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女人提著一大袋行李站在公车站牌下,她的神色随著每一个驶来的公车而发亮,然後再因下车的人中没有她要等的人而目光黯然。

女人在站牌下来来回回地踱步,空荡荡的站牌下只剩她一人。晚上十点半,夏夜燥热的晚风闷得人人直冒细汗,高热似乎将整个城市都给融化了。

林意真眯起了眼睛,努力地想瞧清楚那站牌上标示的公车行驶路线图。“光复新村……婷婷说是这一站没错,怎么一直等不到人?奇怪……会不会听错了?”

她第N度瞄了手上的地址,而後又踮起脚尖努力地想将站牌上的公车行驶路线图给看清。三百度近视眼的她,为了瞧清楚那看板上蚂蚁般的小字,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却发现她的眼镜早在台风天那天就破了。於是她叹了口气,眯起了眼睛想看清楚那上头的路线图。

远方有一台公车缓缓驶近。在接近“光复新村”站牌时,公车自动地打了靠右的方向灯。

林意真将视线自路线图上移往停在眼前的公车,只见一个留著大波浪卷发、风姿绰约的女人抱著一个大纸箱从座位上起身,见她要下车,原本坐在她身边的男士立刻站起身,自动自发地接过箱子;就见女人对男士笑了笨,男士立刻精神大振,仿佛箱子里没有重量般,轻易地就将箱子给搬下了公车。

“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呵呵,小心小心……箱子不轻哪……没想到冷漠的台北市里居然还遇得到像你一样又高又帅又风度翩翩的君子,我真是太幸运了!呵呵……箱子交给我就行了,我同学已经来接我了……要电话?呵呵……相逢何必曾相识,有缘的话公车上就会再见了……公车要开走了,快点上车吧……谢谢你喽……”

那大波浪卷女子接过了箱子,朝要电话失败的男子露出她杀死人不偿命的甜甜微笑。她太了解她笑容的杀伤力了,老少通吃啊,就像现在,不止跟前的男子,全公车上的人都失了心魂似的盯著她瞧。唉,不是她吴婷婷爱自夸自擂,谁教她的笑容就像邻家女孩般清纯可人呢?在台北市里,邻家女孩的笑容就像是动物园里的国王企鹅,都是需要特别保护的。

还有还有,她也不是那么爱笑。说实在的,凭著过人的外表,拒绝男人这种事情,她已经做过不下N回,但看在对方那么辛苦地帮她搬箱子,赏赐他一个微笑又何妨呢?美化市容嘛。

她就是吴婷婷,一个拥有美丽外表、清纯气质,以及一张甜得像蜜一样小嘴的吴婷婷——也就是林意真的五专同学及现任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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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对了,意真,我租了一个很棒、很便宜的房子,一个月房租才五千,两个人分的话,一个人一个月才二千五。本来屋主是跟我开一个月八千,但前几天那个台风把我们那个房子屋顶的瓦片给吹走了好几块,於是我就跟屋主杀价,好不容易才杀到五千的。”当然她的笑容也是功不可没。“真该感谢那个台风啊,让我们节省了好多钱。”

穿过了两条大马路,眼前是昏暗的路灯,及一大片老旧的眷村聚落的木造建筑。这条大马路似乎分隔了五十年的时光,对街是一片繁华的市景,高楼大厦林立,浓浓的大都市风格;而背对著街,却是一大片老旧的眷村聚落,整片都是木造平房,数棵大榕树相间其中,昏黄的路灯朦胧地投射在地面上,倒映出老树繁密的枝条,不远处似乎还可以听到狗吠声。

“没想到台北居然还有这种建筑物。这里不太像台北,感觉上和我们乡下没有什么不同,我是说如果不要走到对街的话。”林意真有感而发。

“的确是没什么不同,嗯……唯一的不同是,你看那栋建筑物——台北一O一,我们乡下是不可能看到那么高的建筑物啦。”

她们两个相视而笑。

吴婷婷停在一处木造建筑前。“喏,就是这里。”她打开门,扭开灯。

经过一个小小的前庭。

“这个地方可以用来晒衣服。”吴婷婷介绍著。“厨房、浴室都在这边,有点小,但没关系,可以用就好。”

她领意真走向前,打开了木板门,在玄关处踏上两层小阶梯,眼前是一个小客厅,因为才刚搬进来的关系,客厅里空无一物,连电视机都没有,只有藤制桌椅。因为是木板隔间的关系,踏上阶梯後,只要她们走动,木板就不可避免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客厅旁边是用木板隔起来的两间小房间,看起来颇为乾净整齐。

“一人一间房,著实刚刚好。”意真满意地点点头。她乡下老家也是平房,她对平房很有亲切感,没想到来台北居然还有平房可以住,而且租金又那么便宜。“婷婷,你真的很会挑,居然挑上这么好又这么便宜的房子。”

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从樊御的房子匆匆忙忙地逃出来,来不及细看他的房子,只知道他的公寓很大、很精致。

他应该有看到她留的纸条了吧?哎呀,她也不是故意要走的,谁教她起床後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他怀里,而他上半身赤裸……她个性非常保守,长那么大还没看过男人打赤膊,於是她吓得魂不附体,当下立即决定在他还没睡醒前就快速卷铺盖走人。

