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回 积年恶畜，尾似钢鞭

殷纪弓箭在身，腰后斜插短刃，打猎物事俱都准备停当，便出了偏房，见那两条猎犬在院中四窜奔走，呲牙咧嘴的撕咬戏耍，不禁皱着眉头，低声喝斥。~~~~

“黑龙，黑虎。若是再满院乱窜，惊扰到母亲，我将你俩都剥皮下锅。”

主人出门喝斥，两条猎犬也极其聪灵，立时止住打闹，走近前去撒欢，卖力讨好。

这两条猎犬，是殷纪外祖父去世前所养，乃是纯种黑毛猎山犬，体型狭长，脚掌极厚，较之其他犬种更适合穿山过涧，奔走神速不说，撕咬猎物时更是凶猛，寻常的三五条猎山犬巡山而过，便是吊睛猛虎，也不敢去触霉头。

殷纪领着黑龙黑虎，拉开院门横闩，出得院来，转身又将门环中顶上铜锁。

“这可是要进山呐？眼瞅这天就要转阴，山里怕是要落雨。”

殷纪循声望去，见邻院门口站着位村妇，正自端着碗手擀面，边吸溜着，边含糊着问话。

“不错，黄婶。我家这境况，您也知晓，不进山都没个吃喝呢。”殷纪苦笑，点头答道。

黄婶吞下口中食物，略微思索片刻，便咬咬牙道：“你先等着，婶子进去给你提二斤面，今日就先不进山了。莫瞧天上日头好好的，看着就要阴，少时落起雨来，山中起雾，林中路滑，只怕你还要在里头转昏了头。”

“不劳烦黄婶了。”殷纪连忙道，“昨日那野山鸡，还是黄婶您偷摸着送来的，我夜里头听着黄伯还在跟您嚷呢，这要再送二斤面，你们家还不闹上天去，我又于心何安？”

殷纪说完便走，也不顾黄婶呼喊，径自去了村尾，那有条蜿蜒山路，便能通往熊耳山内。山路如走龙蛇，弯弯道道，殷纪在林间穿来绕去，约莫盏茶工夫，才从中绕出。

进山口处，耸立着半人高的山神碑，正中刻着一株古树，上书‘熊耳山神’四个篆字，左右各有碑文。

“弓开弦断，箭来碑挡。”

这八字碑文是告诫入山猎户，不可在山神碑前造次，殷纪自然知晓，当下解下弓箭，置于山神碑前，诚心祷祝片刻，既而将弓箭收好，这才绕过石碑，继续上路。

熊耳山内，峰峦叠嶂，峡涧幽深，古树参天。

云山雾绕，如同水墨勾勒而出，置身于山中，侧耳倾听，但闻溪水淙淙，声声入耳。越往深入，越发幽奇：奇石屏洞，千姿百态；流泉飞瀑，喷珠泻玉。

山间潮湿，烟笼雾锁。

两犬前行开路，殷纪紧随其后，不知不觉间，已深入山中十数里，一路走来，莫说虎狼，便是野兔麂子，也不见踪影，心中甚觉古怪。

“气运着实不佳，往日里野兔麂子满山奔，如今腿都要走细了，怎地都没见着个影儿。”

殷纪四处搜寻，猎物俱都没了个踪影，心中不禁一阵恼怒，此时腹中打鼓，早已是饥肠辘辘，便往数日前设下的几个陷阱埋伏处寻去，幸而在陷坑中捕到几只山鸡。

殷纪扔了只山鸡过去，惹来两犬一阵哄抢，各自撕去半边，狼吞虎咽的啃着。

自己则走到溪边，将另只山鸡拔毛洗净，开膛破肚，把肠肝肚肺掏出，又寻了个避风处，掏出火捻子，将火生旺，用木杆穿起山鸡，置于火上，翻转烧烤。

殷纪时常进山，大小事宜俱都熟络，烤只山鸡自然不在话下。

不多时，那山鸡已被烤的油滋滋的，殷纪自怀中摸出用油布包裹的盐巴，捏细后均匀的撒在鸡身，又从火中趟过，把盐化开，这才撕下一片鸡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鸡肉入口，外酥内嫩，咸淡适中。

