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明知道她的心不可能会落在自个儿心上,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不,是鬼,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早晚会魂飞魄散,就算不魂飞魄散,她也会离开他而转世投胎去,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对她耿耿于怀?

是呀、是呀,要说道理,谁不会?况且,他还是商贾,他岂会不懂盘算利益?算算这笔交易是否值得?

不值啊,他不用算也知道绝对不值。

可真是一头撞上时,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明知道没有结果,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情难自遏地深深沉沦。

「楼爷......」躺在屏榻上,阮善取眨了眨水眸,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可要她一直承受他异样灼热的目光,她会觉得......好羞。

他已经默然不语地瞪了她好久,再这样下去,她很怕自己会羞得夺门而出。

「知道了,要找胎记嘛,会是什么难事?大不了改天再差大木去贴告示不就得了?」他没好气地啐道。

「我不是要说这个。」她怯声道。

楼爷待她的好,她又不是不知道......事实上,他方才搂着她,搂得她心慌慌意乱乱,觉得羞又觉得暖......唉,从没有人会如此温柔地抱着她,尽管口吻是恁地不耐而生恼,但他扣在她身上的力劲竟是那般轻柔,彷若视她为珍宝似的。

「要不妳是要说什么?」他淡淡地别开眼。

「我......只是谢谢楼爷,倘若有来世,善取必当衔草结环回报楼爷。」姑且不论到底找着了相公否,不论她是否真魂飞魄散了,光是凭着楼爷待她的好,她绝对一辈子不忘楼爷。

冷冷斜睨一眼,他随即又调开眼。「妳以为我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妳,是为了什么?」他撇了撇唇。

不就是怕她魂飞魄散?可话说回来,要是真教她找着了相公,她是皆大欢喜地准备投胎再入轮回,而他像个孤魂野鬼似地活上一辈子,抱着有她的回忆咽下最后一口气......怕是一辈子都死不了心。

不管怎么做,他都没有半点甜头的,是不?

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根本是一点基本报酬都没有的蠢事,而他却做得义无反顾,连一丁点的考虑和抗拒都没有......

他是笨蛋。

「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楼爷是个好心人?」

「好心人?」他玩味地咀嚼这句话。

哼,做得再多,也只落得好心人三个字......

「是呀,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一个男人会像楼爷一样地待我......」心好感动啊,感动得无以名状。

「教妳感动了?」他冷哼着。

「嗯......」她虚弱地点点头。「倘若我的相公是像楼爷这般的人,不知该有多好......啊,这样说真是太寡廉鲜耻了,简直像是不懂妇道的......」

「得了,妳又不是人,说说而已又不犯法。」他摆了摆手,制止她再说下去。

不过,她这一席话,可真是说得他心花怒放。

真是不中用,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居然也能安抚他满腔的不满。

就可惜她没福气,没法子让他怜惜她......倘若他是她的相公,他绝不可能冷落她,他会视她为珍宝,将她捧在手心里好生怜惜,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和悲伤......

只要能让她开心,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啊。

「可这种说法,好似我......」好似她在调戏他来着......天,她居敢口无遮拦地调戏楼爷,她真是......太太太羞人了。

「调戏本大爷?」他哂笑着。「有趣,有本事再多说一些吧。」

「我没这个意思,我......」她张口结舌,羞得说不出话。

睇着她粉颜烧烫似火,他不禁有趣地勾唇抹笑;瞧,这么样岂不是又多了分生气?瞧起来就跟个人没两样?

原本是想要试试不动的符,不过,照眼前的状况看来,该是派不上用场了,也许他根本就是诓他的,说什么她只余七日......他不过是猜对了一些事罢了,接下来的状况不见得会如他所言。

他定会有法子守着她的。

「楼爷,你这模样,瞧起来好......」她怔愣地睇着他难得的笑脸。

「我的模样向来不差。」他没好气地替她接话。

虽然是比不上不动的桃花样,但是也绝对是人中龙凤......相信绝对不比她家相公差。

「不,瞧起来好像......」

「爷?」

阮善取来不及开口便教门外的大木给截住话。

「什么事?」他懒懒地应道。

「......大木想问昨儿个那些身上有胎记的人,究竟要如何处理。」

啧,是这件事啊......楼毋缺敛眼思忖着,瞥见她的目光直锁在自个儿身上,不由挑起浓飞的眉。

「怎么着?怕我不帮妳处理?」啧,就知道她眼前只想要找着有胎记的男人......「我现下就去处里,妳可满意了?」

肯定是他上辈子欠她的,这一辈子才要劳心费神地讨好她。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妳就在这儿稍歇一会,我晚些就回来了。」

「楼爷......」睇着他快步离去,她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是她错觉吗?

楼爷方才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相公......蓦地,一道灵光快速地贯穿她的脑门,彷若带着她穿越了时空──

视野是从窗外探出的一角繁华热闹街景,一个男子翩翩走来,脸上带着多情而温柔的笑。

那抹笑和楼爷方才临走前的笑意几乎一模一样......

