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江水滔滔,不舍昼夜,永无歇止地往前流去。

厚云遮盖蓝天,小惜一人独坐江边,江上清风吹过她光溜溜的头顶,令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冷。

「我们拐走了小尼姑,怎么办?」铁胆站在她身后十步之遥。

「我也不知道。」非鱼凝视她瘦小的身形。

「咦?是你拐走她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不知道了!」

「我来问问她吧。」

那个背影实在孤独得可怜,只见她低着头,手里不知在玩弄什么红带子,非鱼跨大脚步,故意发出声响,坐到她身边。

「小师父,我们跑了一夜,妳累不累?脚还疼吗?」

「喔,不累,脚早不疼了。」小惜慌忙回答,即便非鱼不是挨着她坐,她还是挪动身子,让两人隔开两尺长的距离,再赶紧将掌心的褪色红发带收进怀里,又低下了头,望着脚底的水流,嗫嚅道:「是非鱼施主您累了,我……」

他背着她跑了一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害怕得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我不累啦!跑山路很轻松的,风吹着凉快,不像有时候我和师父做法事,又跳又唱的,一整晚下来,骨头都散掉了。在外头还好,要是闷在屋子里吹法螺、爆烟花,还会被熏得流眼泪呢。」

「你昨晚就是拿烟花吓师姐?」

「是啊!」谈起杰作,非鱼不免得意。「只需调和火药的配方,再加上一点手法,就可以让妳那群凶巴巴的师姐不敢再追过来了。」

「唔……她们凶,是因为我笨,不受教……」小惜头垂得低低的。

「谁说妳笨了?」

「师父,还有师姐。她们都说我笨,我只会念佛经,什么也不会,不像师姐能帮香灵庵化缘,我只能躲在庵里做粗活……」

「唉!就算妳不笨也不憨,也被别人说得又笨又憨了。」

「不,我是真的笨,我手脚慢,力气小,又不会说话……」

「这样就是笨了?」非鱼好笑地大摇其头。「妳知道吗?我小时候手脚比妳快,力气比妳大,比妳会说话,还不是每天被我师父死鱼、笨鱼的骂。他骂,我就顶回去,他打我,我就跑,要是妳早十年到我们芙蓉村,一定常常看到师父追着我满村子乱跑。」

小惜如听奇闻,眼眸亮了一下!「你这样做,你师父不生气吗?」

「他当然生气了。我说,师父啊,您老人家可不能生气,要是气皱脸皮,挤出鱼尾纹,将来师娘嫌你老,就不肯嫁给你了。哈,我师父吓死了,忘记打我,赶快回家捣草药抹在脸上,保他肤白胜雪,吹弹可破,青春永驻。」

「非鱼施主的师父很有趣。」小惜露出一抹笑容,见到非鱼也是带笑看她,忙又低下头。

「妳的师父一定不有趣了。」唉,把她教得这么自卑。

小惜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再抬起头,望着非鱼被风吹扬而起的长发,心念一动,问道:「非鱼施主,你说你当过和尚,后来怎么改当道士了?是这个道士师父比以前的和尚师父好吗?」

「才不呢,我那个和尚师父比道士师父好上千百倍。」非鱼想到了高深莫测的情空和尚,不禁肃然起敬。「寺庙里的日子是苦一些,但和尚师父很照顾我,后来我逃掉,他还跑出来找我。」

铁胆过来插话道:「你要是当和尚,那间庙保证被你掀了。」

「是啊,我已经当了五辈子和尚,若继续待在庙里暮鼓晨钟,我会闷到发疯,然后拿把大榔头敲掉庙墙,再放把火烧了。」

「五辈子和尚?」小惜和铁胆不解地问道。

「说来话长了。」非鱼挠挠后颈,竟然有点难为情。「你们要听?」

铁胆用力点头。「当然要听了,臭道士虽然法术不行,掰故事搞鬼的功夫倒是一流的。老子我累了一夜,说来解解闷。」

「这不是故事,是真的,我和师父去过地府,看过我们的前世。」

「非鱼施主,我想听。」小惜诚挚地道。

见到那张急欲了解前世因果的小脸,非鱼也就道:「好吧,我说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北宋末年,有一个石匠离开他住的芙蓉村,到当时的京城汴京讨生活,那时候时局很乱,金人快打进城了,那位石匠有一个同村的朋友,叫做洪乔,吓得赶快收拾包袱回老家。石匠托洪乔带一封信给家乡的未婚妻,可是呀,这个姓洪的天生胡涂蛋,他以为石匠要跟京城的表妹成亲,然后又不小心将信泡了水,糊了字迹,结果把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书念成负心汉的绝情信,所以,当石匠的未婚妻听到洪乔的转述,非常非常的伤心,就在一次帮她继母采药的时候,失神落水,呜呼哀哉,香消玉殒也。」

