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见她没有疑心,花荣里刚才猛然提起的心才安稳落下,他挑了张桌子坐下,而后招呼了老板过来。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有些臃肿,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戴着顶布帽,几缕卷曲的白发钻了出来,他的眼神浑浊颓败,似乎对这种生活充满了厌烦,于是对待客人也是不冷不热的。

“噢,要酒吗?”他懒懒的问。

“茶。”花荣里言简意赅,摆了锭银子出来。

男人一见到银子,眼睛就放了光,拿起来后忍不住打量起花荣里和筠朵来,打量筠朵的时候,他眼神变了变,有些疑惑,认真的又看了一眼,男人双眼一亮,整个表情都变了。

花荣里以为他是老色鬼,板起脸来一拍桌子,木桌一震,正好顶了男人抵着桌子圆肚子。

“看什么?”花荣里拧眉。

“没什么,没什么。”男人后退了几步,不死心的又看了筠朵几眼。

男人去准备烤乳鸽和茶水时,花荣里却是拉起了筠朵的手,“不吃了,我们走。”

筠朵不解的眨眼,被他拖着走了几步才挣扎,“为什么啊?银子都给了的。”

花荣里拉着脸,因为她的挣扎而停了脚步,却不看她,“他总看你。”

筠朵一楞,旋即嘻嘻的笑起来,踮起脚凑近了看花荣里,“哟,是吃醋了嘛?”

“没有。”花荣里迅速否定,转身就走。

“哎呀,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还不承认呢。”筠朵跟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蠢蛋,你看那个老男人长的样子,那么丑,我看都不会看的,他爱看我就让他看去呗,又不会少块肉。”她大气的拍拍他的肩。

“荣哥是不是长得也很丑?”花荣里突然问。

“怎么这么问?”筠朵一歪头,用手指戳戳他的脸,“不丑呀。”

“这是面具。”花荣里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筠朵脸色一僵,像是他提了不该提的事似的,“干嘛突然说这个?”

“或许我面具下的脸,会吓跑你。”花荣里的手不易察觉的颤了颤。

“那你就追我回来呀,你不是就喜欢粘着我嘛。”筠朵笑嘻嘻的,将小手从那双僵硬的大手中抽了出来,然后背着手走到前面,看着一个摊子叫唤道:“哎哎,有糖花生呢,买给我吃吧!”

花荣里抿了抿唇,最终抬起眼,露了些笑,“好。”

当晚,两人还是相拥而眠。

花荣里一向浅眠,但这回却是睡得很死,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太累、太困,而是因为在晚饭的时候,筠朵在他的茶里下了药。

筠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那个念头在心里越来越膨胀,一直存有的怀疑一下子被挑起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一开始还骗自己是凑巧,可在从集市到客栈的这短短的路程中,筠朵就将自己的理由给推翻了……不看一看,怎么知道是不是凑巧呢?

大致算了下时间,黑暗中的筠朵忽的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瞳滴溜溜的一转,她安静了一会儿,而后轻轻的推了推花荣里的胳膊,“荣哥儿?”

看花荣里没什么反应后她稍微用了力,声音也大了点:“荣哥儿,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是均匀又轻微的呼吸声和鼾声,她松了口气,抬起他的胳膊坐了起来。

到了该动手的时候,她的心却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在害怕什么呢?他们肯定不会是一个人的,她只是确定一下,看一眼就给他贴回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筠朵犹豫了一下,侧过身打量了一下花荣里的眉眼,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沿着下巴摸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

轻轻将人皮面具掀开一个角,她忍不住屏息……

线条要比之前瘦削一点的下巴先显露出来,接着是如削的薄唇、笔直的鼻梁、深刻的眼窝、纤长的睫毛和紧闭的眼睛,最后是浓黑的剑眉,他的轮廓英俊得如同雕像。

但这张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英俊的脸,却让筠朵的身体逐渐僵住,好像她每看清一个真实的五官,自己的身体就会冰冻一分。

怎么会……是这样?

筠朵的反应有些呆滞,她忘记要抬起手,而是就那样停留在花荣里的脸上,比他成熟、比他深刻、比他瘦削、比他黝黑,可眉梢眼角的韵味却与三哥一模一样!

不,不会的,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或许只是长得像吧,筠朵摇摇头,目光茫然的移开,四处的扫来扫去,就是不敢看花荣里的脸,她真想跳下床去,可怎么办,腿肚子在抽筋,浑身都软得厉害,连动都动不了。

视野有些模糊,可她并不想哭,她还在告诉自己他们不是一个人,胡乱的抹了抹眼睛之后,筠朵低低的“啊”了一声:“伤疤!”

那道三哥为了救自己被大鸟啄伤的伤疤,花荣里他一定没有!

筠朵这才有了些力气,抬起花荣里的胳膊,急忙的掳起他的衣袖……

然后她的浑身一僵,泄气般的瘫坐了下去,双手一松,花荣里的胳膊无力的垂下去。

花荣里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因为过度的睡眠而有些发胀,他缓缓的掀开眼,混沌的目光先是滑到身边,寻找筠朵的影子,然而他刚转过头来,赫然发现筠朵就跪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看,花荣里一惊,紧跟着就注意到她红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朵朵?”

