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贺麟发现这池水虽然深不见底,可是只要他脚踏水中,总有什么垫住他的脚部,让他不费力气地靠在池边,这或许也是晁翱的其中一种法术吧!

如此猜想着,贺麟边爬上池边扫了眼胸前,发现身上被那只急色鬼咬出的斑痕牙印在经过这池水的浸泡后已经浅了许多,原本疲软的腰骨也重新有了不少力气,贺麟立刻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穿上衣服,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治肚子叫的食物了。

才想到这里,空气里就传来阵阵香味,贺麟寻着味而去,只见一桌丰盛的酒菜正摆在之前他与晁翱厮缠三天的那张大床的不远处上。

急步走了过去,贺麟还没来得及向晁翱打声招呼便抢过筷子狂吃了起来。

“吃慢些,吃慢些,这些全是有名的好菜,像这个‘三元蒸鸡’、‘铁板猪肝’、‘青椒牛肉’、‘青炖白菜’、‘葱油淋鱼’全是我特地向人讨教过弄来的!你现在身子可不比以往,做什么都要注意些……”

像是一个丈夫劝慰着心急的夫人,晁翱拿出极其温柔的一面,力求让贺麟对他刮目相看,可是贺麟在消化完肚里的食物又消化他的话,再看向凤目那温柔得快要泛着水光的视线后,他终于忍不住地揉了揉身上不断冒起的鸡皮疙瘩。

“你、你向人讨教菜式干么啊?”

“这些食物全是适合孕妇吃的,我可是走访了很多地方才弄来的!”期盼着贺麟会称赞他的晁翱不由半蹲下来,一脸热切地看着贺麟。

响应他的不是称赞的话语,只有贺麟一个狠狠的拳头打在了他的头上。

“混蛋,你居然、居然去弄些这样的菜回来……”

“因为你现在怀着鬼子啊!我怕你……”好不委屈地解释着,晁翱发现现在的贺麟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哼,要是他那大哥准备这一桌酒菜,贺麟怕是连碟子也舔光光吧?

“你也知道我怀的是鬼子,鬼子用得着人间的食物去养的吗?”

看着之前觉得十分美味的菜肴,贺麟顿感无力,为什么这些好吃的菜居然有这样的名堂,着教他现在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可是看着晁翱一脸要哭不哭的委屈相时,贺麟知道自己心软了,拉过晁翱胡乱帮他揉了揉:“其实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一切就顺其自然好吗?我一个大男人的,怀着这个鬼胎也不在乎什么,只要你别老提醒这个事就成了。你要知道,我是个大男人,老是听着你提孕事,心里会很不舒服的!既然你想与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有些事,你必定要顾忌,必定要学!”

“你是真的能放下你家大哥,与我在一起吗?”

明知道这个问题不该触碰的,可是晁翱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他讨厌什么事都暧昧过去,就像贺麟对白泓绾那样,真是好心遭雷劈了,下次见雷母的时候不妨叫她下雷劈一下那个白泓绾,自己打他肯定会被贺麟骂,别人打,他可管不了。

“想什么鬼主意……”放开了心,贺麟发现如今的鬼差情绪外露得厉害,轻易就能让自己知道这鬼在动歪主意了。“我早就明白与大哥是无法在一起的,只是一直无法死心,这次也权当一个了断前尘的时机吧……”

笑笑,不正面答复晁翱,贺麟扪心自问,如果白泓绾真站在了自己跟前说希望与自己在一起,自己能否拒绝得了呢?对他“爱”已是一个累积太深的情感,不管白泓绾对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己还是会原谅还是会把他摆在第一位吧!只是伤痕出现了,裂痕在自己第一次犯错时已经埋下,如今只是越来越大罢了,说到底,大哥还是把那次的错事放在了心里,时刻惦记着。

“别这样笑,你们人间的心思特多,我不想跟随你们的步子走,这样太容易迷失了,虽然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鬼子也造出来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愿意与我在一起,不为你大哥,不为其它,只单纯地想与我在一起?”

晁翱不笨,情爱他是不屑碰触,可是现在沾染了,心眼就变小了,时刻在乎着贺麟是否心甘情愿,偏又不肯放下高傲的心,屈求不明不白的假象。

“你真爱操心,小孩子别总把事情想复杂,我如果真不愿意,情愿是形神具灭,也不会与你有这样的一段情愿的!”

