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深秋,一人一马疾驰,让跟在马后的白萝疲于奔命。

对方持令牌快马过了百定边境,不往百定皇城而去,反倒是直接朝城郊北方的鬼川镇走。

两人一路直驰到鬼川镇的冶铁厂外,外头有百定官兵看守着,一见是西引胤征王,随即进入冶铁厂内报备。

白萝把主子和自己的马匹交给看守的官兵,累得倚在树边,直睇着他家王爷俊挺的身影,开始后悔自己干么一早就怂恿他扳回颜面。

话说两个月前,西引百定同盟,拿下南济大军,逼得南济皇帝割地又赔款,元气大伤,然而西引也没占到多大好处。一回西引,王爷立刻呈请皇上运送石钢到百定,且以交流冶铁技术为由,一得闲便有借口来到鬼川镇。

来这儿干么?交流冶铁技术?

想得美!说穿了,王爷只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不甘心连两次败在一个女人手下罢了。

而话说回来,他又为何要怂恿王爷来此?

因为这么一来,王爷就不用老是征战四方、恶意挑衅他国,可以让中域这块大地得到片刻安宁—他真是功德无量呀。

只是,有必要一大早说了,晌午就赶到鬼川镇吗?这可是几百里路呀!

「白萝,要鬼叫,最好关上心门,别让本王听见。」背对着他的玄夜爻似笑非笑地回头。

「……就是故意要让王爷听见的嘛。」

他知道王爷的五感比常人强得太多,眼能透视,耳能闻百里外,只要有心,就连人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耳,然而王爷不常这么做,因为他渴望当个常人。

玄夜爻身穿墨黑镶银边交领锦袍,外罩深紫色裘篷,长发垂束肩下,几绺垂落鬓间的黑发,映衬得他玉容更加润白,五官深邃,只是眸底那股与生俱来的邪味,在他似笑非笑之间,令人望而生惧。

「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远远的,晏摇光从冶铁厂走来,檀发抓起半头,扎辫盘成高髻,只以银簪点缀其间,一身青衣极为单薄,上头沾满铁屑沙尘,甚至还有几个被烫破的痕迹。

见到她,玄夜爻浓眉微扬,瞅着她沾满污垢的小脸。

「这是打哪来的小乞儿?」他笑得戏谑。「白萝,打赏。」

「……」她瞇眼瞪着他,顺便瞪了眼掩嘴偷笑的白萝。

说实在的,不在战场相见,不再是敌对身份,再加上这几个月见了几次面后,她发现她真的是愈来愈不怕这个鬼将军了。

「妳就这样迎接本王?」

「难不成还要奴婢回太子府梳洗一番再见王爷?」她没好气地翻白眼。

「如果可以,那是最好。」

「不好意思,奴婢今天没有空陪王爷下棋。」她直接说。

说真的,她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当初跟他打赌,还很恶意地坑杀他两回,纯粹只是为了国家着想,没想到他之后会老是要找她赌。

即使她不再赌战事,说下下棋就好,他也答应,只是想起前一盘棋就下了一天一夜,还分不出胜负,现在又要下,她就开始觉得害怕,觉得累。

「为何?」

「因为今日冶铁厂的进度奇佳,王爷难道没听过,打铁要趁热吗?」说到今日的收获,她不禁勾笑。

那软润甜婉的笑,让玄夜爻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既然如此,何不让本王见见进度有多好?」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却锁住她的眉眼不放。

「可是……」

「别忘了,本王愿赌服输,送来了石钢,看在本王救妳一命的份上,好歹让本王瞧瞧百定的冶铁术吧?这并不过份。」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样?

「那就请王爷进来吧,不过里头高温,别乱碰东西,要是沾上身就不好了。」她边说,边带着两人进冶铁厂。

冶铁厂内,分为炼铁、锻铁和铸铁三区。

进了川堂厅,便见一幢平屋,里头摆满许多石桌,桌上则搁了器具,走到最底处,则是一座傍着后方山形而建的巨大冶铁炉,炉腰处正缓缓流出火红铁浆,落进旁边的小塘。

「师傅,我的匕首还成吗?」晏摇光一进平屋里头便大声嚷嚷,只因里头的炉声、打铁声吵成一团,不大声点是听不到对话的。

「刚烧软,要再打几回?」

她走到师傅身旁,瞧了瞧早已成形的短匕。「师傅,再打个三回便够了。」

话落,便退到一旁,让经验老道的师傅替她锻造出最锋利的剑刃。

「这是石钢打造的?」玄夜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

「嗯。」她的目光专注在师傅的捶打技巧上。

「……从没想过石钢也能锻造成剑。」

虽说西引矿产丰富,但是锻炼技术却远不如百定。尤其石钢的质硬耐高温,光是要将它熔成浆便得费上不少工夫,再加上冷却太快,总是还来不及打造成形便恢复原状,于是石钢在西引总是用在铸造鼎、钟等物上。

