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拜全球圣婴现象的影响，今年真是最冷的冬天。

冰封雪冻，屋檐下挂起整排长达两呎的冰柱，怒号的北风把雪花吹上窗玻璃，再将粉雪吹成一阵阵冰雾。加上这时节原本就昼短夜长，即使有阳光，也微弱得好象假的，不到五点，天空就已经阴暗下来，愈发令人感到忧郁。

媚儿回家后，韩妈妈立刻严厉地命令她：「把头发染回来，别忘了妳是人见人爱的东方芭比！」

「我不想要做芭比。」

「不想做也不行。」

「够了！我不想再受你们控制了！」媚儿歇斯底里地大叫，她跑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也不懂自己的改变。

从前的她，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压根儿不会大吼大叫。可是自从雷魔鬼事件之后，她改变很多，从软弱变成冷酷，也许，她是在飞出鸟笼后，才发现世界多宽广。唉，自由的滋味真好！

下雪，下雪，下雪……每天都在下大雪，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她感到自己好像快发霉了，整天的心情都阴阳怪气的。

不！她的心底隐隐约约在思念某个人，她这时才知道，原来思念那么苦，比面临任何研究难题还要痛苦上千倍。

雷魔鬼真的不来找她吗？

她明知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却又忍不庄盼望。

新年很快就到了。

这天。韩妈妈敲她的房门。「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媚儿坐在床沿发呆。

韩妈妈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新年到了！」

「是啊！」媚儿百无聊赖地回答。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这样死气沉沉……」

媚儿不耐烦地说：「妈，妳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韩妈妈微笑看着女儿。「妳心里很烦吗？」

「……」媚儿不答，但心中的低落完全写在脸上。

「妳在烦什么？」

有这种天才妈妈也不错，韩妈妈相信人类的情感都可以被理性的分析，情绪只是个名词，可以被透明化、解析化。

媚儿说不出口，可是她就是闷闷不乐。

「我告诉妳，明天是新年一月一日，雷先生说他要过来！」韩妈妈若无其事地说道。

「什么？」她眼睛一亮，瞬间又暗下来。「他来干么？」他居然还敢来？她的所作所为没吓跑他吗？

「看妳啊！顺便跟妳『正式』认识一下。」韩妈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才不要认识他！」

韩妈妈没想到女儿真的这么不懂事，脸色一下子变了。「妳以为我们不知道妳在外面搞什么鬼吗？妳差点把人家财团的所有机密资料毁于一旦！妳太调皮捣蛋，不管怎么样，都得跟人家说声对不起！」

「我……」媚儿哑口无言。

韩妈妈说完话，立刻转身离去，留下愣住的媚儿，兀自发着呆。

早晨，淡淡阳光洒落在经雪的大地，狂怒的风在屋顶上吼叫着，一阵阵的冷空气从门窗细缝里吹入。

韩妈妈正在帮媚儿挑选衣服，她轻松地输入一些选择程序，电脑就会自动帮媚儿挑选今天最适合的服装。

媚儿穿上白色绸缎长洋装，领口和袖口点缀着一圈圈温暖的雪白绒毛，裙子下摆是薄纱材质，再搭配红宝石耳环及炼饰，让她就像雪地里的仙子，既美丽又喜气。

韩妈妈甚至还帮她戴上乌黑长假发，遮住她那头稻草般乱七八糟的染发。

「我知道妳很讨厌雷先生，但是人家大老远飞过来，不要怠慢了他！」韩妈妈告诫：「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

「真麻烦，天才也跟一般人一样，难以摆脱服从的命运吗？」媚儿噘嘴。

「妳不要自视过高！」韩妈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我才没有。只是在台湾的时候，雷震烈早明白我的这一面了！妳也知道我做了什么卑鄙的事，既然如此，妳还要我伪装芭比纯洁的假象吗？」媚儿认真地提出质疑。

「那妳想要以什么模样见雷先生呢？」韩妈妈反问，那双犀利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女儿的心事。「妳想打扮成不良少女的模样吓跑他吗？」

「才没有……」媚儿想到圣诞夜和雷魔鬼在房间相拥、亲吻……双颊情不自禁地嫣红。

雪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发出奇异的光辉，照得林边的榛树好象金叶似的闪着黄光，而雷震烈的身影，就从这金色光影中出现了！

