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奉命驻军东疆,外防蛮族入侵,内护黎民百姓,这十万燕家军和全东疆一万三千镇民也俱是我的责任。」他静静地道,「我必须知道我麾下治理庇护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可疑?有没有威胁?」

玉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里是愤怒、受伤和越来越深的惊惧,袖子里的小拳头攒得死紧。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两年来他究竟想做什么?玩猫捉老鼠?还是很享受着这种追踪、欺骗、捕捉猎物的游戏?

一想到她和小粮竟然傻呵呵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过着自以为欢快自由安生的日子,她还被他拐进将军府,一天天走近他,习惯他,甚至……甚至情不自禁地喜欢上……

原来,这全都是一场骗局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如坠冰潭,整个人打骨子里抑止不住地阵阵寒颤起来,胸腹间翻涌着一股惊恐愤怒絶望到了极致的恶心、反胃感……她,她想吐……

「小米!」见她脸色惨白一片,身子摇晃,他急急上前拥住了她。

「不要碰我!」玉米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呼吸急促,咬牙

切齿的开口:「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耍我们、捉弄我们很好玩吗?如果你怀疑我们是什么祸国乱民的危险人物,何不索性一刀砍了我们了事?反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是!」他心一痛,沉声道:「好,便是两年前,从我对你和粮哥儿的身份生有疑问开始,确是命人摸过你们的底,但那是我燕某人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可是现在……」

「现在怎样?现在你就不会再追究我和小粮的身份背景,不会再在意我们姊弟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吗?」她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微弱颤抖的希冀。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知道,让他们继续维持着现在平安欢宁的现况,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或许还有希望,还可以有未来……

你能吗?你愿意吗?

「我能。」他话声甫落,她眼底瞬间迸发了满满不敢置信的惊喜,却又在下一霎灰飞烟灭,「可逃避从来解决不了问题,你和小粮又能躲藏隐瞒到什么时候?你信我,我一定能帮你们的!」

她的脸色惨白,目光颤抖。「不,不要你管,反正你离我们姊弟远一点,不要来管我们的事……我们就不会有事了。」

「你就是不信我能护你姊弟周全。」他胸口一痛,沙哑苦涩地道:「我燕青郎,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没本事,无法令你依靠、全心信任的男人?」

语气自嘲,神情寥落凄苦,这还是平素那个挺拔坚毅、威风凛凛的燕大将军吗?

她眼圈一红,鼻头酸楚欲泪,有些哽咽不能成言地吶吶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我怕。」

「你尽可不用害怕,有我在。」燕青郎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炽热而坚定,带着气势威凛的强大自信。「小米,有我在,无人能碰你姊弟俩一根寒毛!」

「那你呢?」泪水终于再也撑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她目光脆弱而希冀祈求地仰望着他,「如果知道了我们是谁,身为镇东大将军,国之栋梁的你,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害我们吗?」

他的心因她话语中的暗示而猛烈跳了起来,却仍是想也不想地昂然慨应:「是!」

她浑身一震,含着眼泪,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她眼底那朵微弱如小小烛火的希望,卑微无助得令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他的小姑子,该是被人好好地捧在手掌心里,如珠似宝地呵疼着,无忧无虑,快活恣意,想笑就笑,再不需为生活奔忙,更不该为了过去那不知名的幢幢鬼影心惊胆颤,终日惶惶不安。

若说两年来他便因对她日渐入了心的喜爱、怜惜和欣赏,早已下定决心要待她好,现在的他,更是将她刻入了骨、化进了魂魄里,只恨不能倾尽一切力量,逐她所惧,护她所爱,令得她一生无愁。

「我燕青郎,在此对苍天后土及燕氏先祖郑重立誓,此生定护玉米、玉粮姊弟平安无忧,否则天地同弃、人神共厌,死无埋……」

「不要发誓!」玉米惊恐地扑上前紧紧捣住他的嘴巴,激动颤抖地流泪,死命摇着头,「不能发誓……我不要你发这种毒誓……誓言无用,在……在命运之前……无论应誓违誓都只有死……不行,我不要再有我在乎的人离开我了……燕大哥,你快说刚刚的话无效,都是说假的!你只是说着玩的!」

他铁臂一舒,环住了她发抖的小身子,心痛万分。「我既立誓,便是一言九鼎,矢志不悔,又怎会有假?岂能玩笑?」

「你不明白……我、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像爷爷那样,拚着最后护着她和小粮逃出生天,却和叶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引颈就死。爹和娘也在偷偷送他们到城门外后,再返回叶府中引火自焚于老宅之中。

当她搂抱着才两岁的小粮惊恐地躲在城外密林里,直到天亮了,却听见赶路的商贩子经过,又是叹息又是议论地说起……

「可怜那,百年叶家老宅付之一炬……」

「听说连叶御史逃出的儿子媳妇也死在大火里……」

「不是说还有孩子吗?」

「孩子不见踪影,你没见今早四城门口盘查得比平常严密十倍呢!」

「那叶家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给皇帝老儿满门抄斩?」

「听说是谋逆……」

「嘘,闭嘴,别说了,快走快走。」

那一刻,六岁的玉米只觉天地在眼前崩裂,全黑了下来……

然后,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带着浑事不知,只会啼哭的两岁小男娃,跌跌撞撞地逃向他们成为孤儿的开始……

