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早朝时刻,金銮殿的人声闹哄哄。

日上三竿,一向勤勉治国的皇帝,今儿个有史以来头一遭,在早朝时刻迟到。

“身旁有个美人诗,从此君王不早朝。”有人看不惯女杀手的邪媚,硬在现场表演唱着。

“你有完没完?”立刻有人出声嘘着,用食指抹了下脖子,要他当心。

“怎么?说实话也错了?”

“他们两个啊!”又有人在旁边低嚷。“听说昨儿个吹了!硬被咱们的皇太后给拆散了!”

“那好!我赞成!”又有人加入声讨行列,开口的正是八王爷。

“啊!八王爷,是您。”唱曲的那一人尴尬的笑了。

“瞧你吓成这个样子!”八王爷好心好意的用袖子替他抹汗。“我又不会告状,也不会在背后说人家长短,怎么你紧张成这个样子啊?”

刚才开口的人顿时面红耳赤,被八王爷斥责得无招架之力。八王爷骂人的功夫真是高。

杜卫天站在一旁,双耳像被糊上一层浆糊,对于嗡嗡的声音全部拒收。

程云假装打盹,心里却呕得要死。

今儿个请假不准,昭安摆明了要他好看,待会儿他一定会死得很惨!天哪!

“皇上驾到!”

程云吓得立刻弹起来,这么快!

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影,像旋风般刮了进来。

扰攘的人声,在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程云“缩”在一角,祈祷皇帝留给他一个全尸。

昭安瞟了众人一眼,有谁活得不耐烦了!站出来说话,一定会成全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官分列两列,与同为武将的大哥并列,程云安心了不少。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入列,开始斟酌如何向皇上开口,才不会被他咬断脖子,却在偷抬眼预备看脸色变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吾……皇,英挺俊伟的皇上变得那么多!

瘦了一大圈不说,精锐的双眼带着狠毒,浑身勃发的怒气。这……这教他们怎么开口?这分明是叫他们送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昨儿个大伙商量了一夜,如今却被皇上的模样吓着,没有人挤得出胆汁站出来说话。

“众卿有事快奏!”没事他可要揍人了!

有人正义出声。开口的正是曾跟先皇出身入死的镇国大将军谭忠义。

“启奏皇上,传闻……”他的话被昭安冷笑着拦劫。

“传闻朕要娶“那个杀手”为妻。”

“不会是真的吧!皇上。”老将一脸担忧的望着皇上。

“你说呢?”昭安不答反问。

“皇上,万万不可!这有辱国格啊!”有人身先士卒,年轻小辈也不落人后。

“皇上,臣等反对。”又有六位大臣出列,同声支援。

“皇上,臣愿以全家大小的性命向皇上直谏,请皇上体恤皇太后,莫辱国风,娶一个杀手简直违逆天道,这事万万不可!”

“当然万万不可!”昭安冷笑。

皇上真好沟通,群臣跟着笑了。却被他猛地一声暴喝,吓得个个缩了头。

“废话!你以全家大小的性命向朕直谏,当然是万万不可!朕决意娶她为妻,到时候,你就得提着你们全家大小的头颅来当贺礼!”

“啊?!”

“真的吗?”十分不悦的声音,听得出来人也同样火爆。

是皇太后!大伙儿高兴得差点跪地磕头,谢天谢地,皇太后驾到!

昭安将眼光瞟向另一边,不愿看向昨天令他痛苦了一夜的女人。

皇太后一脸威严的缓步走向龙座,瞪着儿子,不得已,昭安只好让出一个空间,让皇太后并坐。

“宣杀手璩悦诗进殿。”

昭安蹙眉就要抗议,母后是来闹场的啊!却被母后眼里的顽强暂时屈服。

悦诗拷着手铐,低着螓首不愿看他。

至少母后还算尊重他,没有给她太难堪,没有铐上脚镣,被人请入殿,算是礼遇了!

“璩悦诗,见着了皇上、皇太后为何不下跪?”