不晓得他会怎么想?唉,反正他应该知道她重承诺吧。纸条留了就是留了,她不会食言的。只是他恐怕要气上好一阵子吧,毕竟她已经答应他要和他一起来台北了。

林意真摇摇头。唉,嫁给黄金单身汉还是需要很多勇气的,等她勇气补足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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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型办公桌上电话显示灯一直闪著,电脑萤幕上正不断地汇进世界各地分公司的资料数据,传真机也尽责地不断吐纸,很忙碌的氛围。然而,这间豪华办公室里最重要的主人,此时此刻却是最悠闲的一个。

男子面向著偌大的落地玻璃,双手叉在裤袋里,面容若有所思。站在七十六楼,居高临下地观看著远方高楼大厦的棱线,那片蔚蓝的天空将整座城市映衬得更有生命力。居高临下让他感觉整座台北城都掌握在他脚下,只要他想,他就有能力拥有,但生命中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照著想望去做,有些事物,用尽方法就是得不到,就比如——落跑的“未婚妻”。

这该死的天杀的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以为他在看风景吗?并不。他只是很气,气到失去理智,气到突发奇想地认为只要站在高楼上居高临下俯视,就可以把这座城市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得十分细微,当然还包括那个甩了他的笨蛋。

他低头咒了几句!这辈子都是他甩别人,从来就没有别人甩他的份,没想到他真的被甩了,还是被一个貌不惊人的女人给甩了!思及此,他再度聚精会神地将精神全副花在观察高楼底下的人物。管它每个人看起来都像蚂蚁一般小,他视力一点五,可好得很……

他很火。因为他委托了十数家徵信社,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家有回音。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徵信社,毕竟林意真消失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只是谁也不能要求一个生平首度被甩的男人保持理智就是,就好比不能要求一头猪背《论语》一样。

“总裁?总裁?您在忙吗?”秘书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进来,喊了上司许久都未回应,一头雾水地问。

他“哼”了一声,了无生趣的样子。

“十一点钟大陆、马来西亚的联点厂务视讯会议……”

“取消。”

“呃……是的。那么十二点钟和美国‘杰森药厂’代表在‘悦来’有饭局……”

“推了。”

“呃……是的。那么今天的所有行程……”秘书捏了把冷汗。

“全部取消。”

不敢相信啊,工作狂樊御居然会想罢工,出了什么怪事了吗?

“总裁,您身体不适吗?”迟疑了一会儿,秘书小心翼翼地问著。对讲机里,秘书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再好也不过了。”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讲。“王秘书,到目前为止有徵信社的人拨电话进来吗?”

“没、没有。”王秘书力图保持声调平稳。

“很好。”樊御的嘴角泛起冷笑。“樊氏版图需要再增加一个徵信调查部门才是,你呈个评估报告上来,愈快愈好。”一群没有效率的饭桶,是不配掌握全台湾徵信业务商机的,樊氏是该出面整顿整顿了。

“徵信业务?是……是的,总裁,还有其它吩咐吗?”

“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的。”

“王秘书……你进来一下。”樊御沉声道,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仍紧盯著底下繁华世界。

叩叩……敲门声立刻响起,王秘书难掩紧张神色地走了进来。

“总裁……有何吩咐?”她非常讶异上司居然有闲情逸致看风景。

跟著他做事五年,王秘书对樊御是欣赏有加的。虽然是企业家第二代,樊御丝毫没有公子哥浮夸只重享受的性格,他的工作态度一向是认真冷静且一丝不苟,从来就不曾见过他将私人情绪牵涉到工作上,时时刻刻都保持著最佳战备状况,这才是她的老板。所以进门见到背著窗看风景的老板,才会吃了很大一惊。

站在落地窗前的樊御并未转身,但高大身躯就已释放出让人窒息的庞大压力。

王秘书提醒自己要注意一日一行,因为老板目前看起来很不快,就好像是暴风雨即将来袭前的平静。

“王秘书,你曾经提到你是南部人。”这声音听起很冷淡。

王秘书的心“怦、怦”地跳了两大下。“没错,我老家是在高雄。”

上司问的是什么怪问题?她上司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上班时间从不谈私事,南部人……南部人又怎么了?难不成她上司有“地域歧视”?

“你是怎么来台北发展的?”樊御依然没有转身,迳自望向窗外。

“嗯?”这又是什么怪问题?王秘书冷汗直流。“大学毕业後就只身一人从高雄上来台北工作。”这样的回答可以吗?王秘书深觉自己宛如走在地雷区里,一个不小心就肝脑涂地了。

“你刚来台北的时候,在哪个地方落脚?这样问吧……你们南部人一开始上来台北发展,最可能会在哪里租房子?”樊御缓缓转过身,却见王秘书脸色发白。“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王秘书心跳响如雷鸣……随口问问?凭上司那严酷的脸、那危险的眼神,分明在告诉她,若还想保住饭碗的话,千万要认真回答。

“一般而言,租房子应该会看地点离公司近不近……”不得不战战兢兢啊。

“如果你还没找到工作,又是只身一人来台北呢?”拢聚的眉头说明了他有多么不耐烦。

“那我就会考虑租金房价……因为还没找到工作,所以应该会找一个离商业区近,而租金又便宜的地点吧……”

“台北市有哪几个地区是你们南部人最喜欢租赁的地方?”他双手环胸,抚著下巴认真地思考著。

“像……普淡社区、大同新村、仁德新城附近都可以纳入考虑……”

“你觉得你务实吗?”务实的人和务实的人会有相同的思考模式的。

这也要纳入年度考绩吗?王秘书想破头也摸不著上司的想法。

“我个人认为,我应该可以算是一个务实的人……吧?”这种回答中肯吗?

