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杰西一路骑马来到乔依的度假农场,通往办公室的走道前设有拴马匹的栏杆。杰西将马缰往上一套,抬起头来,迎面看见乔依从门内探头出来。

“正好赶上发草料,牛仔。”

“可惜我已经喂饱自己了。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可以来一杯咖啡。”

杰西随着他走进屋内,将帽子摘下。不必主人多说,他自动拿起放在进门不远一张桌子上的咖啡壶,斟了一杯,乔依则继续吃着那盘放在他杂乱不堪书桌正中央餐盘中的食品。

杰西啜饮手上的咖啡,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可怜的老乔依真需要一个人好好管管他。可惜温蒂(乔依的前妻)不愿意和他继续混下去。大个儿可能自己还不知道,温蒂这种女人,可是打着灯笼再也找不到的了。

有时候,乔依的所为让人觉得他一心想要毁灭自己。不过他早已成人,何况我也不是他身上的跳蚤,何必管他的闲事,杰西提醒自己。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管别人的闲事,更不愿意别人管他的闲事。

“你瞪着我看什么?”乔依没好气地说。他拿着叉子,原本在拨弄盘中食物的手也停下来,回瞪杰西,“你从来没有看过别人吃饭吗?”

“我倒是看过类似的东西,马吃草的德性和你差不多。”杰西将一堆文件移开,替自己在一张皮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骑马走了老远的路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拌嘴吗?”

“不,我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待会儿我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帮你做那些城市佬的牧童哥了。”

乔依把叉子摔在桌上,“真是个好消息。你这算哪门子的朋友?你答应过我的呀!”

“嗯,这个我知道。”杰西完全不动声色。

“你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说走就走?”乔依眯着眼睛说完以后,又开始笑了起来。“你终于受够了你娶的那位忸怩作态的小姐了,对不对。兄弟,你们两人蜜月的时候,我就知道……”

“不要说了!”杰西的话语像子弹一般射出。

乔依吃了一惊,身子往后倒。杰西瞪眼看着这位老友,心中升起一个不愉快的念头。乔依对女人从来都是热情有余、判断不足的。这次,他下断语也未免太快了点。

“乔依,你刚刚大大地露出了你的马脚。”他说:“我有一点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反对玫琪?”

“为什么?”大个子好似火山爆发一般,“还不是和你一样的理由。老天,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毫不犹疑地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给你,我会把自己的右手折下给你,我会为你两肋插刀,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我最好的马吗?还是我的女人?他妈的,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苏西过……”

“够了,别说了!”杰西觉得头皮快要因为装不下这么多令人厌恶的事而爆炸。他一点也不喜欢乔依说的,更不喜欢自己心里想到的事情。“现在你能够帮我的,只有一件事。”

“你尽管说吧!”乔依大方地摊开两手。

“向我太太道歉,这也是你欠她的。”

“见鬼了我才会……”乔依巨大的躯体向前倾,蓝眼睛睁得老大,充满惊讶。“你刚才还说你要离开她,我何必还……”

“我没说我要离开她,我说我要离开这儿,和她一起离开。我们要一起回到波士顿,接回孩子,重新组织我们的小家庭。”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以后,杰西顿时觉得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乔依就是乔依,玫琪误会了,他其实并无任何恶意。

“什么玩意儿,我不欠那女人任何东西,更没必要向她道歉。”乔依看起来、听起来都是一副绝望至极的样子。

“随便你,我想你道不道歉,她都不会对你抱有任何好感的,而我有义务站在她那边。喂,乔依,你只需要向她解释,这一切只是个玩笑,并保证以后不再对她做这种事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绝不解释!那是弱者的象征。”

杰西将咖啡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愚蠢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讲不下去。他不是也曾经对玫琪说过同样的话,然后困惑为什么玫琪会气得发疯吗?他猛力将帽子戴回头上,又重复了一次,“随你便。”便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坦白说,杰西,”乔依跟着杰西后面走出大门,“那女人有什么地方那么值得你爱,我真搞不懂。这就是我唯一反对她的理由。老天爷,什么样的女人会像她那样离开她的男人,一走就是五年?你应该好好找个我们德州的女孩……”

“就像温蒂一样?”杰西安静的声调中带着威胁感。

乔依的老脸绯红。“你真会出口伤人,老弟。温蒂没有离我而去,是我甩了她!”

