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顾明希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好多人来来去去,有穿着折袍的医生跟护士,还有苍老许多的父亲,搂着哭泣的母亲,对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来了个人,那个人有双大而温暖的手,轻轻安抚她。

“都是我不好,如果能早点发现,就不会害你变成这样了……”

顾明希摇摇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好像还说了些什么,顾明希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好累好累,手脚像被囚了枷锁。

她放弃挣扎,沉入深眠的大海。

又过了几天,夏大德到医院来看顾明希,却看见顾廉清坐在床边,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几岁,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淡淡的黑影,全是因为担心,没能好好合眠,睡上一觉。

那是一个老爷对女儿的不舍与关心。

“顾爸,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来了?”

“我跟顾妈做了便当,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了,我不饿。”想起之前对待夏大德的种种,顾廉清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些的,竟以偏见论断一个人。“孩子,顾爸对不起你……”

夏大德笑笑。

“没有的事,顾爸,是你想太多了。”

“是我老了,脑袋不中用了,才会忘了最基本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对错,也没有正直的黑白。”顾廉清站起身,背影蹒跚,有说不出的落寞。“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民保母,居然对应该受保护的人民任意施暴,救人的却害人,我怎么会这么愚蠢……”

夏大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别开眼,望着床上昏睡的人儿。

病床上,昔日那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女孩,如今却是命悬一线,浮肿的脸颊看不见曾经的清秀,只剩下令人心疼的憔悴。

“明希……”

夏大德好自责。

发生这种事,夏大德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他把顾明希变成这样的责任,全往自已身上扛,他想弥补,却总是搞砸,只能像个傻子在原地打转。

仿佛听见他的呼唤,顾明希微微动了眼皮。

“顾爸顾爸,明希醒了!”夏大德激动的嚷嚷。

顾明希眨眨眼,疑惑环顾四周。

头上雪白的天花板,两旁是雪白的水泥墙,身上躺的是充满药水味的病床,手上挂着是注射用的点滴瓶,不透光的布帘遮住了紧闭的窗户,冰冷,无生机,没有温度的地方。

她看见老父,稍微安心。

“爸,这里是哪里?”顾明希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又干又哑,喉咙好像吞了滚烫的热油,一说话,她还以为是哪边的乌鸦在叫。

“这里是医院,你不记得了吗?”顾廉清轻轻拨去她脸上汗湿的头发。

顾明希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

“好孩子,你还不可以的,你想要什么?跟爸爸讲。”

“我想喝水。”

她才说完,斟满水的杯子就递到眼前。

顾明希盯着夏大德,心里一下子千头万绪,说也说不清。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成熟得近乎有些陌生,不像她认识的夏大德,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长满了新生的胡渣,站在那儿,像座山,为她遮风挡雨,屹立不摇。

“慢点喝,别呛着了。”他提醒。

顾明希点点头,正要喝水的时候,却意外瞧见自己的倒影。

这、真的是她吗?

散乱的头发,肿胀的眼窝,还有被纱布包裹的半张脸,顾明希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人不人、鬼不鬼,活像是被卡车来回辗过,惨不忍睹。

顾明希不能接受这样大的改变,突然尖叫,泼翻了水杯。

“怎么了?”顾廉清抱住不断颤抖的女儿。

“这不是我,不是我……”

夏大德也急忙凑上前安慰。

“没事的,别害怕!”

顾明希一见夏大德靠近,立刻抓起棉被死死蒙住头,发狂似的喊着“我不要见他,快赶他走!”

夏大德僵在原地,顿时从天国坠落地狱。

顾廉清看他这模样,也觉不舍,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到门口稍候。

夏大德退到门外,背贴着墙。

他的心是肉做的,就算再坚硬,也禁不起她拒于门外的陌生,虽然他自嘲没什么优点,就是脸皮厚,但是,转身之后,谁以看到他一次次捂着心口,像个傻子,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她只是需要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她只是暂时在伤痛里跌了一跤,很快就会站起来!

一次又一次,夏大德怀疑自己还能撑多久?

对她,还能有多少原谅?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私的爱,爱会随着时间消磨,从而死去,爱本自私,是他一厢情愿爱上她,是他决定默默守护也是幸福,看她出事,虽然不舍,心里却暗自窍喜,相信真情终能感动她,付出的等待不会白费。

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慈。

所以,他得到报应。

虚掩的房门里,传出细碎交谈的声音,就算他捂上耳朵,也挡不住她心碎的哭泣,夏大德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满地遍针的滂沱大雨里,她的眼泪是雨,她的话语是针,溅湿了他,扎碎了他。

“叫他走!”顾明希崩溃痛哭,掩饰不住的伤痛,在她的情绪里决堤。

“明希,你别这亲,他只是好意。”顾廉清不忍心,苦口婆心,替他解套。

“你们俩个曾经那样要好,一起度过的时间,难道你都忘了?”

