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织初坐在书案前,手握书卷,却无法静下心去看。自他离开已有一个月了,才一个月,却像过了一生;才一个月,思念就如铅石般压得她无法喘息;才一个月,她竟……希望他能回来。一个月而已!

她以为自己会心如死灰,以为自己能将他忘记,却没料到,原来她是高估了自己。她自以为是的坚强、冷绝在对他的思念面前显得那么苍凉、无力。她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还能撑多久。

「越姑娘。」季成轻敲门扇。

织初定了定神,走过去将门打开,「季大人,有何事?」

「嗯--咳!」季成清了清喉咙,书生似的抑扬顿挫道:「越姑娘,看今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姑娘何不出去走走。」

「谢季大人挂心,我不想外出。」

「越姑娘,请别再用这几个字打发在下好不好?」季成听到她的答话,顿时垮下了一张俊脸,

「总呆在房里不好啊。颐紫湖也好、逛逛街市也好,随便哪里都好,出去走走吧。」

「季大人……」她本想拒绝,但却在话出口前改了主意,「有劳季大人安排。」

她没有骑马,而是坐进一驾小巧、舒适的马车,季成与几个随从则驾马伴在左右。颐州城的街市一如既往地繁锦、喧闹。马车徐徐地穿梭在人流之间,行向颐紫湖的方向。

突然间,前面一阵喧哗、混乱,季成伸出手臂,示意停止前进,并派人前去打探。

「怎么回事?」

「禀季大人,只是个药铺商行,出了点乱子。屑下已派人驻守处理了,并无大事。」不一会,一个随从完成任务后回转,并告知了情况。

季成点点头,「走吧。」

*****

颐紫湖的景致还是那般安详美丽,只是随着夏日时光的渐渐褪去,它似乎变得愈发沉静了。

知道她喜欢独处,季成带着随从们站在远处。织初站在草地上,眺望颐紫湖泛着粼粼波光的宽广湖面,她的思绪却穿越了时空,摇曳在每个有他的片断上--

「我的名字不是你乱叫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

「织初,别恨我!你能做到,别恨我!」

「我觉得我的心仿佛已被你挖掘出千疮百孔。那伤痛让我几乎承受不起,每当这痛发作时,我便不知该如何对你才好。」

站在湖畔,他的话语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想他!她想他!无时无刻地用整颗心、用所有的力量想他……

应渝浚现在一定在为迎娶大敕公主而忙碌得忘记这里了,或许他……已经忘记她了。但这样是最好的,这样的话她的心里也会好过些。对他的歉疚怕是要纠缠她此生了,她知道,只要忘记她,他便会幸福!只有他幸福,她才会安然。

「哎哟。」马车下突然传来的轻哼声,让她一惊。

「谁?!」她低喝。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马车底下,慢慢地探出了一张带着善意笑容的娃娃脸。

「不管你是不是坏人。」怕此人又是兄长派来的,她的心里有些无措,却用淡然、镇定的语气掩饰得很好。织初望了望左右,见季成虽在与属下们闲谈,但一双眼睛却戒备地环顾着四周。她压低声音说:「趁季大人没发现,你走吧。」

「我要走的。」他慢慢从车下钻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身材很瘦小,「可是,我为何怕那个什么大人发现?」掸掸身上尘土,他不解地问。

「什么人!」季成大喝着,与其他几位侍从驾马疾驰过来,将瘦小的青年围在正中。季成跳下马来,手扶佩剑,「小子!你是何身份?!谁派你来的!」

「喂!你们这是干吗?我只是借你们的马车避避难而已,又没弄坏它。我又不是你仇家,做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瘦小青年皱皱眉,嘟囔道。

「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何身份?」季成毫不放松地逼问。

「我是谁?大尚天朝的良民啊!」青年撇撇嘴,无意间看见远处一匹棕红骏马正向这边奔来,跳起来喊道:「喂!我在这里!这边!这边!」

什么?!这小子还有同伙?季成侧头看去,只见那匹棕红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男子面带慵然笑意,正向这方漫步而来。

白衣男子勒马,停在不远处,然后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他用力地瞪了眼那瘦小的青年,然后抱拳道:「不知这孩子如何触犯了几位大人?我这里替他赔罪了。」

男子气质温雅,健朗俊逸,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内敛,让人不由心生信服,再大的火气也褪下了。