简直是公然说谎,有片刻的时间,杰西站在原地不动,为说出这种话的人难过。然后,他耸耸肩。“乔依,”他缓缓地说:“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们就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对你说这句话。”

“慢着,伙伴,你不会让一个女人破坏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吧。”

“不是一个女人,是我太太。多年来,我一直替你找借口。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还是有你的选择,只不过我现在简单明了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向玫琪道歉,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说到做到。”

杰西解下缰绳,跨上马鞍,动作就像呼吸一般自然流畅。正要掉转马头的时候,苏西从大屋中走了出来。她向他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并走向乔依,用手臂揽住乔依的腰,伸长身子,在他的脸颊印上一吻。

但乔依就像一块木头一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对她的动作完全置之不理。杰西觉得这个男人还真令人望之生厌。

他的心已不再留恋眼前的这些人、这些事了。他挚爱的女人还在等他。

那个他挚爱、他信任的女人;那个挚爱他、也信任他的女人。

玫琪朝着圣安东尼方向走。坐在租来的车中,视而不见夏日骄阳下艳丽的四周景色。她心中盘算着,这时候,他已经回到小屋了吗?他发现她已经走了吗?

如果他发现了的话,他会在乎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得不努力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逼回去又怎么样呢?反正他是不会来找她了。虽然很悲哀,但她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当然也不会追来的。没有必要再存有任何幻想了。

怎么还在想他会追过来的事!她强迫自己停止幻想。又重演逃跑的闹剧,真的只能怪自己。难道她不记得,上一次几乎要了她命的教训吗?那个男人是不会改变的,她最好接受这个事实。

杰西让马在草地上慢跑,尝试清醒自己的头脑。但是他实在太得意了,根本无法集中思考。天知道他一点也不想过着整天追逐牲口的日子,那根本是浪费时间。他告诉汤姆他们需要一两匹马当坐骑,没想到那老家伙一下子就搞来了八匹。“以防万一,”汤姆曾说。

万一什么?杰西一面让马转头,沿着手篮溪岸走,一面揣度着。难道是怕他想招学生教授骑马课程不成?

不论汤姆当初为何准备这些马,现在他至少应该把这些马集中到畜栏,好让汤姆派人来牵走。真可惜,不能把它们留下来,要不然可以继续繁殖的。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养几匹好马,自己养育,自己训练。

如果有玫琪和小迪在他身边,那这里就和天堂没两样了。他愿意放弃他的牛仔把戏。记得他发现玫琪离开时,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去追她,把她拖回家。但接着他又认为应该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多年前,他就怀疑这策略到底对不对,事情演变成今天这般,实在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感惊讶的了。昨夜他们两人之间的妥协,证实她的确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他是对的,她则错了。

马匹顺利地渡过小溪,杰西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喊。他两腿用力一夹,马匹跳起向前,它的一小群同伴从树后跑出来。

希望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跑在马群后面的他心中盘算着,小迪听到了以后,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

逐渐接近城市,交通流量增加,玫琪不得不减速,眼前的景象逼迫她面对痛苦的现实。再往前行,就要走上真正的不归路了。一旦踏上飞机,她的婚姻就真的成为过去式。明天到波士顿以后找律师办手续,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

圣安东尼在小镇的北边。不消多时,她发现自己的汽车已经滑入租车公司的停车场内。

没有任何随身行李,她直接走向柜台,办理登记手续。她有点担心自己这身牛仔装、皮面球鞋的妆扮,会不登大雅之堂,至少到波士顿罗根机场的时候,祖父一定不会高兴的。不过,站在柜台前的队伍中,她发现根本不必担心。因为,根本没有人注意她。