顾明希听不进去,她哭,她闹。

“我不要见到他!”

“明希……”

“别再让我见到他……”包裹在纱布下,肿胀的眼睛还能流下泪水,昔日俊秀的脸孔,如今却是伤痕累累。“拜托你们,别再让他……”

夏大德不忍倾听。

悲泣的哀求,像个咒缚,紧紧拉扯他的心。

原来在顾明希的眼中,他不该存在,一味的付出,或许对她来说,只是负担,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看见她重启笑颜。但他却忽略一点,自以为是的行为,只是另一种以爱为名的暴力。

若真是这样,他跟那个该死的男人又有什么两样?

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擅自决定别人的死活,那样不对!

那样不对……他该放手,如果这是她的心愿,他愿意,只要她能停止哭泣路过的护士与他擦肩。“咦?夏先生?”

夏大德听若未闻。

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冰冷的长廊深处。

“这是多少?”

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一。”

“嗯,很好,这又是多少?”

这次换成三根手指。

“三。”

坏脾气医生点点头。

“非常好,顾小姐,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经过数天的休养,顾明希渐渐恢复了好气色,额头上狰狞的疤痕愈合良好,清秀的小脸上也不见早先凄惨的模样。

陆丹颐从门外探头进来。

“哈啰!”

“嘿,你来了啊!”

“我带了好吃的布丁来看你。”陆丹颐一屁股挤上病床,大眼睛弯着笑。

顾明希接过软滑的布丁,吃饭两口,软绵绵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焦糖的甜味浓郁不腻,她还在慢慢品尝,陆丹颐早已稀里呼噜,吃得杯底朝天,大眼睛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份。

“口水都快流出来啦!”顾明希笑她,把吃了一半的布丁递过去。

陆丹颐老实不客气的接下,咬着汤匙问:“我听顾妈说,警察来过了?”

“嗯。”

“那你……”陆丹颐明白,重提往事,有时候对人来说,是二次伤害,她很担心顾明希是否撑得下去?

“该说的都说了。”

顾明希不是一个会沉溺在往事里,一蹶不振的那种人,她够坚强,即使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坚强充满心酸。时间不能带走一切,身上的伤痕仍旧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站起来的过程并不容易,尤其是当她必须向警察叙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时,老实说,感觉并不好受。

详细情况,顾明希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友意外撞见她跟夏大德相拥之后,非常不能谅解,无论她怎么解释,男友都听不进去。之后,男友不只对她拳打脚踢,甚至限制她的行动自由,不让她有机会对外联络,这段期间她是怎么度过的,顾明希根本没了印象,她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昏,等她恢复意识,人已经在医院了。

陆丹颐听她说得轻松,心里却很是心疼,扑上前去,用力抱住她。

“我就知道,你很勇敢!”

“把事情说出来,我也好过些。”

挥开阴霾,顾明希的心情像雨过天晴,终于能够打开窗探头看一看外头的美景,听一听虫鸣鸟叫,世界不会因她停止转动,是软弱遮住她的双眼,教她看不见眼前的多彩绮丽,沉溺悲伤毫无帮助,当心开阔了,她也跟着被解放了。

“顾小且,好多了吗?”白衣小护士笑眯眯的来看她的状况,顺便量量体温,测测血压。

“多亏医生跟护士小姐的帮忙。”

“医生刚才有交代,只要再观察一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哇,真是好消息!”顾明希在医院里都快被闷坏了,听到可以出院,不禁喜上眉梢。

谈笑之间,一床病人突然被送了进来。

白衣小护士凑了过去,跟同事偷串八卦。“怎么回事?”

“听说是头被打破了。”

“那很严重啊!”

八卦还没完,就听见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号声。

“大哥啊!”

这句“大哥”熟得不能再熟,顾明希眯起眼,果然瞧见跟在床尾的熟悉身影。

“豆子?”

马脚藏不牢,一眼就给人识破,豆子忙遮脸。“你认错人了!”

她最好是有这么蠢!

认错人?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但是,既然豆子在这里,就表示病床上的人是……“夏大德!果然是你!”

躲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鼻青脸肿跟猪头没两样的人,不是夏大德还能有谁?

好不容易安置妥当,顾明希送走陆丹颐,随即踱至床前,抓着夏大德质问。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堂堂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居然会被人打破脑袋,送进医院里来,该不会是黑道寻仇吧?

“啊,拜托你轻一点!我是病人耶!”夏大德神智清醒,可不代表被她这样抓来甩去之后还能活蹦乱跳。

豆子连忙跳出来护主。“其实是——”

“不准说!”

