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玉米这些年来每迁移到一处落脚,便会先勘察好逃生的路线,想办法为自己和弟弟留一条后路。

这些「学问」和「本事」,都是小时候跟一个老乞丐头儿学来的,一次次帮助她和小粮逃离追踪的人马。

本想着,她和小粮这两年来,再没发觉有任何举止异常、诡秘的人在跟踪或打探他们的下落,她便想,仇人终于死心了,终于相信他们姊弟俩已被彻底斩草除根……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和小粮便能在东疆安身立命,过上期盼已久的安稳日子。

可是命运弄人,今天他们还是不得不远走他乡。

就在玉家姊弟消失在密道中时,镇东将军府内却迎来了一个令燕青郎措手不及的消息。

「主子,刀一传来消息了!」

「主子,您日前交代之事,京城飞鸽已到!」

两只飞鸽,一灰一白,两则密息几乎是同时间呈到了他手上。

他略一思索,脸色沉肃地先取过后者,展开那一小卷白锦布,上头禀告查明的内容却令他眉头越皱越紧,心下越发惊悸狂跳起来。

主上:

详查京城十六年来京兆各案,未有玉姓人氏所营饭馆致客于死案件,

发卖玉氏姊弟为奴记录,亦查无此事。另,据密局所载,苏太医其人医术精湛,然性情古怪,曾扬言平生所见,除却御史台大夫叶慎德外,皆无一人值得深交尔。

燕青郎神情复杂难辨,嘴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怒气涌现。

叶慎德,兰堂人氏,官至御史台大夫,素有铮铮铁骨清名……十年前关苏白叶四氏谋逆大案者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

玉米……不,是叶米骗了他,原来,她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他胸口一阵剧痛,黑眸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悲愤和苦涩,更多的是苍凉的刺骨心

燕青郎涩涩然地闭上了眼,脸色惨然如纸,彷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主子?」两名悍卫一惊,担忧地低唤。

他睁开了眼,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冷然,面无表情地问:「刀一送来的密息呢?」

「密息在此。」其中一名悍卫忙呈上。

他迅速打开一看,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之色。

原来,刀一带人自京城循线追查而下,查出叶御史当年确有两名遗孤孙儿逃出,十年来足迹自新城、凤野、台州……近年行迹疑似现身东疆。

好,很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眼神冰冷而鋭利,忽地起身,问道:「护送玉姑娘去野店的人马回来了吗?」

「尚未。」

「来人……」他又强抑下胸口那阵烦躁和冲动,顿了一顿,又道:「没事,都下去吧。」

「是。」悍卫们迟疑了一下,仍是恭敬行礼退下。

「慢!」他又唤住。

「属下在。」悍卫忙住脚。

「……若是她回来了,立刻禀报予我。」他低声道。

「属下遵命。」

待悍卫离去,燕青郎盯着紧握在拳心,几乎被揉碎了的两条锦绢传书,眼神阴晴喜怒难辨。

小米,莫负我。

请你,别让我成为一个最可悲的大笑话……

然而,一个时辰后自野店惊慌赶回的护卫们,却毁去了他心底深处那死死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玉氏姊弟不见了。

「小米……你怎能如此待我?」胸口剧痛翻涌起来,他勉强咽下喉头那口又腥又咸的鲜血,面色惨然地一笑。

没有解释,没有只字词组的交代,毫不迟疑的欺骗隐瞒,生生将他的心无情践踏在泥地里。

「小米,我燕青郎,对你而言当真连一点意义也无吗?」

她是不是在他怀疑她的那一天起,就已计划好了要离他而去?

他眸中升起了一丝恨意,更多的却是沉沉的失落与絶望……

不,她休想就此一走了之!

「来人!通令下去,东疆全境戒备,捉拿玉氏姊弟!」他目光如箭,一声大吼,「备马!」

「是!」

东河渡口,大河辽阔,滔水滚滚,因是南来东去航运要处,因此商帆和船只纷管纷不絶,极是热闹。

「姊姊,我们不上船吗?」玉粮看着姊姊伫立在渡口,不时回头,面容凄伤,又隐隐彷佛在眺望,或是等待着什么,不禁心一动。「你在等谁?」

「我没有,我……」玉米猛地回过神来,仓皇地否认。「我们这就上船吧。」

玉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颔首,握紧姊姊的手,起步顺着人潮,挨挨蹭蹭地上了船去。

这艘往南方的中型客船载了百来人,还有一些货物和骡驴鸡鸭之类的活物,虽是分了不同的舱房,却依然喧闹嘈杂不堪。

他们找到了位子坐好,玉米依然情难自已地望着渡口那头的东疆方向,喉间堵塞着一团灼热酸涩的深深痛楚。

燕大哥,小米走了,你要保重。

就在船夫要收起船索的时候,一行骡队急急忙忙地赶近而来,其中一人颇为面熟,玉米一定睛,这才发现原来是过去两、三个月来常率骡队贩货至东疆做生意的赵老板。

糟,遇见熟人了。

她心下一惊,忙缩头闪躲,唯恐给赵老板瞧见了,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消息传到镇东将军府就麻烦了。

赵老板和几名伙计千拜托万拜托,终于还是得以上了船来。

玉米咬着下唇,有些懊恼地低叹了口气。

船夫终于收起了船索,客船慢慢地随着河水拍浮推动着离开了东河渡口。

这时,远方却隐隐约约似有雷动,轰隆隆如怒龙卷云而来。

「欸?打雷了,要下雨了吗?」玉粮茫然地抬眼望去。

「不是雷……」她倒抽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支由远至近快如闪电的剽悍骑兵。

放眼东疆,如斯剽悍,唯有燕家军……是燕大哥!