樊御点点头。“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看起来若有所思。

王秘书简直要感激涕零了,她飞快地转身想离开这个奇怪又可怕的男人,谁知手才一碰到门板,身後就又传来她上司的声音——

“等等。”

呜。王秘书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不过在转身面对上司时又回复专业干练表情。

“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呢?”

樊御拿起西装外套。“待会儿我要去巡视管理部在仁德新城附近新盖大楼的工程进度,你安排一下。”

“是的。”看来上司真的有问题。

王秘书顿时心头肉狂跳。樊御日理万机,像这种巡视新盖大楼的小事,哪里需要他亲自出马啊?上司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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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新城樊氏建筑工地,樊氏新建大楼正加紧施工著。

一群人从工地地下室走出,包围在其中的是头戴工程帽的樊御。

“工程费用方面,因为国际钢铁价格大幅上涨,总工程费用可能会比原先估计高出八千万元。”陪同樊御巡视工地的工程部主任如是说。

总裁的脸看起来很臭。工程部主任掏出口袋中的手帕频频拭汗,从听到上司要来突袭巡视的那一刻起,心跳声就像打雷一般怦怦作响,没有停过。

总裁身边的王秘书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目前施工进度超前百分之八,若没意外,全部工程可望在明年二月竣工。”

听了这番话,总裁的脸还是一样臭。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工程部主任的脸上一颗颗下坠,分不清是工地炎热,还是过於紧张所致。

他们一行人走出工地外围安全警戒线,中午时分的大太阳毫不留情地发挥热度,火辣辣地照在这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身上。樊氏新建的管理部大楼位於仁德新城最繁华的办公区,中午时分人来人往,大多都是附近公司行号的事务员,利用午休时间出来用餐。

“陈主任。”樊御道。一张俊容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是略带不快的。

“是的。”陈主任恭敬得只差没低头哈腰了。

“这附近可有便宜的租屋处?”

“呃?”

正当陈主任错愕之际,工人从工地另一处跑来,低头在陈主任耳边讲了一些话。

“把人赶走就好了啊,这种小事还来问我,你是猪吗?”陈主任背过身对著那名工人低语,赏了工人一枚超大卫生眼。

那工人看起来面有难色,又低头朝陈主任说了一些话。

“出了什么状况吗?”樊御冷淡地问著。

“报告总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刚刚有一个人闯进了工地,赖著不肯走罢了,这种小事让底下的人去处理就行了,您别担心。”陈主任陪著笑脸,再度擦了擦脸上不停冒出的汗。要死喽,什么时候不好出事,偏偏就是总裁巡视时出了状况。唉,还想说今年升迁有望,现在连老天爷都不帮他啊。“不知道总裁要不要留在这里吃午餐呢?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相当知名的餐厅……”快点巴结一下,看来不来得及。

“若陈主任太饿的话可以先去用餐。我先到工地处理一下。”樊御道,抛下了面色惨白的陈主任,领著一班人往工地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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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啦,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前几天那个台风把我家的屋顶吹破了一个大洞,现在我是想向你们要一点点水泥来补屋顶而已啦……”

工地的另一头,一个提著大包小包的女人面对著四、五个工人如此哀求著。

“小姐,不要让我们为难啦。这水泥是公司的,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真的没办法作决定啦,而且你没戴工程帽就在工地里乱走,等一下不小心被掉落的东西砸伤可就麻烦了。”一名黝黑的工人回答,因为被跟前这个小姐“卢”了很久而口乾舌燥,面色不耐。

显然哀兵政策无效,那女人心念一转,决定用“人比人气死人”说服法。

“切!你们台北人怎么都那么冷漠啊,想我们乡下每次只要有人盖房子,只要有多的水泥都嘛会分给大家补墙壁。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户人家不肯给的,不就只是一点水泥嘛,又花不了什么钱……”

樊御一行人大老远就听见这样的对话内容。那女人侧对著樊御,一张小嘴连珠炮地碎碎念,甚至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将双手叉腰呈葫芦状,感觉上她的气势更盛,不拿到水泥誓不罢休的意图非常明显。

“不是我们没有人情味,实在是这些都是公司的货料,不能说给就给的啊。而且你没看警告标示就擅闯工地,我们是有权可以报警捉你的,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厚!你们真的很没有人情味耶,以为人来愈多我就会怕吗?”林意真眼角余光瞟到一队人马朝她走来。“我就说我是要补屋顶的,又没有恶意,干嘛叫一大堆人来?要不、要不然我跟你买水泥嘛,你看看这样是要算我多少钱,我花钱来买‘一点点’水泥,这样可以了吧?”真是没有人情味的台北人,连一点水泥也不肯给。

“这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公司的货料是要使用登记的,如果你再一直这样的话,等我们找警卫来……”

“我已经说我会花钱买了啊!”林意真拿出小钱包。“我刚从南部上来台北发展,现在连工作都还没找到,处於非常贫穷的状态,现在身上真的没什么钱,所以你们可不要乘机抬价……一百块,一百块够吧?”