韩博士立刻上前欢迎。「这里很偏僻，真是辛苦你了。欢迎你大驾光临！」

韩妈妈也客气地说：「真高兴见到你，雷先生。」

「哪里。」雷震烈以爽朗的语气说着。「我在头等舱里睡得很好，到了温哥华后，又直接坐直升机飞来这里，很快就到了。」

媚儿躲在另一间房里，从门缝里偷看着他，听到这话，她嘴儿一撇，有些不以为然。哼，他还真懂得享受人生啊！

「这间研究室比我想象中的还舒适。」雷震烈立即就喜欢上这里的环境。「采光极好，而且布置得相当差丽、雅致。」墙壁以黄色木条为饰，天花板漆着金色，目光所及之处都有着温暖的美感，家具款式偏向优雅、复古，充满生气。

「人总要懂得生活嘛！」韩博士笑咪咪地说：「就算我们一整天都耗在研究发明新事物上，但还是不能忽略生命的乐趣啊！」

「说的也是。」雷震烈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媚儿呢？」

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时，在隔壁房里的媚儿，感觉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

「她在和室里面。」韩妈妈指了指隔壁。「你们慢慢聊，我们不打扰你们了，还得去忙一篇论文呢！待会儿我叫小机器人送点心过来给你们。」

「谢谢。」雷震烈点头微笑致意。

「不客气。」

雷震烈推开厚重木门，一见到媚儿，他那份莫名的烦躁立刻安定下来。

媚儿正坐在壁炉旁。外头虽然有阳光，但是窗外隐约渗进一丝寒意，火炉里火焰熊熊地燃烧，火星噼啪飞溅，好比是个热情的太阳。

「果然是妳！」他热切地走近，说道：「妳真的是天才芭比！」

出发前的灵感，如今正慢慢转为现实，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敦他有些失去平时的冷静。

惊讶过后，他的嘴角出现一抹魑魅的笑意。圣诞夜的一场激情差点演变成失控的缠绵。这么说来，还真是该死的巧合，歪打正着呢！

她甜蜜的滋味让他无法忘怀！

媚儿果真就是芭比，一开始，他确实受了媚儿某些程度的吸引，不然那一夜也不会情不自禁想要跟她一夜情，不过最后还是因为芭比而踩了煞车。

如今，他更相信这是天意！虽然历经媚儿的种种捣蛋行为，他火冒三丈久久无法平息，但这只是让他更坚决地继续执行「复仇计划」。她对他的吸引力，倒是替他的计划带来意料之外的乐趣。唯有如此，他才能整垮天才芭比，让媚儿彻底品尝何谓痛苦……

因此，他不辞千里来到加拿大，与她面对面谈清楚，打算亲自献上诚意……和自己。

他要让她感动，让她别无选择，不得不嫁给他！

媚儿面对他，像颗泄了气的皮球。「不对！我是个伪装的假芭比！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劣根性很重的坏女生了吧！」

他在她身旁坐下，打算一次把心底所有的疑问问清楚——

「我在办公室抽雪茄和光着上半身健身的照片，是妳公布在网络上的吗？妳就是那个『邪恶的忧伤娃娃』吗？」

「没错。」她一咬牙说道：「我厌倦了当个可爱、甜美、人见人爱的芭比娃娃，为什么我不能做邪恶的坏小孩？谁说快乐的童年真能造就快乐的性格？我想要从这些束缚里解放出来！」说着，她忿恨地拿下假发，露出里面那头五彩缤纷的短发。

雷震烈不以为然的拢起粗眉。「我应该早就想到妳会这样对付我。」他觉得自己很蠢，身为一个纵横全球的财经大亨，却被天才芭比耍得团团转。「怪就怪我太在意芭比、太关心芭比失踪，以致粗心大意，没把注意力放在妳身上，让妳有机可乘地侵入霸凌网络，假造新身分，这种本事全世界没几个，除非是天才。甚至，妳还装可怜，利用我的同情心，轻易就让我上当了。」想起所有的来龙去脉，他有些自嘲的笑了。

「好了！你知道我的本性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她露出叛逆的嘲弄笑容。

「妳为什么要做尽让我讨厌的事？」

「你这个问题太笨了，连三岁小孩都会回答！」她毫不留情，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不、想、嫁、给、你！而你凭什么要求我爸妈让你娶我？你用你的财势成功收买了他们，这一切太丑陋，我无法接受！」

他柔情似水的眼瞳定在她精致的脸孔上，一脸真挚地说道：「可是．我爱妳！」

剎那间，媚儿感到心脏仿佛被雷电击中，那震慑的感觉美好得让她心满意足。

「你……你还敢这么说？圣诞夜……」她突然有点口吃，吃力地说：「你差点做出背叛我的事……」她没有脸说下去。

「那晚是我酒喝多了，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和视觉。可是，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不是吗？但我不会替自己找借口，毕竟男人喝酒是不好！」