「我可是试了很多法子,加了生铁,又加了熟铁,再不成便再混银,又加了点镍,最后终于可以改善石钢的快速冷却问题。」说时,晏摇光不禁沾沾自喜。

「妳自个儿想的?」

「这儿都是晏姑娘作主的,举凡风箱、冶铁炉,甚至是锻造、铸造,设计兵器农具等,全都由她一手包办。」正忙着干活的师傅腾了点空,骄傲地说。

「哪有?明明就是师傅教我的。」

「我可没教妳设计。」

「那也是跟在师傅身边久了嘛。」她爱娇地靠在师傅身边,俨然将对方视为爹般撒娇着。

冷不防的,手却被一把力道揪住。

「……王爷?」

玄夜爻微微怔住,瞅着抓住她的右手,不懂自己为何出现这举动。

「那是把短匕?」他随口问,不着痕迹的松开手。

「是啊,就快完成了。」晏摇光也不以为意,径自为快完成的短匕而开心着。

「看起来极为锋利。」

「当然,削铁如泥。」硬质无物能比的石钢,锻造成剑后,果真如她想象,非但剑刃锋利且不易生锈,说不准放上个千年也不会腐蚀。

「是吗?」

「是啊,我想青临殿下肯定会喜欢这把短匕。」

玄夜爻登时垂眸瞪她,可讥嘲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见一道刺耳的声响—

「晏摇光,是谁准许妳把外人给带进冶铁厂的」负责冶铁厂的铁官从外头而来,不悦地拉开嗓门吼。

「铁官大人。」暗叫不妙,她立即回头,温婉福身。

「怎么,仗着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竟连西引的王爷也带进冶铁厂,妳是把这儿当成自家闺房了吗?」铁官开口,半点情面不给就算了,还尽挑些难听话说。

晏摇光眉梢抽了下,还是努力摆出和气生财的笑。「铁官大人,您难道不知道西引胤征王是得令可入冶铁厂的吗?」

冶铁厂受三皇子管辖,负责的铁官自然是三皇子一派,老早就看跟在太子身边的她不顺眼,如今再加上玄夜爻踏进冶铁厂,真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惹上什么风波,眼前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小事化无。

「本官可不知道这些事,只知道三皇子从未这么告诉过本官。」说着,拱拳摆笑脸朝玄夜爻道:「还请西引胤征王多多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端出三皇子来压人就对了。

晏摇光还是努力地陪笑脸,正要开口,便听身旁的玄夜爻笑谑开口。

「这是打哪来的狗?想朝本王吠,也得瞧他的主子受不受得起本王的脾气。」

「王爷!」晏摇光用力地对他眨眼,祈盼他千万别在这当头节外生枝。

每个王朝皆有着皇位争夺问题,百定自然也不例外。三皇子打许久前,便毫不忌讳地露出对皇位的野心,所以当皇上决定立太子为储君时,三皇子私底下的小动作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这是百定的家务事,还请胤征王退避较妥。」铁官敢怒不敢言。

「那倒是,百定想要怎么狗咬狗,与本王何干?可谁要你的嘴脸这般惹人嫌,脏了本王的眼?」玄夜爻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眸色却份外冷肃。「退开,本王今儿个心情不差,不想杀人。」

