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事实就这样扭曲着、挥挥着向他扑杀而来,杀得他措手不及!

心潮翻涌,苦涩敲击得心脏一阵阵撞击,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栗在他的血脉间奔窜。这才是事实,才是她不回信、不通讯,彻底斩断两人关系的真正原因?

十年来,他想破头都想不出的解答,竟就这样血淋淋摊在眼前……他低低发出冷笑,像愤怒更像是自讽,他的心仿佛被丢进一锅沸油,再挣扎、再翻滚,也翻不出被炸酥炸脆的命运。

谜团解开,他终于理解那个晚上,为什么依依的母亲在听见自己父亲姓名的剎那,会惨白了脸色。

原来啊,他家与幼庭阿姨是邻居,原来那个在台北帮助大姊的贵人姊姊,是依依的母亲,原来受了贵人帮助,却恩将仇报掠夺别人家庭的女子,是他的大姊。

那年,父亲为了这件事将大姊赶出家门,是因他觉得对不起老邻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那年,为了缝补父亲和大姊之间的裂痕,他才选择了出国念书,却原来,该被送出国的是依依,该成为曜林总经理的也是依依,鸠占鹊巢,是他和大姊联手掠夺了她的机会。

他真是好眼光,依依果然是上流社会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果然在富豪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她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为一份薪水拚死拚活工作,是大姊占据属于她的利益,离散她父母亲,她的美丽世界因为大姊,破灭。

她恨他的,是吗?

没错,如果他是依依,知道事实后也会选择断交,毕竟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这样的关系磨熬,认真计算下来,他是她半个敌人,试问,谁能和这样的敌人保持友情?

心在鼓噪,想到依依恨他,心痛难耐。

吸气,往下翻,视线停在写着依依母亲病情的表上,上面的日期竟是他出国前夕,他受邀到依依家吃饭那晚。

那个晚上,在幼庭阿姨知道他的身分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母女争执、吵架、哭闹,于是那场车祸发生?

他无法想象,因为光是想象,心就拧扭纠缠。他想起依依说:「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被恶梦惊醒,梦里,我失去深爱的妈咪。」

那个时候的依依,心里该藏着多少的罪恶感啊,因为她与他这敌人弟弟交往,害得母亲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即将失去性命,她肯定日夜折磨自己、怨恨自己,她肯定在看着他书信的同时,憎恨自己。

仇恨,应该;怨怼,没错;他欠了她们母女许多许多,即使这不是他一手主导的错。

端起泡得浓厚的一杯乌龙茶,喝一口,双于握住茶杯,他闭上眼睛,放任思绪飞腾,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此刻,他的眼睛清澈炯亮,满满的笃定与自信盈胸。

卢歙告诉自己,他要改变,不能容许错误继续下去,他要淡化两家的仇恨,他要尽一切力量,把依依该得的幸福还到她手上。

十年光阴,磨出了他的韧性与更强大的自信。

那年,在同学被她的冷脸吓得却步时,他并没有放弃与她建立友谊,何况是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他都没想打退堂鼓。

对,他必须这样做,不管她是不是恨他、不管她怎样拒绝自己,他都不能畏缩退却。

翻开下一页,他飞快读着里面的文字,一字一句,不遗漏。

依依的十年生活摊在纸上,念书、就业,心高气傲的女人在进入职场后被磨平了棱角,但在家庭里,她得到的关爱和疼惜足以应付所有挫折,而不平静的心,在充满爱的环境里,得到喘息空间。

凝重的眉毛,随着资料里面的字句慢慢松下,那个给她依靠的男人非常努力,努力让她不怨天尤人、不恨天怪地。

记得当初依依跟他提过周叔,看了资料,他知道周叔是对的,恨的最大敌人是爱,只要给了足够的爱,心里那点恨不会日积月累,只会消声匿迹。这些年来他是依依和幼庭阿姨最稳当、最幸福的肩膀,有他在,就算依依的生活过得不够公主,但心,肯定高高在上。

他看过一遍、再看一遍,在字里行间寻着每个小小的契机点,当他阖上资料夹时,心里头只有两个字--感激。

拿起手机,他照着资料上写的,拨出号码。

铃响十声,刘若依接起。

「喂。」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

「是我,不舍。」

他不再称自己卢歙,他是不舍、她是依依,他要自己的承诺,得更尽全力去努力,那么到最后,就算不得不放弃,至少不留遗憾。

触电似的,刘若依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梦还是真实,手微微抖着。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他真的要想尽办法将友谊再度升华?她用力摇头。不可以的,她早就对妈咪承诺过……

「怎不说话?还在作梦吗?现在已经八点钟,如果不是假日,你应该已经在去上班的途中。」

「很抱歉,今天刚好是假日。」

她板起脸孔。他住海边啊,管那么宽,管了推人的予吴、管了没注意小孩受伤的老师,现在连她的睡眠都要管?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身分?

