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娘子。」他眼底都是压抑的痛苦,一动也不动地直挺挺站在她面前,声音暗沉低哑,「我知道你不会再信我,但我一定要告诉你,厉家当年是受人蛊惑,才参了你父亲一本。后来囚你在牢山的也不是厉家,而是戚家的人,由此可见此事始作俑者是戚家。

厉家人不是好东西,但罪魁祸首却是戚家!扳倒戚家和厉家都需要时间,你给我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信我,娘子,我不会负你,你信我,好不好?」

不好,你是骗子、你是恶人,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信你。

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忽然一股不期而至的晕眩,狠狠将她压制住。

等云岫再次清醒时,已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她一身穿戴得整整齐齐,被顾忍紧紧抱在怀里,坐在垫着厚实褥子的车厢中,动弹不得。

仿佛刚生了一场大病,她全身虚软,脸色煞白,身子瑟瑟地抖着,像是被冻坏了,可怜得令人心疼。

她闭着眼睛,耳边模模糊糊听见车轮转动声,马车经过山道,穿过河溪,走了几日,终于重新回到了滦州。

外面的日头渐渐西移,黄昏就要来临了,残阳如血。

马车停在永乐坊的后巷,厚重的帘子低低地垂着,挡住严寒的天气。

「娘子,以后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在这里会很安全……」顾忍像是在交代后事,低头吻吻她的额,凑到她耳畔温柔地叮嘱:「你身子寒气太重,时时记得千万不可再受凉了……」

云岫心中连连冷笑,他送她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天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他又絮絮叨叨道:「还有身上的伤疤,娘子也要记得用九花凝露来擦,虽然娘子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介意……」

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满身疤痕,他们圆房那夜,她笃定他必定嫌弃,谁知他不仅没提半个字,反而在那些连她看了都会厌恶的伤疤上印下一个又一个亲吻,那吻里竟能让她有着饱含怜惜的错觉。

不,不想再听了,不会再相信这人!与狼共枕,与虎谋皮,都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同床共枕,亦是同床异梦,心怀叵测,哪里还能有半分夫妻情分。

顾忍见她冷然地移开视线,便把身子微俯下来,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我眞舍不得娘子,在这世上,我只有娘子一人,什么都没有……娘子信不信?」

云岫仍是不语,冷冷地垂了眼。

她的心也如同车窗外的暮色将残阳切割,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裂开,零零碎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分别在即,顾忍将她抱着,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最后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

「娘子别怕,你只是暂时身子不适,睡一觉就会好了……可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可能会很久很久不见……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她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却因为情绪激动胸口不断地起伏,冷若冰霜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闭在一起,不住抖动。

……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缠吻爱抚了她许久,却没有兴与之交合。

暮色已全部落了下来,一轮满月慢慢地升上天空。顾忍一边仔细地替怀中的人儿整理

好衣物,帮她套上棉袜和绣鞋,一边轻轻地说:「我知道娘子生气,都是我不好,不过娘子放心,为夫虽扳不倒戚厉两家,可有些人为夫自会去收拾。娘子只要乖乖地待在这里,等着好消息,知道吗?」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像是极为伤心,末了从怀里掏出那只被她典当出去的凤脾,戴在她洁白如玉的颈上,这才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好啦,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接你了……娘子,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他低低地说完,只觉喉咙发乾,眼中酸涩,俊颜深深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慢慢地移开。

他知道这是奢望,她大概巴不得忘记他,因为她恨他,但恨,也能让她偶尔想起他,是不是?

他不会让她知道,自己曾经为她做过些什么,但遇到她、娶了她,大概是这辈子自己最开心的事情。

惊鸿只一瞥,爱到死方休。

在他顾忍的世界里,一直都只有一个她。然而她却不会知道……

那日一别,至此已有半年。

顾忍将她送到永乐坊之后,便不知所踪。

永乐坊与过去一样,妓院、乐坊、赌场、戏院、银楼、地下药市,依然热火朝天地经营着,这里是市井,是声色之地,是最喧闹的地方,云岫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这里扯上关系。

主事的四位管事,一为垂垂老者,一为黑脸大汉,一为白面书生,一为美艳妇人,皆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恶名远扬的人物,却在看到她胸前挂着的凤牌,便长跪不起,口称夫人,自称属下,对她十分恭敬。

云岫认得其中那张似曾相识的黝黑如铁塔的面孔,那是「如意赌坊」的老板黑三。

老者被众人称为仇叔,打理永乐坊的日常事务;书生姓薛,管理帐房;被称为秋娘子的美妇,则是「翡翠楼」的老板。

云岫在这不可思议的地方住了半年,或许说被困在此处半年。

她虽是座上宾,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防止她逃跑,云岫心里骂了顾忍千遍万遍,却无计可施。

就这样笼中鸟似的过了大半年。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仇叔和秋娘子匆匆忙忙地来见她。

