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支素雅却仍看得出其昂贵价值的金钗就这么躺在一只木盒里。

她掀开木盒盖子,眼底映着耀眼的金钗,心底没有太多感觉。

宣平砚对她很好,每日必遣人送来一件礼物,有耳坠、有上等丝绸或是链子,今日是发簪,件件美丽夺目,可以看出送礼之人的用心,然而她心底依然没有一点波澜。

她明白对方的用心良苦,只是这些首饰、布料,根本没有用上的机会,自小爷爷教导她要勤俭,对于这些配件她也就没有太大的需求,即使拥有也不会有任何欣喜。

她实在很想对宣平砚说,要他别再浪费心思,她的身分并没有尊贵到足以接受这些礼物,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百姓,只是每回面对宣平砚,总是说不出口,就怕他失望。

宣平砚是除了爷爷以外第二个如此费心为她设想的人,她心底无限感激,只是她也很难想象宣平砚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一想到他上回所说的那些话,她的耳根子蓦地红透了。

如此翩翩公子只怕没半个姑娘能抵挡得了,她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假使今日她的身后没有那三甲土地,必然已经首肯这门婚事,然而在见识过那些妖魔鬼怪如何费尽心思妄想得到那片连在哪儿她都不晓得的土地后,她早有所警觉,不能莽撞,以免辜负爷爷交付的重任。

或许一开始仍对他有几分存疑,不过也在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逐渐一点一滴抹去,再者,灵儿不时聊起宣平砚,十句之中有十一句是好话,不过也让她慢慢了解他这个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温柔男人。

他性格内敛稳重,脾气很好,绝不胡乱动怒,待人和善客气,一点也没有商人冷酷势利的样子,这应该就是爷爷看中他的理由了,爷爷必定深信这男人会一辈子照顾自己。

既然宣平砚是爷爷挑选的夫婿人选,自己也亲身感受过他的好,那还有什么好疑虑?她为何不快快点头答应,她究竟在犹豫什么?

梁袭人凝望柳枝随风摆荡,内心却没有半点起伏。

模糊的心湖乍然一片澄澈,她明白为何自己迟迟不肯答应的理由了,因为她还没有──心动。

她上的学堂很特别,夫子是女性,不仅学识渊博也阅历丰富,因为从小生长在无拘无束的地方,所以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纵使要成亲,也不是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而是令她心动的对象。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夫子便是说了「心动」二字。

夫子说,每个人总会遇上能让自己的心口忽喜忽忧、会随着对方展露笑颜或是愁眉深锁,一想到便喜悦,见不到面会思念的对象,那样便是心动、便是喜欢。

她对宣平砚却还没有这种感觉。

这桩婚姻是爷爷所指定,如果无法拒绝,那至少必须让她心动,因为她也想明白,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如何?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吹风?灵儿呢?」

温润如玉石一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梁袭人立即转过身回答:「我想一个人静静。」灵儿很好,不过她习惯一个人。

「我站在这里可会影响妳?」

梁袭人轻轻摇头,然后又注视远方。

同时,宣平砚也专注望着她,心想着:

娘觉得梁袭人身上有死人的晦气,暂时不想见她,这样也好,省得他忧心娘会坏了这件婚事,不过即便没有娘搅局,他仍觉得困扰,因为至今自己仍走不进她的内心,明明该是单纯的人,他怎会猜不透她?这点才令他费解。

所有女子喜爱的物品,他几乎送尽了,偏偏从未见她配戴在身上,身上穿的仍是来时那样简单素雅,浅鹅黄色似乎更衬得她飘忽不定,显然这座富丽堂皇的宅第似乎没有改变她,那双眸子同样清澈、无欲,彷佛什么事情都不能激起她更多情绪,如同没有涟漪的湖面那般沉静,这不免挑起他的征服斗志。

如此独特的女子若为情爱颠狂会是怎生姿色?

是妒、是怨,抑或是痛心入骨?!