那冷迸魔性光痕的眸色,教铁官蓦地一怔,不敢作声,但要是就这样走人,又损及三皇子颜面,登时显得进退两难。

「短匕好了、好了!」感觉冶铁厂间顿时弥漫阵阵杀气,锻铁的师傅赶紧将打磨好的短匕浸入水中,再拿至晏摇光面前。

约莫一尺长的乌沉色短匕,散发出冷钢气息,柄身淋上银,雕上兽图,镂着宝石,锐利锋刃在转动间迸绽妖冶青光。

「真美。」晏摇光探手欲接过短匕,虽说是出自她的设计,然而当成品完美地展现眼前,她仍忍不住为石钢打造的短匕喝采。

然而还未握住短匕,匕首便教铁官一把抢过。

她横眼瞪去,就见铁官打量半晌,一脸准备要将短匕收藏的样子。

「这把短匕不合规格,本官要呈到三皇子那里。」

「那是我的!」她抿紧唇,没了笑容。「太子授权我可以自由出入冶铁厂,更可以铸造锻炼任何铁器,大人没有权力拿走我的短匕。」

「有没有权力,妳找三皇子说去。」说着,铁官便准备要走人。

晏摇光粉拳紧握,余光却瞥见身旁的玄夜爻长臂一探,轻易将铁官揪回,抢回短匕后,大手紧锁住铁官的喉头,很快的,铁官眼瞳暴突,就连想反击都不能。

「对本王有何不满,你可以晚一点找三皇子说去。」他乌瞳笑瞇,却没有半点笑意。

「王爷,不要!」就在晏摇光阻止的瞬间,后方的风箱火炉突地发出古怪的声响,她回头探去,就见盐泥敷黏的炉身裂出一条红缝,彷佛里头热熔的铁浆就快要喷射而出,忙吼道:「全部退开!」

玄夜爻瞥了她所注视的方向一眼,瞬间单手抓起铁官,横臂一甩,准确地掷往风箱火炉的方向,同一时间,火炉自腰腹爆裂,铁浆喷射,绝大部份的铁浆全都喷洒在铁官身上,降低了伤亡,然而木造的平屋处处皆是火苗,附近的铁工仍是受到波及。

「把土堆上去!」他沉声指挥着没受波及的铁工,将沙土倒覆在铁浆和窜起的火苗上头,白萝则手脚利落地抓着受伤的铁工到外头。

晏摇光冲到火炉前,想要救出倒卧在炉底,负责转动风箱的数人。

「他们已经没救了,快走!」审视里头的状况,玄夜爻认定已停止转动的风箱会让火炉的温度过热,恐会二度爆开,立即道。

「小石头……」晏摇光充耳不闻,凭着衣饰抓起倒卧在地的少年,翻身一看,对方脸上血肉模糊且沾满沙尘,身上满是铁浆喷溅的痕迹,她心痛得无视铁浆,硬是用手轻拨,烫了手也不管,眼泪立时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快走!」玄夜爻一把将她抓起。

「等等,至少让我把小石头带出去—」

「来不及了!」身后的火炉发出轰轰巨响,他加快脚步往前奔,然而火炉整个爆裂,破碎的炉片加上铁浆朝四面八方喷射,任他脚程再快,也不免受到波及,身后的热风如浪将他震到外头。

「王爷!」退到外头的白萝立定站好,硬是将两人接个正着,三人一道跌坐在外头的广场上。

火舌妖诡窜烧,外头的官兵忙着打火,冶铁厂外一片混乱,伤患哀声四起,而玄夜爻背后的裘篷更是被铁浆熔解,直烫入背脊,一片血肉模糊,然而他的眼却直视着晏摇光指上被铁浆沾上的烫伤。

她柳眉攒紧,意识似是不清。

「白萝,找大夫。」他命令。

「是。」白萝起身,看着满地的混乱。「王爷,要将晏姑娘送回太子府,还是—」

「不,先带她到驿站客栈。」他当机立断。

晏摇光一张眼,便是一面血肉模糊的宽背,光是用看的也能感觉到那股难遏的痛。

她傻愣愣地注视着那抹背影,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见宽背的主人转过身,让她清楚地看见那张敛笑的沉邪俊脸。

「……王爷」她蓦地起身,发现身处在陌生房里,看见自己的十只指头皆包了布条,这才想起冶铁厂发生的事,急得什么都不管的就要外冲。「我得赶紧到冶铁厂去!」

话落,她掀袍爬起,却见玄夜爻套上素净中衣和沉紫色锦织交领袍,挡在她面前,莫测高深的眸像潭死水般隐讳,不是肃杀之气,而是复杂得教她无法解读,令人瞬间发寒的气息。

「……是王爷帮奴婢包扎的吗?」她怯怯地问。

「本王只懂杀人,不懂救人。」

晏摇光充份感受到他冷蕴的火焰,却不懂他的火气是打哪冒出的。「谢谢王爷帮了奴婢,但奴婢想要回冶铁厂。」

指上的包扎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手,也肯定是他找来大夫医治的,虽说不懂他特地救了她却又生气的原因为何,但毕竟受人恩情,是该感谢。