「你们是……」季成的手离开腰间佩剑,开口。

「我二人乃临州人氏,是来颐州做药材生意的。岂料,在药材商行与掌柜的起了点小小争议。这孩子刚出师没什么经验,仗着有点身手、出言不逊,结果小事闹大。没想到,他竟丢下一团混乱,不管不顾地攀着您的马车一走了之。」说着,他回首瞪了眼身后的青年。

「季大人,您多虑了,回去吧。」织初轻轻地看过面前众人,走向马车。

「姑娘,我该谢谢你救了我呢。我跟你回去,再慢慢道谢好了。」瘦小青年上前搀住织初,面露亲热的笑容,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织初回望他,觉得他的眉宇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她不禁莞尔。还不及开口,瘦小青年便被白衣男子与季成一左一右地拽到后面。

「休得无礼!」季成低喝。

「还想要逃?」男子轻斥。

「喂!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不是?」瘦小青年敏捷地闪身,甩开了二人牵制,轻跳上马车,「我是要报恩的!谁也别拦我!姑娘,上来啊。」

织初轻道:「季大人,既然如此,让他跟来吧。好吗?」

「越姑娘……好吧。」季成为难地顿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看向白衣男子,「请您一同前往,不知……」他话未说完,但听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不!」青年颓然低头。

「好。」男子甩开折扇,微微轻笑。

眼看甩掉男子的伎俩无望,瘦小青年抱拳道:「姑娘的大恩我改日再报,我还是走了。」他跳下马车,腾空跃起,却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织初。

「呃……哎哟!」青年想落地去扶织初,慌乱之下却因落点不对,跌向了马车顶。

「小心!」白衣男子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织初的臂腕,另一手轻托住她倾斜的身子。突然抓握她臂腕的手微顿,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微怔,轻抓织初腕部的手指蜷起,不着痕迹地仔细搭上她腕上的脉动。

「越姑娘!」季成急忙上前,然后瞪向爬坐在马车顶上的青年,「你怎么搞的!笨手笨脚的,哪里学的功夫!」

「那个什么大人……」白衣男子轻道。

「鄙姓季……」季成冲他点头示意,再度将头转向正坐在车顶瞪他的青年,「轻功练成这样,我要是你师傅的话,一定找个深点的水缸淹死自己算了!」

「我说,季大人……」白衣男子似有话要谈,却又不好当着众人开口。

「何事?请说。」正骂到兴头上的季成只是给了男子一个询问的眼神,接着一个旋身轻巧地蹿上马车顶,坐在瘦小青年身侧,「看到没,叫声师傅,本大人教你!」

「季大人!」白衣男子终于大喝一声。

「嗯?」季成向下探头看他,不料却被身侧青年一个飞脚踹了下去。

季成落地还未站稳,白衣男子一把拽过他,在他耳畔低语道:「小弟我向以行医为生。」

「噢!」季成打发他似的点了点头。

看到了他眼中的不以为然,男子神秘地塞给季成一枚沉甸甸的铜块,然后攥紧了他握有铜块的右手,接着说:「东西等我走后再看。现在听我说,你家小姐的身体一定要好生调养,尽量少乘车马,少些颠簸。」

「什么?你说什么?」季成不太明白。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喜了?!」白衣男子无奈地轻叹一声,在季成耳边问。说完,他看向车顶上的瘦小青年,「贤儿,我们走。」

瘦小青年咬着嘴唇,不甘不愿地从马车顶上跳下来,上马坐在白衣男子的身前。

男子抱拳,开口道:「各位,告辞了,后会有期。」

季成茫然地立在原地。他摊开手掌,只见一个小巧精美的铜质鬼面具躺在自己的手中。老天爷!这是鬼面医的标志!那个白衣男子竟是传说中的--鬼、面、医!他竟三生有幸地见到了鬼、面、医!

他激动难抑地抬眼望去。

在不远处,白衣男子勒马止步,轻喊道:「季大人,江湖规矩……」他指了指季成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笑了笑,绝尘而去。

季成呆楞地站在那里,难以自制。天啊!鬼面医!天啊!越小姐有喜了!天啊,他可不可以先昏一下?

