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斑驳、低矮、狭窄又年久失修的老式连栋公寓，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信义区上想当然很值钱，建设公司打算把这一排老公寓拆掉重建，创造出来的惊人利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所以之前有很多建设公司要抢这一块大饼，最後被「玄氏建设」拔得头筹，抢到了开发权。

虽然有人乐於房子改建，可以分到更有价值的屋子或是金钱，可也有人并不希望改变，只想安於现状，於是玄氏建设就要一一去说服那些不同意的人，眼下只有最边间的一楼住户，说什麽都不肯商量、协调，一直推说她们只是房客，找她们没有用。

为了建案早日执行，玄石睿不得不跑这一趟。

他一直相信一个铁则—只要价码够诱人，没有人是「不卖」的，他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问题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姜雪樱正要赶着出门去打工，她一心只想着不能迟到，迟到会被扣薪水，压根没有注意到门前站了两个男人，所以当她旋身要锁上木制大门时，肩上的背包因为她的动作，狠狠打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胸口，她立刻听到一声忍痛的抽气声。

「对不起！」由於背包里有厚重的原文书，她回头对被到的高大男人道歉，忍不住伸了伸舌头。瞧对方长得这麽高又一脸冷冰冰，还有那紧皱的眉头……她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玄石睿的手按着左胸口，表情不善，他不知那个背包里装了什麽，只觉得被某种硬物钝角撞到，真的很痛，接着他看向她，面容清秀、长发垂肩，一双明眸又大又清澈，看起来无辜而且纯真，像个乖乖牌的女大生。

她不像是那种会睁眼说瞎话的人，难道她们一家三口真的只是在这里租屋？但是地籍资料不可能骗人啊！

根据资料，这栋老旧公寓的一楼住着一个老奶奶和两个孙女，三人相依为命，大孙女目前是大学夜间部三年级的学生，而小孙女十五岁，今年要考高中，生活不是很轻松。

「如果我矮一点……可能就会被砸到头。」他放下了手，意思是在告诉她他没事。

「董事长，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旁边的助理可担心了，生怕有什麽内伤或是大碍。

「董事长」姜雪樱马上明白。这些人就是不死心，而且上门来的一次比一次来头大，这一回连董事长都出马了，只是她没有时间和他们耗。「请问你们是哪里搞不懂，我说的是阿拉伯文还是俄文？」

「姜小姐……」

助理正要出声说明，却被她急促打断。

「我赶时间。」姜雪樱一直仰头看着那个高大又严肃的董事长。「我最後再说一次—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单纯的房客，你们该去找房东。」

「姜小姐，我们查过了。」助理不厌其烦的表示。「房子的所有权人是你奶奶，要不要……」

「我们真的不是这房子的主人！我奶奶身体不好，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打扰她？」提及奶奶，姜雪樱的口气稍微放软了些，还带了点商量意味。

「你赶时间？」玄石睿注意到她一直在看表，这样是谈不了事情的。「那你先去忙吧。」

「你们也可以走人了。」姜雪樱还是不放心，特别叮嘱。「我奶奶在休息，你们不要去吵她。」

「我们不会吵她。」玄石睿连忙保证，但心里却暗想着：我们只是想和你奶奶聊聊，那绝不是「吵」。「这一点请你放心。」

「你……」这个男人感觉不出奸商的味道，所以她看了看他的胸口，有些关切的问：「我没有对你造成什麽无可弥补的伤害吧？」

「我的胸膛很结实的。」他微微一笑。

「你不要过两天再来告诉我你有内伤，我可赔不起。」姜雪樱决定先做小人。

「又不是被车撞到。」玄石睿展现他的气度，然後他看了下腕上的表，好像是在为她看。「你不是赶时间吗？要不要让我的助理送你一程？」

摇摇头，她才不会随便让一个陌生人送她，这年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快迟到了哦！」他客气的提醒。「我们很快就走，不会打扰到你奶奶的。」

姜雪樱看了下表，她真的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跑了两三步，她仍不放心的回头警告他们，「我等下有空就会打电话回家！」

哪怕以她一己之力要对付一家建设公司，就像是小虾米对大鲸鱼一般不自量力，她还是誓死保护家人。

「你真孝顺。」玄石睿赞许的点点头。

「如果我奶奶说你们烦她……」她故意把话说一半，好像自己是一个很凶的女孩，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不会。」他耐着性子再一次保证，为了最後一户的钉子户，说什麽他都要忍，不只是他叔叔，全公司的人都在等着看他有没有办法把这户搞定。

姜雪樱真的没有时间了，只能撒腿向巷口跑去。

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玄石睿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木制大门後，他的目标是老奶奶，他要说服、打动的人是这间房子的拥有人。