随着他的走近,她不自觉地别开眼,浑身僵直而难受。

不用睇向铜镜,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脸红透了......该不会教他给看穿了心思?感觉脸上停留着一抹视线,随即淡淡扫开。

再抬眼时,瞥见他正与爹交谈,偶有视线飘来,教她羞得不敢动弹,只敢以眼角余光偷觑着他,然不知怎地,却见他脸色微变,一脸为难地低声道:

「老爷,我想我是配不上小姐吧......」

感觉他的目光丢来,她随即难堪的闭上眼。

啊啊......他不要她,他不想要要她啊......为何他可以对着任何女子笑得多情而随性,面对她时,却只会笑得为难而无奈?

「是我配不上你!」

她羞恼低咆,一抬眼,对上他多情的眸子闪过一抹无奈,而后变得冰冷而无温,那模样和楼爷好像!

话语一落,想法一起,画面瞬即一闪而逝,教她不由一愣。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楼爷和相公如此地相似?为何先前她都不觉得,为何......啊啊,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觉得难受极了?

「允妳三世,但妳别忘了,妳得要拖着一身病体,而只要妳一见着意中人,妳的病情会更加重......」

思绪末端传来阎王再三的交待,却再也拉不回她涣散的心智,只见她硬撑着水眸瞪着门外,几次掀唇想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无边无际的黑暗四面八方包围,将她吞没......

走出房门外,迎上大木吊诡的眼神,他不置可否地微挑起眉。

啧,看来真正有事的是方才那一幕......他是不在意大木心里怎么猜想,就算是让他知道了也无妨。

毕竟他可是他的心腹,他信得过他。

「......爷的房里有人?」大木小心翼翼地口口。

这好似他第二回问的了......不想这么问,可方才他真是见着不得了的一幕。

「没有。」他想也不想地道,继续往前走。

「那么......爷的房里是不是有什么?」他问得更加谨慎了。

楼毋缺闻言,笑得意味深长,却不答他。

大木跟在后头,等不到响应,不禁又快步走上前去。

「爷......我方才瞧见了你,好似......抱了样东西进房......」可怕的是,由一见着他也压根不避不闪,彷若理所当然的很。

可,他什么没瞧见啊,总觉得爷只是搂着一团空气罢了......

这景象吊诡,教他不能再默不作声,要是爷无法回答他,他也许会找不动大师聊聊这问题。

「是呀。」踏出拱门,远离了院落一些距离,他才回头睇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大木。」

「小的只是......」

「怕我给什么鬼怪给迷住了?」见他有些错愕地瞪大眼,随即又点头如捣蒜,他不禁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

「大木,你也未免太不了解我了吧。」好歹是一块长大的,跟在他身旁多年,该是多少猜得中他的心思。

「小的也认为依爷的性子根本就不信什么鬼怪,更遑论教什么鬼怪给迷住?」他怎会不懂爷的心思?

「哦?」

「可是......」不敢说呀......爷那神情,忧心忡忡的很,眸底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宠爱,打他识得爷自今,可还未曾见爷露出这种神情,要说他不是被鬼拐给迷了,谁信?

话再说回来,不谈方才,就谈这一阵子爷的改变好了。

尽管他在外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偶尔会出现些许的惶惑,更不时出现莫名的惶恐不安,甚至是出神忘事,要不便是在屋里待上大半天,一下子又要他去贴什么古怪告示,要他去查什么已死去的姑娘......

这不像是爷的行事作风,要是没有利益可图的事,爷绝对不可能插手管的,可这几日来,爷的行径古怪得教他百思不解。

尤其是昨儿个晚上,放任一干身上有胎记的男子在府里闹得快要将屋顶掀翻,他浑然不觉,甚至像是发了狂似地在府里仓皇奔走,像是在找什么,像是在担忧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那慌乱的神情根本就是一个为情所伤,被情所困的男子才该有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盯紧爷的一举一动,而今儿个碰巧教他给撞见了,他是怎么也没法子视若无睹的。

「又可是什么?」他不耐地瞪他一眼。

「......小的确定爷的房里绝对有什么东西。」而且是他视若珍宝之物。

爷是外冷内热,但绝对不形于色,尽管是面对西门姑娘,也教人难以猜穿他的心思,但近几日的爷,心思太容易捉摸了,浑身上下皆是破绽。

楼毋缺闻言,微微瞇起魅眸。「你倒是很有把握。」

「不动大师就在西门府,小的可以过府请他......」

「你敢?!」他低声暴斥。

「小的不敢,但小的不能不顾及爷......小的不知道在爷里房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若是爷没法子给个说法,小的就算违逆爷的意思,也非要请不动大师过府不可。」听人说妖魔鬼魅皆有迷人之术,只要相处的时间一拉长,被依附的宿住迟早都会出事的。

爷近来的气色不佳,相信肯定与之有关。

「大木,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我......」他瞇紧眸,略薄的唇紧抿成线。「不过就是个女鬼罢了,犯得着那般大惊小怪?」

「女鬼?」

「一个迷路的女鬼罢了,别以为她能有什么法子伤我,她就连要踏出这座宅子都不能。」他没好气地走进一旁的凉亭里。

「爷,不管她到底是怎么着,总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天晓得那女鬼到底是不是别有居心?