小钱包里只剩两张一百。她抽出一张一百,突然问一阵大风刮来,将她手上的那张一百元吹落……

“我的钱……”她伸手想将空中翻飞的钱给抓住,却扑了个空。

那张纸钞向前翻飞……再翻飞,然後被一只大手给牢牢抓住。

“嘿,那是我的——”在抬首看清楚抓住她钱的人後,林意真的声音突然停顿。不会吧?是他?

“好久不见哪,林意真。”

樊御恶意地用手中一百元纸钞轻刮林意真因为惊骇而呈呆滞的脸蛋,并且邪恶地朝她露出了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微笑。

他的脸此时此刻看起来是云淡风轻,但他的双眼却凝聚强大的暴风威力,像是要将人恶狠狠一口吞下肚。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最是让人害怕。明明是七月艳阳天,林意真却觉一股冷意自头顶传至脚底板。

他们两个无言对视,气氛很沉闷,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袭前的平静般。

危险……危险……

“嘿嘿嘿。”林意真乾笑三声,试著打破僵局。“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嘛……”

一、二、三——跑!只见她抓起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动作之俐落迅速,让人怀疑她练过轻功。

“别想跑!”樊御立刻追上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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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风,不规律的步伐,不断後退的景物……

“饶了我吧……我……我、真的跑不动了……”一个扛著大包小包的女人对著身後狂追的男人大叫,她的双足仍是不停地疾速奔跑。

“跑不动了还一直跑!”在後头疾速追赶的男子气急败坏地大吼。

这小妮子的脚下功夫可真了得,扛著大包小包居然还可以跑得让他追不上她。可恶!他一定要追到她!又继续加速……

“谁教你一直追!你不要追我就不会跑啊!”哇……她真想哭。凶神恶煞紧追在後,不会往前跑的是傻子。

路过的民众纷纷停下来指指点点。

“你先停下来我就不会追!”可恶!

“你别追我就停下来了啊……”她回头,语气颤抖地说。

“林意真!前面……”有柱子!

“碰”!

林意真的包包打到了一旁骑楼的柱子,她整个人往前扑倒。包包里头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噢!”一声痛呼响起。林意真呈大字型扑倒在地上。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樊御飞快地跑到她身边,想翻身检查她的伤势。

“你、你、你……”林意真抬起头,欲哭无泪。“痛死我了……别乱动啦……”

林意真从地上坐起,拍掉他关心的手,一张脸痛得咬牙咧嘴。

她气鼓鼓地瞪著他:“我的手都瘀青了啦!全都是你害的!”

她的手、脚有著大片擦伤及瘀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樊御的脸上写满内疚。

“你还好意思说……我就叫你不要追了啊……”厚!真的很痛啊。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要不要到医院去打一针破伤风?”

“破伤风?不要破财就好了,还打什么破伤风!这一点小伤口死不了人啦。还有,你是听不懂国语喔?我明明就叫你不要追,你还一直追,害我跌成这样,这有多痛你知道吗?你要不要也来跌跌看?奇怪,我怎么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发生,浑身上下一定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你是跟我相克,还是怎样?你还想在我身上打一针,你是不是真的看我很不顺眼啊?”

林意真低头想拍掉身上的灰尘,眼角余光瞄到满地散落的物品,其中还包括“好X在”、“靠X住”等生理卫生用品。

“看那边!”突然她大叫,并且将手指向樊御背後。

樊御转头。“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并且将头再度转向林意真,却发现她蹲在地上,手上拿著她的“好X在”和“靠X住”,一张脸蛋红得像关公。

“看……看什么啦!”她力图镇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上的两包塞进袋子里。“不过就是捡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红著耳朵把剩下的杂物塞入袋中。

看穿她的意图的樊御憋著笑,蹲下身来帮她捡拾地上所有东西。

“那里还有一包。”

“哪里?”

“你背後。”

“一包什么?我没看到啊……”

“咳,那里有一包‘好X在’。”他咳了咳,试图以再正经也不过的语气说。

让她昏倒吧……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酷地对待她?林意真在心里大声咆哮,恨不得被台北的大太阳蒸发融化算了。

她飞快地将生理卫生用品放进袋中,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买这些了。

“那个……”

“其实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呵呵……谢谢。”她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他很自然地帮她提过手上的袋子。“你不会想一直待在这里吧?”他比了比四周围观的人群。

“喝!”林意真倒抽了一口气。天啊,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那她刚才所有的“东西”不就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林意真困窘到极点。“快走,快走。”她抓著他的衣服,低著头快步地离开案发现场,忘了自己刚刚明明才急著要从这个男人的身边逃开。

等到远离那个案发现场,樊御无法自抑地大笑出声。

“有、有那么好笑吗?”林意真没好气地问,抬头迎上他笑得乐不可支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真心的笑容。他的笑容比盛夏的艳阳还要来得光芒四射,教人移不开注视的目光,她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竟是这样的好看。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就仿佛整个灵魂都受到他声音磁性的振动,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这真的很好笑……”他还是一直再笑。

她突然为自己能够让他开心地笑而莫名其妙也开心了起来。

“呵呵呵……”她也笑开了。“好蠢喔。”她说。

两个人在七月的艳阳天下,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看看你,你穿著一身西装,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头上却戴了一顶工程帽,就这样走在台北街头……呵呵……真的好好笑呵……”林意真瞅著他笑弯了腰。

“我还戴著工程帽?”他愣住。

“是呀。”还笑眯了一双眼。

只见他迅速地摘下头上的帽子,立刻戴到她头上去。

“给你防晒。台北的女孩都很注重防晒,你出门应该至少撑个伞再加件薄外套,否则夏天的紫外线很容易把皮肤晒黑的。”瞧,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林意真看向头上那顶硬是被罩上的工程帽。“我不是台北女孩啊。

我是从南部上来的,南部人不怕晒,这个还你,你自己戴就好了。”她拿下头上的帽子,硬是要还给他。

“入境随俗,你懂吧?”他撒开了身体,故意在她前後左右绕来绕去,闪避她的追逐。

两个人就在大街上追来追去,追个不停。

“总……总裁?”

