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夥计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东西摆在这,随姑娘爱怎麽看就怎麽看。」他和气的说完又转身送茶去。

她就着手边的陶彩扁瓶细细看了起来,瓶嘴釉色光滑,以菊花为主的图案描纹精致,真想把它拿起来瞧瞧底部的落款。

给内堂的爷们送了茶,转身出来,夥计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瞄向看过一项又一项古玩的女子。

「哦……」

可以看见她小心的不去碰到任何一样铺子里的摆设。

「嗯……」

而且她算特别的,古玩铺里出入的多是男人,也难怪他的眼睛怎麽转总是会回到她身上。

「欸。」

钵兰的声音有着惊讶。她的衣着很普通,倒是洗得一尘不染,发型简单,也就是那种满街可见,让人看过就忘记的女子。

「咦?」

说是钵兰勾起夥计的好奇心也对,虽然说铺子有规定除了必要的招呼,客人有吩咐才许靠近。等主候客是不妄斋对外营业的经营方式。

不妄斋的古玩铺以经营金石为主,有古玉、秦砖汉瓦、青铜器、浮雕造像,但也不乏瓷器、字画,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姑娘,你对铺子里的货似乎有不同的意见?」夥计好奇的不得了,瞧她转了一圈,每样老板带来等待鉴定的货她都细细看了一回。

从她嘴巴发出的单音很有趣,让人想知道里头代表的意思。

她没有惊慌,黑圆的眼睛看出夥计大大的肉饼脸上没有恶意,她小声的低语,「不,没什麽,我胡乱看看罢了。」

「这样啊,那姑娘慢慢看,我干活去了。」在古玩铺待久了,再没有灵气的人也染了几分书卷味,夥计不勉强人的走了。

「这位大哥,请问,店老板在吗?」

「滕老板在里头招呼客人呢,今日恐怕是不会出现了。」

「这样啊……」话中浅浅的失望表现在她抱紧包袱的手,十指指节有些泛白。

「那……我改日再来。」瞧了眼珠帘,即使这个夥计大哥亲切有礼,没有滕老板还是不行。

「姑娘也是客人,谁说不招呼的?」带磁性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後响起,钵兰转头往後看。

只听得夥计开口就喊,「老板!」

「姑娘看中铺子什麽货色,看是要金石、瓷器,什麽都有,想要尽管跟夥计说。」滕不妄面带淡淡的微笑,他的亲切看不出市侩,但也看不见真正的情绪。

「我……来卖货的。」她不大自在。

虽然有一年不见,钵兰却是记得这个男人的。

回到这里後,她生命中唯一一笔鲜艳的颜色,就是他。

只是他那眼神,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也对,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谁会记得自己呢,毕竟低调藏拙不惹事是她现在奉行的准则。

「这倒是稀罕了,」他的声音打趣的成分多过其他。「你可看明白我这铺子不是挂货铺或当铺,姑娘约莫是来错了地方。」

「那是因为……我知道一般百姓不买这路货。」因为价钱昂贵,同时有着神秘感。别说问津,路过透过门窗张望已经是很大的极限。

「既然如此,还指望我会买?」

「听闻你有双『铁眼』,我就来了。」想得到「铁眼」这样的名号,没有丰富的鉴定文物经验是不可能的,不妄斋的名气不只在於童叟无欺的诚实,从这里出去的货品,挂的就是滕不妄无人可比的识货眼力。

「把你手中的包袱打开我看,要是什麽破铜烂铁,你可要赔我浪费掉的时间。」要不是熟客他通常不看货,开古玩铺,来骗吃骗喝的不在少数,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把店号拿来当赌注一样。

只是这丫头单薄的身子,似乎有些眼熟?