*****

还有七日便是大婚之日,难道父皇的本意就是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要他最终无从选择地迎娶大敕公主?果真如此,那现在他岂不是在坐以待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应渝浚疾步来到御书房外,却被挡在外面。

「英王殿下,皇上正与秦大人商讨您大婚的事宜,吩咐过不见任何人。」御书房外,宦臣恭谨地把应渝浚拦在书房外。

应渝浚闻听,心里不禁一沉,忽然,他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儿臣参见父皇。」

「英王殿下!您--皇上!」宦臣与侍卫紧随而人,齐在尚隆帝面前跪下身去。

应子魏挥手,示意宦臣、侍卫退下,淡淡开口道:「浚儿,你有何事?」

」父皇,儿臣要回颐州。」

「胡闹!七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你该知道的!」应子魏拍案。

「父皇,请您让儿臣回颐州。」应渝浚坚定地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

「为了那个女子,你敢抗旨不成?!」应子魏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冷冷地开口,「来人,将英王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到大婚之日,不得放他出来!」

「父皇!」

「皇上!您……」秦大人恭身跪下,欲为应渝浚求情。

「秦爱卿不必多言!把他押下去!」应子魏挥手,不容置疑。

两名侍卫毫不留情地将应渝浚押了下去。

「皇上,依臣拙见,英王殿下如此专一深情,实属难得,不如将实情……」秦大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秦爱卿,快快平身。」见秦大人仍跪在地上,应子魏走下龙案,亲自去扶他,「爱卿,皇子大婚不但是国事,更是朕的家事。有时儿子太任性,让当父亲的威严扫地,作为父亲是不是该让他吃些苦头呢?」

秦大人呆楞了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皇上所言极是!」

****

应渝浚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泉峥得知此消息,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直至翌日,万般无奈下,泉峥自作主张地前往「霏秋宫」。

事到如今,惟一能救三爷出来的怕是只有梅贵妃了。

梅贵妃听闻泉峥带来的消息后,既震惊又心疼,她一刻不耽误地直奔刑部大牢。

「母妃!」应渝浚看到母亲,震惊地上前,隔着牢笼轻拂去母亲焦急心疼的泪水,「您怎么来了?」

梅贵妃摸摸儿子憔悴的面容,缓缓地划着手语:浚儿,你受苦了。

她不会原谅他!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的浚儿!

「母妃,我没事。您不要担心。」

与此同时,怕再生变故而守在宫中刺探消息的泉峥,正一路策马向刑部疾驰而来。

泉峥到了刑部大牢外,不待坐骑停稳,已飞身跃下。他手握圣上钦赐的令牌,一路挡开阻碍,直奔向关押应渝浚的牢房。

参见过梅贵妃后,他上前一步,急道:「三爷,不好了!

「何事?讲!」

「皇上命净王监刑,钦赐毒酒给越姑娘!」

「什么?!」

「三爷,昨夜刑部官员已奉旨带着毒酒,出发前往颐州了。」

「为什么……父皇……」应渝浚低喃着踉跄退后,靠到阴冷的墙上。倏然,他冲上前,紧攥牢固的铁栅大吼:「来人!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浚儿!儿子失去理智的举动与狂吼,让梅贵妃也感受到同样的焦躁与心悸。她想安慰儿子,忙用双手捧握住儿子冰凉的脸。

「母妃!求您!让我离开这里!我要救她!她不能死!我不能失去她啊!母妃!」应渝浚用头抵着铁栅,泪水不觉滑下。

浚儿!应渝浚的泪水,落在梅贵妃双手上、心上,像是用刀在剜剃、割噬她的身躯与灵肉。

她再不犹豫,冲向看守官员的桌案,提起笔写道:放了我的孩子!

官员忙与士卒们一齐跪下身,道:「贵妃娘娘!圣上有旨,不到殿下大婚那日,英王殿下不得离开!」

梅贵妃不动声色地上前,伸手扶起官员,突然夺下挂在他腰间的钥匙,用力扔给泉峥。然后,她将手按在官员肩上,肃然示意,要他跪下。

「贵妃娘娘……」官员错愕地楞了一下,随即命令:「严守此地,不能让英王殿下离开。」

「遵命。」

众士卒领命刚要起身,却见梅贵妃退后一步,高贵、肃穆地站在应渝浚的身前,所有人被她的雍容、庄重所倾倒、震慑,全部跪在原地不敢妄动。

「母妃。」应渝浚冲到母亲面前跪下,「母妃,对不起,我……」

浚儿,去吧。梅贵妃含泪注视儿子,用眼神催促他。

应渝浚点点头,起身向外奔去。梅贵妃久久地望着儿子消失的甬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地走向桌案,在纸上写道:各位大人,让你们受委屈了。皇上怪罪,梅妃一人承担。

