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深幽的魔域禁林中,冷冷地,散发着一种不安定的气味,这里平常是禁止魔域众人进入的,因为这里有魔域最残忍的刑具——夕花。

如果有人违反魔域的规矩,多数情况下,他会被带来这里。每两百年一次,这花儿吸取受刑人一切情感,变成一具只懂默默生活的尸体——他们会被遣往战场,不懂害怕,不懂恐惧,他们不会后退,而他们也无法反抗命令,因为他们不懂得恼怒,他们也不珍惜性命,因为他们已不晓得什么是爱。

夕花剥夺人一切激情,让生命成为一份单纯的存在。

但,残忍之外,这未尝不是一种极至的温柔。

从此不会再为情所困,不必忧心于自己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情理,更不用忐忑不安辗转不断,多好?至少对他正是如此。

到最后,他还是不懂得要违背龙冰的心愿,他只会傻傻地照他所要求的做,但这一次,怕也已是最后一次了。

反正他不会知道,他最多能发觉他去了人界,而且就那样过着,看起来很好……

他也会满意不是吗?他应该已经觉得他是个麻烦了,他厌了照料他,厌了付出关怀,反正那些明明不是出自他的本心,无怪他会觉得怪异。

虽然突然,但也不算是太突然的,他一直晓得会有这样一天。

「九歌,你确定要做?那样尽数抛弃?」

站在距离金色上布满巨大红色斑点的奇异花朵稍远的安全之处,夜星担忧地看着他,她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他知道她在为他而神伤——天,还要他背负多少的罪孽?他的感情只够给龙冰,旁人的关怀,他都无以为报。

「星,我本来已身无长物,只怕也再没有什么好失去了,只是怕你介意我会连对你的友情也一并遗忘。」他微笑,拍拍她的手背。

「只要你不再伤心,我无所谓你忘记我,但来生转世,你非得将这份情偿还于我,我比你活得长久,应当等得到。」

他怎么可以这样冷静乐观?害她的悲伤无处可去,只能默默给他的选择以支持。

「去吧!既然你已决定,快些去,不然他追上来了,你将注定陷落在他对你的情感之中无法解脱——」她拍他的肩,将他推向美艳得诡异的花朵。

「他……不会来的……」

商九歌缓步走向那朵花——金色的花,仿佛龙冰灿烂金眸……而鲜红色的,是他的血么?

龙冰不会来的,他不会知道一切,包括他对他可怜卑微的情感一并成为秘密,他明天就会前往人界,他们之间应当不会再有所交集。

走到巨大花朵前,那花生得甚为古怪,并没有叶,只有孤零零一朵花,约长有一丈,花瓣全数散开,中间有个血红色圆盘。

他走到花朵旁,那盘子中心竟摇晃伸出两条粗壮触须,缓慢地缠住他的腰身,将他拉进花朵之中。

然后,一片片地,花瓣开始缩拢来,将他逐渐包裹。

本来是怪异的场景,那些花瓣仿佛要压下来一般,让他无法呼吸,但他却觉得心安——从此之后,他不会再痛得无法生存。

渐渐地,他的视野里只剩花瓣片片,他最后转头看向身后……仿佛错觉一般,他看到一个人向他奔来,一晃而见青蓝发色,他以为是梦。

龙冰,不会追来的。

他在心中对自己轻声说道,而最后一片花瓣也合拢了来,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

「不——」

龙冰化手为锋利青色龙爪,用力抓在闭合的花瓣之上。

铿锵有声,但花瓣却巍然不动。

他来晚了吗?真的晚了吗?他知道这花几乎与天地同寿,它甚至在魔帝诞生之前已经存在,没有谁能伤得了这朵花,也没有人能从它中间生生把人救出来,一旦花瓣闭合,除非它吮干那人的情感,否则它绝不会再度张开。

但,他怎能甘心?