「说得好,今天刚好是假日,那请问,这个假日可不可以用来陪老朋友吃一顿饭?」

边说,卢歙边把牛皮纸袋里面的随身碟插进电脑里,然后周叔、幼庭阿姨、依依、开翔的照片,一张张在萤幕里出现。

「对不起,今天我要陪老公、小孩。」

在短暂的停顿后,脑子恢复运转,她下床,将手机开了扩音,赤裸着双足走进浴室,用冷水贴了贴自己的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喊出「冷静」。

老公?他莞尔,翻到资料第一页,再看一眼--刘若依,二十八岁、未婚。

「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并没有戳破她。

「我一向很忙。」她拒绝。上次的生日可一不可再,爸妈已经回来,她不希望卢歙的事在家里掀起波涛。

「事实上,我有公事想找你谈。」

「公事的话,你应该找陈董事长谈。」

陈董事长有相当高的意愿把卢歙和总经理小姐凑成一对。后来他找了她去,探问两人之间关系深浅,她淡淡一句「他是我高中同学」就解决了。

「不是曜林百货的公事,是我自己公司的事。」

自己公司?除了曜林百货,他还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所以他并不想靠「姊夫」这个坚硬后台,要亲手替自己打造舞台?可……那关她什么事?

「我想,我们有必要坐下来谈谈。」

「为什么?你想挖角?对不起,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骗子,贵公司并不尊重设计师、也不尊重创意,老板更把行销摆在产品品质的前面。每年减薪时,他们第一个考虑的是设计部,你……还要我继续讲下去?」

探听得那么清楚?刘若依轻嗤一声。他还真是精明的商人。「别忘记,两家公司刚签订合作契约。」

「是一年契约,约中载明,如果品质不符合曜林的要求,随时可以解约。」言下之意,标准合不合乎要求,他握有生杀大权,而她的态度决定了他要生或杀。

她叹气,明白何谓人在屋簷下。

董事长在开会前已对大家发出威胁,如果没拿到这纸合约,设计部要裁掉一半的冗员。

冗员啊……设计部对整个公司而言,就是冗部,只因老板觉得设计很简单,就是拿着照相机出门,拍下别家鞋厂的鞋子,然后再回公司开启照片,这边加几颗水钻、那边多个蝴蝶结,或改个皮面换颜色,新款设计就此出炉了。

「你想要怎样?」

「我不喜欢威胁别人。」

说完,他笑开怀,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这句威胁人的话好笑,还是看见她和栩栩的抢冰淇淋吃的照片感到好笑。

她冷哼一声。

他热切一笑。「依依,方便的话我们见个面吧,不是合作关系,而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好吗?」

刘若依赌气摇头。「对不起,我真的没空,如果你需要人才,麻烦你上那些数字网站。」

最后一刻,她还是拒绝他的威胁,诚如他所言,他们公司是不尊重设计部……

不过曜林是大公司,倘若品质不合要求,就算她真的接受他的恐吓,她不认为他会因私忘公。

在刘若依挂掉电话后,卢歙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莞尔。

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好打的战争,他需要做的是再接再厉。

打开电脑,他不是要登录求职网站,而是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以处理公文的效率处理手边工作,他非常专心,无视时间的流逝,让满脑子的计划,一一在电脑上成形。

卢歙在姊姊、姊夫房间前站定,敲了两下门,是看护开的门,他进屋后,看护朝他点点头离开房间。

房间里有股浓浓的药味,令他皱了皱眉。这些年,大姊为了替刘家生儿子,什么方法都用过、什么偏方都吃,在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她又怀过几次胎,却没有一个保得住,一年年过去,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苍白憔悴,而公公婆婆给的压力从来没有减少过,直到去年,她得到乳癌,发现时已经是第三期。

姊夫尽全力医治她,可是随着抗癌药的副作用,她的健康情况每况愈下。

「大姊。」

她向他伸手,他握紧,在床边坐下。

「阿歙,不要工作得太辛苦,公司虽然重要,可是身体更重要,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卢可卿轻轻说道。

「姊,没事的,我会照顾自己。」

「我知道,你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

看着弟弟,她满眼骄傲,嫁到刘家,过富裕优渥的生活,却不如想象,中快乐,只有成才的弟弟是她唯一成就。

「大姊,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保重身体,爸妈说过几天,等你公公出国旅游,他们会过来住几天,陪陪你。」

并非刘家两老对爸妈不客气,而是面对他们时,爸妈始终自卑不己,不光是背景差异,还因自己的女儿破坏了他们原本的和乐家庭。

爸妈曾经当面对刘家两老道歉,诚挚的态度让刘爷爷亲口说出,「可卿有错,而奇邦何尝没有错,如果不是他禁不起诱惑,怎么会弄到妻离子散?说到底,我们也有错,若不是贪心地想要可卿肚里的孩子,怎会弄到临老连个可以送终的孙子都没有?」

他们把事情摊开来说,双方都是满心悔恨。

「阿歙,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爸爸也许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

在爸妈眼中,始终不认为她是嫁入豪门的女儿,反而觉得她是抢人丈夫的坏女人,老一辈的道德观念深植,即使是亲生女儿也无法改变。

「不要这样讲,没有大姊,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也许他会像依依,大学毕业后只能屈居小公司,任老板剥削,不管如何否认,他都是既得利益者。

「阿歙,自从生病之后,我想过很多事,想通、想透澈了,才发觉自己拚命争夺的一切,都是空幻云烟。阿歙,你相不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贪图非分,所以才受到报应。」

「姊……」

卢可卿摇头,阻止他的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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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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