顾明希一手按住他的脸,硬是把他压回病床。

“豆子,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豆子偷瞄了病床上龇牙咧嘴的病患一眼,欲言又止。

“就是……大哥命令兄弟们痛揍他一顿……”

乍听这个要求的时候,全部人都傻眼。

黑道里打滚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率众砍人,小事;争抢地盘,小事;就是没听过一个堂堂黑社会少主,居然要小弟们把他当成沙包一样打,一拳一百,打得好还额外奖励一次。

顾明希觉得不可思议,他根本就是活得太闲了!

“那他的头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自己把脑袋撞破的吧?”

“那是因为其中一个兄弟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就把大哥的头打破了。”

说起来还真是无妄之灾,一开始大家还小心翼翼,深怕下手太重,怎么说都是尊敬的大哥,打个两拳意思意思就算了,省得他说话不算话,秋后算账起来,大家都死得快。谁知道,大伙儿越打越上瘾,最后有人干脆拿起砖块就往他头上砸。

就算夏大德皮粗肉厚,再怎么耐打,可也没练过铁头功啊!

夏大德头破血流,众人连忙将他送往急诊,上救护车之前,他还很欣慰的拍了拍砸破他脑袋的兄弟,称赞他干得好!

顾明希受不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家伙?被打了还跟人家说谢谢!

“啰唆!”多嘴的家伙,尽掀他的底,迟早有一天拔了他的舌头!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豆子被骂得很委屈。

奇怪了,他又没说错话?怎么倒楣的都是他?

顾明希很不谅解。“他胡闹,你们也跟着起哄吗?”

豆子很无奈。

“因为大哥说,你不愿意见他,那就只好他来见你啦!”

顾明希愣了一下。

搞了半天,原来都是因为她?

难怪世人都说,爱情是盲目的,眼前,这个,就是最好的例子,顾明希不懂,夏大德究竟中了什么邪?让他甘愿对她死心塌地,痴心不悔?

她不值得啊!

“你少说两句是会死吗?”夏大德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掐住豆子的脖子。

豆子差点缺氧而死。

“大、大哥,你冷静点!”

“臭小子!”夏大德气得爆血管。

豆子怪叫。

“哇啊啊!大哥,你的头又流血了!”

夏大德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果然湿湿的。

“难怪我说怎么头晕眼花的。”

“是你失血过多啦!”顾明希将他压回床上。“豆子,快去请医生过来。”

豆子点点头,急忙找医生去。

病房里,剩下顾明希跟动弹不得的夏大德,风流凉,她坐在床边,束起的长发轻轻摆动,窗外和煦的阳光穿透白色小碎花睡衣,入眼是一片朦胧的光,一瞬间,夏大德以为会听见风铃的声音,在顾家老宅的屋檐下,迎风乍响的轻灵。

“你呀,别老是让豆子这么担心!”

豆子是夏大德的跟班,从小就跟他们厮混在一块儿,顾明希是独生女,豆子就像她的弟弟一样,一股傻颈,热心过头,总是少根筋,老是跟在夏大德的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无论旁人说什么,大哥永远是对的!

夏大德反驳。“我哪有!”

睁眼说瞎话!

“那你干嘛没事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

“我……我练功!铁头功!”因为怕她生气,又不能寻正常途径,只好另寻出路,他太笨了,所以只能想出这种方法。“那个……豆子的话,你听过就算,千万别放在心上!”

知道他一切都好,夏大德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顾明希沾湿毛巾,而后使劲按住他的伤口。“夏大德,把人当傻瓜耍,也该有个限度!”

夏大德痛得叽哇乱叫。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既然怕痛,以后就别干这种蠢事!”

顾明希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痛死他算了!

他是招谁惹谁?

夏大德很哀怨。“我只是不想打扰你,明知你很痛苦,还尽说些漂亮话,强迫你接受寻些自以为是的好意,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但,我还是想见你。”

为了见她,夏大德宁愿忍受皮肉之苦,找尽借口,不过就是想多接近她一点,她不想见他,没关系,他让自己也成为伤患,上同一家医院,住同一间病房,苦她所苦,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能够看看好民,夏大德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就要我当做没看到?”

顾明希不是没有感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释出善意,不管什么要求,他毫无怨言,照单全收,那样委曲求全,他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突如其来的感性告白吓坏她。

顾明希别开眼。“我知道。”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他们都还年轻,不懂得收敛,两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尖锐的棱角在很多时候,不知不觉就伤害了别人。

“但是,被一个人喜欢是很沉重的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好像人有十二星座之分,却不可能只有十二种个性的人,他们不是一个一个被捏好成型的饭团,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也没有人有资格迫使别人改变,就算是“喜欢”也一样。

至少,夏大德是这么想。

“我不希望你因此困扰,或是逃避,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回应我,我也不会用这个理由将你束缚,我喜欢的是那个会开朗大笑,跟我吵架拌嘴的顾明希。”

成长不见得是件好事,却让夏大德了解许多事,会觉得不快乐,那是因为人对于快乐的辜,总是一下就忘记了,可怜自己,埋怨别人,好像自己的人生最悲惨。

但是,地球还是一直转动。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毁灭。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顾明希气得把湿毛巾甩上他的脸,一个人自顾自的踱回床上,当他是空气,不存在。

又生气啦?