执掌殿内安全事宜的曲佑恭厉声喝问,这是他的职责,谁也不能例外。

“罢了!”皇太后挥了挥手,“别指望一个女杀手能有多高贵的教养。”说着冷眼瞟向儿子,分明是向他宣战。

昭安气结,狠狠的吞着口水。

“今儿个本宫来此,就是要主持公道。”

昭安在龙椅上的手当场狠握,整颗心揪了起来。

底下立刻兴起一片赞同声浪。

“母后,这里是皇儿作主。”他气炸了。

“我还没死呢!”

“要我动用“皇上”的权利,将您请下座吗?”

“看看这块玉佩,你自己跟“他”说吧!”皇太后不客气的将系在腰带上的玉佩给昭安。

每一个人看了这块玉佩顿时低首,群臣百官全部跪下。

那一块玉佩是先皇戴了五十多年的宝贝,由太上皇传承下来,见物如见人,昭安当场错愕,只能瞪着圆眼看著「父容”。

皇太后满意的收回法宝,这下子纵使宝贝儿子会七十二变,也只能被这块玉佩克得死死的。

“璩悦诗,你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干净了吗?”皇太后声音清冷,有说不出来的严厉。

底下鸦雀无声。

“还没。”璩悦诗简短的两字,不愿多谈。

九魂转阳丹的余毒已经被护心雪丹克住,目前生命无大碍,再加上老神医贾道存的悉心照料,她的身体已经慢慢复原,很快就能将九魂转阳丹的余毒全部化解掉。至于以前克住她的邪异力量,也因老妖婆死了以后,随即抽离她的躯体,不再干扰她。

这些她都没有必要解释,真正关心她的人比她还清楚,不关心她的人,只一心盼着早日见到她的尸首。

“那好。”皇太后一挥手,立刻有人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恭敬的立在她的前方。

昭安瞠大了眼,随即怒瞪向母后。“你敢!”

母后竟然当着他的面要毒杀悦诗。

“我为什么不敢,我有什么好不敢的,啊?”皇太后吼得比他还大声。群臣面面相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太后懒得再跟他废话,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改变得了。“这一碗,是打从你偷溜进宫、行刺不成后,八王爷敦促名医,依照你的病理,搜刮了所有珍贵药材熬煮出来的药汁,有没有效也不知道,不过,喝了之后,保证可以让你永远脱离苦海。”皇太后说得十分不屑,摆明了这碗毒药是要送她至阎罗殿,却又怕她不肯喝下,故意说得十分好听。

那碗毒汁被人高捧,就摆在她的眼前。

“嗯?”见她无动于衷,皇太后十分不悦的扬眉看她,眼里全是挑剔。

璩悦诗没有理会她的眼光,如果世上有人能刺痛她,大概就只有昭安而已。她像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依附在他的躯壳上,藉着他的鼻息她才能拥有生命泉源。

她只是泪流满面的看着他,看着她惟一深爱过的男人。够了!她告诉自己。“够了!”狠狠的咬着下唇,将屈辱吞回肚。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痛,只知道因即将离开他而心碎。

黄泉路上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呵护,他迷人的气息将永远伴着她。

她拿起来就要喝下,却被昭安喝住。“不许喝!”喝了他不保证会不会伤害到她。

“怎么,你怀疑我给你心爱的女人喝的是毒药?”皇太后气得声音发抖。

“皇上!”

“皇上!”

“皇上!”

一群人纷纷下跪,他们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下跪,比站的机会多。

一边是生养他的母后,另一边是他心爱的女人,母后为了他,尊严受到严重的打击,群臣百官为了他的决意孤行,正在扪心自问到底是不是跟对了主子?他是人!他有谈恋爱的权利!但……天啊!他到底是社稷重,还是情爱重?

“喝呀!”皇太后一脸的怒意,“你种下的祸根还不够多?”

“不、许、喝!”昭安低声说,谁都不伤害他心爱的女人,别想!