「啊……」小惜心头一紧,眼眶酸涩。「那位石匠呢?」

「可怜的石匠啊,你们应该都知道岳爷爷的满江红,里头唱到的『靖康耻』,就在那场靖康之变,石匠被金人抓到北方做苦工,四十年后才回来,故乡已是景色依旧,人事全非了。」

「这是命运捉弄,半点不由人……」小惜想到那伤心欲绝的未婚妻,想到孤苦的石匠,再也止不住泪水,潸潸而下。

「不,」铁胆发表他的高见:「是那个姓洪的错!要不是他胡涂传错消息,石匠的未婚妻纵使知道金人攻破汴京,她也会抱着希望等石匠回来,熬上四十年,终究会有结果;就算她等不及了,找个人家嫁了,总比淹死还好。」

「对啦,就是姓洪的错,所以他死后下地狱,阎罗王罚他世世当和尚,直到他找回这对苦命鸳鸯为止。」非鱼又抓抓颈子。

「臭道士,你真的很会说故事,要不要去茶馆说书,省得成天背个大包袱和桃木剑到处奔波?」铁胆翘了二郎腿,飘到空中去。

小惜用袖子抹抹泪。「非鱼施主,你就是那个姓洪的?」

「嘿嘿。」

「那你一定是已经找到石匠和他的未婚妻,所以你可以不当和尚了?」

「他们另外还有一段三百年的可怜故事,他们就是我的师父和师娘。」

「果然是因果轮回,前世种因,后世得果……」小惜声音变弱了。

非鱼见她两只小拳头紧紧握住,小巧的鼻头早已哭得通红,湿润的长睫毛还在猛眨着,似乎想把不断涌出的泪水眨回去。

唉!她虽然天生缺陷,可是性情温顺、单纯善良,香灵庵的师父和师姐怎么不懂得怜她、疼她?是拜佛拜到让香灰蒙了心肝啦?

「小师父,放心啦,不要再难过了,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辈子也终于可以讨老婆,大家欢喜大团圆,过去就过去了。」

小惜吸吸鼻子,又抹抹泪,微微勾起嘴角。「非鱼施主,我很高兴你终于跳出因果循环,从这辈子起,就是清清明明的一个人,了无罣碍,恭喜你。」

「小师父心思纯良,年纪也还小,未经世事,更是清清明明的人。」

「不。」小惜低下头,指头藏在手掌里蠕动着,仍旧是握紧了。「我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生来残缺,更要终生念佛赎罪……」

她猛然站起来。「非鱼施主,老哥哥施主,我回香灵庵了。」

非鱼也急忙站起。「妳要回去面壁思过十年吗?再让师姐打骂欺负吗?」

「我……」小惜心头酸楚,无奈地道:「这是我的命,我罪孽深重,既然前世欠她们,这辈子吃苦是应该的,一报还一报,老天是很公平的。」

「唉!又是妳师父说的吗?」非鱼很难得连连叹气,但瞧她自卑自责,他一定得点化这位被骂笨了的小师父。「妳前世造了什么孽?又欠师姐什么?」

「我……我不知道。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让我有一双跟别人不一样的脚……」

「妳怎知妳不是借着肉身的缺陷和苦难,因此有所领悟,不但开示了自己,也能开示同样遭受苦楚的世人呢?」

「这……」小惜有如醍醐灌顶。师父从来不会这么说,师父只会说她是冤孽。

「让我来看看妳的前世。」

非鱼直接伸出右掌,以手心平贴上小惜的额头,闭起眼睛,开始念咒。

那只大掌几乎罩在她的光头上,小惜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头顶又热又烫,更不敢直视身前的非鱼,忙把视线望向铁胆。

铁胆飘在空中,打个呵欠,以手支颐摆出如意卧,准备看非鱼玩戏法。

「小尼姑,让臭道士瞧瞧,说不定真如他说的,妳是来当大善人的。」

非鱼念道:「有请孝女娘娘降下,给子徒弟非鱼大神力,引领净憨小师父回归真道,现出前世。天灵灵,地灵灵,红尘世路倒转走,一年、十年、百年……啊!非鱼恭迎孝女娘娘!」

「哪来孝女娘娘?我什么也没看见。」铁胆又是无聊地打呵欠。

非鱼身体猛然一震,垂下了头,随即吐出幽幽的女子声音。

「小姑娘,苦了妳了。」

一声「苦了妳」顿时让小惜热泪盈眶。十年来,从来没有人以这般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那声音彷如娘亲抚慰,轻轻拍揉她的小身子……

