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风云(8)

辽阳风云(8)

炭头踏入侯府大门,前院的积雪被铲出干干净净的路了密密麻麻的近两百人,泾渭分明地对峙当魏炭头现身之时,齐刷刷的目光聚在他的身上。

领路的仆人闪缩了一阵,犹豫是否绕路过去。魏炭头只是随意地扫了各人一眼,随后耸拉眼皮,将领路的仆人扯到身边,步速不增不减地行走在众人中央。

仆人在门外请示了一下,雕花的木门立刻开了,迎面的一股暖气让魏炭头眉头稍稍一松。

侯概大步迎了出来,道:“贵客光临,请,快请入屋!”在他热情横溢的脸上看不到曾经连续将魏炭头拒之门外达九次的尴尬。

魏炭头微微颔首,只拱了拱手就入了去。一直以来他都静静地不起眼地待在黄明晰身后,摸摸守护这个舌头总走在身子前面的书生,但他自己却一点都不习惯也不在乎常人的客气礼仪。

吴撞天见侯概对自己的态度与面前这客人有天渊之别,甚不是滋味地道:“这位是……老哥可给我介绍介绍?”

侯概若有所指地道:“南方来客!”

“南方,什么南方?海州,还是复州?”吴撞天不以为然地道:“老哥说得清楚点。”他不认为南方的客人有什么特别,需要侯概如此殷勤,毕竟这辽阳才是五京之一,辽国有多少城市比得过这里。

汉人聚居的燕云十六州或许繁华,可实在太远太远,两者根本不相干。

侯概摇了摇头,强调道:“复州可不够南,我说的还要更南!”

“更南。不就是海了?”吴撞天刚说出声。立时反应过来。惊得立身而起。急问:“什么。你说地难道是……那里?”他没有说出具体名字。好似那是个禁忌一般。只快快地比划了一下。

侯概却听得心领神会。面对这个手执重兵地大帅。有几分傲然地道:“除了那里来客。还有何人值得我侯概亲自接待?”

“不可能。绝不可能!”吴撞天死死注视魏炭头。他表情充满怪异之色。忍不住道:“有何为证?”

魏炭头一直不出声。这时才短短地回答道:“印信!”

吴撞天摇头。道:“这个年代伪造印信地骗子多如牛毛。如何能信地?”

魏炭头淡然道:“信不信随你!”他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左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地刀柄上。整个人似个雕像一般。一点都懒得解释。

吴撞天转头望了望侯概,失笑道:“老哥这样就相信了?”

侯概认真地点头,道:“我相信。”他手下地儿郎整整监视了魏炭头一伙两个月,虽然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但可确定对方都是宋人,而且是军人武者,所以他选择了相信。

吴撞天敛了笑容。

三人一时都陷入沉默之中。

吴撞天很快又正容道:“敢问使者的来意?”

魏炭头摇首道:“我非是正使,不谈国之机密。不过可以告诉你们的是,苏复两州已插了宋旗。”他从怀里拿出两个三寸边长地正方形铜印,轻轻摆在桌面上。

吴撞天凝神一看,只见一个雕了狮形,一个雕了虎形。他心中一急,妥为失礼地没有请示主人就抓了在手,细细观察一阵才惊叹道:“是复州节度使和苏州刺史的官印!”

辽国的铜制官印样式传承自唐朝,不过又别有心意地以鸟兽鱼虫做官衔高低地区别。狮虎是统一地兵马的刺史和节度使的象征。

吴撞天这时对宋使已经信了七八分。因为节度使以上级别的铜印无论在雕饰还是质地之上,都非能轻易伪造的。

“辽国五京,以东京局势最危险。大使不忍辽阳的汉人面临刀兵之灾,念在同族的身份,预先给各位出言指示一条生路。”魏炭头冷硬地道:“各位最好在年底之前迁至复州以南,否则刀枪无情。”

吴撞天扬扬眉:“大宋有意于东京?”

魏炭头不置可否。

吴撞天沉思一会,对侯概打了个眼色。

侯概会意地点头,找了借口更衣,两人移了一间房。

吴撞天急急地道:“宋兵若占了苏复州,眨眼就能至辽阳。老哥可有打算?”

“渤海人、契丹人、女真人、宋人,”侯概苦涩地道:“面对四方势力,你以为我能有什么打算?”

吴撞天一怔,一时心若死灰。若单是渤海人,他还有得争的,可若是面对女真人和宋人。这辽阳地军事有如鸡卵般的脆弱,轻易一触即破。

他失落地道:“我忽然发现我们和渤海人的心思都是如何的自大和可笑。虎狼环伺,我们几只嫩羊还拼命地相互角力,真真不知死活。”

……

崔实在身子抖得厉害,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前面四野都是雪,还有被雪压得要倾倒的大树。

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好像再没有人烟一般。

有指南针,有复州缴获的州府地图,有熟路的商人带路,黄明晰以为除了寒冷和食物是敌人外,不会再有什么困难。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古代行军的艰险。辽东本就人少,一场风雪整整下了六天还不见有所停息,路上没有找到任何路标,于是很快就迷失了茫茫雪原之中。

若不是手中地指南针还发挥作用,知道自己还一直往北走,黄明晰几乎在自己的心理压力下崩溃了。

“啊!”崔实在脚底一滑,整个人突然急速地陷入旁边的积雪之中。他拼死挣扎,可是越是挣扎越是陷得快。

眼看雪就要没过腿了,他腰间猛地一沉,滑势顿时止住。

宋德兴喝道:“别慌张!不要动,

拉你上来!”