见两位大人物僵持不下,程云硬着头皮决定再豁出去一次。

“这是真的药材!”他大声强调,本来就是嘛!他亲自监工熬煮的药汁,还会假得了?更何况这主意是他出的。

“毒药也是药!”一看到他,昭安血红的双眼立刻变得歹毒起来。

皇太后差点没站起来,反手赏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要不是现在众目睽睽,她恐怕会控制不住。

程云干脆上前,从悦诗手中拿过药汁,用力吞了一口。

“唔……”真苦!他连眉心都皱了起来,更别说那张脸扭曲得多难看。

原以为皇太后是来主持公道的群臣,在看到程将军喝了那一大口的药汁后,错愕得下巴合不拢。

怎么皇太后也变样了?原来她不是来帮咱们的?

八王爷一直笑着。

杜卫天闭目不语,这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看到程云喝了那一口药汁还安然无事,昭安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误会母后了,真是对不起。他歉然的看向母后。

后者瞟了他一记。

“快!快喝!”昭安蹙紧的眼眉全然松开,换成一脸的欣慰和期待。

“快呀!”他催着。待会儿得好好像母后道歉才行。

璩悦诗泪流满面,一直看着心爱的男人。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她哽咽,数度泣不成声。明知道自己喝下了这碗汤药,再也乏力回天,但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给。

在来之前,皇太后就已对她“晓以大义”,程云只是演戏罢了,不这么做,她这辈子永远别想离开他。

“我知道,我……”

“我活得够了!人生方得至此,夫复何求?我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答应我,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愿意为我好好活下去。”她低声泣诉,道尽无限哀愁。

“我……”昭安一时语塞,怎么她说得像诀别似的。

“你答应我呀!”

“我答应你!我答应。”他急切的指着药汁,“快喝。”只要能让她把这么难喝的药汁喝入口,他什么都答应。

璩悦诗拿起药汁,毫不犹豫的一口气喝下。

没多久,空碗自璩悦诗的手中滑落,摔碎了。

天地仿佛倒过来,由四面八方猛烈击来,压迫得她无处可逃。只觉得快被挤压得变形的身躯,不断被一股内劲往上猛提,她听到一声声的惊骇、抽气,不晓得往上猛扑的内劲,自她的七孔中迸出更多更多的黑血。模糊中,她只看到昭安急奔而来的身影,发狂搂着她,急切的呼唤她的名字。

“我……”爱你。她死在他的怀里。

“悦诗──”昭安心肺俱裂的狂吼,痛哭了起来。金銮殿内全是他的悲鸣,“悦诗”二字像道魔咒,不断撞击每一个人的心坎。

自始至终闭着眼,拒看早已知晓的悲伤情节的杜卫天,悄悄走到程云的身后,只拍了他一下,便把他惊吓得大叫,随即赶紧捂住嘴,小心跪在地上随时会杀过来的人影。

“你的皮够厚、肉够粗,被杀被砍的时候,祝福你不死!别说我没罩你。”

人渐渐散去,每个人均摇首叹息,就算之前对璩悦诗有任何成见,见到两人的至情至爱也跟着悲怆。

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滚!”一声暴喝从内厅里头震出来,两名太监护着头,被一件件飞出来的锅碗瓢盆追杀,像逃难似的,从内厅里头连跑带撞的冲了出来。

好不容易跑到自认够远够安全的地方,才敢放心的停下来拚命喘气,活像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怎……怎么办?待会儿少不了一顿鞭打。”

“俺……”老太监喘息粗重,一副快不行的样子。“俺宁愿挨打,也强过进去送死。”

两名太监一面喘着气,一面惊惧的瞪着远远的内厅,深怕里面的猛鬼会冲出来。

“璩姑娘有什么好?真想不透!这么多的美女任由皇上挑,他偏偏钟情那一个,她都已经死了三个月,咱们的皇上仍死心塌地在她墓边待着,而且还不吃不喝,要不是杜王爷制止他,恐怕早就与璩姑娘作伴去喽。”虽然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仍教老太监听出一身冷汗。

“嘘──”老太监小心地注视着内厅,“连皇太后都不敢管他了,这事哪有咱们说话的余地,当心极刑伺候,别拉着俺陪你一起送死。”

被老太监这么一说,另一名马上小心翼翼的回头,深怕刚才那一番话会让他剜目割舌。

“皇……皇上,您已经两天没用餐了,小心您的龙体要紧。”老太监拉着另一名跪了下来,皇上之所以肯存活至现在,完全是因为他告诉自己,他非得亲手宰了程云那小子不可。程将军啊!祝您平安!千万别给皇上找到。

两个人跪在远远的厅外,探头又缩脑,声音不知道被传到里面去了没有?

