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这里是距离伦敦市中心大约一个小时车程远、叶耐德名下的一处财产,一栋漂亮的乡村风格小屋,深瓦素墙的朴实外观,里头却是翻新的现代化设备,不但具备冷暖空调,甚至为了因应伦敦特有的多雨天气,连除湿设备也很完善。

而且只要打开窗户,便会看见外头是小小的花园,不过说是花园,也就是一片空地,没特别栽种什么景观花卉,最多的是一大簇一大簇的野生蒲公英。

高琥珀坐在轮椅上,脸颊贴着落地玻璃窗,双眼恒怔的看着在罕见的阳光下轻盈飞扬的蒲公英孢子。

“我们出去散散步。”叶耐德来到她的身后,熟练的将轮椅转了半圈,朝大门口走去。

打从她手术结束,静养迄今,他便像这样时时陪伴在她身边,态度平静而认真,仿佛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而且他做的不只是推轮椅陪她散步这类休闲活动,几乎一手包办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工作,抱她上床下床,带她洗澡上厕所,喂她喝水用餐,他都不肯假他人之手,即使有哪项工作是他不熟练的,也很有耐性的看着请来的看护或身体机能复健师做过一遍后,就迅速的学会了,下次便是亲自动手做。

难怪上回那位看护小姐会开玩笑似的对高琥珀说,这是她接过最轻松好赚的差事,因为雇主太“自立自强”了。

一只小粉蝶从高琥珀的面前翩翩飞过,她的视线也忍不住跟着它转动。

它先是在好几朵含直待放的蒲公英花蕊上一一停留,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她才想眯起眼看得更仔细,它就飞走了,像是知道她在看它,所以淘气的跟她玩起捉迷藏。

“啊……”好可惜,她想再多瞧一会儿。高琥珀难得孩子气的急了,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招呀招,却反而像是在赶小粉蝶,它自然就愈飞愈远。

“来。”叶耐德从轮椅后方绕到前方,弯下腰,很快的采下一大把蒲公英,转身,放进她的怀里。“你别动,让它飞过来。”

“牠……真的会飞过来吗?”高琥珀慢慢的、轻轻的问,好像蒲公英孢子,随时会被风吹走。

“它不飞过来,我会替你打它。”也不知道怎么着,叶耐德一开口居然是这样回答她。

“打人是会被告的。”咦?怎么连她都在回应他无厘头的放话?

“所以我打蝴蝶,叫牠去告我啊!”他更加无厘头的回答。

什么跟什么啊?高琥珀微微转头,赏他一记白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好笑,他俯视着她之际,那只小粉蝶恰巧飞过来,停在他的鼻头上。

“噗……哈哈哈……”她骤然爆发的笑声,立刻又吓跑了小粉蝶,也让叶耐德觉得好气又好笑。

真是的,这阵子他想尽办法要让她提振起精神,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一只蝴蝶成功的办到这一点,看来老天爷还是挺有幽默感的。

而且老天爷的幽默感不仅于此,那只小粉蝶像是“看上”叶耐德,没两下又飞回他的面前,不停的煽动翅膀,然后不等他不耐烦的挥手驱赶,又上闪下闪左闪右闪……

“喂,你烦不烦啊?我阿德这么大只的人类,干嘛被你这么小只的虫类耍着玩?你还来?居然还带帮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又冒出一只小粉蝶,两只哥俩好的绕着叶耐德的脑袋转,转得连高琥珀这个旁观者的头都晕了,更不用说当事者。

叶耐德本来是用手煽风赶蝴蝶,可是愈赶这两只小粉蝶跟得愈紧,他火大了,干脆站在原地,深呼吸,再对准它们用力吹气。

“呼……咻咻咻咻……呼……咻咻咻咻……”

不知道吹了几次气,他整张脸庞涨得通红,热汗冒满头,不得不停下来。

高琥珀的嘴角很可疑的再度往上扬起。她是真的很想笑,可是看在叶耐德无比认真的份上,不好意思笑出来。

怎么说好呢?他现在的举动让她想起“三只小猪”这部经典动画中,大野狼拚命吸入一肚子饱饱的空气,再用力呼出来吹倒小猪所盖的屋子的画面。

瞧!吸气,吐……再吸气,再吐……

“噗……哈哈哈……”高琥珀终于忍不住,再度爆出笑声。

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叶耐德跳着转身,冲回轮椅前,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琥珀姊姊,你还好吗?”

琥珀姊姊吗?她仰高秀容,张嘴想回应,却在看见那两只小粉蝶再度不请自来的停在他两边耳朵上时,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些什么话,忍不住又想笑,“哈……”

“喂,不准笑。”叶耐德警告。

好,她不笑……

“哈哈哈……”

可是先决要件是他别看起来那么搞笑嘛!那两只小粉蝶停在他的耳朵上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始振动翅膀鼓舞,是在欢庆些什么吗?

“噗……哈哈哈……”对不起,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警告过你,不准笑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到自己的“花蝴蝶”样,叶耐德气闷了,好不容易把两只小粉蝶赶跑后,朝笑个不停的高琥珀步步逼近。

“哈……警告?我好害怕,哈……”高琥珀看见他逼近,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要感到害怕,但奇怪的是,怎么样都无法害怕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为什么?难道她就这么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你应该要怕我的。”极具惘吓性的,他在轮椅前半跪半蹲,以便视线与她平行,让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眼底窜烧的焰光,男性薄唇则故意欺近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双唇。

砰砰!高琥珀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只能竭力维持冷静的表情。“我就是不怕你,你能怎么样?”