为首的身影伟岸修长,煞气腾腾,好不眼熟,就连他胯下骑的神骏战马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追霄!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彷佛静止了,不知是惊是俱是喜还是盼望,屏气凝神地望着那高大神伟的一人一马。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忽然顶住了她的后腰,充满了浓浓的威胁和无可错认的杀气!

「玉老板,噤声。」赵老板面上商人油滑亲切的笑容仍在,眸底却是精光毕露,毫无笑意。「不想你和令弟命丧于此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命令。」

「赵老板你、你为什么……」玉米脑中灵光一闪,剎那间心口一凉,「你是他们的人?」

「玉老板,你居然能在我众多手下的追踪下逃脱了十年,真真令我另眼相看。」赵老板似笑非笑的,「不过普天之下,还没有我主子『得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

「这两个多月来本已对你姊弟一一人略有生疑,今日见你俩一入灶间便消失无踪,我就知道有鬼。」赵老板得意地扬起微笑。「后来在柴房里发现地道,就真相大白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既惊且愤,更是恨意难当,「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他,我跟你们走!」

「玉老板,不,叶家孙小姐。」赵老板眼底尽是无情的嘲弄之色。「你以为这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吗?乖乖交出你祖父当年交给你的东西,我或许还能考虑留你和令弟一具全尸,否则——」

「我爷爷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你主子找错人了。」玉米说得咬牙切齿,眼底血丝密布地仇视着他。「我和我弟只想留一条命苟且偷生,我们从不会对你背后的主子带来任何威胁,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哼!」赵老板冷冷低喝一声,「看看你后面。」

玉米一惊,猛然回头,正好瞥见弟弟被几名大汉围住,巧妙地困在船舷,满脸恐惧却死命咬牙忍住,充满絶望地看着她。

姊,快逃!

玉粮无声说出的嘴形令她心口大痛,热泪狂涌,咬牙道:「放开我弟!否则我立刻咬舌自尽,你就等着回你主子面前以死谢罪吧!」

赵老板脸色一变,目光阴狠凶辣一闪,手中锋利匕首微微用力,刀尖瞬间透肌剌入,玉米痛得闷哼一声,感觉腰后剧痛处有液体汩汩流出。

「动手啊!」她疼到颤抖,却笑了起来,语气中的凶狠冰冷丝毫不逊于他。

「一刀了结我们姊弟,你们什么也拿不到,依你们主子的心性,他会放过办事不力的你们吗?赵老板,这十年来,因为抓不到我们姊弟,你的手下可死了不少吧?」「别以为我不敢真的杀了你!」赵老板脸颊肌肉一跳,眸光阴毒更盛。

「欢迎之至,像这种跟狗一样四处被人追赶着逃窜的日子,我们也过够了,还不如趁今日大家博得一个痛快!」玉米直直地瞪着他,脸上浓浓嘲讽轻蔑之色流露无遗。「我敢!可有权有钱的赵老板,你敢吗?」

「就算不当场击杀你姊弟一一人,我赵某人多的是手段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赵老板蓦然笑了,彷佛在看着一个玩闹不乖的幼童,抑或是死物。「相信我,到时候,你会亲口哭着求我杀了你们。」

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却极力压抑着不愿让他看出透骨的恐惧。

「还有,船已离岸,别指望燕大将军救得了你们。」赵老板嗤了一声,残忍地再捅上一刀。「况且要是他知道了你们姊弟俩谋逆遗孽的身份,到时候只怕你们死得更快些!」

玉米紧咬得下唇都出血了,不发一语。

她原就不愿燕青郎涉入这件事里,她只愿这船开得越快,离得东疆和他越远越好。

就在电光石火间,忽听得船上众人一阵惊呼,赵老板和其手下迅速望向声音来处,手上却依然稳稳抓住玉米和玉粮。

「停船!」一声宛若春雷怒吐、石破天惊的大吼炸起。

赵老板脸色大变,登时陷入两难:对上这东疆战神,他和手下絶无胜算生还之理,除非他端出主子身份,但日后也逃不过一个事败泄密的死罪;若是就此放了玉米姊弟,故作无事,玉米又岂会放过他?

弹指间的几个转念,赵老板瞬间恶向胆边生……

趁如今大鹏展翅般凌空而来的只有一个传言中武功出神入化的燕青郎,他集手下众死士之力,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举狙杀这燕青郎!

至于日后该如何抗得住燕国公府和十万燕家军那令人惊惧胆颤的滔天怒气,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离赵老板最近的玉米一见他脸上杀气涌现,心下一颤,想也不想地对着堪堪跃落至船舷的燕青郎狂喊一声……

「快走!」

燕青郎闻声一震,鋭利鹰阵迅速捜寻向声音来处,瞬间看清了她现下局势,眸中厉光大盛。

「贱人!」赵老板恨恨地怒斥一声,一手押紧了玉米,喉间打了个响哨。「动手——摆住他——」

剎那间刀光剑影四起,船上人们尖叫着,恐惧地争相逃闪推挤成了一团,有人抢着跳下船,有人在混乱中被践踩在地,还有人被死士手中的刀剑横劈斜斩,血肉喷飞,惨叫不絶。

赵老板趁乱中押着玉米逃往船尾摆放小舟的地方,他只能指望十数名死士能在一方面制造混局扰乱燕青郎的心神,一方面能拚尽全力截杀住这位极其可怕的东疆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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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将军不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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