「怎么,赶去送死吗?」他哼,微暗的天色在他脸上勾勒出阴郁。

「火炉爆开,肯定很多人都受了伤,我得赶紧请人去医治才成。」她说着,神色忍不住激动,因为在冶铁厂工作的铁工,全都来自她最熟识的街坊,等同她的亲人。

逝去的,她救不回,可能救的,她就算拚了一条命也不会放过。

「怎么别人的命是命,本王的命就不是了?」

「王爷?」她不懂。

「本王也受了伤,怎么就不得妳重视?」心底有把无明火,烧得不是极盛,但是细火慢燃得教他烦躁。

先是怔了下,晏摇光才想起刚才瞧见的背。「既然有大夫替我包扎了手伤,王爷怎么没要大夫诊治背伤呢?」她想要查探他的背伤,然而他早已穿妥了衣裳,动也不动地直睇着她,只好作罢。

玄夜爻沉着脸没开口,直到门外传来白萝的声响。

「王爷,百定太子到了。」

「请他进来。」

「殿下来了?」晏摇光一头雾水,却见玄夜爻朝自己走近一步,大手朝她的腰一按。「欸?我的腰……」

腰间泛起的酸麻,教她顿时无力地软进他怀里。她努力想要站直身子,然而愈是用力,腰间的酸麻转眼又化为一阵蚀骨的锥楚,痛得她几乎要飙出泪。

「摇光怎么了?」适巧青临推门而入,瞧见她偎在他怀里,登时一愣。

「火炉爆裂,她贴得太近,被暴风给震伤了腰。」玄夜爻神色自若地回答。

「可让大夫医治过了?」连忙向前想要接过人,见她依旧软在他怀里,心底不禁泛起微微不快。

「医治过了,大夫说没大碍,只是要多歇息个几天。」他主动代答。

实际上,晏摇光试着要开口,但腰间的痛楚让她只能憋着气,怎么也说不出半句话。

「是吗?」青临睇着他扣在她腰肢上的手,不动声色的问:「鬼川镇守兵回报冶铁厂火炉爆炸,死伤四十余人,我便赶紧赶到冶铁厂,却遇见王爷的副将,他说王爷已将摇光带到客栈……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打从两国同盟之后,对方多次到鬼川镇走动,他并不以为意,但如今瞧见这一幕,他心底暗暗有了打算。

「何必说得这般迂回?」玄夜爻扯唇轻笑。「冶铁厂出了事,太子必定忙于奔波,恐怕还得到百定皇帝面前解释,要本王怎么好意思叨扰?」

「就算要面圣,也得要确定摇光安好之后。」

「既然如此,就让本王随太子一道回太子府吧。」说着,他随即将晏摇光打横抱起,只见她青着脸,龇牙咧嘴地发出无声抽气,不禁使他心情大好。「毕竟她是为救本王而伤,道义上,本王应该照顾她。」

「怎么好委屈王爷?」青临猛地探手要将人夺回,然而才轻触到晏摇光,便见她似乎难受得快要掉泪。「摇光,很疼吗?」

她虚弱地闭上眼,无法言语。

「不知太子可备有软轿或马车?」

「……我马上去处置。」话落,他再看了眼对方怀中的人,才敛笑而去。

晏摇光虚乏无力地以无声口形问道:「我怎么了?」本来她想问他为何要在殿下面前撒谎,但她现在痛得只能问最简短的话。

「本王不是说了,妳伤了腰?」

「我……」不是吧,刚刚明明没事,这股痛麻分明是他按上她的腰之后才开始的……思及此,她不禁存疑地瞪向他。

「不用说谢。」玄夜爻唇角勾得很斜。

我没有要说谢好不好!晏摇光在心里吼,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无奈她的腰真的痛到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过份了!要真是他动的手脚,就真的太狠了!好痛啊……

天色渐暗,青临遣人派来马车,载着晏摇光和玄夜爻回太子府,才刚让她回房休息,便接到太监传唤入宫的通报。

听完细节之后,青临又转进晏摇光房里,探看她一会,瞅了坐在一旁的玄夜爻一眼,再看向门外的白萝。他实在不该让摇光和他们独处一室,可是他必须入宫,且事态紧急,不得不暂时妥协。

「摇光,妳好生歇息,我先进宫一趟。」青临笑道。

「是冶铁厂一事?」

他微笑摇头。「不是,妳忘了太后的寿诞快到了吗?」

「是喔—」垂敛长睫,她认定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只怕又是殿下为了安她的心而找的借口罢了。

玄夜爻慵邪地睇了青临一眼,优雅起身走近他,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入宫后,代本王向皇上叩谢摇光救了本王,这恩情,本王记下了。」

青临蓦地一愣,神色变了变,随即作揖离去。

「王爷跟殿下说了什么?」躺下之后,晏摇光腰间的痛麻逐渐褪去,总算开得了口说出完整的句子。

「说本王今儿个要留宿太子府。」他随口回答,坐到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

打死她也不相信他是这么说的,如果真是这样,有必要靠那么近说,刻意不让她听见?

