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夜幕降临大地,尼凯依然沉睡未醒。格蕾点燃几根蜡烛,见尼凯没有发烧的迹象,于是轻松地浏览他房中的陈设,目光为壁炉旁一排椭圆形的迷你画像所吸引,格蕾走过去拿起属于尼凯的那一幅捧在胸前,然后走到窗边。窗台下有一张相连的座椅,格蕾看得出来,椅垫部分是可以掀开的,她回头望,确定尼凯尚未醒来,于是将画像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掀开椅垫,发现下面放着几卷纸张。格蕾拿起其中一卷打开来平铺在地上,立刻看出那是沙维克堡的建筑图样。

「妳有偷窥的习惯吗?」尼凯在床上问道。

格蕾吓得跳起来,她走到床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你感觉如何?」「若不是一位小姐偷看我私人的东西,我的感觉会更好。」格蕾拿起那张设计图,「除我以外,还有别人见过那张图吗?」尼凯伸手要抢,但她却轻巧地避开,他只得虚弱地躺回枕头上。

格蕾将设计图放到窗边的椅子上。「饿了吗?」她来到床边坐下,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喂给尼凯喝。刚开始,他频频辩说可以自己来,然而,和世上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也喜爱被人哄着、宠着。

「那些图,妳看了很久吗?」他一面喝汤,一面问道。

「我才刚刚打开这一幅,你打算何时开始建呢?」「这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奇克不会──」他笑笑,没有再说下去。「我哥哥还好吧?」「比你好多了,他可没有血流成河。」她以餐筋为他拭净嘴角,尼凯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印上一吻。

「我和家兄的命,都是妳救回来的,我该如何回报妳呢?」格蕾几乎冲口而出地告诉他,爱我,像你上次一样,再度与我坠入情网,用充满爱意的眼眸望着我。若能拥有你的爱,我情愿永远留在十六世纪。

「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快恢复健康,而历史也能还你清白。」她将空碗放到桌上,「你的臂伤还未痊愈,应该多修息才对。」「我睡得已经够多了,妳留下来陪陪我。」「我可是有条件喔!」她拿起那张设计图,「我们来谈谈这个如何?」「不要!」他立刻说道,「把那东西拿开!」他想坐起来,但却被格蕾硬推回枕头上。

「尼凯,你最好别乱动,否则会拉开伤口的缝线,还有,你用不着对我横眉竖眼!我早知道你对建筑物有一份狂爱,你去到未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工兴建沙维克堡。」见到尼凯听见这话后的表情,格蕾差点忍不住大笑起来。

「妳怎么知道这张图是为沙维克设计的?」「我告诉过你,你去到未来时,是距今四年后的事,当时,你刚开始盖沙维克堡,只可惜它一直未曾完工,因为你……你…」「被砍头了。」尼凯说道,这是他头一回认真地想过格蕾所说的话,「我希望妳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从最早的时候开始?」格蕾问道,「那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喔!」「奇克既以平安无事,我便有的是时间。」尼凯说。「来!坐在这里说。」他拍拍床沿,发现她脸上那抹怪异的表情后,他接着说道,「我这么虚弱,怎么有可能对妳不规矩?」见她仍有所犹豫,尼凯于是说,「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碰你。」她于是在床边坐下,两脚离地好远,半个身子都陷在羽毛床垫里,她曾自己认识洛柏说起,一直讲到尼凯的教堂中消失。中途曾数度被尼凯的问题所打断,尼凯对许多名词感到好奇与不解,格蕾穷于形容之后,只得自手提袋中取来三本杂志,将实物指给他看,杂志上没有的,她就只好自己动手来画。

将近天亮,她才好不容易说完这段故事,好说歹说哄地尼凯入睡后,她来到喷水池边洗个澡,和露西排演一遍比手画脚。回到房里,红娜却已拿着那件紫色的礼服在等她。格蕾只得换上礼服,随红娜来到客厅,玛芝夫人正在和奇克下着西洋棋。

「哈!」格蕾进门时,奇克说道:「我的救命天使来了。」他握住格蕾的手举到唇边一吻。

她笑笑,颊上染成一片嫣红。

「过来坐下吧!」玛芝夫人指向一张椅子说道。

奇克站在母亲身后,「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想送妳一项礼物,但却不知道妳喜欢什么?所以还是由妳自己选好了,不过,我的命很值钱,妳可不能随便选一样便宜的东西唷!」他笑着说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格蕾说道,「你们对我这么好,供我吃、穿、住、用,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别这样嘛!」奇克笑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妳所想要的。比方说一盒珠宝啦!我在韦尔斯有一栋房子──」「房子!」格蕾说,「对呀!一栋房子,我想请妳在沙维克建一座城堡,而且,设计图要由尼凯来绘制。」「我儿子?」玛芝夫人惊讶地问道。