九歌……商九歌——他怎么能在他心中种下情种后如此决绝地选择这条路?他不会放弃,他不敢想,他身边没有看着他浅笑的目光,没有了他温暖的身子,没有了他薄薄唤他的声——他会发狂,而如果他总要发狂,他宁可现在把这花弄破。

钩爪在坚硬花瓣上不断抓击,他甚至不记得用咒,只晓得狂乱地抓着,直到爪上菱片中迸出鲜血。

「帝,没用的,你明知夕花合上便没有救出九歌的可能。」夜星起初觉得畅快,龙冰如今会这样也是他自找的下场,但看得久了,那花瓣上满布斑斑的血迹,却又让她觉得不忍。

他为什么晚来?再早半刻,也不会如现在一样。

「不要说!我不信!!」

他回头看夜星,愤怒自他身上蔓延而去,他锋芒毕露,力道大得她想立刻走避躲闪——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龙冰,眸子红得仿佛在滴着血,跟他的手一般。

但从那双红眸中,她能感觉到连天的痛悔与愤恨,那叫人不寒而栗了,她不敢再说,只能眼睁睁看他在她面前化为巨龙。

他撞了过去,用他的角,用他的头——青龙本体竟然也撼不动夕花,他撞过去,龙角折断,鲜血淋漓,让他睁不开眼。

有什么用?身为魔帝究竟有什么用?他不想失去的人只有那一个,他乞求天将商九歌还给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九歌——」

他不懈地用力冲撞,厚厚的额上菱片落了一地,露出鲜嫩血肉,他不管,他要九歌,就算是要他撞破了头又如何?他不迟疑地再度撞击过去,血喷出来,他已不顾得看,爬起来,再度冲过去。

龙焰与施文冰赶来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被龙尾扫得折到的树林,旁边站着不断流着泪的夜星,她需用手捂着嘴,才能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她终究是个女人,受不了龙冰与商九歌之间激烈得血肉横飞的情感——她害怕,甚而全身无力,她不知道当商九歌从那花中出来,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可怕场景,龙冰仿佛已经疯了,他撞得满头是血,两根角全部断落,连根折掉,鲜血汩汩而出……

龙焰立刻赶到龙冰面前,发觉他已经用尽力气,失去变回人形的可能,他急忙将自己的气力用掌传递给他,好生勉强地,龙冰才逐渐恢复人形,但龙焰的力量尚不足以令他完全回复,一双手依旧呈现爪状,趾甲都落了,绽开血色模糊的伤。

这时,夕花渐渐舒展开被龙冰的血染成大红的花瓣,龙冰呆呆地看着,随后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因为商九歌在花朵完全展开之时从里面缓步走出。

「九歌……」浑身浸透在鲜血之中,龙冰勉强对商九歌露出笑容。

是天终于被他感动吗?所以才让九歌脱离那个打不破的桎梏?他已不知道什么叫痛了,见到九歌,他已经可以满足。

「帝?为何来此?九歌已将情爱交付,明日要按帝的安排去人界。」

还是那漂亮的柳叶眉,还是那双水润的黑眸,还是那张菲薄红润的唇,但——那双眉再不会皱成一个结,而那双眸子再不会隐约为他担忧,那张薄唇再不会如新月弯起,对他展露笑容。

「人界?不准去,留在我身边!」他不放弃,血湿的手抓住商九歌的腕。

「帝不想让九歌去吗?那九歌不去了。帝你流了很多血,早些洗净包扎才好。」

面对他的商九歌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而他耳中商九歌的话,也全然没了抑扬顿挫,他听不见九歌的笑了,他看不见九歌的快乐,再也触不到九歌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龙冰狂笑阵阵。

天谴吗?这就是他将九歌逼上绝路的结果,如今他就算头破血流,也再也找不回他的九歌了吗?

「帝,身上带伤,这样笑不好……九歌明白你来这里的缘故,或者你是爱九歌的,但九歌不明白,为什么九歌之前会为帝做那么多的事,九歌也许之前是爱着帝的,但现在,九歌不懂什么是爱……」

九歌的声音,渐渐在耳中变得小了,龙冰听得见的,只有自己心脏悲惨的跃动声。

他输了?他败给了那朵花?他……还能做些什么?

