他用力地吼我,用力地紧紧把我箍在怀里,很紧很紧,紧得我冻得僵硬的身体都在发痛。

头贴在我颈边,气息温热而急促。我听见他的心咚咚地跳著。

“盛乐。”我轻轻地叫著他,“你说我还剩下什麽?”

他神情坚毅看著我的眼睛说:“小希,你还有我。”

我闭上眼笑了。是了,如今我贫穷得只有你了。

被他紧拥著,在外面呆久了变得冰冷的身躯也渐渐温暖起来。

***

幸好银行卡里还有三千块的生活费,不至於让我捉襟见肘一时连吃饭也要愁。我在离学校四十分锺车程的地方租了间房住了下来。房子很小,除了卧室便只外带一间小小的厨房,两者间隔著一个小小的厅,除了张餐桌一无其它。往里是卫生间浴室。厨房有简易的炊具,卧室里有张半旧的席梦思和衣柜、书桌。每月两百的房租,不算贵。

先前易孟说要在学校附近给我找间公寓被我拒绝了,在自己还没走投无路时我不想欠太多人情,还有,我不想离学校太近。

但离学校太远盛乐又终是不愿意,我也不想他跑得太辛苦。开始他要搬出来和我一起住我没同意,学校这里两头跑,耽误学习人也辛苦,且他在学校事情多住校外这麽远很不方便,而身为团委书记也早被学校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在校外租房始终不合适。

盛乐要我重新再参加今年的高考,学杂费用他帮我,我拒绝了,并不是怕自己考不上,而是短时间内实在无心无力。短暂的沉默後,盛乐并没再多劝,只是搂著我说:“希,我知道现在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太难,是我不好,但我想让你对生活多一点新的希望,看到你这样我也心痛,要知道,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是啊,我还有你。这就够了。

一星期後我开始找工作。没有文凭,便只能找些闲散工做了。见附近新开家大酒店,招服务生,我便去试了试,大概是我样貌还算斯文,瞧不见什麽作奸犯科样,酒店的面试也没多问什麽便通过了。工资每月一千,白班晚班轮著换。好在我宿处离酒店近,走路5分锺就可到,虽然钱不多但也还算轻松,而除了扣除房租生活费还能余下个两三百,我又无须置些什麽其他的东西,对於这种状况我已经很满足了。

刚开始时,盛乐几乎每天都往我这边跑,第二天又早早起床搭车去学校上课。我不想他这样来来回回弄得疲如奔命,便要他只在周末过来,他不同意,经过两周的思想鏖战,在我的坚持下盛乐勉强同意,除了周末来我这儿,每逢周二下午没课也会过来。我没反对。

盛乐不在时我一个人偶尔也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

大半月来,薛清林湃他们来过几次,每次总是提著大包小包的菜和盛乐一起来闹和,天南地北地乱侃。但在我面前他们从不提学校甚至寝室的事。易孟没来过我的住处,这倒不奇怪,因为每次他们来都是周末,而易孟几乎都要回家。想想,从离开学校到现在一直都没与易孟见过面。有时还有点怀念大一时和他打闹的情景了。

我以为可能短时间内不会见到易孟了,他却在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的时间出现在我的门口。

“阿孟,你怎麽来了?今天没课吗?”

“我逃课了。”

“有什麽事吗?”进屋来後我发现易孟神色表情均不似往常,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被他看得慌了,我起身拿了杯子说:“口渴吗,我倒杯水给你。”

却听见身後一声闷响,接著手腕被拉住:“小希……我对不起你。”

我回头,看见易孟跪在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景让我一时不知怎样应付,只迟疑地叫道:“阿孟……”

他突然对著我大吼:“小希,我他妈不是人,是个王八畜生,你狠狠揍我,狠狠揍我!”他用力地抓住我拳头朝他脸上狠揍。

我忙用力拽住:“阿孟,你疯了……”

“我是快要疯了,从你被宁扬强暴的那天起我就要被自己逼疯了。”

我神情大震张著嘴呆呆地问:“你……怎麽知道我被宁扬强暴这件事?”