「可是你跟那些女人搂搂抱抱……」一想到此，她竟醋意横生。

「那时我正好跟妳爸爸通完电话，听到仍不知妳的踪影，我心烦得要死——」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诚实地说道：「我很关心妳！」

她立刻还击。「所以你就找女伴来解闷？真是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妳可以向妳父母告状，我无所谓。我相信他们会体谅凡人也有七情六欲。」雷震烈毫不避讳地说：「我可以向妳郑重道歉，还有妳的父母，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如此荒唐……」

「不行！」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她和雷魔鬼差点就做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事，那还得了！保证会成为他们拿来嘲笑她的把柄。

「你为什么会爱我？」她正视问题，认真地问道。

「当我第一眼看到妳的照片时，就爱上妳了！」他专注的眼神，仿佛想把自己的灵魂赤裸裸地摊在她面前。

有好一会儿，她只能望着他漂亮的脸庞发呆。

哦！她觉得自己被一股浓烈的情感吞噬了。她变得渺小，甚至失去了自我。

一股巨大的不安淹没了媚儿，这种「失去」的字眼让她心生恐惧。感觉明明有个温暖的东西就在那边，她却老是在「进去」与「离开」之间徘徊、犹豫。

「妳让我几乎快要发狂，看到妳，我变得不像平常的我，妳令我沉沦。」他将目光放在遥远的一点，近似喃喃自语地说：「如果妳叫我放弃事业、放弃一切，我会毫不迟疑地放掉。」

在说这些话时，他的心弦仿佛也隐隐被拨动了，芭比的清纯无瑕和媚儿的直率不讳，形成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而其中那股危险的味道，更令他想一尝再尝，有如上瘾一般。

况且，他的复仇计划需要她的配合，他用这点来掩饰自己的陷落。

媚儿被他的告白震住了。他对她的感情竟然如此强烈？那两道精明且锐利的目光，几乎让媚儿无所遁形。

她非得要嫁给他吗？

「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了，不会讨厌我吗？」她无法理解。

「我爱的是真实的妳，绝不是假象！妳的真面目就算是调皮捣蛋、古灵精怪、霸道乖戾，但在我眼底，妳就是妳，不管如何都很可爱。」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真爱不可能在一瞬间发生、萌芽……」她感觉到难以释怀的悸动，连忙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妳要如何解释，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妳的照片，就如此强烈的想要妳，如果这不是爱的话，那是什么？」他往前靠近她。

火炉里燃烧的火焰，在她脸上绽放出光辉，她的眼眸就像星星，流泄出光亮。

「一见钟情是确实存在的，给我机会，让我给妳幸福！」

媚儿瞪视雷震烈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的人生阅历比我丰富，那你更应该知道人生充满不确定性，也许我们只是众多擦肩而过的路人，在交会瞬间所迸出的火花，虽会让你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就会归于虚无……」

「但那火花也极可能点燃我的生命，妳的光与热会不断温暖我的人生。」他用着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着媚儿，温柔地说道：「妳就是我的光和热！」

他的执拗和坚持，确实打动了她。但是，她还是怕！

怕什么？

她这辈子第一次感到恐慌，为什么会害怕？

那是因为在乎。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乎起他来，深怕他的爱和感觉只是昙花一现。

唯今之计，只有靠那无人能及的金头脑，将她从爱情中救出来了。

她抬头挺胸，正视他说道：「想娶我，必须付出一点代价。」

他气定神闲地回以微笑。「我无怨无悔。」

「好吧！我是个天才，既然你坚持要娶我，就不能太笨。所以我要测试你的脑袋能不能配得上我！」

「妳要出考题吗？」

「是的。」她点头。「我们来比赛玩电脑游戏，只要你能赢得了我，我就嫁给你！」

他从容不迫地应允。「我一定会赢妳的！」

这反倒令她有些错愕了。

「不过为了怕妳反悔，我要立约，让这场比赛有法律效力。」他诡诈地立下但书。

「公证人呢？」媚儿反问。

「当然是全世界的每一个人了。」

「什么？」

「这场比赛要做全世界的现场实时转播！」他要让芭比在全世界人面前不能反悔，非嫁他不可。「如何？」

媚儿的心跳突然加快，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你要想清楚，我不可能输给你的！」

「不要先入为主，别忘了『龟兔赛跑』的故事。兔子是跑得很快，可是最后赢的人却是手脚笨拙的乌龟。上帝是慈悲谦卑的人！只要我赢妳，妳就嫁给我！」

他就像旭日灿烂的光辉，震慑人的心神，让她不禁着迷地望着他。而那双令人无法直视的深邃眼神，已经深深嵌入媚儿的灵魂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