见到樊御莫名其妙地追著那个女人,原以为出了大事的工程部陈主任,迅速聚集了一票人马,急急往樊御这个方向奔来,深怕一个不慎会碰上血腥事件,毕竟樊御的脸看起来与那女子似乎有深仇大恨似的。一路循著大街找来,没想到却吃惊地看见他们的龙头老大此时此刻居然和刚才一脸才恨不得吃了人家的女子在大街上追逐笑闹。这不令人傻眼吗?

“咳咳。”樊御略为尴尬地咳了两声。“陈主任,今天的视察就到此为止,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你们可以去用餐了。”言下之意就是快滚人D巴。

“这公司是你家的喔?”在樊御身後的林意真探头出来问。

回答她问题的却不是樊御。

“这是当然。我们年轻有为的总裁做事一向身体力行,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要亲自视察工程进度的。”陈主任打算来个“最後的巴结”,他朝著樊御身後女子露出“温和”如黄鼠狼的笑意。

奇怪,这个平凡女怎么会跟总裁走在一块?两个人似乎看起来有过节的样子……嗯……案情不单纯……

“总裁,看您的东西非常重的样子,让司机把车开来这里接你……

们好吧?”

“水泥啦……”樊御身後又冒出这个声音。

“也好,现在太阳很大,你就带他们快点离开吧。”以免有人以“聚众滋事”为由而报警。

“喂、喂、喂……”她不停地从背後用手指头戳他,见他一动也不动,她立刻从他身後跑出来。“不要跑,我的水泥啦,我要水泥啊……”她朝陈主任大叫,又回头朝樊御说:“喂,你刚才弄伤我,你现在快点赔我一点医药费,我这个人不会狮子大开口,你就送我一点水泥当做赔偿就好。快点啊……”她比一比手臂上的擦伤。“证据还在这里哦。”笑得很奸。

樊御的眉头缓缓朝眉心聚拢:“工地水泥那么多,给你一些当然不是问题。但是什么样的房子会被台风吹垮,你总要带我去看一看吧?”

看她那一脸得意的奸笑,分明就是在威胁他。奇怪,为什么他之前会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再单纯下过的人?她分明就是很奸诈的……

“带你去看房子?这也是可以啦,只要你快点叫他给我一点水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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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躲了好几天,就是躲在这样的房子里?”一滴滴热汗沿著樊御冒著青筋的额角滑落,他半眯著眼睛瞪视著前方那个正为他倒水的女人。

中午时分的大太阳,火辣辣地从天而降……是的,因为屋顶上头破了一个大洞。

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从屋顶上那个大洞就直接投射在他身上,把他浑身照得闪闪发金光,宛如神只。

“你不会热吗?坐那里会被太阳照到,要不要坐过来阴影这边一点?”不知道他生气的女人,呆呆地奉上了茶水。“请喝矿泉水。”

然後也为自己倒了杯水,接著“打开”风扇。那电风扇吹没两下就停了,林意真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将筷子伸进去里头拨了两下扇叶,扇叶才又继续吹。

樊御看了简直傻眼,他的唇又抿得更紧了些。

林意真见他动也不动,又道:“你不想移动喔?那我把电风扇吹你那边好了……”只见她用那根竹筷,插在风扇扇叶後头的圆型拉手上,试了好几次才固定了方向,往他这边吹。“好了,坐好就不要乱动哦,不然小小震动一下就又接触不良。”

樊御额际上隐约可见青筋又浮现,连风扇都这么烂?

她轻手轻脚地移到他身边的阴影处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上,就像等著老师教训的好学生。“喂,谢谢你帮我搬东西回来,又送我水泥喔。”

他怎么都不讲话?她侧著脸看著他,他表情很严肃,好像有人欠他钱的样子。

找点话来讲好了……以免尴尬。“那个……这个地方还不赖吧?”

“还不赖?”他几乎从鼻间喷出气来。

“这里一个月房租才五千,我和我室友一人一半,一个月才二千五,天啊,在台北市能够租到二房一厅一厨而且才二千五的房子,你不觉得我很幸运吗?”她试著找些话题同他讲。她想他或许是太热了,热到说不出话来。

“这不叫房子,这叫废墟!”这样的房子她居然住得下去?他瞪著她。“你宁可住在这种破旧的屋子里,也不愿意……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有室友?男的还是女的?”他怒意腾腾地看向她。

“废、废话……当然是女的啊……你瞪我干嘛?我又没欠你钱……

我只是拿了你一两包水泥而已……你做人不要太小器……”她将屁股挪往旁边一点,被他瞪视的脸没由来地感到很心虚,顺手拿起桌上的茶,低头小心翼翼地啜饮一口。

像只可怜的小狗。惹得他顿时口乾舌燥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那杯她为他倒的茶。“跟我回去,这里不是人该住的地方,你不能住在这种地方。”

喝茶……

“噗——”他把水全数喷了出来。“这是热水?你请我喝热开水?”