「不错!就是尼凯,他已经画了许多相当出色的设计图。不过,他必须先征得奇克的……我是说,克佛伯爵的许可。」「妳将住进他所设计的房子里?」奇克问道。

「喔!不是的,我是说,我并不想拥有它,我只是希望能让尼凯有机会设计这栋建筑物。」奇克及玛芝夫人都以充满惊奇的目光看着她,环顾四周,格蕾发现一旁忙于刺绣的仕女,也都一个个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奇克最先恢复正常,「妳的愿望照准,我弟弟可以放手去设计及建造这栋城堡。」「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厅里没人再发出任何声音,格蕾于是站起身。「夫人我记得还欠您一场表演。」玛芝夫人笑着说道:「妳再也不用靠表演在此维生,我儿子的命抵得过财富万千,当然足以让妳在府中吃住无虞,去吧!妳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格蕾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夫人,谢谢您。」她欠身为礼,然后转身走出大厅。

太好了!如今她已恢复自由之身,用不着再为找不出娱乐的新点子而发愁。

回到房中换上睡衣,她面带微笑地爬上床,她已及时阻止尼凯使艾贝受孕,也救了奇克的命,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便是设法摆脱晴采,这一步成功后,她便可改写历史。

格蕾微笑着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一周,是格蕾生命中最快活的日子,府中的男女老幼对她和气备至,尼凯也不再对她怒目相向,他缠着格蕾告诉他有关二十世纪的事,也想知道最近的未来发生了什么。一天,应格蕾的要求,他俩前往附近的一座城镇,其间的情形令格蕾觉得古今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终于,两人来到城外的空地上,格蕾憋了许久的呼吸才有机会舒畅一下,他俩在树下休息,随从端来饮食,尼凯递给她一杯烈酒,格蕾以颤抖不停的手接过来大口喝下,苍白的脸色仍未恢复正常。

「我们的世界和妳的大不相同。」尼凯说道。

「的确不同。」格蕾说,脑中仍挥不去刚才自寺中所见到的那幅脏乱、贫穷,以及落后的景象。

尼凯在她身旁躺下,「妳会希望留在这个时代里吗?」她望着尼凯,「会的。」她说,「只要我能够,我愿意留在这里。」他握起格蕾的手轻轻地吻一下。

「不过,我会要求助产士一定要洗手。」「助产士?哈!这么说,妳打算为我生儿育女?」「至少要生一打。」尼凯的唇移上她的手臂,隔着衣袖,格蕾仍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我倒真想能多有几个孩子,我们何时开始呀?」「多有几个?」格蕾忽然记起尼凯说过他有一个儿子。「尼凯,你有儿子吗?」「不错!还是个婴儿,不过,妳别担心,我早将他母亲送走了。」格蕾想起来,尼凯说过,他有个儿子,但却在尼凯遇难的一个星期后摔死了。

「我们得立刻回去。」格蕾说道。

「先吃过东西再说吧!」「不!」格蕾站起身,「我们必须回去看看你儿子,你告诉过我,他在奇克溺水后的一个星期夭折,算算日子,明天刚好是一星期,我们应该现在就赶回去。」一听这话,尼凯未有分秒的迟疑,他令一名侍卫留下收拾食物及器皿,其余七人则随他和格蕾不停蹄地赶回伯爵府,在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尼凯领先向屋中奔去,格蕾紧跟在后,还到三楼,格蕾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呆了。一名显然尚未年满周岁的婴儿,浑身自颈子处一直到脚底全被裹得紧紧的,更绝的是,他竟是被吊挂在墙上,婴儿的双手双脚全和身体裹在一起,活像一尊木乃伊,他的下半身因排泄物而浸湿发出臭味。婴儿正下方的地板上,放有一只木桶,专门用来承接他的排泄物。