「摁铃吧！」玄石睿命令道。

助理马上照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前总是无功而返，现在他把希望放在董事长身上，或许董事长有他自己的一套，真能搞定这难缠的钉子户。

来者是客，叶玉璐还是倒了水给客人，这个助理她之前就接触过了，也说得很明白，而这个自称是董事长的年轻男子，就让她存了点戒心。

玄石睿支开了助理，打算独自和老奶奶好好谈谈，他看得出来老奶奶的身体很虚弱，虽然身形胖胖的，但模样憔悴，呼吸起来喘息声有点大，好像要很用力似的，令他也不禁起了怜悯之心。

「我可以叫你叶奶奶吗？」不是想要攀亲带故，只是想要拉近一些距离，他坐在叶奶奶的对面，就算他身上没有半个平易近人的细胞，但至少他的态度是诚恳的。

「我不是屋主，我早说过了……」叶玉璐边说边忍不住轻咳，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

「叶奶奶，你有难处吗？」他一针见血的问。

闻言，她惊讶地微张了嘴。

玄石睿乾脆拿出他带来的资料，放到叶玉璐的面前，让她清楚看到这个屋子的所有权人就是她。

不需要再浪费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再争个面红耳赤，因为证据就摊在老人家的面前，事实胜於雄辩。

叶玉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她无言了。

「我可以帮上忙。」他用值得信赖的眼神看着她。「我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都可以商量。」

她看着这个西装笔挺、感觉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年轻人，不禁想着，他有吃过苦吗？他嚐过生老病死的滋味吗？

「叶奶奶，你可以告诉我一个数目，我们……」

「你一直在讲钱。」叶玉璐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你以为我是为了更高的价码才不肯答应？」

玄石睿知道不是，叶奶奶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贪婪的老人家，那她为什麽不承认自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为什麽要当最「牛」的钉子户呢？

「叶奶奶，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难处。」叶奶奶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他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她解决难题。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我对你掏心掏肺？年轻人，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叶玉璐知道他是建设公司的董事长，而且很年轻，除此之外，对他这个人全无所知。

「叶奶奶……」

这时屋外传来了吵杂声，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快叫救护车！」

「这里巷子窄，救护车怕车身被刮到，一向都停在外面的马路，等医护人员用走的进来，不晓得还要浪费多少时间……」

「但是周爷爷已经昏倒了！」

「该怎麽办啊……」

「急死人了！」

叶玉璐率先走出屋外，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向来守望相助，毕竟难保哪一天不是轮到自己出事，有个照应总是比较好。

玄石睿跟在叶奶奶的身後，他知道外面有骚动，似乎是有老人家昏倒了，所以一走到屋外，他马上越过了叶奶奶，想要知道是什麽事，他看向一直站在屋外的助理，助理一定更清楚。

「小王，怎麽了？」

「董事长，有个老人家昏倒了！」

「救护车怕刮……」有老人家插嘴。「要想办法赶快送去医院，不然老周这一条命……」

「小王，去把车子开进来！」玄石睿马上命令。

「董事长，这巷子那麽窄，你那辆好几百万的名车……」助理有点舍不得。

「快去开过来！」他加强语气，然後看看四周的人。「昏倒的老爷爷住哪，为了争取时间，我去把他带出来！」

马上有人指出周爷爷的家，玄石睿立刻冲过去，没一会，只见一名穿着西装的高大男子，双手抱着一个昏倒的老人家冲出来，同时助理刚好把车开了过来，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向车子，好像他双手抱着的是自己的亲人。

四周的人对玄石睿的义行纷纷竖起了大拇指，谈论了起来，只有叶玉璐安静的看着这一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年轻人很特别，不像是在演戏，演戏无法这麽自然……她心中顿时对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姜雪樱念的是夜间部，白天她会去打工，晚上下课回到家，通常都已经十一点了，但她一定先去看看还在苦读的妹妹。这年头不管政策再怎麽改，依旧是填鸭式的教育方式，上补习班、学生一定要黏在书桌前的问题总改不了。

雨晨在念书方面还算认真，但偶尔还是会被她逮到在偷看罗曼史小说，她不是不准妹妹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休闲娱乐，但是大考当前，妹妹先把第一要务—读书做好比较重要。

奶奶的身体还是不好，她一直督促奶奶去看医生，可奶奶总是回应老毛病、不要紧，她又不能硬把奶奶拖去医院，也没有能力请医生到家里来看诊，所以只能由着奶奶任性。

叶玉璐每天都会为孙女等门，虽然孙女回家的时间很晚，但是对她而言，能等一次是一次，以她的身体状况，她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天气愈来愈热，叶玉璐准备了清凉的仙草汤要为孙女们消暑解渴，所以当姜雪樱换好衣服走出来，冰冰凉凉的仙草汤已经在餐桌上等着她。