舌尖被烫了一下,他不可思议地看著无辜的她:“大热天的你居然请人喝热开水?”

“这不是热开水,这是矿泉水,这是我昨天买回来的水。它买回来的时候是冰的……只是我这里没有冰箱,不能冷藏而已。况且,这水真有这么热吗?”她再度低头喝了一口水。“不热啊,顶多温温的而已……”

樊御简直想翻白眼。他从小到大喝的水都是试过水温的,夏天的饮品不是冰橙汁就是冰咖啡,从来就没喝过“温”开水。“你收一收东西,现在就立刻跟我回去。我无法容忍你住在这种连个屋顶都没有的恶劣环境里。”

他嫌恶地将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力道震动到那台手动脾电扇,只见扇叶转了两下……掉下来……

“不仅仅是屋顶,这里连一台像样的电风扇、电冰箱都没有!这个地方还能住人吗?”他气急败坏,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给自己找了这样的住所。

“你干嘛发脾气?这里环境又不会很差,你居然嫌成这样,要不然二千五你想住多好?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连工作都还没有著落,一切开销能省则省,你又那么大力用坏了我的电风扇,我还要浪费钱买一台新的你知不知道?”

“那台电风扇早该丢进垃圾场了!我真想不透,原来这个破屋子就是你不告而别後最想住的地方?林意真,你的思考逻辑未免和常人太不一样了!豪华公寓你不住,却反而窝在这种烂房子里!不管你怎样,我就是无法忍受你住在这种地方,你立刻跟我回去!”他拉起她的手。

“凭什么我要跟你走?你是我的谁?我爱住哪里就住哪里,你管不著!”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我是你的谁?”他炙热的气息喷吹在她脸上。“你问我,我是你的谁?那天晚上是谁说要跟我走的?是谁说要嫁给我的?而你现在还敢问我是你的谁!”他咬牙切齿地说。“林意真林小姐!你接下来该不会要问我,我叫什么名字了吧?”

要是他的眼睛在下一秒钟喷火,她也相信。

“你放手……你捉到我破皮的手了啦……”她低头痛叫。

“对不起。”他立刻放开她的手。“有没有医药箱,我来帮你擦药——Shit!你这里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能找出什么医药箱!”伤口会发炎的。

见他怒意稍退,她皱起眉头,一脸气愤加不解地说: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我说要嫁给你,又不代表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再说,台风天那天我就是要上台北找工作,如果你不出现,我就是住在这里,不,就算是你出现而且我又答应要嫁给你,也只是帮你在结婚证书上签个名、盖个章,然後我还是我,我还是会住在这里。住在这里和结不结婚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气鼓鼓的,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她跟他回去。

“这就是你那天早上不告而别的原因?这就是你的想法?林小姐,你有没有发现这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在自以为,你未免也太过一厢情愿吧?你以为和我结婚就只是单纯地盖个章而已吗?你有没有想过从今以后你的身分已经变了?你有没有想过樊氏在台湾的影响力会让我们的婚姻不只是单纯地盖章签名而已?”

她确实没想过。“要不然你想怎样?如果你不高兴的话,就另外找人结婚啊,反正我也不稀罕……”

“不要说出让我生气的话。”他的指头抵在她的唇间,他恶狠狠地瞪她,就好像她是他累世的宿敌一样。

气氛紧绷。良久……

“很好,至少你还记得我们的婚事就好。”他突然点点头,口气缓了缓。转身去厨房取了一盆乾净的水。“我们保持理性,好好地谈。不要再剑拔弩张,这对沟通一点帮助都没有。”

拉著她坐下,他用清水仔细清理她跌倒擦伤的伤口。

“你的父母把你交给我,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住在这种破房子里。

我有义务要照顾你的生活,这是我答应他们的,我不想违背我的诺言。”

轻轻地帮她擦拭。

“喂,你是不是双面人?你情绪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吧?”林意真看著眼前这座刚刚才爆发却又立刻进入休眠期间的火山。“还是你也去四川学了变脸?我知道你会易容,可没想到你变脸也变得那么好。”

“林意真,我有心与你‘沟通’,你别偏离话题。”他特意加重“沟通”两字的语气。“以客观环境而言,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居住。连个屋顶都没有,日日承受风吹、日晒、雨淋,跟住在室外简直没什么两样,而且这里连最基本的生活电器用品都没有,生活上诸多大小事都不便,老旧的木造房屋更是容易引燃火灾,倘若那时你在睡梦中,来不及逃生怎么办?”他的眼眸很黑,又很深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著她,以全然关心的口吻。

这让她……心头小鹿乱撞了一下。

“好……好像有道理……”她吞了口口水。“喂,你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你快点恢复正常,再对我大吼大叫啊……”

他听了苦笑加失笑。

“我原本就是个很有君子风度的人,是你不识相,总要惹我生气。”他低头换水。“不管如何,除非你给我非住这里不可并且能够说服我的理由,不然你不能再住在这里。”