“我知道,什麽都知道。”易孟双眼发红,“我知道莫玲玲是宁扬派来报复你的,也知道你生日那天的聚会是个陷阱,甚至……猜测到了宁扬那夜的真正目的……可我没有阻止你去。”

“为什麽?”我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我嫉妒你!嫉妒得恨你!”

“为什麽?”我觉得一再问这三个字的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

易孟表情复杂地看著我:“小希,你真的很单纯,几乎不像个大学生,难道你没发现我对盛乐的特别?”

觉得脑袋里被绷紧的弦突地被外力一拨,四下摇晃个不停起来。

“我喜欢盛乐,甚至确信他喜欢男人后向他表白过,却换来他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快我就发现他喜欢你,他甚至会故意扔掉林湃他们的留言条只为不让你知道后故意躲他,假装醉酒吻你,其实那夜我就在门外。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吻你,却借著醉酒强吻。呵,当时我听著真讽刺,自己喜欢的人居然装醉强吻别人,还是我的好朋友。心里又是嫉恨又是不服,我不明白自己哪点比你差,从那夜你从宁扬那儿回来後,我心里就同时被自责与嫉妒充斥煎熬。”

“所以,你就作宁扬的内应,将我和盛乐约会的行踪透漏给他?”我静静地问。

拉住我手臂的人眼里已有晶亮的泪光闪耀:“小希,是我不对,若没有那些照片就不会发生这麽多事了……可我真的没想到,宁欣会把照片交到你家里,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没想到啊……”

“照片是宁欣交的?”默然半晌我问道。

“你匆忙回去的那天我打电话问她她告诉我了。”

“当时我很害怕,整晚都没睡著。”易孟声音情绪又变得激动,“小希,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是我。我猪狗不如,连自己的好朋友也陷害。”他抱著我的腿呜咽起来:“你离开寝室的这些天,我都不敢多回寝室,每次踩著下面那张空床,我心里就难过得发抖……”

“不关你的事,即使没有你的通风报信,宁扬也会雇人来查我们的行踪,至於被他强暴更不是你能阻止的了。”我平静地说。

易孟抬起泪眼望著我:“小希……”

“真的与你无关,除了嫉妒,你并没做错,你仅仅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易孟走後我在房里呆呆坐了很久。他没有错,他仅仅只是没有阻止而已,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

“请问你们找谁?”

我看著突然出现在离楼梯口几百米处的三个陌生男人,语声平静地问。心里不紧张是因为自己确实没有什麽好紧张的理由。通常出现这种情况不是仇杀便是抢劫,仇杀,我现在除了盛乐和204的一干兄弟外很少与其他人打交道,就是以前在学校也不曾与人结过什麽仇怨;至於抢劫,我更是无财可劫。不过他们的客气口吻倒让我微微一愕:

“司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一个高大男人向前一步,威猛的身形与他温和的语气不太协调,“我们少爷有封信要交给您。”

我疑惑地抬眉:“你们少爷?”瞬间想起了一个人,“你们是宁扬的人?”

“不错,我们是少爷的私人保镖。”一封棕色信封随著语声递到了我面前,“司先生,这是少爷临走前交待要转交给您的信。”

“对不起,我不想看这封信,也不想与他再有任何丝毫的瓜葛。”我提著食品袋往楼梯口方向走。

“司先生!少爷交代,请您务必要看这封信。”先前那威猛男人一跨步便拦在我前面,而其他两人也堵住我的去路。大白天这帮人虽不敢举止过分,但这里人来人往被左邻右舍看到这种情况还以为我遇到黑道寻仇,要在这儿长期呆下去也困难了。

我伸手接了信随口说:“这下你们可以走了吧?”

