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目光越见幽冷,雁行疏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讽笑,“当初,我本不该救你。”

扣住他的下颚,手下蓦然一紧,永乐侯道,“你后悔了?”

眸中迸出一撮火光。他居然敢后悔!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感激上苍,在他最狼狈最脆弱的时候,遇见眼前这个清静淡然的男子。初见的那一眼,他就已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旋转,他们都再也逃不过了。然而,他竟然说后悔,竟然说后悔……

至极的恼怒无处排遣,他暗一咬牙,低头覆上那淡色的唇瓣。

深邃幽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堪,雁行疏本能地回避,却被一只厚实的大手紧紧扣住后脑。湿濡的舌尖在唇瓣游走,用力顶着紧闭的牙关,温热湿润的触感令他一阵恶心。冷冷地望着那张狷狂的容颜,牙关合得更紧。

喘息着退开,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打个正着。口中尝到一丝腥咸,永乐侯心火顿起,下意识地扬手,便已回了一记过去。

从小到大,他生在侯府,乃是万金之躯,谁人不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侍侯着,何曾受过半点怠慢,更别说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是以又惊又怒之下,自然没有控制力道。一击之下,雁行疏荏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撞上坚实的桌角,汩汩地淌着鲜血。

直到这时,永乐侯方才反应过来,暗一咬牙,心中却是千般无奈万般后悔。伸出手,轻柔地抚触那人浮肿的面颊,吸了口气,道,“我……我从未想要伤你。”

强忍着眼前一阵阵的晕眩,雁行疏侧首,避开他的抚触,淡淡地道,“你清醒了没有?”

“你就一定要这么冷漠地对我?”永乐侯又气又恼,面对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又半点都发作不了,正无可奈何之际,却发现一条手臂轻柔地抚上他的背脊,眸中惊喜乍现,却在片刻之后面色骤变。

昏黄的烛光下,一枝银针颤巍巍地扎在肩井穴上,闪烁着迷离的银光。推开钳制着身体的铁臂,雁行疏站直了身子,道,“侯爷若还念及当年相救之恩,就当及时罢手。今日只是,雁某只当南柯一梦,如若侯爷再欲横加纠缠,枫叶斋纵然无心政事,只怕为求自保,亦不得不择良木而栖。”

“你这是在威胁本侯?”永乐侯目光一凛。而今各方势力对枫叶斋均是虎视眈眈,如若让朝廷得了枫叶斋去,只怕对他将来的霸业是个极大的威胁。

“威胁不敢,雁某只是提醒一声罢了。”雁行疏淡然一笑,拱手道,“侯爷,就此别过,来日若再有缘,再报今日杯酒之恩。”

“你以为你走得了?”永乐侯豁然一笑,自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扣住雁行疏的手腕,背脊上那根银针讽刺般地闪着摄人的光华。

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隐去了。

“你觉得奇怪是不是?”粗糙的指腹暧昧地划过雁行疏淌血的额际,顺着面颊,缓缓抚过修长的颈项,最后,在肩胛处停了下来,“行疏,你认穴的功夫着实不错,快而且准。若你功力未失,只怕足以力透本侯护身宝衣,可惜这根小小的银针,却穿透不了柔软坚韧的天蚕宝衣。”

永乐侯冷冷一笑,“只不过,我的确不该轻看了你,若今天真叫你走脱了,才是后患无穷。”

蓦然之间,双臂一阵尖锐的刺痛,竟被生生卸了下来,软软垂落身侧。额头冷汗涔涔,雁行疏暗自苦笑,今日只怕是走之不脱了。

抵着他的额头,永乐侯笑道,“你说,这双手如今可还能恣意妄为?”