“理由就是,我喜欢啊。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我不想依靠别人,尤其是你,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忙在你的结婚证书上盖个章,其余的,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我也拥有独立自主的生活。我们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我们之间只是这样吗?”他别具意味地将眸光看入她的眼底。“显然大多数的时候,你都搞不清楚状况。”

他低头继续清理她的伤口,不打算给她一个直接的回覆。不说话的气氛有点僵。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啦。”她轻轻抽回手。无法理解他的思考逻辑,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像在埋怨她,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他。“我的理由……”

“不足以说服我。”他迎向她退却的眸。“你要知道,住在一间破房子里和证明自己能独立生活这两者之间压根儿无关。你的脑袋应该要转转弯,不要死死地将两个不相关的东西绑在一起,自欺欺人。还有,和人谈判时,你的理由要先能够说服自己,再来才想要如何说服别人。”

“如果我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还能说服你吗?”她露出一个苦笑。

他挑了挑眉。“你不妨明说,我听听看。”

“你真的想听吗?”她一脸“你最好不要听”的模样,更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点点头。“我只想听真话。”

“你一定会生气的。”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是真话我就不会生气。”

她吸足了一大口气:“好吧,那你就听好吧。关於我不想住你那个豪华公寓的理由就是——你那天……那天……”

她咬了咬下唇,略显迟疑,一张脸蛋胀红。

“你讲吧。”洗耳恭听。

“好吧,讲就讲吧……”她逃离他数步远,一脸慷慨赴义的样子。

“那天我醒来,然後看见……你上半身没穿衣服!还有,你、你……你有胸毛!”脸蛋胀红的程度可媲美鲜采蕃茄。她比了比他的胸前:“我讨厌有胸毛的人,那很丑很丑。”一张脸夸张的嫌恶。

樊御脸色铁青,一张俊脸难堪地青白交错。这恐怕是他这一辈子最难堪的时刻,也是这辈子收到的唯一一个别人看他像是在看可怕怪物的眼神。

“这就是你的理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胸毛有这么可怕吗?是你见不多识不广,不懂得欣赏!你要知道,有胸毛代表性感的象徵,是男人味的代表……而你居然这样看轻胸毛?”

这是种罪大恶极的病吗?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可恶,她居然敢这样看他……好像他应该要为他的胸毛切腹自杀以示负责似的……

他眯起了眼、火焰似乎快从他眼里喷出来。

“男人味?天啊,我们可不可以别再讨论这个话题?那会让我无法克制地想到自己在跟未进化完成的半人猿讲话,我讨厌连自己的毛都管不好的家伙……”

“林意真!”两簇烈焰在他眼中狂跳,他真的很火。

“你说只要我讲实话你就不生气的!”她跳到小院子里。“刚才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是你说你要听实话的!”

“我的确是说过……”

“但你生气了。”

“不只生气,还是非常非常生气!”他一步步走近她,然後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垃圾都可以回收,说过的话当然也可以收回!”一张俊脸气到扭曲变形,头顶几乎可见白烟冒出。

“你……你不要过来哦……打人是要吃牢饭的……”她退到大门边,心想只要他靠过来她就要快点逃跑。“我会叫的哦!”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他邪恶地冷哼。

“破喉咙——破喉咙——”

“林意真!别再要冷了。”他只觉得额际三条线滑过。

“嘿嘿嘿。”她低头尴尬地笑了三声。“我只是在想,人生苦短,你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气成这样,一旦气血淤积不顺,打坏了身体,那多不值……哭哭笑笑,这都是人生嘛……”

他捣住了她的嘴巴,眼神极度凶狠:“闭上你的嘴!收起你那些有被害妄想症的可笑念头!”他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一定以为他真的想杀她,台风天那时他早就领教过她丰富的想像力。

林意真顺从地点点头,被他捣住的嘴“咿咿呀呀”地想提出抗议。

只见他瞪著她,像是要把她瞪出两个大洞不可似的。她可以感受到他熊熊的怒意。但仍不免觉得自己无辜。他应该是不会打人的吧。

就这样瞪了五分钟之久。

“哼,不想跟半人猿住,你就留在这个破房子里自生自灭吧!”

他“搬”开她钉在大门前的脚,开了门气急败坏而去。深怕自己再看到她会失控地将她给掐死。谁教她伤了他的自尊心,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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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嘛,明明就说好不生气的,後来还不是生气了。”女人打开一包水泥。“胸毛长在他身上又不是我身上,干嘛对我发火?我是招谁惹谁啊……”气呼呼地在午后的大太阳下辛勤工作著。“这种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最难搞了,谁嫁给他谁倒楣……一会儿帮人家上药,一会儿又生气地大吼大叫……”一边努力和著沙石和水泥,一张小嘴碎碎念个不停。

“哼,还说自己脾气很好哩……叫我自生自灭……我偏要过得好好地给他看……可恶的半人猿、臭家伙……”

樊御走後,林意真到巷口吃了一碗面,然後就开始她下午整理房子的工作。她先将电扇修理好,又到屋後头的空地除草整地,最後准备靠自己的力量来补屋顶。

她专心地咒骂著樊御,一堆人出现在巷口她也没注意。那一堆人搬著一大堆物品朝她走过来。

“请问一下,你是林意真林小姐吗?”

她疑惑地抬起头。“我是啊,怎么了?”