由于远远偏离了官道。一路之上,常常有些狭谷深壑被风刮的大雪所填满,一不小心陷了进去,数丈乃至数十丈都到不了底,那是十死无生。

北伐军的三百战士在丢了三人地踪影后,开始以五人一组用绳子串起来走路。

领路的两个复州土人一路后悔,一路叨念着雪魔地可怕,连连说着过往听来的在雪中迷路被冻死、饿死、被雪压死地各式惨事。只气得黄明晰在他们嘴里塞了一团雪,这才稍稍安静。

听到崔实在出事后,黄明晰心急如燎,一赶上来就看到这小子脸青唇白地被宋德兴搂着,发梢都凝了霜,他身子不停震颤,眼里尽是惊惧。

黄明晰不由心中一痛。这孩子还没满十六岁啊!

“怎么样?”他凑近去,摸摸孩子地脸,低声放柔了语气问,“坚持得住么?”

崔实在抽着气,笑道:“岛主的手好冰!”

黄明晰在他脑袋揉了揉,道:“傻孩子。好了,懂得抱怨,那就是没事了。”回头又望了望前后表情木然的士卒,他对宋德兴道:“大家都累了,找个背风地实地休息一会吧。”

宋德兴点了点头。吩咐了斥候几句,勉强找了一处地方扎营。

将行军帐篷支起,柴火燃了起来,各级军官都尽力地兼职宣化营的工作,不过连日的艰辛已经很难让众人开心欢笑。

众人围在火堆中死气沉沉地思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折磨身子摧残人心地行军?

崔实在喝了一碗姜汤,被黄明晰拉到一边,靠着火堆烤着。他脸色有了一丝红润,听着马扩在笨拙地说着一些兵书记载的战役,好生无趣地对黄明晰央求道:“岛主好久没说故事了,说一个吧!”

他的提议得到同一个火堆的亲卫们热烈拥护。

黄明晰想了一想就答应了。

崔实在欢快地跳起来,道:“我找宋胖子过来听!”一溜烟就钻出帐外。

这小子现时竟然跟素来不对头的宋德兴作了好友,战士之间果然最易培养友情。

“在西域以西,也是我以前长大的泰西大地,有个战士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但凡婴儿出世,需得验证其体质强弱,若弱则扔掉,只有强者才会被抚养。所有的儿童在七岁之后就被送到军营练习跑步、掷铁饼、拳击、击剑和殴斗等等,每到在节日时都要跪在神殿前,任由皮鞭如雨点般落在他们地背脊,却不许求饶,不许喊叫。”

黄明晰指一指各人身上厚重的大衣,强调道:“他们不许穿鞋,无论冬夏都只穿一件外衣。这个战士的国度叫斯巴达。我说的是故事名叫‘三百斯巴达勇士’。”

黄明晰的故事从一开头就让同为战士的士卒将领们充满好奇之心,待得故事情节展开,三百名斯巴达士兵前往军事要塞温泉关,与百倍于己的侵略者展开了血战。

周边火堆的将士都围了过来,有地甚至在帐外冒着雪跺着脚去倾听,随着故事情节一时心情彭湃,一时激动莫名,乃至勇士全部壮烈牺牲,个个纯真汉子都泣不成声。

马扩无比神往无比震憾地感叹:“壮哉,斯人!壮哉,斯国!”他低头遍想了一下华夏的勇士,竟然只记得那些忠君爱民之文人武将,却无一个与这等烈士相比的人物。

大概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只是被人忽略了吧?!马扩一时黯然。

黄明晰猛然立身,厉声喝道:“三百勇士与汹涌而至地数万敌军殊死搏斗,让敌军最终付出两万人死伤的惨痛代价。他们凭地什么决心?他们在为何而战?他们为何置性命不顾而死战?有谁可以回答我?”

众人一片沉默。

崔实在盯着黄明晰,突然清晰地回答:“是为了他们的家人,他们地长官。”

马扩舒一口气,回道:“社稷之所在,黎民之所在,乃义之所向,何惜这个身躯?”

黄明晰并不满意,他环视各人,噙了一丝冷意,道:“契丹人如果入侵你的家乡,后果会如何?一片焦土,你地父母儿子被人杀戮,你的妻子被人掳掠。党项人如果侵入你的家乡,他们会如何?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斯巴达面对的也是如斯的蛮夷,他们因而视死如归!”

各人恍然,邓和尚粗声地道:“若是洒家,也必定死战!”他的话引得大家纷纷赞同。

黄明晰趁势又道:“大家是否在奇怪,或是在埋怨,我为何将众人带至如斯险境?为何不稳稳坐在那不费吹灰之力就白捡来的大连州的高楼大屋里暖暖地烤火,却带着各位自讨苦吃地走入这茫茫的大雪深处?”

崔实在坚定地道:“我知道,是为了我们的家乡父老!”战士们被煽起了情绪,高声喝彩。

“没错。

因为我们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从没坚定个这般的决心。我特意给我自己,和你们一个斯巴达的磨练。”黄明晰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们都能够像三百斯巴达勇士一样,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战士。护卫我们的父母,护卫我们的妻儿,护卫我们的故土,护卫我们的国家与华夏民族。我一介书生,却也立志成为这样的人,各位请与我同勉!”

“是!”众战士激动得难以自制,但觉不行军礼不齐声大喝,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决心。

第二天,战士们在旺盛刚毅的气氛中,冒着纷纷正盛的落雪迈入滔天倾地的大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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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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