言罢,指尖微绕,卸下束发白巾,霎时长发如墨披拂而下,映得那秀雅的容颜更见苍白。径自将他打横抱起,轻柔地置于床榻,永乐侯眸光微暗,倾身覆了上去。

毫无反抗之力地任人压在身下,恣意轻辱,雁行疏只觉眼前一黑,不可抑止地轻咳出声,随着胸膛的不住起伏,鲜血缓缓地顺着嘴角溢出,衬着不见血色的唇瓣,分外刺目。

“行疏……”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正欲解衣的手微微一顿,永乐侯迟疑地望着他。

深邃的眸子冰寒如雪,雁行疏仰首,冷然一笑,“有朝一日,我若得生离此处,定让你身败名裂,千秋霸业化作乌有。”

“你当真如此恨我?”目光迷离,永乐侯茫然地道,“既然如此,你便恨到底吧。”

裂帛之声乍起,襟口的白玉盘扣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溜溜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被翻红浪,映着残破的白衣,如玉的颈项下,清寒的锁骨曝露在烛光之中,武将粗糙的大掌在洁白细致的肌理间游移。紧紧搂住身下的躯体,在那冰凉的肌肤上烙下自己的印记。修长的颈侧,单薄的肩头,苍白的胸膛,每移过一处,必是留下淡红或者青紫的烙印。

冷冷地望着,目光一瞬不瞬,仿佛要将这所有的丑恶映在心底。昏黄的烛火在眼前摇曳,迷离地就像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都重归虚无。就好像他从没有长大,依然是那个绝云谷千娇百宠的小公子,在师父惊喜的目光中崭露着过人的天分。练功之余,被小小的影儿缠着,用沾满泥巴的手,种下一棵接一棵杏树,看着它们在春风中开花结果。

雨滴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棱,蓦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炸雷惊响,雨水哗啦啦地倾盆而下。定定地望着窗外,冷冷一笑,逆伦悖德,天也知道震怒吗?那为何不劈开这藏污纳垢的屋檐,让天火毁灭一切也好。

肮脏的手,不断地蹂躏着单薄清瘦的身子。湿润的唇舌,炽热的眼神,汗湿的手掌,一切有形的无形的,都牢牢地篆刻在这具躯体上。这破碎的身子,还可以承受多久?

睁着空蒙的双眸,深黝的瞳孔一片漆黑,这一刻,意识渐渐地抽离,身体的玷污,心灵的屈辱,都仿佛要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没……

“砰”一声,门被从外推开。绯色的身影如遭电蛰般杵在门口,床榻上交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破碎的白衣,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沉黝而不见丝毫情绪的眼瞳,这是怎样的凌乱……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了下来,猛地一个激灵,目眦欲裂地挥出一掌,将永乐侯偌大的身体生生掀翻在地。铮然一声龙吟,腰间陨灵剑出鞘,扬剑朝他心口刺去。

从情欲中惊醒,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剑芒,刺目的光华令永乐侯闭上眼睛,却已来不及转变身形,眼看便是避无可避。

“……不可。”急促的一声惊叱,紧接着便是一阵低咳。

手腕一顿,剑走偏锋,避开心脏的部位,血光迸现间,但听一声闷哼,长剑透肩,竟生生将那永乐侯钉在地上。

一步一步走向床榻,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心头颤了一下,待到靠近床沿的时候,脸色已是惨白,瞪着床头那人淡漠的容颜,她恶狠狠道,“他这样对你,你竟然……竟然说不可!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今日凉亭之内,她任性地跑掉,回房细想,方自觉得这脾气发得一点道理都没有,尽是小孩心性。夤夜而来,原本是想软言道声抱歉,不想竟看得如此不堪的一幕。

望了一眼地上那面如金纸,已然昏迷过去之人,雁行疏避开她尖锐的目光,低声道,“今日之事,只怕无法善了,他既已知道枫叶斋是绝云谷的产业,绝云谷必然是要卷入这场事端了。”

“你以为我怕吗?我恨不得再砍他十刀八刀。”用力抹了抹额,伸手扣住他肩胛处,微一用力,小心地将垂落身侧的臂骨接合。容郁影瞪了他良久,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呜咽一声投入他怀里,怨道,“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给他碰。你是我的,是我的,雁哥哥是我的!”

眼泪源源不断地滴下来,她目光狂乱地望着他,仰头却见修长的颈项上一点淡红,又妒又恨地凑上去便是一咬,直到深深的牙印烙在那抹痕迹上,方才松口。

不止颈项一处,锁骨,肩头,胸口,吮吻着永乐侯留下的每一处痕迹,直到那些淡红变得如血般殷赤,她才稍稍喘息。她是他的,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将完完整整地奉献给他。他也一样,她绝对不允许他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绝对不可以。他身体的痕迹,只能是她给的。

寂然倚在床榻,在她疯狂的啮咬之下,竟分毫感受不到疼痛。四周都是她紊乱的气息,鼻间嗅着淡淡的血腥气,湿热的空气令人作呕。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全然不见情绪。

“你……够了吗?”