也许是她心机深沉,刻意假藉迷路之名,行迷诱之实呢。

要不,爷的性情怎会大变?

「得了,我还摸不透她吗?」支手托腮,睇着与西门府相隔的围墙。「前些日子,我不是要你去找前胸后背有胎记的男人吗?」

「难道是......」

「本大爷是在行善哪,你也别老是听些说书人胡诌,以为所有的女鬼全都是吸食男人精气度日再修练成精。」就如世间人,亦有好坏之分的,是不?「对了,昨儿个那些人,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先要他们留下大名和住所,要他们回家等着,若是有什么消息再另行通知。」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是不?

尽管他一点也不明白爷这么做,到底有什么道理可言。

「好个大木,你倒是替我处理得极好。」省得到时候还得费事贴告示,还得差人敲锣打鼓去。

「那是小的该做的......」顿了顿,他不禁又道:「对了,爷,难不成你要我去城里探查的十九岁已故姑娘家,亦是......」

「那就是那个女鬼,我只是想要知道她生前是怎样的一个人罢了。」当初要他查,只是想要确定她是不是骗他。「结果如何?」

「找不到。」

「找不到?」

「城里有几个姑娘是在上个月过往的,但是没有一个年岁符合的。」他一五一十地道。「别说是上个月,打元月至今都没半个符合的。」

「这样啊......」难道她骗他?

不可能的......

「爷要找一个在上个月过往的姑娘,我倒还能理解,但要找个前胸后背的男人,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啊。

「那是替她找情郎。」他没好气地呿道。

真是非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可要怎么找?前胸后背有胎记的人可不少,就连爷的后背都有胎记的。」要是到时候有上百人,她要如何分辨?

这分明是耍人嘛。

「我的后背有胎记?」他怎么不知道?

「有啊,就在这附近。」大木按向他左侧后背。

蓦地,彷若一阵电流穿刺入骨,又似利刃贯似的暴痛,疼得他整个人都趴附在桌上。

「爷?」大木赶忙缩回手,扶起他的身子。「我没使劲的,我只是轻轻一压,只是想要按一下,怎么......」

瞧他脸色苍白如纸,大木不禁微慌了手脚。

「......没事。」楼毋缺粗喘了几下短暂呼吸,再缓缓地调回气息,黑眸定定地瞪着前方,大掌则直压胸口,想制止自后背通至前胸的难遏锥楚。

这是怎么一回事?活像是被人拿剑穿过似的......

这不是错觉,更不是幻觉,而是真实感觉到有人拿锐刃自后背穿刺到前胸......瞬间,神智有些恍惚,眼前有些昏暗,跳翻出数道画面,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只瞧见一间房,里头有一男一女,瞧不清楚的男人侧卧在榻,而面似善取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拿着闪耀妖诡银光的长剑,往那男子的后背──

「啊!」见那男子的嘴微掀,然而粗嗄的嗓音自自己的嘴中喊出,声音真切地传到他的耳中,将他拉回阳光底下,教他不由傻愣地直瞪着前方。

他是怎么了?

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会发起白日梦?

况且,方才的情境不像是梦,反倒是有点像是她曾经同她描述过画面......怪了,自从他捡起手绢之后,他似乎老是莫名其妙地发起白日梦,而梦里的情境全都和善取和他聊过的过往极为相似......

啧,他没事和她感同身受做啥?

那是千年前的事,那是她的回忆,与他何干?

可有些不对劲的是画面中的男人......总觉得他的神情悲戚而哀痛,彷若他是故意去承受那一击的。

谁会故意去承受?难道他真是那般厌恶善取?

不对,那神情不对?若是如善取所说,他对她厌恶得紧,他就该要死命地逃,毕竟他早猜着了她的想法了,是不?

想着,不由一愣。

为什么他会知道他的想法?

那是谁?难受地闭上眼,顿觉方才乍现的幻觉男子的脸,几乎和他一模一样,而那女子的脸分明就是善取!

思及此,周身彷若雷殛正劈心坎,痛得他踉跄跌坐在地。

「爷,你没事吧?」大木吓得一脸惨白,赶忙将他扶住。

「那男子为何会和我长得一样?」他喃喃自语着,彷若未闻大木的唤声。

背上的痛真实不过,眼前的幻觉就像是蛰伏在心间已久的秘密,有一抹吊诡的声音未经耳直袭向他的心,重复地在他的心底播放折──段膺,字毋缺......长剑自后背隐没......胎记刻划着前世的爱恨瞋痴......鲜明的文字深刻地串连成句,杀进浑沌的脑袋里,彷若再再证明他就是──

「她的魂魄还在人世,本王比你想要找到她。」冷冷不带情感的粗嗄嗓音传来。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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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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