她完完全全地只是一个人。

不只现在如此,今生都将如此。手持登机证,她放眼大厅,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可以在登机前让她呆坐两小时。她发现在远离旅客视线、一个不方便的角落,有一条长椅子,还没有人坐。

她想到书报摊买一本书或一叠信纸。何必呢!她想骗谁?她不可能集中精神读或写任何东西的。除了自己的痛苦以外,现在她的心思什么也装不下。

杰西将一群小马匹朝回家的路上赶。他发现愈想赶时间,速度反而愈慢。连它们都感受到他的焦躁,他必须镇定下来。

但这谈何容易!他停下来让马匹在溪边喝水时,在马鞍上简直坐立难安。

对,就这么办。我决定在工作人员把我抬出场之前,自动退出牛仔把戏。我不想,也不需要什么“勇士杰西”的称号了,所有我想要的,都已经在这里了。

今后的生活中,只有三个姓戴的人:戴玫琪、戴小迪和我自己。

她会同意吗?

赶着牲口上路,他不禁面带微笑地想。有可能,她有可能同意。万一她不同意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其他方式协商。

只要他们在一起,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她绝对不会再从他身边逃走了。

绝对不会。

杰西将牲口赶进畜栏,坐在马上,弯身将门带上。这几匹牲口尾巴扫起来的灰尘足足有30匹马的分量。将缰绳往马桩上一丢,他转身往小屋走去——然后愣在门前。

不对劲。

他花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是玫琪那辆租来的汽车不见了。他皱紧眉头,不耐烦地加大脚步,他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一定进城去办一点事,没啥大不了的。进门以后,他一定会看见她留的条子,看了以后会大叫三声自己太神经紧张……

门没有锁,他推开门,朝内叫着她。也许她把汽车借给什么人了,自己根本没有出门。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的眼光很快扫过客厅,也没有人。在做任何考虑之前,他的人已经向前移动到卧房,打开门,没有,也没有其他线索。回到厨房,他将帽子放在餐桌上,搔搔头,她会到哪儿去呢?

他不安地浏览室内,直到目光与洗衣机前的一片黑色蕾丝相遇。内心感到一阵紧张,他很快地走向前去。

如果没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戒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也许不会再多看一眼的。但是,他看到了。当他弯身去拣的时候,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手指也突然变得冰冷而僵硬。

是玫琪的结婚戒指。他顿感喉头一紧。

他拾起那片黑色的蕾丝,用力摇一摇。一开始,他实在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上衣或内衣什么的花边吧。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这鬼东西是用可伸缩的材料做的。脑海中闪过苏西的影子。他曾经看她穿过这种衣服,而且是最近的事。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他蹲下,眼睛瞪着那团黑色的东西,并冷静地让自己的脑子转动、思考。

地上还有一件他的外套,来这儿以后,他曾经穿过几次。他捡起外套,把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手掌上多了一根口红。他妈的!我被设计陷害了!而且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但最糟糕的是,玫琪已经走了。也就是说,她还是认为他会对她不忠。

他在玫琪的眼中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心目中的玫琪又是什么呢?

登机时间又要延迟十五分钟。简直太好了!好像怕她的焦虑还未到达顶点似的。

玫琪沉沉地坐在离登机机门不远的一张椅子上,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已经捏在手上许久的登机证。她捏得太紧,登机证已经被蹂躏得不堪入目了,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隐私了。前后左右都是急着要登机的旅客,形形色色,男女老少、各种肤色都有。有夫妻、有家人一起旅行的……她静悄悄地将眼光移开。

她似乎已将自己的思维划地为限,怎么转,都转不出去。心思总是回到同一件事情上,这是她与杰西的最后机会了。

她了解自己还是爱他,为什么又要离开他?

如果他无法改变,她能够改变自己吗?

“各位旅客请注意:搭乘阿乐儿航空公司第333班机直飞波士顿的——”

她从位子上跳起来,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是到了非做决定不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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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婚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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