「哇!孝女娘娘来了!」铁胆吓了一跳,咕咚从半空中摔下来。

「铁胆。」「孝女娘娘」转向铁胆的方向,声音变为平板:「你生前杀人为业,虽是为民除害,但偶有错杀,亦有下手凶狠之时,汝可知罪乎?」

「呜呜!孝女娘娘,我知道错了,当我束缚墓地时,我就知道该死了。」

「如今你尚未超生,乃因时候未到,时候既到,自然归阴,半刻不得停留。」

「那我现在怎么办啊?就跟着臭道士流浪江湖?」

「铁胆,非鱼助你,你需待非鱼如兄弟,不可骂他为臭道士,汝知之乎?」

「是!是!是!」铁胆跪在地上猛磕头。「遵命!我会当他像兄弟。」

「很好。」「孝女娘娘」转回眼前的小惜,声音又变得温柔:「小姑娘,莫流泪,前世因,后世果,今日教妳瞧分明了。」

「是,孝女娘娘,信女谨听教训。」小惜哽咽道。

那只大掌仍按住她的额头,慢慢道来:「妳的前世有一段美满姻缘,公婆疼爱,夫君体贴,儿女懂事。可惜一场山崩,掩了妳家房子,妳救出公婆,救出孩子,最后又冒着生命危险,背出受伤的夫君,让村人扛去救治;然而老天无眼,再度山崩,巨大山石压垮梁柱,压住妳的左腿,妳动弹不得,血流满地,村人来不及救起,妳因此重伤而亡。」

「是……是这样啊……」怎么又是一段心酸的故事?小惜泪流满面,心在抽痛,左腿也隐隐作疼。难道这就是前世的伤痕?

「小姑娘,莫再伤心。妳虽早逝,但公婆感念妳的恩德,一生茹素行善;夫君难忘深情,不愿续弦,守着妳的灵位直到老死;儿子考取功名,为官清廉,升巨宰相高位,请旨追封亡母为夫人。汝之恩泽深厚,造福千千万万人矣。」

小惜感觉好些了,但她仍有些许遗憾。「那……我前世的夫君呢?」

「若有缘,今世将再相会,再续前世未了之夫妻恩情。」

有缘吗?小惜望向闭上眼睛的非鱼。她前世的夫君长得如何?像非鱼一样高大好看吗?个性也像他一样开朗活泼吗?她今生还能遇见他吗?他们又是如何的恩爱?到底是生了几个儿女……

唉!她在想什么呀!她今生是个不能婚嫁的尼姑啊。

非鱼正将眼睛瞇开一条细缝,瞧见了小惜黯然的神色,又道:

「小姑娘,汝前世无过亦无罪,只因伤势过重,带了前世的印记转世,望汝忘却前世肉身之苦,今生已为新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好前程在眼前,吾将庇佑汝之一生,务请珍重,吾去矣。」

小惜跪了下来,五体投地拜道:「净憨恭送孝女娘娘。」

非鱼身子一震,睁开了眼,见到小惜跪在跟前,忙伸手扶起她,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小师父,孝女娘娘刚才来了,我也听到她的话了。」

「孝女娘娘好慈祥……」小惜忍不住又哭了。「她很好,让我明白,我的长短脚不是恶业所致,我好高兴……」

「怎么她对我就不慈祥了!」铁胆也主动爬了起来,冒了冷汗。「臭道……呃,兄弟,你那个孝女娘娘还真灵,知道我杀错了人。」

孝女娘娘当然知道了,非鱼得意不已。他推断前因后果,扯上几句话,总有一句话会让他蒙成真的吧。

可小师父妹妹怎么还在哭?

「那么小师父,妳打算去哪儿?回家?我可以送妳。」

「我……没有家了……」小惜百感交集,拭去眼泪。

「爹娘不在了?」

「我娘在我六岁时就死了,爹送我到香灵庵出家,十岁时来看过我一次,他说他考不取秀才,生活很艰难。他卜了卦,卦象指示他要往东方发展,这才会发达,他那天就是来道别的,然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唉!怎有这种不顾女儿的爹爹啊!非鱼戚同深受,不觉轻声一叹。

「小师父,别难过,我也是爹爹不疼,娘亲不爱,三岁就被送去当和尚,不过我逃得快,十岁就改行当小道童了。」

铁胆拍掌笑道:「哈!你们两个是同病相怜了。」

小惜却是另一番心思。既是同病相怜,那非鱼为何总是笑嘻嘻的,还知道要逃庙,她却是什么也不敢做,只能躲在庵里一边挑水浇菜,一边偷偷流泪,想念着过世疼她的娘亲,还有世间唯一的亲人。爹……

「我是没有家……」但香灵庵也不是她的家。多年来,她是多么渴望再见爹爹一面。「可我好想爹,想去找他……」

「好啊!我们可以同行,一路好作伴。」非鱼热心地道。

铁胆却问道:「妳不回尼姑庵了?」

小惜低下头,想到了勇敢决定自己命运的秋菊。她自己小时候无法作主,伤心胡涂地剃度当尼姑;可她现在长大了,为何不能像非鱼和秋菊一样,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既然『逃』出来了,再回去只是让师父师姐更生气……何况修行在个人,不一定要在庵庙才能得道,我可以一路化缘,一路寻爹……」她愈讲愈小声。她从来没独自出过门,还不知道要怎么化缘呢。