他,真想瞧瞧。

「你心中对夫妻是怎么样的想法?」

「相敬如宾,一同白头偕老。」

「齐人之福呢?」

「非我所愿。」这非他投其所好,而是真实感受。

「怎说?」宣平砚的答案稍稍挑起她的好奇,男人总是三妻四妾,怎可能有人将艳福拒于门外。

「我承认所有男人看见美丽的女子都会喜欢,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我这人理智,向来厌恶争吵,能坐下来喝杯茶解决的事情绝不多费心,娶妻当娶贤,我的身旁只需要一名贤慧的妻子辅佐好家里的事,让我安心在外头工作,而且一张床又能大到哪儿去,塞了两人,第三人是要枕冰凉的地板吗?再者,我曾见过爹为了一名青楼女子惹得我娘伤心欲绝,所以我发誓,此生除了妻子绝不会娶妾,同样的,我也希望我的妻子只爱我一人,这便是我对夫妻的想法。」

不敢说宣平砚字句完美,但是这番话却足以令她感动了。

一个女人所求的丈夫不正是如此而已吗?

「你的见解不同于一般男人。」

「多谢称赞。我喜欢公平,既然要求妻子只能爱我一个,我独宠她一人也属应该,不是吗?」

梁袭人浅浅扬笑。「能成为你妻子的女子真幸福。」

宣平砚来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颚,笑问:「怎不说妳很幸福?」

「我一无是处。」他的触碰竟令她心跳莫名。

「光是妳的好厨艺便让我心满意足。」

「我也不懂怎么打理庞大的宣府。」小小一个家,她倒是能掌握。

「这事可以慢慢学,不必急,有我在,我一定会在妳身边守着妳。」甜腻的情话该有,不过也要适可而止以免造成反效果。

「谢谢你……」

他清楚梁袭人对自己的好感与日遽增,但已经不满足这种积沙成塔的慢慢累积,他要的是她对自己无法克制的心动。

他要她爱上自己。

*****************

宣平砚向来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会做到。

他要获得梁袭人的所有感情,既然不晓得怎么做才合适,那就一网打尽,千百种方式之中必定有一种能打动她。

他不再送礼了,改以相随。

于是,除了公事以外,他无时无刻都陪在梁袭人身旁,两人一同欣赏摇曳生姿的柳树、陪同入庙参拜神明、相约品茗闲聊或是眺望弦月之美。

他要让梁袭人逐渐习惯有自己的陪伴,要她最后不能没有自己,虽然他下的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不过他却竟大意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

梁袭人不美,没有过人之才,却如温玉一般滑顺,教人轻易喜欢上她的性子;她不多话,擅倾听,无论是谁所说的话,她都能牢记在心,不会遗漏;她的遣辞用句并不艰深,却字字珠玑,必须费神才能掺透另一层含意,因此聊起话来并不觉得枯燥,甚至经常令他小有惊喜。

她的美,如同醇酒,需要经过一段长时间方能品尝她醉人的芬芳。

因此,他更势在必得。

若能品尝她因为自己而有的动心,怕是珍馐美馔也会相形失色。

李氏得知儿子日夜亲近梁袭人,心头非常不高兴,不好正面冲突的她终于等到儿子今天外出的机会。即便担心她身上有死人的晦气,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这个做娘的还是得出面解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承认这个媳妇。

「宣夫人。」尽管当时仅匆匆一面而已,梁袭人对眼前穿着华丽、趾高气昂的女性的印象却相当深刻。

李氏睨了她一眼,径自落坐凉亭的石椅上。「平砚说妳爷爷去世后将妳托付给他,虽然长辈的请托固然重要,不过门当户对更是重要,毕竟我们是名门,总不能随随便便娶一名来路不明的女人当媳妇,若让外人听了定会笑话我们。」

「宣夫人,袭人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虽然出身并非富贵,但至少也是身家清白,爷爷不偷不抢,做正当生意扶养袭人长大,您可以嫌弃我,但请不要连我的爷爷一块羞辱,这不该是身为一个长辈应有的行为。」她自小看着爷爷辛勤工作的背影长大,因此绝不容许有人糟蹋爷爷。

李氏像是没想到这名看似娇弱好欺的小女子竟然也有回嘴的气势,一下子怔住了。

「这……那妳应该要有自知之明,懂得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切莫高攀不属于妳的一切,要不然只会让人以为妳仗着长辈的要挟平砚必须娶妳!」即便梁袭人生得清秀可人,模样看起来温顺乖巧,但光凭没有背景这一点便不足以成为她的媳妇。

「宣夫人言重了,袭人从来没妄想得到不应该的一切,但若这是爷爷的遗愿,袭人势必会遵守。」其实她并非一定要遵守,只是宣夫人说话太苛薄,她不由得想反击。

逆来顺受这道理她明白,但假使到了一个底线,她也不会傻傻任由自己遍体鳞伤,她是温顺并非没有知觉。

「妳当真要嫁给平砚是吗?」本以为三两句便能收拾这个稚嫩娃儿,现在看来似乎又是一个想高攀富贵的贪婪女子,论美貌没有美貌,论才能又一无是处,儿子如此聪明,怎会看不穿她的本性?