但他既然不明说,她也不追问,毕竟她现在担心的是别件事。

「不知道殿下进宫,是不是三皇子找碴……」

要是她猜测无误,肯定是如此。冶铁厂发生这么大的事件,而冶铁厂又是归三皇子管理,糟的是那座风箱火炉还是她要人打造的,如今火炉肇事,三皇子不借机发难才怪。

「天塌下来还有妳的主子撑着,妳别瞎搅和。」玄夜爻冷哼。

虽说他不清楚百定内政,但光是在冶铁厂的状况,便能教他摸出个底细,所以他刻意要青临在百定皇帝面前这么说,要用他的身份逼着皇帝息事宁人,让晏摇光全身而退。

只是……就连他也不懂,为何他要这么做。

「我怕殿下为了我惹事端。」她皱眉。

「妳对他可真是忠诚。」

「如果不是殿下,我早就饿死在鬼川镇,如果不是殿下,冶铁厂不会设置在鬼川镇,殿下的恩情,就算要我来世再报恩一次,我也甘愿。」说着,她忍不住勾起笑,笑容里是绝对的死心塌地。

她的笑,很纯净清灵,毫无杂质,像是天上最莹亮的星。

「妳喜欢他?」他脱口问,很不喜欢这个想法。

只见她横眼瞪来。「不是,殿下是我的主子,虽然我偷偷把他当大哥,可那是更甚于大哥、更亲于手足的关系。」

「是吗?」玄夜爻不置可否的自腰间抽出在冶铁厂抢来的短匕,搁到她床畔。「本王得要救妳多少回,才能换得妳对待青临的忠诚,和妳对他的笑?」

在他身边,没有人拥有像她这么绝对纯净的眸色,近乎死心眼的忠心。

他被喻为鬼子,旭王爷府里的下人皆惧他,没有人敢靠近他,加上他出生没多久后爹也死了,从此更是被视为不祥的鬼子,唯有白萝是异类,从小就随侍在他身旁。

就算如此,不管身在何处,他仍会有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众人或惧或阿谀的嘴脸令他厌倦不已,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放纵他体内的浮躁,才教他不至于疯狂。

但是……她不一样。

她敢怒敢言,有胆识有计谋,是个聪明又不恃宠而骄的女子,面对他时,未曾惧过,神情鲜动,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生起气来又像只生嫩的小猫。

晏摇光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有些疑惑,却没细想。

「王爷只要以诚待人,自然就会有人以诚回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不是吗?」她顿了下,认真地看着他。「至于笑……王爷,想要别人的笑,你就必须以笑对人。」

「……是吗?」

她曾经对他笑过,但那是客套得近乎虚假的笑,这代表着,他在她的心中,和冶铁厂的铁官是同等级的?

这份认知,教他异常不快。

「话说回来,还是要谢谢王爷救了我,还帮我抢回匕首。」她勾笑,浅淡不虚应。

乍见她面对自己的笑,玄夜爻心间的不快霎时迅速飞散,教他不由得勾唇,笑得自嘲。「本王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等级?」

不够,远远不足他所渴望的。

这样的笑,驱不散他心底的浮躁。

「王爷,晚膳送至。」门外,白萝轻声说。

随即房门被推开,走进三名太子府丫鬟,搁下两份膳食后,随即欠身离去。

「要本王扶妳一把?」玄夜爻好笑地瞅着她努力起身的模样。

「不用。」她咬紧牙根,缓缓爬起。「这腰疼还真是怪,莫名其妙就犯了,不知道王爷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面对她拐弯抹角的指控,他轻勾笑起身,大手朝她腰际一掐。