「我的东西不是打眼货。」钵兰试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滕不妄眼眯了下。「打眼货」是说没看准,被人蒙了买了赝品,这是行话,平常人不可能懂这些的。

疑问在脑子里闪过,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卸下,一层又一层的打开花布,也许是紧张,她纤长的指头发着抖,布巾结扯了老半天才打开。

滕不妄瞧着她的手指,有些粗,指腹带着茧,肤色偏黑,是只劳动的手。

好不容易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一只盆,绿油油的。

春天,有很多颜色,但只有绿色最灵活,温暖又有希望。

「汉绿釉。」滕不妄黑黝黝的眼闪过一抹什麽。

盆子内外一色的釉,全无其他花样,只有盆底两尾鱼活灵活现的栖着。

「嗯。」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反应,看他把盆子拿在手中,用食指逆向划过盆缘,然後翻身,盆底果真刻着「汉武年制」。

「我可以知道这一色釉的出处吗?」青葱的绿散布均匀,他第一眼就差不多可以断定是真品。

「家里头留下的。」她有些碍口。

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宝贝。

滕不妄坐了下来,她不是个会打扮的姑娘,简单的衣饰,脂粉未施的平凡面容,时下流行圆润丰腴的体态,她却瘦得可能风吹便倒。

他不以貌取人,可这汉绿釉盆还的确少见,若非穷途末路,只会被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想盘多少银子?」绿釉多是赝品,真品制造有限,流传更少,来到古玩铺除了卖断,没有别的路子。

「滕老板愿意给多少,就多少。」钵兰回答得很快,像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对价钱有谱了。

「一口价,我给你三百两的滕家金宝银楼号的票子两张,另外一百两现金,可好?你一个姑娘家带这麽多银子不方便,可需要夥计帮你送过去?」他说话时一直带着微笑。

他的周到让她意外的吃惊还有放心,要是旁人不会给这麽高的价钱的。「不用了,谢谢!」

还有,他没认出自己来,她真的不难过。

「有买有卖,谈不上谢。」滕不妄让夥计送她出门,便又进入内堂。

走至门外,她踌躇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叫住小二。

「姑娘还有事?」

「小二哥,那块西域和田大碧玉的金文落款是伪造的,夥计大哥知道吗?要是不嫌麻烦,请店老板仔细查查来处比较好。」

【第三章】

「嗄。」和田玉?就铺子那一块长五尺五、宽四尺四三、高两尺二的浅蓝色大碧玉?

的确,她刚刚是在碧玉前面站了好一会。

「姑娘,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那块玉是人家千万拜托代销的古玩,才收进来没多久,他家爷还不知道呢。

「瞧瞧,不会错的。」她好难得多加了一句。

「慢着,姑娘,这种话可不能胡诌,你得给我说明白了。」

钵兰顿了顿,没搭话。

「不然你等着啊,我进去请五爷出来,你自己跟他说,要有个好歹,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你候着,别走啊……」

她这是在跑路呢,哪能留下?哥哥们可是在城里布满眼线,依照他们被钱迷了心窍的样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回去。

她好不容易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躲躲藏藏好几个月,要不是艰难到身边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再不设法就只能饿死街头,这才打起绿釉盆的主意。

但是把仅有的宝贝给卖了之後呢?

她没想那麽多,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她不能死!

她的人生若只是死一遍又一遍,那她回来这里一点意义也没有。

要不是爹爹突然急病过世,她不用流浪在外,要不是一年前在文联盟会出了那一回风头,哥哥们不会知道她对古玩有才能,不会逼着她去干坏事。

嫡母甚至想把她嫁给为富不仁的大户做小妾,她才不要如那些人的愿,牺牲自己只为换取那些人的利益。

夥计返身进了里面,又听见脚步踩在楼梯上登登登的声音,他嚷嚷着,「五爷……」

「莽莽撞撞的做什麽?没见到有客人在吗?」

喝斥声传出来,接着是夥计结结巴巴的辩白声。

一阵安静过去,滕不妄二度向客人告罪,重新下楼。

只可惜,外头早已经没了人影。

钵兰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她就像一阵轻柔的春风拂进铺子,让人来不及对她产生兴趣又消失了。

钵兰混在鱼贯的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

厨婢依照规矩在厨房里忙活,伺候客人的事说什麽也轮不到她,要知道能上得了台面的丫头容貌起码不能太差,但也不知为何,偏偏有几个丫头都吃坏肚子,管家只好从她们这群次了点的厨婢里挑了几个出来顶替。

她是其中一个。

把手里捧着的吃食放在宴客长条桌上,经过几日训练,上场的每个人都敛眉屏气,生怕出错。

出了错要捱鞭子的。

钵兰眼角寻到自己服侍的桌子。手中的盅很重,里面装的是久炖的汤,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她已经尽量小心了,还是差点撞上排在前头的女子。

她退了一步,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可是拿捏得不好,背明显的碰到後面的食器。

後头传来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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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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