“这样。”他回答得极顺,吻上她的双唇的动作也非常流畅。

突然,她伸出手,用力一推,他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等他光火的抬起头,想破口大骂时,却被她泪眼瞪人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玩够了没有……够了没有?!”她尖叫着,原本抱在怀中的蒲公英花束早已随着松手的动作,纷纷散落在她覆盖腿上的毯子、轮椅,以及地上,蒲公英孢子则随着气流飘散开来。

“玩?谁在玩了?”没有哪个男人在欲望正旺盛的当头突然受挫,还能保持住教养,叶耐德觉得自己还能有耐性的跟她进行问答,真是了不起。“我吗?”

“你不是……不是一直变着花样在玩弄我吗?我都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你先前欺骗我的事,也不想计较你在医院里是怎么样对待我的……但是你不觉得玩弄别人要有个限度吗?你现在吻我又是想玩什么新花样了?”

“我哪有想玩什么新花样?我只是想吻你,不行吗?”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失态也最失控的时候了,不过也不能怪他,是这女人说的话太令人生气了。

“不行!”高琥珀吼回去,尽管坐在轮椅上,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依旧揪住他的衣领,直勾勾的瞪着他。“快说,你为什么要吻我?”

“还会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喜欢你才会吻你!”

“你说什么?”没想到会听见这么劲爆的答案,她不禁松开手,双眼仍然直瞪着他。“你喜欢我?”

“对。”叶耐德发问,这种吵架时候可真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时机,尤其是看见她难以置信的怔楞模样,更气了。“我喜欢你,不行吗?那你呢?”

“我怎样?”高琥珀依旧处于惊呆状态。

“你喜欢我吗?不对,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他突兀又肯定的说。

她总算回过神来,忍不住反唇相稽,“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又知道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又怎么可能接受智力退化成十岁小孩的我,不但细心的照顾我,保护我的安全,还愿意任由我拥抱,跟我上床?”叶耐德挑起眉头,看她急着要强辩,于是举起手,按向她的唇瓣。“别说你跟我上床是因为同情,那对一个男人而言是很伤的。而且请凭着你的良心讲,你真的是同情我吗?”

“不。”高现珀毫不迟疑的回答他,“你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有钱有权,有身分有地位,同情心用在你身上是一种浪费。”

“是啊!我叶耐德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什么都有了,却欠缺一个真心爱我的伴侣。”他意气自得的话锋一转,变得感情洋溢,“这个伴侣,必须不会因为我智力退化了就嫌弃我,也必须不会因为我的身分地位而谄媚我,除了可以在我享有荣华富贵时陪在我身边,也会在我哪天失意落魄时鞭策我……”

猫眼愈瞠愈大,高琥珀几乎是屏息的聆听他所说的字字句句,她是如此专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浑然不觉天色悄悄的变暗,乌云迅速掩住原本灿烂的太阳。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拥有一头双鬓银白的黑发,一双有神的猫眼,以及让我爱不释手的纤细娇躯……唔……”

她情急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迅速缩回手。

他居然用舌头舔舔她的手心?!

“你变态!”

“只对你。”叶耐德大大的叹了口气,“我还提不起对女人要变态的兴趣。”

“你……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啊!”高琥珀困惑的低喊。

“不然在你的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冷酷?高高在上?唯利是图?是的,那都是我,我的部分真实性格,也是我对外刻意展露的一面。”叶耐德欠身,改变半跪半蹲的姿态,整个人跪在地上。“但是我也有任性、耍赖,甚至是撒娇、胡闹的一面,只展露给我认定最亲近的人看……”不自觉的,理应成熟干练的男性脸庞流露出乞求的神色。“并且希望那个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我。”

她吗?她能接受这样的他吗?他说他会任性、耍赖,甚至撒娇、胡闹……

她又何尝不是?高琥珀猛然发现到,向来冷静自持的自己,一遇上他就全数破功,对他又气又骂,话多得不得了,难道不也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他会接受这样的她吗?

他会。看着一脸认真、紧张的他,她突然领悟出这个肯定的答案。但是有些事,她仍然想亲口问,亲耳听他回答。

“你在我上次住院时,那样『欺负』我……”

“对不起,但那时候我认为那是必要采取的手段。”叶耐德明了她说的是哪桩“欺负”往事。“只有那样做,激发你气我的动机,才能给你决定生存下去的动力。我的想法有错吗?”

“是没错。”高琥珀惊叹,“你还真了解我。只是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不仅气你,还开始恨你,那才是我振作起来的真正原因。”

“恨我?好可怕的话。”叶耐德苦笑,“不过我想我是自作自受。”

“你当然是。”高琥珀毫不客气的回答,“而且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你对我抱持的是内疚,以及还没玩腻的心态,所以我必须自我武装起来,免得受到你的二度伤害。”

“关于你说的这些,我都无法为自己狡辩,我的琥珀姊姊,我想我只能从现在开始好好的补偿你。”

“补偿?你”她的鼻端突然被一滴雨水打湿,又一滴……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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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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