“滚!”一个茶壶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砸在老太监身旁的另一名太监脸上,鼻梁当场断掉。

“唉哟!”血从他的鼻子里冒出,迅速染红脸。

“谢……谢皇上!”还是老太监懂事,抓住机会,迅速的扶起另一人赶紧逃离现场。

是皇上要他们滚的,不关他们的事啊!

没有人敢再进来“忆诗苑”送死!

夜渐渐深了。

一个削瘦苍白、满脸胡腮的人影伫立在苍穹中,身旁的新坟摆满了鲜花、素果,他又弯下了腰,依旧像往常一样,只是愣愣的看着墓碑,手指一遍又一遍抚摸上头镌刻的字体,是他带血的手指尖运足内力刻划上去的。里头躺的是他的妻子,尚未过门的妻子。

“皇上。”一个空灵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他一震,相似的声音只会撩起他的伤痛,他不需悸动。

“皇上?”对方再试探了一声。

他感觉温热的身子正在靠近。

“别碰我!”他咬牙道,一双小手由他背后悄悄袭来,往前搂住他的胸膛,温热的躯体一下子贴紧,一张小脸埋进他的怀里。

“我说,别碰我!”声音在爆发边缘,他很有可能会砍掉这双不安分的小手。

“连我也不能碰吗?”她转过他的身体,仰高了脸蛋,直视他的双眼。

他先是震惊,随即双眼瞠大,接着便是难以置信的粗重喘气声。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健康清丽的双颊透着鲜明自然的红润,鲜艳欲滴的唇是活生生的红艳,她……是悦诗!

“是你!你没死?”他不敢置信的低吼。透着血丝的双眸不断的审视她。

眼耳鼻口,他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身躯、她的伤痕……真的是悦诗。

“你──”不可能!理智告诉他,不可能!当日吐黑血的悦诗躺在他的怀里,是他亲手埋了她,她不可能存活。

“我没死。真……的。”她哽咽道。“我的棺木底下有一道活门,你把我埋了之后,皇太后和程云将军还有杜王爷,偷偷的由秘道把我运走。我被悉心照顾了三个月,改名为“悦儿”,太后说,愿我以后日日喜悦,不再有哀伤。”

昭安先是震惊,随即咬牙怒斥。“他们竟然联手起来骗我!”竟然连杜卫天也骗他!

“程将军是不得已的!不这样做,难杜悠悠众口。”她赶紧捂住他的唇,要他息怒。“我喝的那碗“百毒绿蟾”乃是北岳神医所调制,一切的一切均在暗中进行,我也是被救醒之后,才知道始末,我那日口内所溢出的黑血,就是我体内沉痾已久的余毒,现在,我已经是个健健康康的人了。”她高兴地搂着他,又哭又笑。

“我……以为你死了!”他眼眶发红。

“我现在是另一个人,一位跟璩姑娘长得十分相似的悦儿。”

他低吼一声,眼泪迅速掉落,舔着她双唇的湿热,带着碱碱的味道,两个人的泪混在一起,两颗孤寂的心迅速交融。两条难分难舍、融在一块儿的人影正热情的交缠。

许久之后,悦儿说:“程将军吓坏了!”

“他该死!”他咬牙切齿的吼道,一想到那个浑小子把他害得这么惨,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不原谅他,他不敢出来。”她的手指在他身上划着圆圈圈。

等等!他听到什么了。“你知道他在哪里?”他危险的看着她。

“他一直躲在我那儿,一方面与我作伴,一方面躲避你的追杀。”

“你说什么?”他怒吼。迅速的起身穿衣,他现在就要去宰了那小子。“他竟然瞒着我,独占了你三个月,我绝不饶他!”

月光下,出现两条拉拉扯扯的人影,一个提着刀,另一个在后面死命拉着,就这样在追打喊叫中,直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程将军,祝你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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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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