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处响起,她睁大眼睛,纤长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肌肤,却是一声不吭。

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指扳离。一根一根,她怔怔地看着,直到双手完全离开他赤裸的手臂。

雁行疏退开身子,略微整理了凌乱的衣袍,没有再看她一眼,径自推门,离开沾衣阁而去。

门扉开启,在风中不停的摇晃着,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容郁影怔怔地望着,他离开前冷漠的眼神让她心惊神颤。

就这样……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了?

蓦然一阵惊寒,她猛地跳起来,推门便追了出去。

*******

大雨倾盆,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一袭单衣转眼间就已淋得湿透,漉漉地贴在身上。倚着杏树粗壮的枝干,雁行疏迟钝地眨了眨眼,透过蒙蒙的雨雾望出去,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沾衣阁,也记不得是如何来到这里,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那里,痛快地淋上一场雨。冰凉的雨水滑过脸颊,身体浸得湿透,彻骨的寒意冷到了骨子里,心却渐渐清明起来,仿佛淋漓的雨水将一切的污秽冲刷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留痕迹。

率性地淋一场雨,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他勾起唇角,有多久没有这么快意过了?早已经习惯了将一切压在身上,威仪内敛,进退有度,就连笑容都像戴着面具,永远都是温和有礼,疏淡客气。然而这几年来,却都是这样过着,甚少大喜大悲,更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这么狼狈地站在滂沱大雨中,任雨水迷离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散乱披拂的长发,和着雨水湿漉漉地搭在肩背,神情怔忡,面色苍白如纸,一身白衣未束腰带,凌乱地挂在身上。唇角露出一抹苦笑,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只惨淡的鬼,甚至比鬼都不如。

“——公子”

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雁行疏抬眸,压了压额际,伤处隐隐刺痛着,血迹却被雨水冲得疏淡,几乎看不出痕迹。唇边扬起一抹惯有的微笑,他徐徐转身。

纵然一身凌乱,扬起微笑的瞬间,天高云淡,又仿佛变回了那个温文淡定,威仪内敛的枫叶斋当家,绝云谷公子。

“事情办得如何?”他淡淡地问。

“枫叶斋已化整为零,陆续退出扬州地界。”

恭谨地说着,面对形容狼狈的主子,花落月纵是心中惊疑,却半点不敢多问。然而拢于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身为影卫,当不惜一切护卫主子周详,这次却……心中不由暗恨,即使绝云谷正值用人之际,公子也不该将自己的影卫调为堂主,更将枫叶斋的重担交予她手,这样一来,她根本无暇将全部心力放在护卫他身上。

“很好。”雁行疏颔首,望了望天色,接道,“寻三匹快马,我们立刻离开侯府,赶回绝云谷去。”

“不等天明吗?”而且,快马吗?

花落月迟疑了一下,依公子如今的身子,合该以马车代步,一路慢行回谷才对。若是勉强策马疾驰,只怕对身体伤伐甚巨。

“等不到天明了,现在便去办罢。”语声淡然,却是不容置啄的威仪。

“——是。”

躬身而退,却在转身的瞬间,望见夜色中一抹绯色的身影。

“谷主。”

容郁影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自去。

显是在雨里奔行许久,她微微喘息着,被淋得湿透,手里却握了把油纸伞。咬了咬唇,容郁影走过去,将油纸伞打开,为他挡去淋漓的雨滴。

“你又在怨我了?”她幽幽地问,有些委屈。

“没有。”雁行疏垂眸,低声道。

“一声不吭就跑出来,还说没有。”她闷声说道。

“影儿,我……”他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我知道我将你咬疼了,你讨厌我了。”她瞄了一眼他的颈子,弯弯的啮痕印在上面,低下头,道,“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我嫉妒,我不要他碰你,我不要。”