「奶奶，我可以自己来，你应该早一点去睡，这样对你的身体比较好！」姜雪樱每天都要这麽叨念奶奶好几回，早点睡、多吃点、多休息、去看医生，都已经变成口头禅了。

叶玉璐坐在孙女的身边看着她吃，表情有些感慨但又豁达，慈祥的说：「等进了棺材，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现在……我要多跟你和雨晨相处。」

「奶奶，你又说这些会教人心里难过的话！」姜雪樱抿着嘴，假装和奶奶生气。「只要你肯去看医生、按时吃药，你的身体会变好的！」

「老毛病，看医生没有用。」她依然很坚持。「何必浪费钱。」

「奶奶，你真是顽固！」姜雪樱软硬兼施都没用。「哪一天我就和雨晨用绳子把好綑起来，然後直接送到医院去。」

叶玉璐回孙女一个淡淡的笑。她的人生……已接近终点了，唯一不舍的只有这两个孙女，只希望在她离开人世之前，能少拖累她们、能给她们留下一些什麽。

看着无言的奶奶，姜雪樱有点怕是不是自己说话太凶了，伤到了奶奶的心，连忙想要转移话题，突地，早上的事窜进她的脑海中。那个高大的男人……

「奶奶，早上有没有两个男人来烦你？」姜雪樱已喝完一碗仙草汤，关切的望向奶奶，想要了解更多。

「不烦。」叶玉璐只是简单的回道。想到那个董事长的表现，她的脸上多了一些赞许。

「他们真的没有来烦你」姜雪樱大感意外。

「周爷爷今天昏倒住院了。」叶玉璐答非所问。

「周爷爷还好吧？」

「虽然及时送医，但是八十几岁的老人了……」叶玉璐摇摇头。「情况还是不乐观。」

姜雪樱轻叹，这个旧社区里住了不少老人家，也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够老，才会需要改建，在最繁华、最高档的地段，要有最新颖、最顶级的豪宅诞生，旧的得消失，新的才会出现，就如老人凋零，新生儿来到人世，这就是人生……

「你也碰到那两个男人了？」叶玉璐询问。

「上午出门的时候，我袋子里的书好像打到那个董事长的胸口。」姜雪樱自言自语。「他应该真的没事吧……」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但那个人不容易让人忘记。

「那你觉得那个董事长怎麽样？」叶玉璐想要了解孙女的感觉。

「很有架式，感觉权力很大、很臭屁。」

「我倒觉得他没有架子。」这是叶玉璐的心得。

「没架子他是董事长耶！」姜雪樱嘴一嘟，深感不认同。

「他只是看起来有架子，其实……我认为他的心是柔软的。」叶玉璐又轻咳了起来。「有些人真正的个性和外表看起来是不一样的。」

看到奶奶在咳，姜雪樱马上起身轻拍着奶奶的背。她真的很忧心，感觉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奶奶就是不肯去看医生，一副认定所有医生都是庸医不屑看，她也不知该怎麽办才好。

「奶奶，我求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姜雪樱娇声哀求。「你不是想当我和雨晨婚礼的主婚人吗？身体一定要好好的才行啊！」

叶玉璐的眼眶一红，她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但她还是回道：「你不是不想结婚？」

「我是不想啊！」姜雪樱没有谈过恋爱，一来没时间，二来看了身边的同学、朋友分分合合的，她觉得即使有幸和一个男人结了婚，应该也不会多幸福，现今的社会只有三多—小三多、外遇多、离婚多，她才不想结婚呢。

「那我看医生干麽？」叶玉璐目光苦涩的瞅着她。

「还有雨晨啊！」为了哄奶奶，姜雪樱也只好跳下去。「好好好，我结、我结！只要你把身体顾好，我一定结婚，让你当主婚人！」

叶玉璐的脸上有一股热流滑过，她是等不到那一天，但是……在离开人世之前，她有没有办法帮两个孙女安排好未来？

莫名的，那个年轻董事长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她不明白自己怎麽会想到他，但却有股莫名预感—他的出现，将让她们祖孙三人的人生变得不同。

玄擎刚没有敲门就直接大摇大摆的走进侄子的办公室，有那麽一点喧宾夺主的味道在，劈头就是一句—「还没搞定？」

玄石睿本就打算下班之後再去拜访叶奶奶，上次因为要送周爷爷去医院，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他一定得再去一趟，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说服叶奶奶签字的。

「叔叔，我有在进行了。」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今晚他单枪匹马就行了。

「时间可是不等人哦！」玄擎刚直言。

「我清楚。」玄石睿的神情充满自信，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做不到」这三个字，在纽约，再莫名其妙的金融商品他都推销得出去，现在只是要对方签个字、卖掉老房子换取更大的利润，他不懂会有多困难。

「我等着看你的表现。」玄擎刚勾起一抹意味深远的笑。

「叔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