格蕾望着这个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挂在墙上的婴儿,两眼半睁半闭。

「孩子很好嘛!」尼凯说道,「什么伤害都没有。」「没有伤害?」格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放下来。」「放下来?他很好呀!没有理由!」格蕾凶狠地瞪着他。「放下来!」尼凯无可奈何地一耸肩,伸手抓着婴儿的双肩将他自挂钩上拿下来。尼凯两只手伸得又直又长,唯恐孩子的尿液滴到自己身上。他转身对格蕾说道,「现在该么办?」「我们来替他洗澡,然后再替他好好的穿上衣服。他会不会说话?走路?」尼凯一脸愕然。「我怎么会知道?」格蕾此刻不知道应该是气、是笑;她设法令人弄来一大盆热水。尼凯又是嘀咕、又是埋怨,却不得在格蕾的怒视下,亲自解开一身臭兮兮的儿子,随即忙不迭地将孩子扔进水盆中。格蕾接着使用自己带来的肥皂为孩子洗澡。孩子的保母曾进来一趟,见状一迭声地说格蕾定会要了孩子的命。尼凯起初不声不响,但格蕾再度杏眼园睁,横眉倒竖,他只好下令要保母离去。

孩子在水中兴奋地手舞足蹈,格蕾猜想,说不定是因为裹得太紧,孩子因此变得反应迟钝。她将自己的这种想法告诉尼凯。

「这样能使他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呀,一旦放松,小鬼便会哭得惊天动地。」尼凯说。

「不妨试试看把你裹起来,而且也挂起来,看你是不是也会哭得声嘶力竭!」格蕾气呼呼地说道。

「小孩子根本没有知觉嘛!」「他有头脑,有一天他会进耶鲁呢!」「耶鲁?」「算了!」格蕾没好气地说。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安全别针,格蕾于是分别用一枚钻石及翡翠胸针做为替代物,用来扣紧尿布。孩子洗得干干净净,并扑上格蕾所携带的爽身粉后,格蕾将他递给尼凯。

起初,尼凯显得相当震惊,但是没过多久,他脸上便露出一份为人父所独有的满足,他甚至对婴儿笑呢!孩子也以童稚的一笑回报他。

「他叫什么名字?」「吉姆。」格蕾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地上,不一会儿,他便蹒跚地走近格蕾张开的双臂中。两人陪着孩子玩了将近一个钟头后,格蕾准备送他上床睡觉,却发现吉姆的摇篮有个洞,洞的正下方有只木桶,一看便知这两者的作用何在?在格蕾的坚持下,吉姆有了一张羽毛床垫,当然,床垫上还铺了一层防水的油布。

两人离开吉姆的房间时,尼凯笑着对格蕾说道,「和我共进晚餐吧,我们一起庆祝我儿子的『净身』。」他一面说,一面已挽起格蕾的手。

***尼凯经过和母亲在书房的一番长谈后,十分痛苦的决定要在今晚将自己即将迎娶柯晴采的事告知格蕾,近日以来,他已察觉到自己对格蕾的爱。尼凯并不在乎她谎称自己出身南科尼亚贵足,但是,玛芝夫人却以「家族责任」的大帽子压在他身上。老夫人并暗示,尼凯若不依约娶晴采为妻,难保格蕾不会发生「意外」。

「你不能娶她!」格蕾十分镇定地说道。

「亲爱的。」尼凯伸展双臂走向她。

他俩此刻正在花园的迷宫中,尼凯特地将她带来这里,因为,他知道格蕾不懂得如何走出这迷宫,就算他将自己与晴采的婚事说出来令她大为光火,她也无法自他身边逃开。

「我非娶她不可。」尼凯说。「这是我对家族的责任。」「责任?」格蕾自齿缝中挤出话来,「难道世上便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你娶那个邪恶的女人?」「邪恶?」尼凯停下脚步,「晴采也许有些贪婪,但是不至于邪恶吧!」「你懂什么叫邪恶?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某个女人若是生得美艳绝伦,她就算杀了人却也还是无辜的。」尼凯眼中怒意乍现,「不错,我不在乎自己对家族有何责任,也不在乎那个我所爱的女人;这世上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便是剥光晴采的衣服与她上床。」格蕾闻言一愣,只觉似乎被尼凯打了一巴掌,她转身跑开,但却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走出这坐迷宫。剎那间,原先的满腔怒火全都消失不见,她有如泄了气的汽球坐到长椅上,她以双手掩面,「喔!老天呀!」格蕾低声地说道。