“我们是‘有德电器行’,这些电器请您签收。”那先生转身吆喝那群工人卸货:“冰箱、电视、冷气机、洗衣机……”

“等等,我没订货啊,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一定是送错人了,请你再确认一次好吗?”

“你是林意真小姐吗?住址是……没错吧?”

她点点头。

“那就是了,请您在此签名。”

“可是我真的没向你们订货啊,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或是怎样的……这些电器用品我……”

“钱已经付清了。”工人开始架上冷气机机台。

“付清了?”意真一脸困惑。“是谁付的?吴婷婷吗?”该不会是婷婷叫的货?

“是我。”樊御戴著黑色墨镜一脸酷样从大榕树下走出。“那全是送给你的乔迁贺礼。”

“樊御?”他不是气呼呼走了吗?“你……你……乔迁贺礼?你不是还在生气?”怎么会又想送她礼物?不是才叫她自生自灭吗?

“气消了,不行吗?”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原本是气消了没错,谁知刚才又听见她那串咒骂,一股火又冲了上来,害他不得不戴上墨镜,一来掩饰他眼中熊熊怒火,二来就不用将她看仔细,以免又惹自己生气。

“你收下便是了。”他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我无法容忍任何我关心的人过得不好。既然你坚持要住在这里,除了改善这里的环境外,我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法来让你日子好过一些。这是我微薄的心意,不许你再拒绝。”他一脸酷样的宣告,声音中有许些的不自在。

林意真看著他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感觉眼角湿湿的,雾气浮在眼前。一种幸福的感觉盈满了她的心房。

她也是他“关心”的人了吗?为什么单单两个“关心”的字,会让她感到无比的喜悦?互动愈多,愈来愈了解其实他是个很贴心很贴心的人,是个好人,是个傻傻地对别人好,却偷偷隐藏起来的人。

“你喔……”她微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却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凝视。

她强压下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感动。

“你真是个怪人,情绪转变未免也太快了吧。不过你肯想开就好,毕竟长胸毛……”她接下来的话全卡在被他捣住的嘴里,说不出来。

“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再提及任何有关‘毛’的话题。”他沉声警告著。

见她点点头,才放开手。

“不过你可不可以再从树下走出来一次给我看啊?你刚才出场的感觉乱好一把的,感觉有点黑社会老大的气势……还有你威胁我的样子,好像在江湖上行走闯荡很久的样子……”

调皮地继续戏弄他,藉此悄悄冲掉那心中涌起的感动。他不该对她太好,不该的,因为这会让她生起了不该有的期待与幻想。当实力相距太过悬殊时,是聪明的人,就应该要躲得远远的、远远的……

“林意真……”他低声警告。“人的耐性有限,别老爱在火柴堆里玩火,以免引火自焚!”

碰上她,他总是额际三条线,外加情绪不稳定,而他向来自知表情不多的脸孔,总会让她搞得不自觉扭曲。她真的是他的煞星,他相信。

“走吧,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一下,待会儿再回来验收成果。”他牵起她的手,反而被她甩开。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著自己空荡的手心,生平第一次牵女人的手被拒绝,不,不只是拒绝,还是用力甩开!

“喂喂喂,住手啊,我不要冷气啊,快点住手。不要乱动我的房子,弄坏了要赔给房东的……”她看到工人开始锯窗子要装设冷气,於是赶忙前去阻止,就在樊御牵起她的手的那一瞬间。“喂喂,樊御,我不想装冷气啊,快点叫他们住手,把房子挖了一个洞,房东会生气的……”

她回头朝呆愣的他大叫。随即又飞快跑进屋内:“拆天花板?装自动洒水系统?装这个干嘛?”’

“这还用问吗?一有火灾立刻洒水灭火……不然也可以延长逃生时间……”樊御走到她身边没好气地说。

这厢还没阻止,那厢又看见有人在拆大门。

“停停停,这门还好好的,干嘛拆掉它?”她前去抱住大门。

“换一个更坚固、更安全的门,不好吗?”这烂门早该换了。瞧他想得多周延。

门事尚未解决,她眼角余光又见工人在围墙上钻洞。

“这又是干什么?”她傻眼。

“监视器。防小偷、歹徒。”

“我当然知道是监视器,但有必要每五公尺就装一台吗?这太夸张了吧?”

“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这是应该的。”他一脸“你不用太感动”的神情。

她应该要感动到痛哭流涕吧?毕竟他是如此心思细腻再加上用心体贴,瞧,连人身安全问题都想到了,说有多么周延就有多么周延。说实在的,他可是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大费周章过,八成是她上辈子烧了什么好香,才得到如此好报。

“樊御!”林意真冲动地拔下他的墨镜,气呼呼地和他四目相对。

“你这个疯子!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身价非凡吗?我是个穷人!穷人!我是个要为五斗米折腰的穷人!穷人不必要有这样的排场和派头,你这样做别人会以为这里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连原本不打算来偷的都会因此而来光顾,你知不知道刚”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大吼。“快点把这些不必要的东西弄走!”

“这里没有宝物?”他挑眉。

“废话,当然没有!你想这栋破房子里头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一堆破铜烂铁和不值钱的东西。你脑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啊?”她真想挖开这个有钱人的脑袋解剖解剖,看看是哪条神经出了问题。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谁说这里没宝物?”摘下墨镜後的他,一双深邃迷人的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著她,然後缓缓道:“宝物就是你,你是我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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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床嘎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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