捏捏那高翘的鼻梁:“在你还是小鬼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真的?”

“当然!能让我欺负的鬼差可没几个啊!”贺麟大笑,在自己二十余年的生命里,除了白泓绾,这晁翱是另一个能让他挂在心里的人。

佯怒地瞪了贺麟一眼,晁翱却打从心里笑起来,在贺麟心里,虽然他还比不过白泓绾,可至少还是有份量的。

一挥衣袖把全桌狼籍挥去,晁翱重新又变出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来来来,你不是肚子饿了吗?继续吃,继续吃……”

“这么多菜,你当我是猪啊!以后别太浪费了,要知道,你是挥挥手,可真种出这些东西来的人很辛苦的。有听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念盘中飧,粒粒皆辛苦。’这句话吗?多学学!”

此情此景竟仿若小时大哥教导自己时的情景,那背诵摇头晃脑的模样实在太过趣致,让他即使是到了现在,还是一分淡忘也没有。

就在神志似乎要陷入回忆当年的状态时,一个冷冷的吻把他重新又唤了回来,看着眼前有点担心的晁翱,只见他一手筷着菜肴递到自己面前:“吃啊!老发呆,像老头子似的!”

亲昵地张口吞下晁翱喂的食物,贺麟也动起了筷子,虽然刚刚已经吃过不少东西了,可是不知道为何,现在肚子又饿了,既然看管他的牢头嫌他老发呆,那他还是多吃些东西好了,多吃总不会像老头子了吧……

多吃的确不会像老头子,可是多睡,还越睡越长,这倒真的跟孕妇很像了!

坐在床上,努力清数这些天自己睡觉的日子,还经常是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像一个猪似的!

扯了扯自己开始变得柔软的皮肤,原本因为练武而紧绷的皮肉开始变得滑润了起来,那个天天抱着自己睡的鬼现在是越抱越舒服了,三不五时还吵醒他来场大战,弄得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时日是怎么过的。

贺麟一想到这里,就不由给了身旁躺着的鬼一个重拳,这简直是颠覆了他过往的生活,现在连反应都迟钝了很多。

不理会他打醒的晁翱,贺麟下床站起,突然发现,自己不只皮肤变软了,而身子也变胖了,原本修长的身体居然横了不少,而且……而且居然还有个大肚子了……

至此,贺麟终于有了自己是怀着鬼子的实感,揉着半圆的肚子,反击到实实在在的触感,贺麟只好无言苦笑,看来自己是真的要生孩子了!

“怎么了……这肚子好可爱,原来会慢慢地胀起来的,昨晚还是平的,现在就胀这么圆了!”依然是那种让贺麟啼笑皆非的口吻,知道晁翱伸手去轻轻触碰那似有生命的肚子,一阵酥麻竟由相触那里生起,差点让贺麟站立不稳地掉回床去。

一手扶住贺麟,晁翱细细观察着贺麟的脸色,突然他脸色一变,又转起贺麟的手打起脉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重复着让人心惊的话语,晁翱突然紧紧抱住贺麟,那种酥麻的感觉又从晁翱碰触到自己突起的肚子的范围内传出,一阵强过一阵,贺麟终于软了脚,直直跌到了晁翱身上去。

“贺麟,我要想办法,现在的你身体非常危险。我忘了,这鬼子性属阴,可是那仙丹却是阴阳调和之物,如今你回复人身,身上带着阳气,可这里的仙气不够支撑鬼子的吸取,鬼子竟要吸取你身上的阳气来育胎了!”

慌里慌张地把贺麟搬上床,晁翱一会冲去平日他放集宝物的地方左翻右翻,一会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要去找些什么东西,看得贺麟是头昏眼花,听得他是糊里胡涂。

累极地闭上眼,贺麟发觉自己并未有半分的惊怕,是相信晁翱总会想到法子救自己吧,是相信他不管如何都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吧,所以有凶险不怕,知识很想靠在这个总是看上去靠不住的鬼差怀里好好睡上一觉,然后醒来再继续填肚子。

慢慢地,似乎又沉如了梦乡,在梦里自己看到了很多画面,有自己小时候的,有学艺的日子,也有与大哥并肩作战的场景,每一个画面掠过,自己总能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在笑着、在安慰着、在鼓励着,那个熨贴心底暖意得让人忍不住发笑,可是就在下一瞬间,画面一片黑白,他只看到自己那酒后的冲动,大哥恶狠的断绝,还有那最后一夜,大哥对他的怒骂……