梁袭人定定看了宣夫人一眼,轻道:「倘若平砚愿意娶,那么袭人便嫁。」

「别以为妳真的能轻易嫁入宣府,若我不同意,平砚也不可能娶妳,我劝妳最好现在死了这条心,免得到时候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她原本是希望梁袭人知难而退省得她多费唇舌,结果不但没有轻易打发,这丫头好像也卯上了自己,真是不自量力,她不仅是宣府的夫人还是平砚的娘,难道会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

「宣夫人,袭人是平砚邀请来府上作客,只要他说一声,袭人定走不留。」

这意思是只有儿子有办法,她拿她没辙了是吧?

哼,要迫使她离开的方式可有千百种。

「宣府的媳妇可不好当!」李氏落下这句话,气愤离开凉亭。

直到李氏气冲冲离去,梁袭人防备的情绪才缓缓平息,一直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

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灵儿也现身了,连连称赞她的好魄力。

「梁姊姊,没想到妳不仅是少爷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也是第一个有勇气和夫人对峙的人,真不简单!」果然是她眼拙,看不出梁姊姊的不凡能力,对于少爷的识人之明,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夫人出身官家,向来……」要说人坏话,灵儿没忘记左右张望,免得落人口实。「跋扈,又很势利,对夫人而言,没有利益的事情统统不重要。有一回,一位官爷看上新进宣府的小婢,夫人为了利益,毫不迟疑就转手那名婢女的卖身契,结果那名婢女因为和那位官爷有暧昧,被官爷夫人知道后活活打死了,唉。」不胜唏嘘。

宣府的仆人都清楚,在这里最好不要多听多看,话更不能多说,免得不小心得罪夫人,落得凄惨的下场。

梁袭人听了不禁皱眉。

「比起势利的夫人,少爷简直就是菩萨了,后来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那名官爷流放边疆,而官爷夫人则入了大牢,最后死在牢里。」灵儿谈起李氏气愤不已,不过说起自家少爷可会竖起大拇指。

又一条人命……梁袭人不仅没有赞许,反而觉得过于残酷,不过事不关己,她不便多说。

灵儿称赞完毕不知想到什么又面露忧愁。「梁姊姊,虽然灵儿认为妳不怕夫人很有勇气,可是夫人终究是夫人,地位仅次于老爷,万一趁着少爷不在府里想对妳不利,那可就糟了。」少爷回来,她一定得告诉少爷。

「什么都不要跟妳少爷说,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他们母子俩有争执。」

「姊姊妳真好,可是万一出事怎么办?」少爷命她保护梁姊姊,她当然要尽忠职守。

「宣夫人还不至于不识大体,只要我仍待在宣府,瓜田李下之嫌会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我不会有事。」她虽没有特别的才能,判断事情的能力还算尚可,这都该归功爷爷训练得好,从小有关自己的事情不是爷爷作主,而是交给她下最后决定,久而久之,她自有一套处理事情的方法。

灵儿听完梁袭人的说明,瞠目结舌。

哇!她实在没想到梁姊姊这般冷静聪明,要换做其它姑娘恐怕已经开始哭哭啼啼到处喊救命了,可是梁姊姊面对恶霸夫人非但没有落于下风,且还能不卑不亢的回应,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少爷。

*****************

「结果夫人气得离开凉亭,梁姑娘平安脱困,完毕。少爷,梁姑娘真的很厉害对不对?灵儿好佩服她喔!而且灵儿觉得她就像少爷这么厉害耶,三两就能抬起千斤耶,好厉害。」

灵儿一面叙述完白天发生的事情,眼睛一面闪着仰慕的光芒。除了自家少爷以外,梁姊姊是她第二个钦佩的对象了。

「她很像我?」向来死忠的灵儿竟然当着他的面称赞另一个人,不是心仪的男子而是同性的姑娘!看来梁袭人肯定有出色的表现才能赢得她的心。

「是啊是啊,梁姑娘非常镇定地和夫人交手,一点也不畏惧,最后还善良的要灵儿不要告诉少爷,以免坏了你们的感情。」她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少爷,梁姑娘真的是一位好姑娘,您可千万别错过了,要不然定后悔莫及。」她衷心期盼少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早早脱离访香楼那个不好的坏地方。