「是啦,不要回去了,回去一定会被凶师姐欺负得很惨。」非鱼道。

「喂,兄弟,」铁胆插嘴道:「你真的在拐人了,逼小尼姑还俗啊?」

「不,老哥哥。」非鱼坚定地望着小惜。「小师父很懂事,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昨晚『拐』她,是怕她那些师姐不讲理、误会她,要是当场被抓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她,所以一时冲动,背了小师父就走;若如今小师父真要回香灵庵,我也留不住她,不是吗?」

小惜迎上非鱼的目光,惊讶他怎能说得这么准。

非鱼微笑看她道:「听了小师父的遭遇,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愿见妳跟我一样糊里胡涂的出家。既然过去是身不由己,可现在小师父有决心、有毅力的话,不用我出现,妳也一样可以自己出来找爹爹啊。」

「非鱼施主说的是,我、我……我不回去了。」

小惜花了很大的力气,郑重地说出她有生以来最重大的决定。

「哇!」铁胆睁大眼。「终于拐到小尼姑了!」

非鱼咧开大笑容,着实为她高兴。「好!我既然『拐』了妳,就会负责到底,送佛上西天,我一定陪妳找到妳爹为止,一天找不到,就一天不回芙蓉村。」

「这……不……」小惜脸蛋一红,她担不起那么大的盛情。

「没什么好不的啦,反正我们也要找老哥哥的老婆,一路都是寻人,妳一个姑娘家不方便独行,不如让我们哥儿俩照顾妳,路上也平安些。」

铁胆又有问题了。「兄弟,你总不能带着一个小尼姑到处乱跑吧?」

「这还不简单!稍微改变她的装扮,不就得了。而且大家萍水相逢,既然孝女娘娘要我们两个称兄道弟,我们也可以和小师父结拜为兄妹。好不好?」非鱼转头笑问。

小惜脸颊发热,很多她从未想过的事情正在发生,命运有了改变,从此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这样决定啦。」非鱼见她犹豫,干脆先下手为强。「我就喊妳一声妹妹,以后妳得喊我哥哥喔。」

小惜不好意思喊出来,低头道:「我本名叫小惜,年小惜,年岁的年,大小的小,怜惜的惜,这是我娘娶的名字,我爹算过的笔划,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那个……」她已经不想再提起「净憨」两字了。

「小惜,小惜,很好听的名字,妳娘亲一定很疼妳。」非鱼点头道。

小惜想到早逝的娘亲,不觉又濡湿了眼眸。

好久没有人喊她的名字了,非鱼一声又一声喊来,令她既心酸又激动,想到以后可以拋掉净憨的身分,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小惜姑娘,她又想哭了。

「那我们来结拜喽?」

「好。」她含泪绽开笑容,用力点头。

「太好了!我来焚香祝祷。」

非鱼翻开他的大包袱,拿出三炷香,用火折子点着了,插在土里。

一鬼一男一女照着年龄顺序,依次跪下,齐齐向天磕头礼拜。

非鱼代表道:「孝女娘娘在上,今日铁胆、非鱼、年小惜义结金兰,愿为兄弟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等等。」铁胆打断非鱼,「老子我早就死了,你们如何跟我一起死?」

「结拜发誓不都这么说的吗?」非鱼侧头想了一下,再度向天发誓道:「孝女娘娘,对不起啦,我刚才最后一句不算,改成:非鱼愿和小惜同年同月同日死,吾等三人,不,两人一鬼既为兄弟妹,非鱼和小惜将尽全力护送铁胆返归地府,若非鱼有违誓言,愿跟老哥哥一起下地狱煎油锅,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二人一鬼再拜,各自举香祭祷,完成这场结拜仪式。

铁胆飘了起来,猛揉脑袋。「真是奇怪的结拜。我的结拜兄弟竟然要送我去见阎罗王……嗯,如果他有违誓言,那就是无法送我下地狱,那他又怎么跟我去煎油锅?」铁胆恍然大悟,破口大骂:「你这个臭道……」