她将纸展在官员面前,并亲自上前,扶那看守官员起身。

「贵妃娘娘言重了,娘娘慈母之心,臣等怎会不明白。」官员由衷地说。

突然,外面传来「圣上驾到」的通报声,在场的所有人还来不及重新跪下,应子魏就已站在梅贵妃的身后。

「参见圣上!」众人高呼着复跪下身去。

「皇儿已经走了?」应子魏淡然地开口。

「禀圣上,英王已走。」

应子魏点点头,拥着惊愕的梅贵妃向外走去。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贵妃站在邢部大牢外,质疑地看着应子魏。

应子魏轻抿唇角,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拿出一张探子加急送来的快信。

他看着梅贵妃,自顾自地低语:「梅儿,朕该为我应家长孙取什么名字,替朕想一想。」

*****

「越姑娘,你胃口如何?感觉怎样?心情还好吧?」季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季大人,我很好。」自从那日从颐紫湖畔回来后,他几乎没隔几个时辰,就要问一次相同的话,织初简直哭笑不得,「季大人,如若您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越姑娘多虑了,没事、没事,」季成挠挠头,急急摆手,「在下不打扰越姑娘休息了。」季成说着,便关上了织初房间的门。

门一合,季成立刻垮下脸来。三爷到底要他怎么做嘛,为何还不给他指示?!

自那日被「鬼面医」告知越姑娘有喜后,他即刻派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送信给三爷。一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三爷;二来,他也要问三爷要不要先别将此事告诉仍没有丝毫察觉的越姑娘。他是怕越姑娘的性子太烈,万一她执意不要这个孩子的话……更可怕的是,也许三爷那夜根本就是霸王硬上弓。别看越姑娘现在装作若无其事,也许心里已经将三爷恨到骨头里去了。一旦她知道自己有了三爷的骨肉,带着孩子玉石俱焚的话,那可是一尸两命--不!是三命!若出这种事,他的小命一定跟着陪葬!他边想边苦着脸向外走。

季成哪里知道,那信并未到应渝浚手中,而是直接落在了当今圣上的龙案之上。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竟是一身锦袍的净王应渝沣。

季成一怔,随即躬身跪拜,「臣参见净王。」

「起来。」净王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越织初在哪里?」

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季成正色道:「不知净王为何事找越姑娘?」

「胆子不小,你在质问本王吗?」净王冷淡地哼了一声,越过他向里走去。

「净王殿下,英王令臣在此守护越姑娘的安危。」季成起身,绕到净王身前,挡住他的脚步,抱拳垂首道:「如有冒犯,请净王恕罪。」

「季成,要挡本王的路,你怕是不够格。」净王淡淡看着他,无情无绪地下令:「来人,拿下。」

下一刻,季成已被净王带来的兵士牢牢束缚。

「将将军府彻底搜查。」净王淡漠下令。

「净王殿下,您不能……」季成挣扎着喊道。

「不必劳师动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织初镇定自若地站在一行人的正前方,冷然地注视众人,然后将目光锁定净王,「您找我?」

「越织初?」净王没有温度地开口。

「是我。」

净王看着她,说道:「周大人,你可以宣读圣谕了。」

「是。」周大人垂首领命,他上前一步朗声宣读:「越织初,接……」

「英王殿下驾到!」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突然直传入府内。

季成听出是泉峥的声音,不禁长吁了口气。

应渝浚与泉峥都没有下马,而是直接疾驰进来。在众人面前,应渝浚勒紧马僵,马儿长嘶着跃起,他端坐在马上,目光直直地射向织初。

是他!真的是他!

织初毫不避讳他炙热的注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伴着眼中的他,与泪水一起浸热了眼眶。她深深地吸着气,想借此平复起伏的心绪,却不论怎样也无法如愿。

「三弟,你来得好巧。」应渝沣看了看弟弟,勾起的唇畔似笑非笑。

「二皇兄,好久不见。」应渝浚翻身下马,看了眼被绑缚的季成,不悦地对应渝沣道:「这是干吗?」

应渝沣做了个放人的手势,「为兄只是在履行圣意。周大人……」

「周大人等等!」应渝浚上前一步,意欲制止周大人宣读圣旨。

「三弟,规矩你该懂的。」应渝沣侧头看看他,「父皇圣谕本王可代周大人告知……」他无波双眸转而看向织初,「听好了,越织初。圣上给你两条路:第一,嫁予英王渝浚为妃。」顿了顿接道:「如若不选此路,那么--周大人。」

只见周大人拿出一个锦盒,抽起盒盖,里面是个精致的玉酒壶和玉酒杯。

「这是剧毒之酒,也是你的第二条路。」应渝沣看着织初的双眼,平淡低述。

闻此,应渝浚心内一惊,百感莫辨。本以为织初会遭遇不测,却原来父皇竟已默认了织初!这对他来说不能不算是个意外惊喜。可那毒酒……她不会无情、偏拗到如此地步吧?她不会如此狠心对他的!她不会要那毒酒的!