梁姊姊和少爷都很聪明,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一幅非常赏心悦目的图画。

她心底已经认了梁姊姊为少爷的妻子了。

「不过几日,妳已经站在她那一边,要是再给一点时间,妳会不会忘了谁才是妳的主子?」宣平砚微抿唇,笑意不减。

糟糕,少爷不高兴了。

「灵儿知错了,少爷别气。」灵儿连忙垂低了头,双手交握,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长辈责罚一般。

宣平砚每次见她这副模样,即使有不悦也说不出口了。「我没气恼,只是没想到妳这么容易就喜欢袭人。」

「梁姑娘真的很好,心地善良又温柔,对人从不大小声。」

「这些优点其它姑娘也有,妳怎不喜欢?」

「因为梁姑娘身上有一种会让人安心的感觉,灵儿也不太会解释,总之就是站在梁姑娘身旁,即使不说话,也会觉得舒服。」嗯,大抵就这意思,反正她就是喜欢梁姊姊。

宣平砚听完灵儿的转述,便要她先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待在书房思索。

他从不对女人费思量,不只因为他未曾动心,另一点则是他还没有掌握不住的人。对他来说,要了解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所以没想过要花这些力气,直到遇上梁袭人,她其实一点都不难相处,人也十分单纯,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结果竟是不如他预期的容易。

或许,他该换另一种方式了……

宣平砚起身,从身后书柜的匣子里取出一样物品,离开书房,直接走向梁袭人的厢房,见她屋内灯还亮着,他毫不迟疑叩了房门。

「袭人,是我。」

正在看书的梁袭人不解宣平砚怎会这么晚了还来找她。「这么晚了,有事?」

宣平砚二话不说,摊开掌心,躺在他手中的是一支简单的木簪。

梁袭人望着木簪,露出困惑。

「先前送了妳许多的首饰都不见妳配戴,我猜想是妳不喜欢那些贵重的首饰,所以想送妳这支木簪,一点也不值钱,是我小时候自己刻的小玩意儿,若妳不嫌弃,让我为妳插上木簪可好?」

木簪样式简单,看得出雕刻的人手不巧,不过仍是一片心意。

她随即低头,让宣平砚为自己插上发簪。

「虽然有点老旧,不过是我一点心意。」

「我很喜欢,谢谢你。」

「原本是想送一些我觉得适合妳的礼物,没想到妳不喜欢,真让我大伤脑筋。」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袭人不习惯太贵重的东西,简单平凡就好。」

「我明白。对了,白天我不在府内,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梁袭人不会去揣测他是否在试探,既然要当作没有这件事,她便不会主动提起。「一如往常,没有什么特别事情……」似是想到什么,她立刻转移话题。「明日灵儿要上街,我可以陪她一块去吗?」

「妳想买什么?」

「不是,我没有来过束河镇,所以想上街逛逛。」整日关在这间大宅第之中,她总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最近有点忙,过阵子就能陪妳。」

「无妨,你尽管去忙,我也不是没上过街,反正也有灵儿陪着我,不会出事。」

「所以……妳宁愿灵儿陪着也不希望有我相伴是吗?」他不再迂回,而是采用直来直往的方式。

梁袭人果真有点不习惯这么直接的问话,一下子怔住答不上话,等她会意过来宣平砚是什么意思后,脸色蓦地酡红。「我、我没有这意思。」

「那我能陪妳吗?」梁袭人终究是姑娘,遇上大胆的男人难免还是会羞赧。

「如果不麻烦的话。」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宣平砚有种愈来愈强势的态度,虽然不是逼迫,却也让她难以拒绝。

「陪妳当然一点都不麻烦,那就等我有空,我们再一块上街。」

「好,那个……」她突然想到一件始终悬在心底的事情。

「什么?」

「有关于土地的事情,我是在爷爷去世后才知道有那些地,但一直不清楚那些地位于何处,倘若你有时间,能否带我去看看。」她想了解爷爷一直费心想保护的地方究竟在哪。

「好,改天我带妳去。」小事一件。

「平砚,我想问你一件事,倘若你爹娘不希望你娶我,你仍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吗?」她已经非常清楚宣夫人对她的排拒。

「夫妻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件事恕我无法遵照爹娘的安排,毕竟若让我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姑娘,妳说那姑娘会幸福吗?是不是我娘给妳脸色了?」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宣平砚轻轻执起她的手,说道:「袭人,无论有什么事情,那都是我的责任,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妳受半点委屈,懂吗?」

梁袭人轻轻颔首。她独立惯了,纵使有爷爷在身旁也不曾想过依赖,但如今宣平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令她不禁想靠在他怀里全心信任他。

她应该能试着相信他吧?