“醒了?”筠朵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珠微微一颤,大梦初醒一样。

“你怎么了?”花荣里担心的坐起来,倾身过去摸她的脸,“怎么哭了?”

“你瞒得我好久啊……”筠朵痴痴的笑起来,“三哥。”

“你……”花荣里浑身一震,旋即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面具不见了。

“在找这个吗?”筠朵抬手,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花荣里目光一闪,旋即眸色暗淡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满眼抱歉,“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没找到机会说?真有意思,我们认识了将近五年,你总在我身边转悠,怎么会没机会表明你的身分?好吧,就算你没有机会,可这几天呢?我们独自赶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筠朵的声音越来越大,红肿的双眼里又沁出了泪,“你就是在耍我对不对?甩了我,又让我主动对你投怀送抱对不对?混蛋,你,你太……太恶劣了!”

“我……”花荣里语塞。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一筠朵推开他跳下床。

「朵朵!”花荣里一步就跨下床,搂住了筠朵,“你别这样……”

“是我拜托你不要这样才对。”被他死死的搂着,筠朵挣扎了许久也得不到挣脱,于是只好泄气的哭起来,她哭的那样委屈、那样无肋,好像哭了一夜还没有将眼泪流完。

“既然不要我了,干嘛还回来找我,我用了十一年的时间来忘掉你,可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她哭的泣不成声。

“是我的错,是三哥的错。”花荣里紧紧的搂着她,愧疚和心疼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将头埋在筠朵的颈窝,竟也有些哽咽,“我不该这样胆小,当年因为懦弱而放开你,如今又因为胆小而一直欺骗你,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

“如果我们还有第二个十一年的话,我就会原谅你。”筠朵的唇不住的颤抖,她被花荣里强制的扳过身去,抬起泪眼婆娑的眼与他对视,“换做是之前,我绝对会原谅你,因为那时候你是我的三哥,是我的天,可现在不一样了,是你杀了季筠朵,是你杀的。”

筠朵鼻涕、眼泪止不住的流,虽然说了狠心的话,但那副表情却告诉了花荣里,她对自己还是有倩的。

“那就把我当做荣哥儿……”

“你觉得可能吗?”筠朵不住的抽噎。

“我戴上面具,我们……”花荣里自欺欺人的说。

“够了。”筠朵打断他,因为抽噎而浑身颤抖,“其实我……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可就是不敢承认,不想承认你是……文荣远,你已经杀了一个筠朵,为什么还杀掉了我的荣哥儿?如果不是你的话,那我可能会开开心心的和荣哥儿告别。”

花荣里手陡然一松,他到底在奢求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筠朵会和自己在一起,明明已经打定了默默守护她的主意,明明已经决定无论她做什么,自己都站在她这边,所以如果她情愿为了国家嫁给西凉,那他就送她到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然后护她一生周全,既然已经决定好了,现在的他,又在干什么?

告别……是啊,朵朵也做了要分手的准备。

可当面具被揭开,两人重新见面的时候,一切的决定就崩溃了,他以为筠朵已经忘了自己,以为筠朵恨自己恨得要死,但他不傻,他能从筠朵的表情中看出她的痛苦,看出她对自己的情意,所以他舍不得了,舍不得再度放开筠朵的手。

“如果我是花荣里,你还是要去西凉吗?”

“是。”筠朵点头,唇角颤抖着垂下去,“如果你是花荣里,我走的还能开心点。”

“朵朵。”花荣里咬了咬牙道,上前一步想再抓她的手。

“别这样叫我。”筠朵稍微止住了眼泪,“如果你是花荣里的话,或许我到了西凉还可以希望看到你,可现在……”她轻轻的推开花荣里的手,后退几步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见到你,文荣远。”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我?”花荣里眼眶发红,上前一步。

“当初我没得选,选择了你,我的家人全都有危险,换做是你,你该怎么选择?我真的是没得选,没得选!”他略有些崩溃的低低咆哮,懊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他摇了摇头,声音又突然低下去:“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怎么会放弃你?我自以为那时候爱得不深,那时候还小,所以放手也只会痛一阵而已。”

花荣里垂下眸,双手握成了拳,一滴泪不争气的滑了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筠朵的身边,“可我没想到,失去了你以后的日子会这么痛苦。”他又拉住筠朵的胳膊,哽咽起来:“听不到你的笑,看不到你的眼,牵不到你的手……”

花荣里停顿了一下,类似哭泣的声音从喉咙中逸出,片刻后,他拉起筠朵的手亲吻,咸涩的泪落在她手背上,“就算在梦中,都只能见到你的愤怒与伤心。”

筠朵刚止住的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她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泣不成声。

花荣里也在哭,他无助的亲吻着她的手背、她的胳膊,“朵朵,别再离开我,即便要走,也请允许我在你身边看着你,求求你。”他拉着筠朵的手,贴在自己眼上.然后缓慢又笔直的跪了下去。

筠朵几乎就要妥协了,都说女人拒绝不了旧爱,男人拒绝不了新欢,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是她的新欢又是她的旧爱,如果真的恨之入骨,在揭下面具的那一瞬她就该离开了。

此刻的她,看着沉稳内敛的高大男人在她眼前跪着,哭得泣不成声,她好想跪下来抱住他,然后亲吻他、原谅他,和他一起离开……可她不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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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夫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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