强抑住内心深处的不安,应渝浚紧紧地看着织初,等着她的回答,等着她对他的「宣判」。

「越织初,你要选哪一条路走?」应渝沣问道。

「酒,我要那酒。」织初沉静地回答。

「织初!」应渝浚冲上前,按住她双肩;「你在胡说什么?!」

「越织初,你当真?」应渝沣向来平淡无波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你当真要饮下毒酒?」

「是的。」织初回避着应渝浚的眼神与质问,轻缓地答道。

「既然如此,周大人,行刑。」应渝沣道。

「慢着。」应渝浚喝道,然后他深深注视面前的织初,「二皇兄,我要单独和越织初说几句话。」

「三弟……」

「不会太久!」

「随你好了。」

*****

「为什么?!」应渝浚的声音嘶哑异常,「告诉我为什么,我就转身便走,绝不会阻拦你的舍生取义!」

织初站在他面前,抬眼望着他。他显得很憔悴、满身风尘,却丝毫掩饰不住他俊朗的五官与英挺的身姿。如果能与他守一生的话,她一定会很幸福的,他会疼惜她--比任何人更甚!她知道!但是,她不能!她还是不得不在乎他是尚隆帝的儿子。

尚隆帝不可一世地给她两条路:生路、绝路,一定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赴死之心,早已有之。与爹娘团聚,对她--其实是盼望已久的!只是,舍不下他啊!对他的歉然、愧疚,压得她难以喘息,对他浓烈的爱,撕扯着她的身心!

她是这么的自私、懦弱,怎么配拥有他的爱?!只要她从世间消失,他便可以忘记她……以后……他会得到最美好的女子,与她相爱厮守。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消失于他心底。

「对不起。」过了许久,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对不起?!」她的回答是对不起!只是一句空洞的「对不起」?!他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他绝望地开口:「越织初,你一直在利用我!我其实只是你向应家报复的工具!开始,你也许只是想要我的命。可后来,你终于发现,离开我、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是更彻底的报复方法!你清楚地知道,那样,我便会魂飞魄散、生不如死!对吗?!」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是的!怎会不是?!越织初!你实在残忍啊!」

「不!应渝浚!」他的笑声像钢刺扎进她心里,她痛哭失声,情难自已地抱住他微颤的身躯,「不是这样!不是!请相信我,不是的!」

「不是这样?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他无力地扶住她双肩,拉开她柔弱的身躯,「二皇兄,周大人,请进。」

应渝沣与周大人先后进入房间,周大人将酒壶中的毒液尽数倒人玉杯中,轻放在檀木托盘上。

「行刑。」应渝沣略颔首道。

织初深深地看了应渝浚最后一眼,深刻地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中。然后,她走向托盘,拿起了那冰润的玉杯。

「等一下!」应渝浚走向她,「我说错了是吗?其实你爱我是吗?」他说完,俯首吻上她的唇,用尽所有剩存的情感,然后,抵着她的额际,低喃道:

「织初,我该相信你吗?我该如何相信你?」

倏地,他握住她双手、举到自己唇边,将她手中的毒液一饮而尽。

「不--应渝浚!」织初手中的精美玉杯掉落在地上,四散碎裂。她狂乱地抓住应渝浚,大喊道: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应渝沣望着两人,未置一词。他示意周大人退下,自己亲自将门扇紧紧关上。

应渝浚抬手抚摸着她面容,凄怆地说:「你总是让我痛苦难抑,我要你也尝尝这滋味。我要你为自己的倔强后悔。听着,越织初,即便死去,我也要纠缠你一生一世!我要你记住,永远记住--我是……为你而死。」

织初绝望地摇头,痛不欲生地看着他。

他继续温柔地低语:「如果我误会了你,我要你证明给我看,我要相信你,让我相信你……织初,爱我吗?嗯?」

「我爱你!是真的!我爱你!应渝浚!我爱你!」织初止不住泪水的肆虐,她冲进他怀中,用淌着血的心低喊。

应渝浚紧紧地拥住她,再不愿放开。他俯首,疼惜地吻着她的发丝、额际、脸颊、双唇……在她耳畔辗转轻喃:「织初,记住,我爱你……记住……记住……记住……」说着,说着,他突然松开双臂,无力地倒了下去。

「不--求你!求你别离开我!」织初扑跪下身,捧着他的脸,乞求着。她感受到了!这种痛苦,他所说的痛苦!他永远离开的痛苦!不!别这样对她!她错了!她错了!他离开她,她会魂飞魄散、会生不如死的!