毕竟他很有可能会是她将来的丈夫、将来的天。

女子本来就该以夫为天,这是爷爷说的。

*****************

翌日,在灵儿不停地邀请之下,梁袭人依旧陪着她上街。

一来她不想一个人留在宣府,不是她无法面对麻烦,只是那个麻烦是宣平砚的亲娘,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二来她确实也很想上街,和不同的人上街定有不同的乐趣,于是她们相伴上街去了。

每一个镇都会有其风情,以前的元东镇以木雕为主,束河镇倒是以女子的饰品为大宗,看得梁袭人眼花撩乱,不知该在哪一个摊位前停下。

「梁姊姊,这里很多贩卖饰品的吧?喜欢的话可以跟少爷说,少爷一定会买给梁姊姊。」她觉得梁姊姊头上的木簪实在太寒酸,不像是宣府未来媳妇应该配戴,至少也要华丽一些才能将外头的女人比下去。

「我有这支木簪就够了,再者,宣公子送给我的礼物,即使每天更换也换不完了。」对她来说,那些能够装饰外表的饰品,一两个其实就很够用,只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将来或许会成为宣府的媳妇,那么这支木簪恐怕就得收藏着了。

「是呀,我差点都忘了,少爷前些时候送了梁姊姊不少饰品。梁姊姊,灵儿也不是要妳非要装扮得多华丽,只是喜欢少爷的姑娘太多,虽然少爷很坚定,但难保不会有一个漏网之鱼,所以千万要谨慎喔。」

「灵儿,美丽不见得能永远留住一个人,假若我日后嫁给妳家少爷,他又有了喜欢的人,我定会成全。」争夺从来就不是她的拿手功夫。

灵儿眨眨眼,简直不敢置信,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心胸够宽大,那便是不够爱少爷了,梁姊姊是哪一种呢?

「梁姊姊,坦白说,妳喜欢我家少爷吗?」

「喜欢。」梁袭人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坦承自己的心情。「但尚未到生死与共。」能让她交出真心,完全信任,是需要生死与共。

喜欢却未到生死与共……梁姊姊说得有点玄,她听不太懂,正想继续追问时,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打眼角余光旁边闪过去,她一下子便认出对方是谁,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连忙跟了上去。

「灵儿?」梁袭人完全不解她的行为。

灵儿头也不回地说:「我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束河镇的人。」

两年前,她们姊妹俩成为少爷的仆人,妹妹立刻被派至另外一个地方,少爷还吩咐她们尽量不要见面,也暂不能以姊妹相称,因此只有逢年过节她们才能见上十来天左右,本以为妹妹去了外地,没想到竟在街上巧遇,她当然要弄清楚妹妹究竟在做什么。

「梁姊姊,妳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看见妹妹走入水云楼,她连忙悄悄跟上前。

梁袭人左看右看,最后也决定跟上楼去瞧瞧。

两人来到顶楼,看见年轻姑娘进了厢房,灵儿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门外,她们隐约听见宣平砚的声音。

梁袭人扯扯灵儿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继续偷听,她相信这其中必定有缘故,若在此拆穿实属不妙,然而灵儿一心挂念妹妹,听不进梁袭人的忠告,但就在此刻,一名店小二端着盘子上楼,看见她们,立刻嚷嚷。

「两位姑娘,妳们在做什么?」

剎时,身边的房门打开,宣平砚走出来看见她们两人,神色相当不悦。

梁袭人立刻清楚他不高兴了。

聪明的店小二,一放下盘子随即下楼。

宣平砚这时才缓缓开口,梁袭人骂不得,他只好问灵儿。「是谁跟妳说我在这里?又是谁说妳能上楼?」私底下他对仆人很好,一旦触及重要的事情,他便会十分严苛。

「少爷,对不起,因为我看见……」少爷不许她承认自己的妹妹,她也没胆说。「一切都是灵儿不好,梁姑娘是灵儿拉进来的,这全是灵儿的错。」妹妹不可能在这时间出现在此地,肯定是她眼花了,唉,都怪她太想念妹妹才会连累梁姊姊。

「宣公子,若有打扰,袭人相当抱歉,有事要不要回府里再说,里头的客人可不能怠慢。」梁袭人实在不明白这件事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她们也没看见房里头的另一位客人是谁,这时让她们离开不就皆大欢喜?

