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健

伤健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天气非常的好,我推开窗户,就看见他们两兄妹,哥哥坐在轮椅里,妹妹推著地走,两个人长得那么相像,一看就知道是同胞,我感觉到非常诧异,我们住在游人不常到的郊外,这么说来,他们竟然是新搬来的邻居了。

我没有与他们打招呼。

但凡搬到这里来住的人,都是为了避热闹,如果我贸贸然冲上去大声问候,未免太过唐突,故此我只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就回书房读书。

我到姨女家来住,是为了做一个报告,家在市区,不能专心一致,故此暂来这里用功。

偌大的屋子,就是我跟群姐两个人。

群姐与我一起吃早餐。

我问:“邻居搬来了!”

“是的,姓万。”群姐说。

“是两兄妹吗?”我到底遮掩不了好奇心。

“哥哥叫万达,妹妹叫万里。”

“多别致的名字。”

“隔壁那座比我们这里还大,不知两个年轻人如何打理,况且哥哥还坐轮椅──多可惜。”

我连忙安慰群姐,“.没有关系,现在的人残而不废,一样可以做一番事业。”

“嗯。”群姐点著头。

“嗳,群姐,中午做我爱吃的炒三鲜如何?”

“中午我出去替你买更好的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

“刚上市的大闸蟹。”

“哗,”我开心得几乎昏过去,“群姐,你真是个大好人!”

“有得吃就把人认好人?表小姐,你做人要当心。”

我大笑。

我性情好动、调皮、活跃,到了乡间还是停不下来。十点多群姐到城里去,我就放下书本,沿溪涧散步。

没走多远,就看见那个姓万的男孩子坐在轮椅上钓鱼,他妹妹不在。

是他先向我点头的,我心释然,既然人家主动,大家不妨多个朋友。

“我知道,你叫万里。”

他微笑,“不,我是万达,妹妹才叫万里。”

“对不起。”我拍拍脑袋,在他身边坐下。“鱼大不大?”

“还没上钩,听张伯说是大的。”

“张伯是谁?”

“我们管家。”

我就蹲在他身边,不愿意离开。

谁不怕寂寞,我是生根的城市人,静了数天,有说不出的难过──虽然在城市,我也不是天天非到的土高去的人。

万达看我一眼,他像是非常明白我的样子。

不知怎地,他有股平常人没有的气质,并且一脸平和信实,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好人,和蔼可亲,换句话说,你可以相信这个人,把他当大哥。

“尊姓大名?”他问我。

“他们叫我小云。”

“有心事?”

“要做报告,心思不能集中。”我索性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蓝天白云,“天气真好。”我赞叹。

他会心微笑,彷佛洞悉了什么。

我无故涨红了脸。

有脚步走声,万里来了,她与哥哥一般长着圆脸与大眼睛,看上去精神相,见到我,她只扬扬浓眉,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万达为我们介绍。

她说:“一起吃东西吧。”

我一听到有吃的,也顾不得了,马上精神抖擞。万里自一只藤篮里取出各式乳酪与白酒,还有特别的水果与沙律。。

这些东西一直吃不腻,我梗放怀大嚼起来。

我简直忘了大闸蟹,直到司机老李来寻我。

他笑着说:“表小姐,蟹在叫你呢,蒸老了就不好吃,这两位先生小姐,也一齐来尝尝新吧,我们已经照会府上的张伯了。”

万家兄妹大方的接受邀请,妹妹推着哥哥上门作客来。

群姐一见到我就责怪,“表小姐,你在什么地方喝得脸红扑扑的?我特地替你买了半斤陈年绍兴花雕送蟹,熨熟了在那里。”

我抱歉,“人就是这样被纵坏的,我在别处已经吃过了。”

“这孩子。”群姐又去招呼客人。

万达、万里似扪。斯文,但又不见拘谨,一边谈笑风生,我好欣赏他们两个。

万达说:“趁热吃这个蟹黄。”

万里笑说:“不知怎地,我老觉得吃蟹十分奢靡。”

我说:“是受红楼梦影响,一顿蟹吃了穷人整年的粮。”

万里说:“或许是,”她根风趣,“所以有种犯罪的感觉。”

我被两种酒一粮,顿时晕头转向,群姐笑我没有酒量又要拚命喝。我往沙发上一倒,也不分辩。

群姐说:“你不招呼客人了吗?”

“原谅我失礼。”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傍晚,群姐笑说:“来,喝杯热茶醒醒。”

我叹一口气。

“万少爷小姐请你过去吃饭。”她说。

“我要写功课。”

“不急在一时呢。”重姐说:“心情不好,更不应关在屋内,出去找朋友说说话,散散心。”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我心情不好?”我懒洋洋地问。

“表小姐,你全身的感受都写在面孔上,谁看不出?”