非鱼笑嘻嘻地堵回去:「老哥哥,孝女娘娘有旨,你不能骂我喔。」

铁胆猛扯大胡子,狂吼道:「老子我好象上当了!」

小惜以为他不高兴,忙道:「老哥哥,二哥是诚心的,小惜也是诚心的,我一定会努力超度你,让你到西方极乐世界享福。」

铁胆赞赏地望向小惜道:「嘿!还是小妹子懂事,不枉我帮那只会飞的鱼拐妳出来了。」

「呵,我不会飞,我也不是鱼。」非鱼将包袱系上腰间,递出桃木剑。「来,小惜,帮二哥拿桃木剑,我背妳流浪去也。」

「不!不!」昨夜的亲密接触犹有感觉,小惜羞红了一张小脸,急道:「二哥,我会走路,我只是走得比较慢,你可以先走,我会跟上……」

「我不会先走,我们一起走。瞧这江边风景多好看,云朵飘在天上,渔船浮在水上,人鬼走在岸上,咱们兄妹慢慢走,赏景吟诗,多么风雅啊。」

「真是难听的诗。」铁胆掩起耳朵。

「可是我真的走得很慢……」小惜怯声道。

「哎,急什么?我们不赶时间,也不像老哥哥急着去赴死,别为走路这种小事担心啦。」非鱼以桃木剑挑起大背包,将剑身搭在肩膀,笑道:「就算真有急事,我再背妳跑路,这不就成了?」

「二哥,不行的,你会累……」

「不用想太多啦,脑袋是拿来读书、学本领、记住快乐的事情,可不是用来烦恼忧愁的,知道吗?」

非鱼见她那副畏怯的模样,微感心疼,又升起怜惜之意。

唉!他的小妹妹被人欺负到长大,即便他们已经兄妹相称,她还是显得怯懦,怕这个怕那个,似乎怕一不小心,又会惨遭挨骂。

不过,他当二哥的,绝对不会骂她,更不会让她被人欺负。

他终于忍不住摸摸她滚圆的光头。「小惜,二哥说的,妳明白吗?」

「明白。」小惜低下头,脸上两朵红云久久不褪。

「上路喽!」非鱼愉快地踏出大脚步,又回头看小惜一眼。

小惜慌忙踏出右脚,身子微晃,左脚再颠跛跟上,这才走出第一步。

非鱼仍然不动,她再走一步,超越他的脚步,他才又陪她走出下一步。

铁胆飘在空中,打了无数个呵欠。真要命!他这两个义弟义妹八成是乌龟投胎,照这种爬行速度,一天大概只能走上一里路吧?

他还是先睡上一觉,再赶上他们也不迟呀。

烟波江上,蓝天绿水相接,远方岸边芳草萋萋。

小惜站在甲板上,眺望风景,深深吸闻清爽的凉风。

她没坐过船,就算船家说的,今日好天气,风平浪静,但船身轻微的摇晃仍让她感觉晕眩。

「小惜,好些了吗?」非鱼来到她身边,侧头看她。

「啊,二哥。」小惜扶紧船舷。「好多了,船舱里闷热,出来吹风就好了。」

「是啊,夏日炎炎正好眠,舱里待久了,的确昏昏欲睡,那几位商人已经全部倒下睡中觉了。」

「二哥帮他们算命的结果如何?」

非鱼咧开大笑容。「当然每个都是大富大贵喽!瞧这艘船载满了他们的货物,只要一转手,就可赚上大把银子,不让他们荣华富贵都难喔。」

「还好二哥找到这艘货船,这几位商人大爷也愿意顺道载我们一程。」

小惜很不好意思,她走得慢,二哥也耐着性子陪她散步,幸好有船可搭,否则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老哥哥的家乡呢。

二哥很照顾她,一路不时问她累不累,脚疼不疼,她的答案皆是不会。

真的不累。她做惯苦工,吃得了苦;而生平第一次尝到让人呵护的滋味,更是令她满心温暖,就算风吹日晒,磨破脚皮,她也欢喜甘愿。

非鱼东张西望的。「老哥哥呢?怎么不见鬼影了?该不会在半路睡死了,回头又找不到我们?」

「老哥哥在那里。」小惜抬起头。

铁胆高坐在桅杆之上,极目远望,神情迷茫,一把大胡子无力地垂下。

非鱼平时虽爱捉弄铁胆,但心里不免为这只孤魂野鬼担忧。

「唉,铁胆柔情啊,老哥哥放不下心的,就是咱们的老嫂嫂,这艘船正好送老哥哥回去江汉县城。岁月过去六十年了,也是近乡情怯吧。」

小惜亦是有所感触。人死了,还可以落叶归根,她却是当初年纪太小,连自己的家乡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教她何处去寻找她的爹爹?

清风吹来,扬起小惜的头巾,长长的巾子飘摇而起,连带扯得她小小的身子稍微后仰。

非鱼赶忙伸手虚扶她的背,他差点以为她要被风吹走了,还好她只是动了动,双手仍抓紧船舷,视线不知道放在哪里,也像铁胆一样,迷茫地望向远方。

唉!大家都是心事重重啊,可她小小年纪,又藏了多少委屈和辛酸!