「夫人。」秋娘子面色焦虑地对着正绣花的云岫道:「公子爷失踪了。」

拿着绣花针的手一抖,坐在窗边的云岫停了手里的活计,猛地抬首。

仇叔语气凝重地说道:「据我们安排在京中的眼线来报,公子爷数月前在麓城中了厉家和戚家的埋伏,如今生死未卜,属下无法联络到他。」

云岫震惊得倒抽一口气,绣花针扎疼了指尖,渗出小小的血珠,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仇叔叹口气又道:「据属下得知,夫人在宫中的两个妹子中,有一个很早就不在了,公子爷怕您承受不住,瞒了下来不敢让您知晓……后来公子爷便想方设法找上苻家的少将军,不知道是达成了什么协定,通过苻少将军,将您幸存的妹妹安排进了皇后宫中,这才保全下来,去年,皇后作主将您的小妹子赐给了聂中堂做妾室,人称蕊夫人……」

云岫怔怔地听着,全身都在轻微地颤动。

「夫人家的事,属下也有耳闻,公子爷虽出身厉家,却在厉家吃了许多苦,老早就脱离了厉家,夫人的家仇,属下认为实在是不能怪公子爷。」

这些话铺天盖地似的,黑沉沉地压在云岫眼前,她内心瞬间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喉头却如骨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颜歌不在了吗?

她的妹妹,被那些恶人害死了……

还有蕊儿,过得可好?

他……他是否也遭遇了危险?

她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停歇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里,五脏六腑都渗出了血。

「还望夫人节哀,保重身体。」秋娘子望着眼前无声流泪的绝色女子,不忍地劝慰。云岫用了许久才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迷茫。

她辗转反侧,她无法入眠,她想着顾忍临走时时的每一句话,原来那时,他已是有此打算了吗?

「夫人可千万莫怪公子爷,公子爷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夫人,就像知道您明明不喜此处,却还是送您来此,只因这里安全……」

「为了夫人,公子爷可是连命都不要了,当日把您藏在赌坊也是因为好几路人马在找您二人,永乐坊的人深受公子爷恩惠,这里虽乱、虽杂、虽名声不好,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爷对夫人一片真心,却又不让夫人知道。属下们也不知公子爷图的是什么,只隐约知道公子爷对夫人情根深种,是在极小的时候……夫人幼时曾见过公子爷吗?」

秋娘子临走前的话反覆回荡在云岫耳边。

她翻个身,深深地埋进被中,一连串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她没有发出哭声,只任凭水不停地淌下。

蕊儿,她过得好吗……

顾忍……顾忍,他如今又在何处?

日子依然过得不紧不慢,平淡得如流水一般,要涓流赴海,还需诚心屡竭,方能水到渠成。

去年冬天,她央求秋娘子带她上寺里替逝去亲人烧香,瞅准机会藏到了一家贵妇人的马车里,大概秋娘子未曾料到她会逃跑,一时慌了手脚。

因此她顺利地离开滦州,一路辗转来到了清州。

怎料到,她在这里居然又遇到了顾忍。

云岫睁大眼睛,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个认知令她整颗心都狂喜地跳着,此时她多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一场。

下一秒,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坚实宽阔的温暖怀抱,火热的男性气息将她团团包围,一手箝在纤细腰间,一手揉着她后脑的发,俯首深深地吻住了她!

迷离的思绪再也分不清楚梦幻与现实的区别,只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以及狂乱的心跳。顾忍的舌悍然闯进云岫微张的小嘴里,炽热的鼻息重重地喷在她的鼻唇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涌出噬人的强烈饥渴。

云岫全身发软地被他放肆地吻着,犹如狂风骤雨般,两人唇齿相交、唾液相溶,他贪婪地吞食她檀口的每一处,翻揽吸吮,勾缠着香甜小舌,仿佛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客,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箝在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她柔软的胸脯也暧昧地紧贴着他不住喘息起伏的胸膛,不由自主地轻颤,十指捏着他的衣襟,好紧好紧……

明亮的月色轻纱一般倾洒下来,笼罩住相拥的两人,夜风拂过,却带来一声惊呼,「云姑娘?」

充满惊愕的叫声自身后传来,云岫气喘吁吁地从顾忍怀中抬起头,回首一眼看到李晋那张写满惊讶的脸。

「你是何人?为何……为何要轻薄云姑娘?」李晋怒地大喝一声,「还不快放开云姑娘!」

谁知顾忍不仅未放,朝李晋处淡淡地扫了一眼,反而将怀中人儿揽得更紧。

垂首,挑眉望着粉腮红润的女子,低声重复道:「云姑娘?」

云岫羞不可抑,将小脸埋进他臂间,不肯再露出来。

她娇羞的模样使顾忍不禁笑起来,说道:「他叫错了,是不是?这可是我家娘子。」

说话间,云岫已被顾忍打横抱起,身子并未站直,竟不转身,一晃之间便反弹而出,犹如一溜轻烟,已与方才相隔十余丈。

李晋来不及追去,满脸震惊,只觉匪夷所思,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想起方才一幕,花间月下,那一对相依的男女,分明一双璧人。

月光溶溶,如此温柔,透着绢纸窗纱柔柔地洒着,再不似往日的清冷之色。

精致的画舫游龙一般在胭脂河上穿行,将岸边的红楼绿柳,笙歌燕舞,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画舫中辅着厚厚的织绵地毯,挂着精巧的八角彩灯,靠窗的疏背玫瑰软榻上,撩起软烟罗帘,正倚着窗棂看月亮的女子,刚刚梳洗过,一身素白单衣,不妆不束,却更显出明媚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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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枕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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