我讪笑。

万达推着轮椅来看我醒了没有。

“醒了醒了,”我不好意思,“我喝醉了从来不声不响,一定埋头大睡。”

他幽默的说:“酒品好得很呀。”

我推他过去吃饭。

万宅布置得古色古香二堂旧酸技家俄,蓝白二色作主色,有种清爽磊落高贵之气。小菜很清,据说是张伯最拿手的几味,我肚子正饿,吃了两碗饭,放下筷子,忽然悲从中来,跟万家兄妹说:“在旁人眼中,我不知算是猪猡还是算人──睡了吃,吃了又睡。”

他们忍不住笑。

万达说:“心情不好,是这个样子。”

饭后万达建议下棋,我没心情,万里去写长信,我跟万达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振作一点哇。”他说。

“没法度,悲观。”

“是感情的问题吧。”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嗯,人家不要我了,只好躲在乡下来避窘。”

“于是喝醉酒?”他通情达理地笑。

我长叹一声。

“有很多事比爱情更重要呢。”地劝励我。

“是吗,说来听听。”我没精打采。

“健康、自由、工作、亲友、嗜好……”

“但十多岁的人还是认为爱情价最高。”我用手托着下巴。

“你几岁,小云?”

“廿一了,老天真。”我嘲弄自己。

“就是呀,还不长大?”他又鼓励我。

我不响。

“是同学吗?”

“同学的哥哥。”我倾诉,“喜欢公主型的女郎!而我,偏像个野孩子。”

他伸手在我鼻子上一点!“野孩子更可爱。”

“是吗,不是说着逗我开心?”

他笑,“我与妹妹一起来渡假,一个月后要返回市区,你超着写功课之余,多多过来玩,可好?”

“你们陪我?”

“你也陪我们。”

我欢呼。

就这样,我们成为很接近的朋友。朋友这件事是很奇怪的,投缘的话,感情一日千里。万民兄妹性格光明可爱,我们很快就成为最谈得来的知己。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万达,他自小困在轮椅上,不但没有丝毫气馁或是灰色的思想,却比常人更乐观、努力、温暖、能干,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志青年。

渐渐──不需要很久──大家都忘了他跟我们有什么不同之处,因为他是那么活跃,尤其是游泳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跟常人有什么不同。

第三个星期,姨妈进来瞧我。

她闻间问起:“功课如何?”

我答:“很好哇,报告进展得很快,早上做三小时,下午做两小时,灵感汹涌而至,止都止不住,如无意外,下礼拜可以完工。”

“咦,”她说:“看上去你是康复了,什么事也没有。”

“我什么时候病过?”我抗议。

姨妈会心微笑,“有种流行症,叫失恋。”

“早过去了,现在我有新朋友。”

“是一个叫万达的男孩子吗?”姨妈问。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谁说的,那个奸细?”我责问:“群姐?”

“小云,那位万先生,听说腿不大好。”

“是,他是伤残人土。”我说:“又如何呢,做朋友,不应怀着势利眼,他比我们更活泼乐观勇敢。”

姨妈说:“小云,我是势利的人吗?”

“你不是,姨妈。”

“对呀。听说人家对你很好。”

“朋友嘛。”

“小云,你也不小了,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所谓普通朋友,止于吃喝玩乐,人家对你这么关心,花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显得不简单。”

我心虚,一我们也不过是吃吃喝喝。”

“群姐说万少爷对你有好感。”

“群姐的一张嘴!”

“你打算跟人家有进一步的发展吗?”

“姨妈,这样太不公平了,谁知道将来的事呢。”我反辩。

“你愿意与万先生有将来吗?,抑或超着这个失意空档,与人家来消遣消遣?你瞒不过我,小云,自小你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我低下头,“我们会永远做好朋友。”

“那么好,你与他就维持朋友的距离,别太亲热,引起人家谈会。”

我很生气,“姨妈怎么忽然把我说得像只狐狸精。”

“真的。”姨妈叹口气,“人家孩子怪可怜的,虽然说伤健平等,那不过是很浮面客气的说法,真的要你陪少了一条腿的人吃饭睡觉,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你有那种爱心与忍耐吗?”

但我用双手掩起耳朵,“我们不过是朋友!”

姨妈也不悦,“你这个孩子怎么揽的?一句好话也不要听!”

她吩咐群姐几句,便回市区。

我连群姐也迁怒,“假仁假义!”我说“虚伪!”