他在教导仆人,她竟然在旁给他意见?!他欣赏她的勇气,却不喜欢她挑战他的权威。

「袭人……」

正当宣平砚要梁袭人稍微认清自己的身分之时,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自房内步出,那女子身上还飘散淡雅香气,美艳无双的她令人难以忽视。

「袭人……妳是梁袭人是吗?」美姑娘一走出来直接挽上梁袭人的手。

「姑娘是?」女子太过美丽娇弱,她自是有些受宠若惊。

美姑娘觑了宣平砚一眼,眉欢眼笑地说:「平砚是我表哥,我叫唐恩环。妳们可不要生表哥的气,因为我爹娘与表哥爹娘有嫌隙,自此两家不再往来,所以连我们这些晚辈要见面也得偷偷摸摸,要不然被发现可就会挨骂了。」说罢,她还吐吐舌头,模样着实可爱。

原来如此,灵儿连忙再次道歉:「少爷,是灵儿以为看见双儿才会不顾一切冲上楼来想看个明白,请少爷原谅灵儿一时无心之错,灵儿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她实在是太莽撞,没有身为仆人应有的稳重,还亏少爷这么信任自己,真糟糕。

「呵呵。」唐恩环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灵儿,妳确实没错认,唐府家道中落,表哥担心我的生活没人照料,因此才会派双儿来我身边。双儿,出来吧,妳姊姊很想念妳呢!」

双儿听了主子的吩咐,这才从厢房踏出,一看见许久未见的姊姊,眼眶立刻泛红。「姊姊……」

灵儿瞧见妹妹,也顾不得少爷还在身边,连忙上前抱住。「双儿,姊姊好想妳喔。」

两姊妹们相拥而泣,一时间宣平砚也拿她们没辙,只得另辟一间房让她们姊妹相聚。

唐恩环则是亲昵地将梁袭人拉进房内。

「袭人姊姊,我可以这样喊妳吧?当表哥一提到妳,恩环就很想见上袭人姊姊一面,可是表哥太小气了,怎么样都不肯让我看看妳,今天真是好运气,没想到竟然能遇上姊姊,不过也难怪表哥不肯让我见上袭人姊姊,因为依我看,表哥根本配不上袭人姊姊啊。」唐恩环美艳却又不失纯真的口气让梁袭人不再存有怀疑。

「恩环小姐客气了,是我配不上妳表哥。」她这才理解宣平砚刚才的那抹怒气,应该就是怕他们兄妹见面的事情传回宣府。

「哪儿的话,袭人姊姊如此秀外慧中又温柔婉约,当然不适合我这个狡诈又多心机的表哥,我劝姊姊还是三思而后行比较好喔。」

宣平砚听见唐恩环这么说,完全无动于衷,径自品茗。

「不,我认为平砚很适合我。」她不经意地看了宣平砚一眼,正巧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唐恩环灵活的眸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不一会儿她便微笑说有事得先离开。

这种时刻,她这个局外人还是有多远闪多远比较好。

「你表妹很可爱。」

「她啊,让我伤透脑筋了。抱歉,适才我对妳太凶。」

「不,是我思虑不周,希望没有打扰你们会面。」

「我和恩环一个月会像这样碰上一次面,所以不打紧。恩环的身分敏感,我爹一看见她就会动怒,因此我们必须私下见面。对了,妳刚刚说我很适合妳,这意思是说妳愿意嫁给我了吗?」

「……嗯。」她想了想,除了未来的婆婆对她有微词以外,她似乎也没有抗拒的理由,宣平砚确实非常适合成为她的丈夫。

宣平砚神情稍嫌失落。「袭人,我希望妳是因为喜欢上我才嫁给我,而不是因为其它理由。」

梁袭人怔了一下,似是无法明白他的意思。

或许宣平砚说对自己一见钟情,但她总认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她清楚自己没有够好的条件足以让男人第一眼看见便心动,她不会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当宣平砚说出那四个字,她只感觉心如水面涟漪,转瞬便能消逝,然而这刻再听他说起「喜欢」,难免有几分不适应。

莫非,他对自己真的……

「袭人,妳对我可有动心?」

宣平砚当真在乎自己喜不喜欢他?!

她默无一言,事实上也不知该怎么答复,因为这完全不在她预期之内。

等不到他想听的答案,宣平砚脸上难掩失落。

「罢了,我们还有时间,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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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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