他一念之间「拐」了小惜,虽是莽撞些,但他和小惜既有相同的幼年命运,对于她的遭遇,他无法坐视不理,就如同他为村里姑娘指点姻缘迷津,让她们找到幸福,对于妹子将来的幸福,他当二哥的更是责无旁贷。

当然喽,他得先让她开心些。

「小惜,还习惯这身打扮吗?」他轻轻拨弄她的头巾。

「我……很不习惯……」小惜想到路人的眼光,窘红了小脸。

她向来穿惯简单的直裰道袍,而二哥为她买了一件女子服饰,又是系裙子,又是结腰带,害她不知从何穿起,幸好有旧衣铺的大娘帮她穿戴。

但这只是小事,令她窘迫的是罩在头上的怪巾子。

非鱼知道她的意思,干脆掏出他口袋里的小方巾,盖在头顶。「别难为情,二哥和你一起当波斯人,人家问起,我们咕噜咕噜和他说胡话。」

小巾子蒙在他头上,他又扯了两端尖角,想要扎在下巴下面,可惜巾子太短,还扎不到下巴,倒扎到鼻孔上了。

这副怪模样终于让小惜展露浅浅的笑靥。「二哥,我们去问老哥哥,你这是哪一国人的打扮?」

「大概是夜叉国吧?」非鱼调整一下巾子,戴得更牢靠些。「幸亏老哥哥过去行走江湖见闻广博,在泉州港见过波斯商人,知道他们喜欢蒙头蒙脸,二哥一时没办法帮妳买顶漂亮的帽子,还请妹子将就了。」

「没关系,其实……也不错……」

那天老哥哥出主意,他们买了一块布,由老哥哥描述指示,她和二哥合力动手,在她头上包、拆、裹、缠,折腾半天,终于将她的光头包了起来,又垂下长长的头巾,风一吹动,就会飘扬而起。

她的装扮是古怪些,但她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欢。当长巾子在身后摆动时,她会想象那是一头长发,柔软而美丽,就像一个真正的姑娘家……

她痴痴地盯住非鱼那头又长又黑的头发。唉!要留得那么长,这才能梳上美丽多变的发式,但还要等多久啊?

怎么妹子似乎又感伤了?非鱼拍拍她的头顶。「小惜,在想什么事?都怪我那个无情无义的师父啦,他要我自力更生,给我的银子早就花完了,所以二哥只能帮妳买旧衣,不过妳别急,等咱们到江汉,二哥帮人做上几回法事,就带妳去买一顶好看的绣花软帽,再换上一套新衣裳。」

「二哥,不是的……」小惜正想解释,话头却被打断。

「请问是非鱼道爷吗?」

「是的,您是?」非鱼转身响应。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略显福态,面貌普通,衣着倒是光鲜华丽,指头戴着大斑戒,一看就是个唯恐天下不知的富商。

小惜也闻声回头,和来人打个照面。

「白衣观音?!」富商轻声惊呼,两眼睁得好大,表情又惊又喜又惶恐,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非鱼扶住富商。「这位大爷,她不是白衣观音,她是我的妹子。」

难怪这位大爷误会了,连他也觉得小惜和观音有几分神似。

因为小惜穿的是旧衣,原先的浅蓝色已经洗得泛白,而头巾是灰白色的,又从头顶披了下来,一身彷佛白衣白巾,就像画像里的白衣观音模样,只是观音法相庄严沉稳,而小惜仍是未脱稚气。

「啊!」富商又是惊叹一声,揉了揉眼睛,再度细看小惜。「我突然见到令妹,还以为观音降临了,现在再看,还是像个小观音,也许观世音菩萨小时候就像令妹这个样子吧。」

小惜瞬问脸红,低下了头。她哪能跟观世音菩萨相比!

富商又望向非鱼。「可是……你怎么像个见不得人的绿林大盗?」

非鱼这才记起自己还扎着巾子,笑着拿下来。「还不知这位大爷大名?」

「喔,我叫石伯乐,石头的石,伯乐就是会看马的那个伯乐。不过我不会看马,我会看货、挑货、卖货,从你们上船后,我忙着跟伙计在货舱检视货物,方才听朋友说,非鱼道爷会看相,我赶快来找你,拜托你帮看我下半年做买卖的运势如何。」

「好的,先看你的面相好了。」非鱼很认真地端详那张泛出油光的肉饼脸。「石大爷相貌堂堂,三停均等,这代表幼年、中年、老年皆有好运道……」

突然船身一个倾斜,晃得所有的人站立不稳,小惜一个不留神就要跌倒,非鱼赶紧扶住她,才要站稳脚步,又是好几个大浪打了过来。

原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变得乌云密布,狂风怒吼,江上波涛汹涌,浪头一个比一个高,打上了甲板,令船身剧烈地摇晃。