“表小姐,”群姐不怨反笑,“我可是看看你长大的,你怎么说我!我都不生气。”

我坐下来,问自己,对万达有好感,是否为了心中空虚?抑或他自有可取之处?

两老都是对的,谁不寂寞呢?寂寞是世界性的恶疾,人人都患有某一程度的寂寞症,而万达实在是个好伙伴,他温柔,耐心、体贴,毫无疑问,对我特别的好,我当然喜欢接近他。

至于将来,我可没有考虑过跟任何人有将来,这也不表示对万达不公平,如今还有

谁会在廿一岁结婚生子?姨妈如此质问,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也许她是想我注意万达的感情发展,别粗心大意的伤害他。

对了,我确是一个比较粗线条的人,很多时候不知轻重,举止放肆,引起别人误解。

姨妈还是对我好。

以后我确要小心留神才是。

第二天万里来找我出去野餐,我的态度就没有那么放,比较拘谨。

万达是个最细心的人,他马上发觉了,便笑问万里:“小云在今天闹情绪?”

“没有。”我心中憋得要命。

“怎么回事?忽而象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万里也取笑我。

我不出声。

万里说:“我忘了带录一日带,回去拿。”她站起来走开。

我紧张的问:“她为什么要制造机会让我与你单独相处?”

“别多心,小云,她不过是觉得你或许有话要跟我说,她在一旁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大家都是朋友。”我努力分辩。

“但你一直比较听我的。”万达光明磊落的说。

我的疑困渐渐消散,人家真正不过把我当一个朋友。也许万达认为失恋者才是残废者,也许姨妈太多心了。

“她不是要故一意制造机会让我们多倾诉吧?”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万达哈哈大笑。

我说:“我们是好朋友。”

万达凝视我,“你怕什么,怕我向你求婚?”

我涨红睑。

“你别慌,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他说:“正如你说,我们是好朋友。”

“万达──”我非常抱歉。

“别再说了,”他微笑,“省得越描越黑。”

我没趣,站起来回家。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知道是否一次失恋令我学乖,我想得到,但又拒绝付出。不花任何代价留着万达。

那一天我居然食不下咽。我!

那篇报告则差一截尾巴,吊在半空。

我恨死自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点都不会处理感情。

第二天,我睡得胡里胡涂,群姐来推我,我睁开眼睛,看到她一脸的笑容:“来,表小姐,来看,万少爷的女朋友好漂亮。”

我张大嘴问:“他有女朋友?”

“是呀。”她一副安慰相,“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不解,“重姐,万少爷有什么不好,你不喜欢他?.”

群姐不好意思,转侧头。

“你嫌他残废,是不是?”

“我是看看你长大的,表小姐,我是个老派的乡下人,我只希望你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现代的女人在嫁人之前可以拥有许多男朋友。”

群姐吃惊:“表小姐!你可别学那些女人!”

我爬到窗口去,“他的女友在何方?”

“在草地!看见没有?”

看见了。

哗!是个公主型的女郎。

她为他在推轮椅。

人家足有两点三公尺左右高度,穿着运动装,长发、苗条、美艳,身材面孔都像世界小姐。

我瞪大眼,傻掉了。

妈的。比起她,我像只丑小鸭,而最穿的是,这么美的女郎都不怕跟他做朋友,而丑小鸭与她的家人都忙着拒绝他。

柱作小人。

我气馁,重重跌在床上。

男女之间根本没有普通朋友可做,谁肯毫无代价地对一个人好呢?

我瞪着天花板。

群姐安慰我:“表小姐,你怕找不到男朋友?”

我惋惜说:“万达的气质是难能可贵,可遇不可求的。”

群姐也默认。

这时候楼下有人叫我:“小云!小云出来玩。”

“你下去吧。”

我无精打采抓起外套!踏进球鞋里。

万里兴高采烈的说:“小云,多认识一个朋友,这是莉莉。”

我强颜欢笑地点点头。

“万达说:”小云很情绪化,心情不好的时候面如玄坛。”

那美丽的莉莉笑起来如朵风中的玫瑰花,“别这么说,人家会不高兴的。”

“不要紧!”万达说:“她性格像男孩子,很光明磊落。”

我啼笑皆非,撑起了腰,半晌作不得声。

活该,不是老对牢他口口声声说只肯维持朋友关系吗?报应立刻来了。

万里马上向我挤挤眼。

美丽的莉莉说:“我喜欢像男孩的女孩子,通常不那么小心眼,容易做朋友。”

他们三个人一唱一和,热闹得很,本来我的角色被莉莉取代。

是我自己拒绝演出,我能怪谁?