“我知道。”雁行疏苦笑。她以为她把他咬疼了,所以他生气吗?怎会这么想呢,实在是个孩子呵。

为什么会跑出来,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刻心里闷得难受,她狂乱的眼神让心慌,再也不愿意在那里待下去,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有多么的不堪。他可以淡然面对疯狂的永乐侯,可以独自面对污秽的一切,却不能忍受那身极尽羞辱的痕迹暴露在她眼底。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容郁影轻轻地说,伸出手,悄悄地握住他冰冷的指掌。

手指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就想回避,却被她牢牢地握住,带点委屈,容郁影道,“你又要逃是不是?你告诉我,你还要逃多久,还要让我追多久?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让我杀那个畜生,我即使恨死他了,也忍着没有杀他。为什么你却不肯让我靠近一步?我知道你要顾虑的太多,也知道你心中的怨恨不比我少,让我分担好吗?无论是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都让我和你一起。”

握紧了他的手,她抛下伞,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就算有再多的风雨,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影儿。”抬眸望她,缓缓露出一抹微笑,“我们回家。”

重重点头。“我们回家。”

*******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古道的尽头,飘扬着破旧的酒旗,再过去,就是天许镇。

天许镇不是荒城,却也相去不远。百多户人家,三两间铺子,再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客栈,迎来送往地为路人提供个落脚之处。

远处渐闻马蹄声,风沙卷起漫天的黄土,尘埃飞扬里,一名绯衣女子纵身下马,四处打量一番,拦下个当地汉子,道:“叨扰一下,请问这里有车马行吗?”

憨厚地一笑,朝南面围着木栅栏的一家铺子指了指,“那边。”

“多谢。”

撩开蓝布门帘,容郁影行了进去。片刻后出来的时候,已有伙计从后边赶着马车过来。破损掉漆的车身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想目前的光景,却也着实由不得她挑剔,于是接了缰绳,转头对身后那人道:“只能将就了,嗯,我们的马也只好先寄在这儿,到时派人来取吧。”

“再赶一程,便要到了。”雁行疏淡淡道。他本不赞成雇佣马车,速度迟缓不说,也容易留下行迹,奈何她却一再坚持。

“再赶一程?再赶一程就不要回去了。”容郁影眉梢子一扬,怒道,“你以为你是铁打铜铸的,烧成这样还要骑马,你就不怕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那夜淋了雨,第二日便已染了风寒,他却坚持一路疾赶,除了每日三个时辰的休憩,几乎都是颠在马背上度过的。结果一连数日高烧不退,眼眶之下一片青黑的阴影,越发憔悴清减,只有那双眸子依然熠熠生辉。

看在眼里,花落月不敢说什么,容郁影却再也忍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寻到个车马行,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马车雇下来。

沉默一下,雁行疏微一矮身,进了马车坐下。一来她坚持得紧,一路上已经争过数次,他不愿与她再起争执。二来,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若是真个从马上栽下来,面子上难看不说,只怕回谷的行程又要耽误。

他难得的妥协让她欢喜地一笑,将缰绳交到花落月手里,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跟上来。”

“谷主……”接了缰绳,愣愣地望着她跑进一家糕点铺子去了。

一刻钟后,容郁影提着两个大大的油纸包,施展开绝世轻功,转眼便已追上马车。朝花落月微微一笑,她一撑车辕,上了车去。

“回来了?”雁行疏淡淡一笑。

“你声音都哑掉了,让你多喝水你都当作没听到是不是。”递了个水袋过去,满意地看他拨开盖子喝了。

拍了拍手里的油纸包,带了点不满,容郁影道,“这边的铺子里只有桂花糕,连杏仁酥都没有。”

那你还买了这么多。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笑说,“等回了绝云谷,我想法子做给你吃可好?”

“你会做杏仁酥?”她怀疑地望着他。自从小时候他们两个差点把绝云谷的厨房烧个彻底之后,就再也没见他靠近过那里。难道数年之后,他的手艺竟会突飞猛进不成?