殷纪顿时满口生津，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细嚼慢咽，三两口将那山鸡啃的只剩骨头。

整只山鸡下肚，腹中充实，正将篝火扑灭，准备上路，山林间倏然一阵阴风吹过，刮得人面颊生疼，寒意陡生。

“这天还真是要变，再晚些怕是想回都回不得。”殷纪手搭凉棚，瞧着将阴的天，自言自语，“幸而还有些收获，不然可就白跑一趟，到时说不得，又要劳烦王婶借粮。这份人情，可是难还得紧。”

殷纪唤过两犬，拎起余下的几只山鸡，照着原路回返。

山中无路，来往俱是在林间穿行，殷纪倚仗两犬识路的本事，这才勉强敢往回走。

哪知才走不到半里路程，山间便已飘起毛毛细雨，林中湿气渐盛，浓雾升腾，如云如瘴，加之阴云蔽日，天色黯淡，目力所及，不过十步远近，便是有两犬引路，也自林中绕的头昏脑胀，不知身在何处。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还在家中，无人照料，我便是困在林中十天半月，也是无妨，母亲却是等不得。不过所幸才到晌午，时间尚还算充裕，只是盼着快些停雨，等那雾气散开，能赶在断黑之前回村。”

殷纪停下脚步，打量周遭景致，只觉来时俱都不曾见过，不禁心中有些焦急。

不过既已迷路，山间乱绕，只会越绕越远，他倒是深知这点，索性便不再走，寻到个约有半人高的古树洞，将就着避雨。

“嗯，何物如此之香？”

殷纪方才坐稳，正欲寻些干柴烧火，却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异香，只觉入鼻清凉，香腻腻的，让人欲罢不能，可闻的久了，又觉香中带腥，另人作呕。

心中好奇之下，也顾不得烧火，唤过两犬，循香而去。

才走不远，香气愈发浓郁，殷纪不禁屏住呼吸，强自压住恶心，再瞧两犬，也已被那异香熏的不住抽鼻，显然也不好受。

殷纪自怀中取出布巾，放入雨水塘中沾湿，扎在鼻下，这才觉着好过许多，便又朝前寻去。

越过前方土坡，眼前不远竟是一方空地，有数丈方圆，寸草不生，唯独中央一株古树，铁干虬枝，参天而起，足有数人合抱，树皮呈墨绿色，缓缓散发彩雾，显然那异香便是由此而来。

“竟是株枣树，瞧这模样，只怕是不下数百，甚至上千个年头。”

殷纪有些诧异，通常枣树个头不大，数十年才长不过人腰粗细，这株枣树竟能生的挺拔如斯，着实不易。

正要近前细瞧，忽听不远处草丛，蓦地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两犬闻声竟齐齐退步，喉间发出低吼，如临大敌。殷纪心中直觉是要遭，循声望去，登时暗叫不好。

却见那草丛分开，由中探出一颗硕大头颅，目若铜铃，张着血盆大嘴，竟是头吊睛猛虎。

殷纪霎时寒毛乍起，哪敢细看，拔腿便跑，也不回头，径直朝身后一株大树奔去，手脚并用，蹭蹭地爬上了高高的树杈，惊魂未定间，只觉心间如有大锤猛击，怦怦作响，脊背早已湿透，如水洗过。

再瞧树下，那吊睛猛虎已出了草丛，却并未追击过来，只是停在树下，紧盯着两犬，鼻翼抽动，显然也是被那异香引来。

殷纪稍稍定心，见那猛虎周身紧绷，身后长尾如同钢鞭，微微翘起，正是蓄势待发，不由抽出箭矢，搭在弓上，却不敢妄动。他虽身在树上，却也未觉有多保险，谁说老虎不会上树？

成年猛虎一跃之下，前后利爪并用，眨眼之间，便可在树上攀登三四丈，殷纪脚下这树也只三丈高，若叫那虎窜上，铁定被扑将下来。

等了片刻，那猛虎也似不大耐烦，忽地张嘴长啸，声如洪钟大吕，粗重至极，末尾是一阵低沉的喉音，恰似人的喘息。

山摇地动间，惊得林中飞鸟四散，扑腾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