「怎么刮大风了?!」石伯乐跌到甲板上,抱住了桅杆大柱,惨叫道:「呜呜,我那些上好的货物可不能沉落江底,那都是钱啊……」

非鱼一手紧紧抱住小惜,一手抓住船舷。「小惜,别怕,二哥保护妳。」

「二哥,我……」那紧实的拥抱令小惜既紧张又窝心,想要挣脱,身子却因极度晕眩而使不上力。

「又晕船了吗?」非鱼大掌摸向小惜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转到他怀里,双脚向后退,试图退到船中央。「别看江水,愈看会愈晕。」

「兄弟,这风起得奇怪。」铁胆由桅杆落下,飘至水面察看。

「一点也不奇怪。」

师父教他观察天相,方才他就看到天边有一朵奇怪的浓云,云至之处,必起强风,只需捱过一时半刻,就能风平浪静了。

可是,船舱里的商人哭爹喊娘的,哀鸿遍野;连甲板上的船工也吓得面无血色,各自抓紧支撑物,舵工更是忘了掌舵,任由船只飘荡。

哎,人心涣散呀,该是他这当道士的出面「安抚」民心了。

感觉怀里的小身子在发抖,他先拥紧了她。「小惜,默念佛号,别去想晕船的事,妳会好一些。」

「好……」靠在那个温热的怀抱里,小惜早已感到无比安心。

「何方恶鬼,竟敢作乱?!」非鱼再比动桃木剑,大声斥喝。

小惜一惊,抬头问道:「有鬼吗?我也要帮二哥赶鬼。」

「嘘,小声点,没有鬼啦,妳放心靠着我就行了。」

「可是……」不管有没有鬼,船身摇晃得这么剧烈,小惜仍是慌乱不已,忙按住挂在颈子上的驱邪八卦香包,脑海浮现了消灾吉祥神咒,立刻念道:「曩谟三满哆,没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沙囊喃……」

非鱼也顺势再喊道:「恶鬼!我不容你为害这条船的人命和财物!」

再从怀里抓出一张符,以桃木剑尖刺穿,向前划出招式,喝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教我杀鬼,孝女娘娘给我神力,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先杀恶鬼,后斩邪灵,观音菩萨,地藏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齐来助弟子非鱼一臂之力,急急如律令!恶鬼速速去!风浪快快停!」

非鱼迎向强风,使力挥剑「做法」,再不断往怀里掏符咒,洒落江面。

如此呼风唤雨一番,算算时间,那朵怪云也该过去了;非鱼再以桃木剑一阵乱砍乱刺,剎那间,风平浪静,晴空再现,刚才的狂风大浪好象是一场梦。

非鱼松了一口气,抹了满头大汗,正想走出一步,这才发现小惜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嘴里也还在诵念消灾吉祥神咒。

「小惜,好了,没事了。」他笑着摩挲她的头。

「二哥,我好担心,风这么大……」小惜快要哭了,她好不容易有个疼她的二哥,她不要他有任何意外,可是她胆小又无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念咒,祈求二哥平安无事。

「呵,小惜,妳就担心妳的二哥,不担心老哥哥了?」铁胆笑问道。

「我……我也担心啊。」小惜放开非鱼的衣襟,不好意思地走出几步。

「救命啊!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去看老婆啊!」一声声哀叫传来。

石伯乐抱紧桅柱,吓得六神无主,肉球似的身体还在摇来晃去。

「石大爷。」非鱼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船不摇了,你也别跟着摇了。」

「不摇了?!」石伯乐如梦初醒,放眼四顾,瞧见了晴朗的天空,紧绷的表情立刻松垮下来,鼻子掀了掀,小眼眨了眨,嘴唇抖了抖,立刻跪倒拜哭道:「感谢非鱼道爷!感谢小观音!你们救苦救难,三两下就降伏风浪,保全了我的性命和财宝,感谢你们呀!」

「石大爷,别这样。」非鱼在不当「孝女娘娘」时,最怕别人把他跪到折寿,赶紧用力扶起石伯乐。「我们有菩萨保佑,又有孝女娘娘助力,不是我们兄妹的功劳。」

「孝女娘娘?」石伯乐吸了吸鼻涕。

「孝女娘娘是我二哥村子的神明,很灵的。」小惜代为回答。

「真是法力无边啊!」被摇得七荤八素的船工们走过来,他们亲眼见到非鱼的道术,不断地拜谢道:「多谢小观音!多谢非鱼道爷!」

「呕!」

「哇吐!」

船舱里跌出好几个衣冠楚楚的商人,不是四肢无力,就是晕眩呕吐。

非鱼见机行事,上前举起桃木剑,在各人头上轻轻拂过,语气沉着地念道:「孝女娘娘护众生,保平安,妖邪已去,秽气亦去。来,请大家深深吸一口气,吸到肚子里去,再『啊』用力吐出来。」