“今天晚上我们露营,怎么,参加吗?”万里说。

莉莉笑,“我最怕露营,第二天头发打结,梳都梳不直,很可怕的。”

我一向喜欢户外活动,但这次却作不了声。

万达问:“你呢,小云?”

我摇摇头。

莉莉转动他的轮椅,把他推回屋内。

他们走得老远的时候,我还听见他们说:“……小云……小孩子时叫小什么小什么怪可爱的,年红一大还背个孩子气的名字……”

立刻批评我!太不给面子了,我心灰意冷,什么友谊都可以立刻反脸,我们认识不过短短一个月,算什么一回事?

我这个人的最大缺点是过份热情澎湃,所以连姨妈都赶了来教训警告我。

那莉莉想挤我出局呢,岂有此理。我握着拳头想,人家上门来欺侮我,我应该反击才是。

傍晚我过去找万家兄妹,看见他们在走廊中点着蚊香,一脚给我熄了,这里根本没有蚊子,一定是那莉莉娇纵。

张伯同我说:“田小姐,他们都在书房里。”

是的,在书房里讨论英国十八世纪诗人的作品。

偏生我对英国文学一点兴趣也无,插不进嘴。

为什么不谈红楼梦呢?这本书我最熟。

我咳嗽一声,“为什么不谈红楼梦呢,水浒传也好。”

莉莉枪着说:“太古老了。”

“什么古老?”我瞪她一眼,开始刺激她,“中国人不懂中国学问,简直笑话。最讨厌有些人以不懂中文为荣!”

莉莉脸上一块青一块红。

我逼着万达承认:“是不是?”其实我很少这么卑鄙。

他尴尬。

万里掩着嘴笑。

大家都穿着牛仔裤,偏偏莉莉穿长裙子,她有习惯一边说话一边走路,我伸脚踩她裙角,引得她差点摔倒。

她忍不住维持那娇艳的风度,便冲看我说:“你这个乡下人,到底干什么?”

我连忙转过头去寻找,“乡下人!乡下人在哪里?”气得她几乎哭出来。

莉莉急急回房去,万里边笑边去安慰她。

我终于与万达单独在一起。

我尚诅咒:“放一把蜘蛛,四脚蛇进来咬死她,”

“真毒。”万达诧异,“你怎么了!小云?”

“长恨这种做作,扭扭捏捏的女人,风一吹会倒下来似的,”我狠狠的说:“媚狐子!”

“太不大方了,大家都是朋友嘛。”他说。

我瞪他一眼。

“你的占有欲太强,小云,自小被惯坏的,是不是?”

万里出来说:“莉莉气得什么似的,说立时三刻要回市区去。”

万达说:“我要看看她。”他进去。

万里说:“不知怎地,她被蚊子咬得一块一块,明明点了蚊香,怎么揽的?她最怕蚊咬。”

我乏味的坐下。多么幼稚,我又失态了,为什么不能事事听其自然呢。

万里问:“你怎么了,小云?”

我疲倦的抬起头,“我也不知道,我猜我是妒忌成狂了。”

她不响。

“短短一个月上我嘲笑自己,“我就想霸占着你们。”

万里说:“大概你不大喜欢那样类型的女孩子。”

对,说到我心坎里去,我是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像小公主一样的珍贵,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已经败过一次在她们手中,现在看样子又要再失败一次。

万里问:“你为何息得患失?小云,告诉我?”

我不响。

“那么去告诉万达。”

“万达现在怎么会有空?”

“待会儿他出来,我叫他来找你。”万里说。

“我先回去。”我说。

我回到家里,才洗一把脸,万达就推着轮椅来了。

“快快教训我吧,我洗耳恭听。”

“是你弄熄了蚊香吧。”他笑,“干吗这么恨莉莉?”

我睁大眼,不知如何回答。

“小云,你有什么心事?”他问。

我静静的说:“我不喜欢你同莉莉在一起。”

“做朋友不可以这么自私。”

我撒赖,“那么我追求你。”

他微笑地擦擦鼻子,“你家人不满意我少一条腿。”

“那怎么办?”我失望的问。

“别心急,我们再做一阵子朋友,慢慢观察对方。”

“再观察下去会有更多的莉莉娜娜玲玲。”我吃不消。

“小云,我相信我是了解你的,你刚经验过一段不愉快的感情,所以失去自信与安全感,因此要急急霸住一个人,是不是。”

我听了这么衷心话!眼泪汨泊流下来。他替我擦掉。

“别担心,小云,你会痊愈的。”他拍我的背,“别操之过急。”

我急急点头,“你原谅我吗?”

“当然。”他说,“好好睡,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

“我们明天见。”他说。

是的,我们有许多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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