夏大德拨开毛巾。

“脾气这么差,难道是那个快来了?”

碰!他的病床遭人狠狠踹了一脚,余震的威力晃得他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狼狈的撞上墙。

夏大德可怜兮兮的扶住脑袋。

“我是病人耶!”拜托她好歹注意一下!

“你不要像个老妈子一样,连我那个来不来都要管啦!”

“我关、心你嘛……”

一只拖鞋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脸。

夏大德捂着脸。

“我是病人,不是蟑螂!”

“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烦人,所以我才会讨厌你来探病!”顾明希背对着他,金粉似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脸颊微微泛红,闪闪发亮。

“啥?”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明明就有……”

这回连枕头都砸过来了!

幸好夏大德闪得快,不然肯定又要挂急诊。

“反正我啊,那个时候是有点反应过头了,与其说是不想见你,倒不如说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狼狈跟丑态……”

当她发现自己裹着纱布、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就这样毫无遮掩,袒露在众人面前时,顾明希毕竟是女孩子,却被迫让人看见如此不堪的一面,除了羞耻,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顾明希的个性要强,别人同情的眼神,令她难受,旁的怜悯,只是让她更加难堪。那时的她,身心都已经被逼到极限,根本禁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她只有消极的反击,把自己封闭起来,像具行尸走肉。

“只能说,你大概就是比别人衰那么一点,才会老是扫到台风尾。”

她当然知道,夏大德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对她的关心,一片好意,但他总是挑不对时机,搞得自己白忙一场。

“难道说……”

夏大德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虽然说,他可能本来就是白痴,居然为了这种事情想破头,一直烦恼、一直烦恼,想不透,原来答案竟是如此单纯!

顾明希的脸更红了。

“因为很丢脸,每次都被你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那么说,你其实不讨厌我啰?”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他们几乎可以算是一起长大,顾明希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讨厌他。“就算你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又怎样?我可是前警政署长的女儿喔!一对一单挑的话,我不会输的!”

“我相信……”

夏大德没有异议,想起以往的惨痛经验,到现在还是汗涔涔而泪潸潸。

“你一天到晚干些蠢事惹我生气,有事没事老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男人婆、男人婆的叫;叫我做点事就推三阻四,说到偷懒打混你肯定抢第一;穿衣服的品味有够差;与其说是没心机,倒不如说是没脑筋,说起来,你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一个。”

夏大德哭笑不得。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怎么听起来比较像是批斗大会啊?

“可是,这样的你,我其实……并不讨厌。”顾明希用被子遮着脸。“这段日子,我在医院仔细想过了,在我身上的确是发生了令人难过的事,但我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大家,我所拥有的过去,造就了我这个人的存在,只有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她才刚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夏大德不希望她太苦恼。

“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走出阴影,不过,也不要太勉强自己,就算慢慢来也没关系,因为我——”

顾明希自动接下他的话。“因为你会陪着我,对吧?”

“你很困扰吗?”只是想陪在她身边,这样的想法太傲慢?太自大了吗?

顾明希不解的反问:“为什么?”

“被人单恋……如果对方没有那个意思的话,会觉得很厌烦吧?”

“会。”顾明希的回答简单扼要,一针见血。

她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夏大德有点受伤的感觉。

“但是,那是建立在对方‘不喜欢你’的基础上吧?喜不喜欢这种事,是个人主观的意见,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对方也‘喜欢你’呢?”

“喜、喜欢?有可能吗?”

顾明希点点头。“有的时候,人是很迟钝的,凡事好高骛远,反而忽略了身边重要的东西,就好像青鸟的故事。”

“青鸟?那是什么?”

夏大德听都没听过,要说青岛他还知道,那里的啤酒很出名!

“青鸟是个童话,只要得到青鸟,就能得到幸福。”

不愧是黑社会出身,好一个没童年的家伙!顾明希甘拜下风。

“真的吗?”夏大德撩起袖子,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鸟那么厉害,不过只要能让顾明希幸福,不论是啤酒还是小鸟,上山下海都跟它拼了!“那只鸟在哪?我去抓回来!”

顾明希简直被他打败。

“不用了。”

“咦?”

“把手伸出来。”

顾明希朝他勾勾手指,忠犬夏大德立刻摇着尾巴,乖乖就范。

双人病房的病床相隔遥远,必须双方都伸出手,才能碰触,不让他的手孤单太久,顾明希小小的手掌很有力,牢牢的牵住他。

“青鸟就在身边,我已经抓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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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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