“少爷还有交代,为了确保司先生的确有看这封信,要司先生当面将信拆开看完。”

遇到这样的主人这样的下属,我只得冷哼了声:“是吗,他想得可还真周到。”

展开信纸,是满页早已凝干的劲挺墨迹:

我知道这个称呼让你心里不快,但请原谅,我只想这样叫你。

我从小就是个占有欲强的人,喜欢看中的东西总要想方设法据为己有。这也是从小我爸对我的训导熏陶: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看中的东西就要努力争取。这成为我那夜强行占有你的最初原由。尽管这样做或许已经让你对我深恶痛绝甚至恨我入骨。因为拥有你的那一刻真的很美好,或许我做错了,但却不会後悔。

这之前或许我自己都一直没认真审视过自己的真正感受,只是依著自己的性子强要你,看到你和盛乐在一起会嫉妒得眼红脖子粗,甚至跑到你家里去拿你家人胁迫来亲近你,这些近似疯狂不智甚至可笑的行为,直到那天你不顾一切对我拳打脚踢时我才真正冷静地从头审视。当看到一向温和守礼的你眼神狂乱地在我身上啃咬踢打,看到你眼中比愤怒更深的绝望,我自己的心也慢慢被揪得很痛。我霎时明白自己以後是绝对不想再看到你痛苦了。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痛苦。

希,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些照片不是我送到你家里去的。我心中是嫉妒得发狂,但也了解这样做的后果,既然错过一次,我不会让你再有第二次恨我的机会。不然,那些照片首先出现的地点会是学校的布告栏,其实这些照片我拍来原是想打击盛乐或是拿来做威胁他的筹码。

但我不想推卸自己的罪责,若没有我拍的那些照片便不会出现你被你爸逐出家门的事,你也不会狂怒悲愤之下在学校对我出手以至失掉学籍了。事实上那些照片是我姐偷偷从我抽屉里拿走派人交到你爸妈手上的。对了,我没跟你说过我的家庭吧?我妈在我很小时就和爸离婚跟别的男人走了,而生意关系爸很少管我们。我和我姐一直相伴,从小感情很好,几乎未有过争吵,我知道她很喜欢盛乐,从盛乐刚进校时她就注意他了。她或许不会真正明白她的举动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我明白,所以知道是她所为后我对她说:以後我不会再叫她姐姐。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求得你的半点原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今以後,任何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即使是我最亲密的姐姐。还有,希,提醒你小心易孟,你和盛乐的很多行踪都是他透漏给我的。

我说过,我不会乞求你原谅我,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你爱我。

因为我爱你。

往日我带给的所有伤害,你不原谅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会以加倍的爱来偿还你。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飞机上了。而在写下这句话时,我就已在试著体味看不到你的感觉。闭上眼,心有些难过。不过我的皮夹里有准备你的好几张照片。

不用怀疑,我一定会想著你自慰的。

最後告诉你,这些天我几乎每天都有来偷偷看你,但不敢走得太近,所以看不到你脸上的表情。也看到你和盛乐出双入对,心里虽然嫉妒得直痛,但这三年有盛乐照顾你,我也放心,请你转告他一句话:三年後我会从他手上把你夺回来的。

希,我知道这次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我相信你能够挺过来。其实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坚强,这是我前阵子发现的。

等我,三年。或许不用,我会尽快回来。

记住,不要忘记我。

每天会想著你自慰的扬

“看完了。”我把信纸信封往食品袋里一塞,“可以让我走了吧?”

“司先生,请等等。”

我回过头,一张支票递到眼前:“这三十万是少爷临走前交待给司先生的。本来少爷昨晚打算亲自交给您的,现在由我们转交,希望您能收下。”

我淡淡扫了一眼:“多谢,我不需要。”

“司先生,请您务必收下,不然我们不好向少爷交待。”有了先前看信的经验,我不再多费唇舌,将支票很干脆地接到手上又马上送了回去。

男人不解我何意。

我扬了扬头:“你们可以回复你们少爷了,这三十万我收了,现在只不过以我的名义送给你们做小费。”

我在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的表情里走进楼梯口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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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温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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