「哇!」晏摇光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几乎快要躲进床的内墙里。「王爷,你—」

她直抚着烫麻的腰,总觉得这样的近身接触使她很不知所措,就连粉颜也不由得发烫。

「看来妳的腰痛是没事了。」玄夜爻径自移向搁放膳食的圆桌,却发现两份膳食有着截然不同的菜色。

「欸?欸!」跪坐在床上,她摆动了下腰肢,发现方才难捱的痛完全消失不见了,随即跳下床,更加确定这腰痛是他搞的鬼,原想兴师问罪,但想了下,还是作罢,抬眼瞅他,却见他打量着膳食。「菜色不合王爷口味吗?」

「为何这两份膳食完全不同?」一份呈着珍馐美食还有美酒,而另一份则显得寒伧许多。

「喔,这是我的。」她很自动的端着寒伧的那份走到另一旁的椅子,靠着花几用膳。

玄夜爻横眼看她,思忖着刚才三位丫鬟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如今想来,根本是视她为无物。

「贵为太子义妹,那份膳食未免太穷酸了。」

「义妹是殿下随口说说而已,我只是太子的侍婢。」她压根不在意吃的到底是什么。「吃这样刚刚好。」

「是军师吧,没有妳,恐怕青临想在战事上出类拔萃,还得再磨个几年。」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他顿时半点食欲皆无,索性起身将自己那一份与她互换。

「不是这样的,我给的是建议,真正去统筹、发号施令的还是殿下。」她说时瞪着他给的膳食。

「如果没有妳的建议,他要怎么发号施令?」玄夜爻似笑非笑地将她那份膳食直接丢出门外。「既然在这儿受不到基本尊重,何不到本王麾下?」

他想,自己之所以如此渴望她,除去她的笑,自然是欣赏她的谋略。

晏摇光心疼的看着被他砸在地上的膳食。「在太子府里,没什么尊重不尊重,只要是为了殿下好,怎么做都好……请恕奴婢违逆,奴婢实在无法接受王爷暴殄天物的举措。」

原来对他的好印象,只是因为短暂相处而产生的错觉,如今多相处几分,便又发现他令人难以忍受的恶习,真令人厌恶。

「那好,把那份吃了,否则本王一样砸。」玄夜爻笑着,眸子却很冷。

她皱眉,「王爷—」

「嗯?」他不容质疑的挑起眉截断她的话,作势又要去拿那份膳食。

「……奴婢吃。」气恼的护住盘子,屈居下风的晏摇光只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只是动筷不久,就见眼前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笑得她头皮发麻,举箸的手不由得停下。「王爷……您也饿了吗?我这就去吩咐膳房再为您准备一份—」

「不必那么麻烦。」玄夜爻眸光晶亮,似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走近她,接着拿过她手中的筷子,坏坏的笑开。「本王吃妳的就好。」说罢,夹了一箸子菜便往口中送,末了还以舌舔干净上头的菜渍。

此举让晏摇光惊得捂住唇,迅速起身跳离花几旁,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怎么可以那么不知羞

「怎么,妳不吃了?」玄夜爻似是不解的看向她,可唇角的扬起却泄露了他的故意。

晏摇光死命摇头,慌慌张张的把口中的饭菜咽下,急急道:「不、不必了,王爷要吃的话,请慢用。」

「真的不吃?可是这菜不合本王的口味,看来只好再丢掉了,不过无所谓,反正本王早习惯暴殄天物,就不知妳愿不愿意与本王一同背上这道罪名就是。」他懒懒地勾笑,单手拿着晚膳,等着她开口。

够了!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吧「王爷,恕奴婢斗胆直问,王爷这么捉弄奴婢的原因为何?」

玄夜爻先是一怔,接着认真的蹙起眉,缓缓走近她,愈走眉头蹙得愈紧,最后走至她面前,低头看着有些慌乱的她,手恍若有意识似的抚上她的粉嫩小脸。

「原因……是什么?」他似在喃喃自语。

面对他困惑却专注的凝视,晏摇光的心没来由的失速急跳,她不懂这样的情况代表什么,只知道被他抚住的脸益发烧烫,而那双彷佛能勾魂摄魄的黑眸,更让她下意识的想逃,却又不知究竟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因他而混乱的缘故。

猛地推开他的手,她慌忙将他推出门外,而全心专注在她的问题上的玄夜爻,一时间竟就这么让她推了出去。

「奴婢、奴婢困了,请王爷也早点歇息吧,晚膳奴婢待会儿会要人来收拾,就不劳王爷费心了。」砰的关上房门,落下锁,晏摇光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局促不安的说。

看着眼前阖起的房门,玄夜爻大可一掌击破它,可因为苦思不出答案,他只是怔怔地在门外站了半晌,才慢慢踱着步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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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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