应渝浚紧闭双眸,似睡着了一般满足、安然。

织初轻拭去泪水,捡起地上玉杯的碎片,「你要等我,应渝浚,我要跟你在一起。所以,你要等我。」她仔细地抚摸他的面庞,俯下身吻上他的唇。他的唇还是温热的,他没走远,他在等她。

她微笑地看着他,将玉片抵上臂腕。

这时,门扇突然被撞开,应渝沣一行人迈步而人。很快地,应渝沣身后贴身侍卫万循随手折下块烛台上的蜡块发出,那力道刚好打掉织初手上的碎玉。

「越织初,你最好别做傻事。」应渝沣上前弯腰察看弟弟后,抬起头,「来人,将英王抬回『英王府』休养。」

织初震惊地紧盯着他,突然拉住他的袖子,阻止他向外而行的脚步,「你说将他抬回『英王府』--休养?!」

「三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无论何时,父皇都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的。」应渝沣以少见的耐性解说着。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下来。织初仍沉浸在刚才大起大落的情绪中,难以自己。原来她竟那么迟钝,她已经如此深刻地爱着他了!生也好,死也罢,她愿与他生死相随!她不能没有他!再不管他的姓氏、再不管他的父亲是谁!经历了这么多,她如今只想和他相守……

轻轻地,门扇被敲响。织初走到门扇前,伸出双手,将门缓缓打开。同时,一只手臂探了进来,将一块巾帕罩上了她的口鼻。

难忍的苦涩味道窜进了身体,织初顿觉得全身无力、瘫软。她身子软软地倾倒下去,门外来人上前一

*****

「三爷,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泉峥站在应渝浚的床头,挥手叫人端来人参鸡粥。

晨曦端露,睡了一夜的应渝浚醒转过来。他撑起身体翻身下榻,觉得眼前一阵昏暗,他闭上双眼,坐在榻沿,用力地甩了甩头。

事情很明显--父皇在教训他!回想起来,吏部大牢看押守备是如何严密,母妃怎能轻易进来看他呢?若是父皇有心阻他,他怎能一路顺利地回到颐州?至于毒酒--其实那酒味道还不错,只是,害他现在头昏脑涨、昏眩欲睡!

他涩然一笑,强打起精神,问:「织初她……」

季成笑道:「三爷放心,越姑娘很好。您饮下毒酒后,越姑娘差一点割腕随您去了。」

应渝浚为此微微一怔,想到她那时真切的情感流露,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此刻他竟觉得有些饿了。

泉峥端过粥食。应渝浚接过,刚将汤匙放在唇边,季成又道:「只是,属下有些担心,越姑娘的情绪这样大起大落,对腹中胎儿是否会有影响?」

匡--当--一声脆响,应渝浚手中的瓷碗落地,摔得粉身碎骨。他霍然起身抓住季成,「织初有身孕了?!」

「三爷,属下的书信您没收到?」季成嗫嚅着。

「泉峥!备马!」应渝浚推开季成,不再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但就在他策马向将军府奔去的途中,却在半路被守卫将军府的侍卫长迎面拦下了。

侍卫长翻身下马、跪拜于地,颤声道:「英王殿下,属下该死!有辱使命!」

「何事?快讲!」泉峥喝斥道。

「送早膳时,房内不见越姑娘。」侍卫长官说着,突然磕下头去道:「属下派人寻遍了将军府,寻遍了颐州城……英王殿下,越姑娘失踪了!」

不会的!她不会离开他!她说过爱他的!应渝浚揪紧心口,强压下心内的惶乱。

越至衡--一剎那,这三个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越至衡曾要织初与他同回大椋,如今越至衡继位为帝,更有能力潜进颐州、从防备严密的将军府内将织初带走!

「季成,即刻联络大椋境内密探,命他们火速探查织初下落。泉峥,调集人马,随本王前往大椋!」应渝浚的眼中闪着冷然,镇定地指挥、部署。没有人可以再将他与织初分开!即使老天也不行,更何况对手只是大椋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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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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