尼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任她在胸前哭个够,「这件事早经安排妥当,我确实是身不由己──尤其有了妳之后,我真的不想娶她为妻。但是,万一奇克有任何不测,我便将成为伯爵,因此,我有责任要生育一名继承人。」「晴采不能生育。」格蕾在他怀里说道。

他掏出一方手帕,「妳说什么?」格蕾一擤鼻涕,「晴采不能生育。」「妳怎么知道?」「噢!尼凯,求求你别娶她,你千万不能娶她。我知道你非常爱她!」「爱她!晴采?谁告诉妳的?」「你自己啊。你说非回来十六世纪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边是由于你深爱着她。」尼凯站起身。「我会爱上她?」「要使我爱上那个女人,短短的四年恐怕是不太可能。」尼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什么?」「关于我和她的事,妳再多说一点。」格蕾于是紧握他的手,娓娓将尼凯以前所说过的事情一一道来。她说完之后,尼凯托起她的下巴,「那一次和妳在一起时,我知道自己非回来不可。也许,我不想在我离去后,害得妳伤心痛苦,也许,我那样做,是为着避免害妳爱上一个不留妳身边的人。」格蕾两眼圆睁,泪水在眶中滚动。「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她轻声低语道,「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你说你不能碰我;因为那将会使我为着你而伤心难过。」他笑着为她拭去泪珠。「就算我和晴采共同生活一千年,我也不可能会爱上她。」「喔!尼凯!」她一把抱住他的颈子,情不自禁地吻向他,「我就知道你不会娶她,这真是太好了。」尼凯抓着她的手,将它们自颈子处移开,他两眼凝望着格蕾,「我多年前便已收下柯家的嫁妆,此刻不可能退婚。事实上;两天后,我便要出发去迎娶她。」他松开格蕾的手,径自走到田篱边,许久之后,尼凯转身望着她,「妳所说的事,如今都以不可能发生,对不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顿时大为光火,「你总不至于傻得还是想娶她为妻吧?」「我没有令艾贝受孕,洛柏因而没有理由恨我;奇克还活着,我因而没有理由组织军队。就算不得不组军队保护家园,我也一定会先向女王取得允许。」格蕾猛地站起身,「尼凯,你难道不明白,未来是不可知的?你去到我的年代时,史书上记载你于行刑前三天猝亡,你走了之后,史书却又说你因叛国被处决。由此可见,历史很容易被改变。你若是娶晴采为妻,我回到二十世纪后,说不定会看到史书上记载奇克因别的事故而身亡,而你则被晴采以别的计谋陷害。」她愈说愈激动。

尼凯将她拥进怀中,「亲爱的,很谢谢妳这么关心我,也很庆幸妳赶来警告我,从今之后,我定会倍加小心。」格蕾气得一把推开「莫非她真的美若天仙,以至于你根本不在乎她一手造成的悲剧?

」尼凯垂下双手,「妳看不出来吗?我别无选择,难道妳要我告诉家人,因为一位来自未来的女人说我的新娘会使戴氏一家灭族,所以我便要毁婚?」「你干冒失去一切的危机,为的是担心别人的闲言闲语?」尼凯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以一双充满哀怨的眸子看着她。格蕾立刻心软了,她走上前抱住尼凯的腰,「你可以为钱结婚,可以娶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但是,我求求你,千万别娶晴采,她不是好人,尼凯,她会害了你们全家。」尼凯笑着低下头,「我不会有事的。晴采之所以能危及戴家的关键,在于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如今,我既然已经一清二楚,便有办法为我以及家人免趣这一场劫难。更何况,我还有妳在一旁替我观察、警戒。岂不是更多了一重保护?」「我?」格蕾向后退一步。「我?」「是啊!妳将留在我家中,负责伺候我太太?」「伺候你太太?伺候那个…杀人凶手,请问,你俩于夜里行周公之礼以产生子嗣时,我该做什么才对?」尼凯的神情顿时转为相当严峻,「你自己说的,你不能和我发生肌肤之亲,否则便会回去二十世纪。妳总不能让我一辈子抱着独身主义吧!」「噢!我懂了。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但是你却必须每天晚上换一个女人。好!你去娶晴采,看我会不会在乎。让她害死奇克、害死你的母亲、害得戴氏家破人亡、害得你身首异处!」格蕾最后实在忍不住而咆哮起来,泪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转身毫无目的地向前跑。

然而,三分钟不到,她便已不辨方向,只得站在原地哭得好伤心。尼凯走到她身边,但却一句话也没说。格蕾默默地跟着他走出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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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了五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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