那椎心剌骨的絶望冰冷痛苦,一直一直插在她心里头,十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害怕,她和小粮已经完全远离了那个噩梦。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始终没能真正摆脱掉如影随形的鬼魅,只要略一翻动,就有可能会再让她最爱的人面临失去生命的危险。

她不要他有事,她要他好好活着,永远就像现在一样的英伟刚毅挺拔,威风凛凛,手握千军万马,壮志凌云飞扬。

燕国公府,燕家军,镇东将军府的所有人,也絶对不能为了她和小粮生起任何一丝危险……

「小米,你爷爷是谁?」燕青郎轻怜地细细拭去她满脸的泪水,柔声低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颤,小脸紧埋在他强壮温暖的胸前,却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可是……」他眸色变深了,语气紧张地轻问:「关苏白叶四大家其中的一位吗?」

玉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心脏倏地静止了,随即又惊悸得狂跳起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他、他还知道了什么?

「关苏白叶,那都是什么人?」她抬起头,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个茫然迷惑的表情。

他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释然抑或失望。

「那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她道:「十年前朝中的一场浩劫。不过幸好你并非这四大家的后人,否则……」

「否则什么?」她眸光低垂,迅速掩住了眼底的黯淡和悲凉。

「那份苦痛也就太沉太重了。」他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小脸,沙哑道:「十年前关苏白叶四家,因涉及句结敌国,意图谋逆,虽说其中不无疑点,然而呈在皇上龙案前的铁证却凿凿如山,最后,四大家族被判满门同日斩首,血染了大半城西。小米,我真庆幸你不是四家之后。」

玉米拳头攒得死紧,指尖几乎掐握出了血来,却一声也不敢吭,不愿他感觉出丝毫异状来。

后来呢?后来都没有人再追究了吗?关家苏家白家和他们叶家,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她刻骨铭记着爹娘交代过的——絶对不再踏入京城,絶对不要试图报仇,不能

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要活着,要好好地留下叶家的最后这一点香火骨血。

可是、可是那是数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难道就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没有人查明真相,为他们申冤?为什么……

「小米?」燕青郎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颤抖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一时激荡冲口说出的血腥旧闻,惊吓着了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喃喃重复:没事,阿米,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和小粮现在很安全,你们不会有事的。

只要不回京城,继续隐姓埋名,他们就会没事的。

爷爷,爹,娘……米儿听话,米儿会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的。

「那么,你现在可愿意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逃避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玉米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我、我和小粮……」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思绪混乱,勉强道:「我们是……逃奴。」

他怔住。「逃奴?」

「是,我们自小被爷爷抚养长大,爷爷他……他在京城开了间小饭馆子,那位苏太医最喜欢吃爷爷做的羊肉炖茄子,有一次爷爷病了,便是苏太医亲自给治好的,后来、后来爷爷不知得罪了什么大官,被诬陷馆子里的饭菜吃死了人……」玉米一开始还结结巴巴的,后来故事越编越流利,连自己都快以为这是真的了。「爷爷被治罪,我们被发卖为奴,后来就逃了……」

「你可知当初是何人举报?京兆尹判证又是如何说的?」燕青郎听得一阵心疼难抑,怒火窜升,阴郁危险地沉声问,「你放心,若此中有冤,这事,我定会还你爷爷和你们姊弟俩一个公道!」

她登时傻眼了。

「怎么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眸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难道,这不是全部的实情?」

她一惊,连忙低下头,装作羞愧难当,吞吞吐吐地道:「不,只是我很担心,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瞧不起我,或是把我们姊弟扭送官府……」

黑阵微眯,他总觉事情不似这般简单。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她突然泫然欲泣了起来。

他闻言愕然。

她偏是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要哭不哭的,小圆脸上有着深深委屈外加无声而强烈的指控。

「你……」他既愠怒又心疼,脸都黑了。「我燕某人在你心中就是那等不通情理、不问黑白的迂腐混账小人吗?」

「……对不起。」见他信了,玉米连忙乖乖认错。

看着她别别屈屈可怜兮兮的小意模样儿,燕青郎心下一软,剎那间怒气全消,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点小闹小打,你便忧心成那样,难道你真当我燕家会坐视你受人欺凌?倾我燕某人一人之力,难道还不能保你无恙,护你周全?」

她还是低着头,扭着自己的双手。「我……不想你被人笑,你同一个卑贱的逃奴交好。」

「玉氏阿米!」越说越不象话了,他一双浓眉又紧紧绞拧了起来,几乎是怒视着她。「你把我燕青郎当成什么人了?」

「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嘛。」她瑟缩了下,弱弱地道。

「往后再这么胡思乱想,瞎折腾自己,教我担心,看我怎么跟你算账。」他重重警告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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