「哈哈哈哈——」

一天一地之间,只有他,在疯狂大笑,如果这是老天的安排,那么他得逞了,他愿意认输,但可不可以,把九歌还给他——

「龙冰,别这样,再下去你会撑不住。」龙焰扶住他,他知道现在龙冰心里的感受,但正如九歌说的一样,他最应该的是现在立刻包扎伤口。

但龙冰挥开他,他全身淋漓鲜血,站在白衣的商九歌面前,看他掏出手巾擦着他手上方才被龙冰抓住而染血的肌肤。

「龙焰,有没有办法,让九歌回复原本的模样。」

龙冰勉强支撑着,他这次伤得很重,不只是身,还有心。

他知道,如果他找不回商九歌,下一个进入那朵花的恐怕就是他,除非和九歌一样忘记情爱,否则他不相信自己还能在世上存在——他终于知道九歌走入那朵花之前的想法,但太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这……你明知不可能……」

龙焰只能干站在一旁,看兄长独自挣扎,甘为情痴呵——不是沉沦在爱中的人,怎能明白这样宁为心上人而选择比死还要悲惨地生存的痛苦,又怎能明白失去爱人如失去所有的寂寞。它那样吞噬着龙冰的心,挖掘他最柔软的部分,把他的内脏从身体中剥离——他相信龙冰正受着这样巨大的痛楚。

他不想让龙冰绝望,但夕花的力量无人能反驳——至少他不知还有何办法。

无奈地看向身后的施文心,龙焰以他对小书呆表情变化的熟捻程度保证,他的小书呆正在思索着什么——难道他有办法?

不,他的样子看起来更象是在听着什么。龙焰来不及反应,施文心已经走到花朵旁,将一只手放在花瓣上。

「文心?」龙焰疑惑地看着他。

「嘘。」施文心示意他停嘴,他又侧耳听了一会,随后点点头,仿佛应允了些什么,然后他走到龙冰身边,轻拍他的臂膀。「水魔帝,要想九歌回复,不是没有办法,但是……」

「告诉我方法!小书生,我不管结果,只要一个办法,谁给我希望,我可以将我的一切都给他。」转头,他的眼神空虚而茫然,显见已在崩溃边缘。

施文心皱起眉。龙冰已等不了了——算了,他也懒得跟他说结果,反正其中有他要的不就好了吗?只要把九歌的感情带回来就够了。

「要你的心!」

施文心的话让一旁的龙焰惊得立刻把他捞在身后——龙冰现在并不正常,万一把小书呆一把捏死他可不干。

「要你的心!」施文心在龙焰身后闷声说着,「把你的心挖出来,让花看到你的感情——它说,如果你做得到,它会把感情还给九歌。」

「搞什么,这样龙冰会涅磐,他现在的身子可不能随便把心掏出来。」龙焰绝不赞成这样做,魔帝涅磐力量太大,不知是否会无形中改变了魔域的事物。

「放心,那花说,他会吸收那些力量——」

施文心知道自己的情人不太相信,于是摇摇头。龙焰曾分了一半力量给他,于是他拥有能与天地灵物交流的能力,那朵花分明是个魔物嘛,刚才还唤他过去教他要如何对龙冰说。

它不会骗他,因为它有它的目的,为这目的,它等待了漫长岁月。

「好,要我的心,那就给它。」

龙焰施文心两人交谈之时,龙冰已经弯曲手爪,将仅剩的魔兽力逼上右手,断裂趾甲渐渐生长如钩,他伸出另一手抓住商九歌,定定地看他。

「九歌,你为我减了半生性命,如今龙冰为你涅磐,我会赶上你,也许之前我爱得不如你多,但从今日开始,我只爱商九歌一人,此心,你知……我知……」

「帝?」

商九歌茫然地看着他,他心里对他所属的魔帝似乎有些莫名情绪,但他真的不晓得什么是爱,他的心里感受不到,不能懂呵。

「我的心,你要看就看罢,记得把九歌还我,否则穷我一世,我也要把你连根崛起。」龙冰右手转头对准自己,猛地插进左胸之中。

指尖传来血肉分离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他也曾用钩爪杀人,但这一次,没入的是他自己的胸腔。他感觉着剧痛,喘口气,自创口中先扯开一根肋骨,胸前血淋淋的一个洞,白森森的骨露出来,他再下手,这一次抓入破开的洞中,摸索到一个跳动温暖的肉块,于是用力拉住,将它拽出身体——

血咕嘟地从龙冰胸前创口流淌而出,他不介意,只将血红手爪在面前摊开。

他看见一颗心,虽然失去了依靠,却依然扑通地跳着,色泽艳红新鲜——那是他为商九歌而跳的心呵……

猛地喷出一口血去,血在空中成了雾,血色纷飞中,他看着白衣的商九歌,渐渐闭上双眼。

那一日,水魔帝龙冰,于魔域禁林涅磐,天地变色,暴雨突降,竟是鲜红如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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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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