那颗曾经完全交到大哥手里的心碎了,可是不觉疼痛,只是无心了,哪知道有个傻鬼差居然慢慢地把心分了他一半,让他居然又懂得了寒冷,又懂得了疼痛,又懂得了任性,又懂得了珍惜。

那颗藏在胸膛里的半颗心微弱地跳动着,感觉似乎在呼唤什么,感觉似乎缺少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没来得及找到答案,贺麟就被一件暖暖的的包裹了起来,再过了一阵子,身体似乎被人搬动着,来到了一个似乎很小的地方,然后被放了下来,就在背与一件硬物相触时,贺麟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到样子竟有些憔悴的晁翱。

“你终于醒来了……”大口地叹了一气,晁翱站在他的上方俯视着他,神情竟有些……舍不得?

“我怎么了?”不解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居然身在一个棺材里面,贺麟不由吓了一跳,该不会晁翱又想把自己杀了吧?

“别乱想,知识我借了太上老君的宝物,可是那法力太强,恐怕你身体会承受不了,便又找来千年冥冰为你打造了棺材,你只要在里面沉睡三年,让鬼子吸取足够的灵力挣扎你的肉身而出,那便是公德圆满了……”

晁翱疲倦地坐在了棺材的旁边,只露出头上的小小发端,贺麟不由得让视线停驻在上面:“三年吗?你为了找这两件宝物一定很辛苦吧……”

想想自己从在阎王殿搬出来后,基本上都是把这个鬼差耍得团团转,贺麟就不由为晁翱的辛苦抹一把汗了。

“还好……只是以后要帮太上老君做几件事补偿补偿他的损失罢了。这袍子可是他老头的随身法衣,不轻易外借的。然后还要回阎王殿把你的立契毁了,毕竟现在鬼胎的制造者换人了。刚好做完这些事,你应该就能醒来了,生下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鬼子了。”平常的语调到最后加了点喜意,晁翱似乎很满意多一个小小的贺麟出来。

“听上去很辛苦……晁翱你这么笨,成不成啊?”贺麟担心着,鬼差说到底还是在阎王手下办事,如果阎王气他怠忽职守,那岂不是要糟糕了。

“我哪里笨了,就只有遇上你,我才会笨!”想不到那时在地府里看起来像呆子的贺麟竟会把自己耍得团团转,其实晁翱也相当的无话,这次回去地府,恐怕那个即将卸任的阎王会笑死,想着要偷懒的自己结果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

两人一时间思绪全转到了处识的那刻,不由自主地一起轻笑了两声,贺麟突然语调转底:“我要沉睡三年,那你要怎么过啊?”

“还能怎么过,回地府做事啊!然后不时回来偷看你的肚子,看会不会越来越大,免得真把你给胀坏了!”

突然探手摸着贺麟圆圆的肚子,晁翱的语调也转低了:“都是你的错,弄得我现在把人的情绪全学会了,居然开始期盼这个鬼子的出生……想到你三年不能动,也无法跟我说话,我就有点受不了……”

“这是好事……证明你越来越聪明了……懂得未雨绸缪……”

越来越低的声响终于慢慢沉下了,晁翱站起来看着安详熟睡的贺麟,虽然他的脸胖了,虽然他的身材变形了,可是这个人是能让自己喜欢上的人,他偶尔露出的痛苦、悲伤,他平常伪装的紧张、乐观,都让自己无法把眼睛挪开,然后就这样陷进了这个凡人的故事里,不再是过客,却成了主人!

轻轻在吻了一下那张脸红起来会很好看的脸,晁翱慢慢推上了棺材的盖子。

贺麟……

三年后再会……

风雨不停,时间沧桑,数着日子过的人总是难熬,看着日升日落,扳着指头又是一个春秋,不知不觉间就那样三个寒暑过去了。

站在已经再无人居住的房间里,白泓绾缓缓地扫视着每一寸贺麟曾经待过的地方,那夜的口不择言终于让死死不肯离开他身边的贺麟走了,走得彻底迅速,让他连再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那夜的冲动,那夜的恶毒似乎历历在目,贺麟脸上滑过受伤的表情,那疼也在自己指尖涨着,留待后来这三年间日日夜夜的后悔,曾经想着一心成仙,便推开了种种阻碍他得道的可能。