「啊!」不只是晕船的商人,甲板上所有的船工和伙计皆同声一啊。

「好,孝女娘娘保佑各位,大家再吸一口气,大大吐出来,啊!」

「啊!」

接连两次吐气,众人顿觉神清气爽,纷纷称赞起非鱼的「法术」。

「刚刚非鱼道爷为我加持时,我感觉一股清风吹过来,头就不晕了。」

「是啊,真是太神奇了,孝女娘娘把我的秽气都送走了。」

「我要请非鱼道爷开光,请一尊孝女娘娘回家,保佑我平安发大财。」

「哼呵!」铁胆飘到上空,他已渐渐了解结拜兄弟的把戏了。

「非鱼道爷,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一位商人掏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

「不行!不行!」非鱼忙摇手,他「做法」的目的只是让大家心情平安,根本没想到赚钱。「感谢各位大爷让我们兄妹搭顺风船,我只不过为大家算命当作渡船资,怎能再拿钱呢。」

「你一定要拿啦!」又有商人掏出更大的银子,硬塞到非鱼的手掌里。「万一我们的货沉了、人死了……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啊……那就什么也没了呀!家人还要帮我出棺材钱……呸呸!又说错话了……」

「非鱼道爷,请笑纳……」

众商人一拥而上,有如比赛谁最有钱,掏出来的银子一个比一个大,非鱼的大掌一下子就捧了一堆小银山,铁胆也见钱眼开,下来帮他数银子。

眼见盛情难却,而他也急需一笔钱,非鱼朗声道:「那非鱼就不客气了。各位大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头我就为各位大爷画上孝女娘娘圣像,请回家供奉案头,千万不要杀猪宰鸡再造杀业,只要一束清香,鲜花素果,心诚则灵,孝女娘娘会知道你们的心意的。」

「是!是!」平时叱咤风云的富商们乖乖地点头。

「不过,现在我妹妹晕船,身体不太舒服……」非鱼望向脸色苍白的小惜,知道她晕船的程度不比这几位大爷轻。「我得先陪她在甲板休息一会儿。」

「啊!小观音舍身救人,耗损真力了。」石伯乐也瞧见小惜的脸色,急唤他的伙计道:「阿林,快把我那张紫竹躺椅搬出来,再去拿一床新买的上等杭州丝被给小观音盖。」

「不……」一声声小观音,叫得小惜很不好意思。可是她头好晕,也好想吐,方才的惊涛骇浪好象还在晃动船只,让她的肚肠几乎快吐出来了。

「二哥……」昏乱之中,她只能唤着最亲近的人。

「小惜,闭上眼睛,不要紧张。」非鱼搂住她的身子,让她结结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大掌来回摩挲她的背部……

小惜感觉他的按摩力道,似乎正在推开胸腔的那股闷气;她才觉得气顺些,蓦然又是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全身腾空而起。

她被二哥抱起来了!

她心脏差点跳到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很快地,她全身摊软地落到一方清凉的躺椅上,一袭轻软的丝被也盖上她的身子。

她见到二哥俯下的笑脸,从下往上看,他那对浓眉似乎更黑了,嘴唇和下巴有青青的须根,眼睛清清亮亮地瞧着她--哎呀!她怎么也瞧着二哥看?!

她慌忙眨眼,将脸转过一边,不敢再看非鱼。

「又脸红了?怎么常常脸红?」非鱼按上她的额头。「是发热吗?」

「没有。」

「应该是没有。」非鱼帮她理了理巾子。「闭上眼睡个觉,醒来后就会好些,二哥坐在这儿帮妳赶蚊虫……请问一下,有没有扇……」

话未说完,五、六支大爷们摇的香蒲扇就递了过来。

「多谢。」非鱼接下其中一支,环视围成一圈的人墙。「我妹妹需要安静休养,还请诸位暂勿打扰。」

开玩笑!姑娘要睡觉,大家还在看热闹?!

「大家快走啦!」石伯乐挥手驱赶。「别打扰小观音清修,不然菩萨降罪下来,咱们就不能大富大贵了。」

一搬出神明,众人敬畏有加,蹑手蹑脚,悄悄退下。

「小惜,大家都走了,妳安心睡吧。」非鱼发现太阳晒上小惜的脸蛋,又挪了挪身子,挡住日照光线。

「二哥……」小惜感到他身影的清凉,心却热了。

「睡不着啊?」非鱼坐在小竹凳,一手轻摇蒲扇,一手撑住下巴,微笑道:「我来唱我师父哄师娘睡觉的曲儿,小惜听了要乖乖睡喔。」

「树叶儿摇,明月儿高,我的宝宝要睡觉;蝉儿莫叫,蛙儿别跳,齐看宝宝酣畅笑;风吹林梢,睡了睡了,宝宝梦里开心笑……」

船身轻摇,云淡风轻,小惜舒服地闭上眼睛,定进了甜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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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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