果然,雁行疏笑笑,很爽脆地答道,“不会。”

“那你还胡乱承诺。”她不满地瞪着他。

“我可以试试。”

“算啦算啦,我宁可差人去江南买。”

“我会替你付银子。”他微笑道。

“呵……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逗了。”他无辜的表情逗得她发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然热得烫手,容郁影道,“好啦,我不要你付银子,也不差人去江南买了。你好好休息,身子养好了记得做杏仁酥给我吃。”

翻出一件貂裘裹在他身上,接道,“睡一下,等醒来也许就到绝云谷了。一路上都没有碰着官府的人,也许那该死的永乐侯早已一命呜呼了,正在办丧事呢,没这个闲工夫追堵我们。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应该不至于会被人堵下。”

就像回应她这句话一样,只听一声马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不断的传来叫嚣声。

“我下去看看。”咬了咬唇,容郁影哼了一声,“来得正好,正想找人出气呢。”

“小心。”握了握她的手,雁行疏低声道。

“知道啦,你莫要担心。”伸手撩开车帘,却在望见眼前景象的时候愣了一愣,旋即“扑哧”笑了出来,缩回脑袋。

“怎么了?”

“一群不开眼的小蟊贼,似乎想要劫财劫色,已经被花堂主打发了。”想起外头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山贼,容郁影便忍不住想笑,“枉费我瞎紧张了半天。你继续睡你的,不要管那些了。”

“——影儿。”

“嗯?”

“你那一剑,只怕要不了永乐侯的性命。”低低咳了一声,雁行疏抬眸望她,道,“即便我们回了绝云谷,这事也远远没完。”

“你当时又不让我一剑刺死他。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来着。”容郁影闷闷地道。

雁行疏淡淡一笑,并不直面她的问题,却道,“影儿,永乐侯在朝中的势力如何?”

“你考我吗?再怎么不学无术,都知道那家伙是朝廷的大霸天,一手把持朝政,即便皇帝将他打发到江南封地,他在朝中也有的是党羽眼线,再加上他手里头的兵权,这天下几乎有一半都是他的。”

“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是镇南王的。他手里的兵权虽比不过永乐侯,但也相差无几了。这两人互相牵制,朝廷倒也相安无事。也算是得天之幸了。”

“你要真一剑刺死了他,又会如何?”

“永乐侯一死,这天下就是镇南王的了,他不趁机夺了皇权才怪。”

“你莫忘了,永乐侯虽死,他手底下的数十万大军可都还活着。”雁行疏淡淡笑道。

“群龙无首,成得了什么气候。”容郁影不屑地道。

“成不了气候,但若负隅顽抗,这万里江山只怕便要烽火再起,到那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皆因你那一剑而起,你忍心?”

“我为什么不忍心,我有什么不忍心,我……”用力咬了咬唇,却再也说不下去,恨恨一甩手,“这破烂朝廷,顶个什么事,竟然那么轻易就让两个权臣弄个天翻地覆。”

“永乐侯若不死,眼前这制衡的局面至少还可以维持个十年。当今皇帝是个聪明人,十年之后,恐怕局势又变,兵不刃血重振朝纲也不是不可能的。”雁行疏微微一笑,道。

“可我还是后悔得要命。”容郁影怨道,“为什么偏要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恨死他了,却偏偏不能动他,恨死了。这下可好,说不准他哪天伤势痊愈,遍气势汹汹来寻绝云谷的麻烦。”

“绝云谷呢,可抵挡得住?”

“这可说不准,绝云谷本就易守难攻,谁也不能保证会占着便宜。”容郁影牵着他的袖子,笑道,“何况,谷里的阵势和防御本就是你布置的,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雁行疏并不回答,只淡淡笑道,“唯尽全力而已。”

“好啦,别和我拽文了。”为他掖了掖貂裘,容郁影抱怨道,“烧得恁厉害,哪里那么好的精神,快闭上眼睛,那些个劳什子的事情以后再说罢。就算那该死的侯爷再怎么三头六臂,只要敢来,我都把他打得半死轰出谷去。”

她微一挑眉,道,“你相不相信?”

“我自然信。”雁行疏莞尔道。

“那就好。睡觉睡觉。”握了他的手,容郁影皱眉,还是烫得厉害。

依言闭上眼睛,交握的双手却没有松开。

以后会怎么样,他并没有把握,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这次江南之行竟会捅出这样的篓子,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只不过,永乐侯吗!

这世上,又有谁能当真永保安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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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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