名利!他能弃,名利对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留在手里抓不住,留到身后带不走,寒窗了十年,能遇明君,年纪轻轻便官至高位,这让他从不把名利放在眼里,那是可弃、可舍的东西!在昔日天庭的友人下凡告戒他后,他便收心养性,只想着超越这世间凡人,成为一名高高在上的仙人,这比坐上龙庭更值得让人期待。

情义!他白泓绾生就世间,对情义两字看得很薄,他对人无情,人也不必对他有义。可是自小时候心血来潮的栽培出贺麟后,他对自己的痴缠沉迷,却让自己感觉新鲜有趣,不只不觉,便带有亲善的面具哄着贺麟十余年不变。可是当自己一直视着无害的宠物突然展现出比自己更强的力量时,自己怕了,匆忙的逃离之余不忘与他割袍断义,自认为这样便可以摆脱贺麟的纠缠,却忘了这人有多倔强。

知道临辞官那夜,他在朝上的敌人疯狂来袭,贺麟的英勇护卫,他才突然了解到人间,正是有这种无法用理性来解释的情谊,才显出了人间自有的可贵。

抱着渐渐变冷的躯体,白泓绾看着那双临死前仍旧求着他原谅的双目,他知道自己心动了,慌乱地丢下这个乱他心绪的男人,草草地埋葬了那双清澈过头的眼眸,白泓绾这才感觉心定了下来,他仍旧能成仙,仍旧能遨游人间。

可是!

想到那天接到陌生人的通知,白泓绾双手便不由转紧成拳,一个他深信已经由他生命抹去的人复活了,他确定贺麟的死去,也明白这人间除了有人,有神也有鬼,那已不是人的贺麟,自是鬼怪了!一个对他执念如此深的鬼怪,他要如何防备?

所以天资聪慧的他想到了,无法用力量取胜,那使用柔情捆住贺麟的手脚,让他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贺麟是自己养育出来的,他对自己尊敬非常,自己待他如兄,他在羞愧之余也会甘心作弟,兄友弟恭也是一件乐事,所以他再次展现了十多余年戴上的面具,继续扮演着贺麟所尊爱的大哥角色。

果然!他乖乖再呆在自己身边,不敢有半点的逾矩,有半分的歪念。

连自己在天庭的友人也不知,那昔日高贵的文曲星早就被尘世的黑暗所染,再也不若以往那水晶般的心肠。

可是不该,贺麟身边不该出现一个鬼差……

他不知道贺麟究竟用了什么条件复活,也不愿猜测其中的艰难,只要贺麟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他愿意装作无知,装作不知道一切,重新接纳他,但是他发现贺麟变了,那尊敬依旧,可是那炽爱无存。

明明知道人世间种种易逝,可是真的当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不见了,那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在那天灯会里,他看着贺麟宠溺地喂着那个大夫吃豆花,曾经他与贺麟共享的秘密就这样被分走了,白泓绾知道自己心里在愤怒,他怒贺麟随意地让人踏进了他独享的领域,他更怒贺麟眼里已经不再独存他一人,可是他忘了,是自己先推开了那双需要他的大手,然后又更严厉地重复了这个错误。

……

再踏出房门时,已是久候的管家立刻奔上前来为主人套上披风,他不知道贺爷什么时候离开了白府,他也不知道那夜主人的大吼大叫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这次,贺麟是再也不会跟在他家老爷身后,一年复着一年的等候了。

“外面的积雪厚吗?”

呵了呵冷冷的双手,白泓绾拉紧身上的披风,让暖意重重地在身上流淌,贺麟已是死人,自是无法再享受到这样的人间暖意,可是被鬼差带回阴界的他,是否真的形神具灭魂飞魄散呢?依那鬼差重视他的程度,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吧……

“回老爷,昨夜大雪刚停,门外的积雪很厚,我已找了几人去打扫门庭,很快便可以出门了……

“是吗?”白泓绾慢慢地步向大门,这三年里他很少出门,每当他走过与贺麟昔日一起游玩过的大街小巷,他的眼前总会出现贺麟的身影,这让他无法忍受,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与放不开,所以他选择在家里静修,希望终有一天,那个幻影能从脑里消失。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突然起了想到外面走走的兴致,是因为这大雪过后的冰冷太像那人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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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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