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也许是因为连他自己都感到心绪凌乱、烦躁,所以当儿子可以毫不在意的坚持留下她时,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也许是因为儿子能够如此坦白的诉说喜爱李维宁,仗恃着自己是孩子,所以做出孩子任性的坚持举动,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也许是因为明明不断的想逃避她,明明想将她逐出自己的世界,然而当她真正选择离开后,他又矛盾得无法干脆的放开手。

也许……他的动怒和大声的责备,只是在掩饰自己的胆小和对恩彻的羡慕。

骆恩彻看着欲言又止且莫可奈何的李维宁,又瞧了瞧神情冷漠的父亲。

他不能让妈妈走,也许……也许他应该先拉拢爸爸和自己站在同一国。

如果爸爸发现她就是妈妈,一定也不会让她走。

“爸爸,来。”他放开她的手,冲到父亲的身旁。

“恩彻,你要做什么?”对于儿子的举动,骆霁疑惑不解。

“你来,快点跟我来。”骆恩彻无法解释,只是急忙拉着父亲往楼上移动。

独自站在恢复安静的厨房里,李维宁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她何尝不想留下来?何尝不想一辈子待在他们的身边陪伴他们,看着孩子成长,与自己的丈夫一块生活?从头到尾,这些都是她的梦想。

可是……她的存在,再次令她最爱的男人痛苦,她成了骆霁永远挥不去的梦魇,她不希望他每天活在自责的煎熬中,不希望成为害他痛苦的罪魁祸首,如果她的远离可以令他过得好些,可以让他自在些,那么她愿意离开,再也不让他为难,而她自己……就算无法忍受思念的煎熬,也会学习忍耐。

宁静的厨房里,没有谈论声,没有吵闹声,除了大火熬煮热汤的滚烫声外,完全静谧。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永恒不变的。

一个人死后,再也没有可以装放灵魂的肉躯,那抹飘荡的灵魂到底在哪呢?

老实说,骆霁不相信人死了之后真的有所谓的灵体存在。

因为不曾亲眼看见,所以对于他不曾经历的问题,向来抱持着不可信的态度。

“真的,爸爸,我没有骗你,镜子里面的人,真的是妈妈。”骆恩彻一脸坚定,认真的说。

站在阁楼的那面老旧镜子前,骆霁觉得荒谬,抱持着极度怀疑的态度。

“维宁真的是妈妈,我没有骗你,我昨天晚上看到的,她经过镜子前时,里头的人是妈妈,不是维宁。”骆恩彻指着镜子,激动又慌张的强调,好怕爸爸不相信他说的话。

“恩彻,这种事情……”不可能的。骆霁很想这么告诉儿子。

就算李维宁的个性与薇妮再怎么相像,但是所谓的生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亲眼见到薇妮死去,无法相信维宁就是薇妮,尽管他也有不切实际的作梦想法,也希望维宁就是薇妮,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爸爸,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没有说谎,镜子里面的维宁真的是妈妈,如果让她走了,妈妈就真的离开我们的身边了,不然……不然你叫维宁上来,你可以自己看一看。”骆恩彻放弃说服父亲,决定自己搬张椅子,将墙上的镜子拿下来。

“恩彻?”眼看儿子如此坚定,骆霁半信半疑。

可能吗?维宁真的是薇妮?

可是,怎么可能?

儿子到底为什么可以凭着一面镜子就断定她是薇妮?为什么坚持她就是……“她”?

因为儿子的态度,骆霁可笑的发现,他头一次有了无法形容的强烈期待,竟然好想相信儿子说的话……

如果维宁真的是薇妮,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个性和做事态度会与妻子如此相似了。

如果维宁真的是妻子,那么也可以清楚的解释为什么他总是注意她,无法将自己的视线自她的身上移开。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么他就有一个好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她,有什么资格留下她,不需要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意态度而感到自责、感到矛盾。

“别爬高,我来帮你。”

骆霁知道自己这种不理智的期待真的很可笑,可是……他替儿子拿下墙上那面老旧的木质花纹镜子。

这面镜子是妻子生前买的,因为它有着历史的痕迹,因为它够老旧,也因为妻子有收集古董的小小兴趣,所以他很肯定,它是属于妻子的。

“走吧!我们去证实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拿着镜子,牵起儿子的手,骆霁摇头苦笑,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只是期待,而是充满紧张的期盼。

李维宁完成早餐时,看到骆霁与骆恩彻手牵着手,一块踏进餐厅。

“早餐做好了,你们要……”看见他手上的镜子,她勉强挤出的笑容消失,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将挂在阁楼墙上的镜子拿下来做什么?”

“这面镜子……我想把它拿来使用。”骆霁好不容易说出一个借口。

明明是吃早餐的时间,他却拿着一面镜子来到餐厅,确实是很令人惊讶的奇妙举动。

“拿来……使用?你想把它放在哪里使用?”李维宁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激动,好像那面镜子是属于她的,而且是她非常珍惜、重视的重要物品。

那面镜子确实是她非常珍惜的东西,而且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骆霁好奇不已,悄悄的打量着有些不正常又异常紧张的她,接着假装随兴,不着痕迹的将镜子拿起来。

“这种老旧的镜子,放在任何一个房间只会丑化了屋子的设计结构,即使放在阁楼里也是浪费空间,我本来想把它丢掉,可是它好像是我妻子最喜欢的东西,所以……”

“丢……丢掉?它哪里会丑化屋子的设计结构?”这面镜子可是珍品。李维宁紧张的看着他一点也不珍惜的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着古董镜子,随意的左右摇晃,一颗心也跟着狂跳。“你……你能不能小心点拿?它会摔破的……”

老天!看着他粗鲁的行为,她好担心她的宝贝会坏掉。

“破了刚刚好,反正也不知道要拿来放在……对了,我知道要把它摆在哪里了。”骆霁有了个不错的想法。

“放在哪里?”放在哪里都好,就是别被他拿在手上。

他伸出手,指着她的后方。

“那里?”挂在餐厅里?李维宁转头,看着自己的身后,眉头紧蹙。

“是的,那里,就挂在那面墙上。”骆霁故意忽略她十分不认同的表情。

她撇了撇嘴,抱怨道:“餐厅连接着厨房,会有许多油烟,你把这个极具价值的古董放在这里,根本就是在破坏它的价值,而且也拉低了它的格调。”

“会吗?我倒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又老旧的东西,摆在这里,反倒影响了餐厅的美观。”骆霁刻意忽略她话中的奇异之处,轻松的说。

“影响这里的美观?”这个男人一点审美观也没有,竟然还敢和她提到美观?

“而且摆在餐厅里总比把它放在阁楼里好,那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使用它。再说……”他故作惊讶,“你怎么会知道它具有价值?怎么会知道它是古董?莫非你和我的妻子一样,对这种东西非常有研究?”

李维宁吓了一跳,垂下眼,“我……我不知道它是古董,只是看到它……非常古旧,所以认为一定是有价值的。”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它有多好。”骆霁耸耸肩,又粗鲁的晃了晃镜子。“好了,请你帮我把它挂在那里吧!刚好那里先前就钉了一个钩子,可以拿来挂镜子。”

看到他的举动,她差点吓死,二话不说,赶紧来到他的面前,几乎是用抢的,将他手上的古董镜子拿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极为珍惜、呵护。

真的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摆在这里,任由油烟污染?

她心痛的叹息,因为没有资格反对骆霁的决定,却又舍不得把它摆在这里,当作一般的镜子。

“对了,你等会儿记得拿抹布把镜子擦一擦,它摆在阁楼里,积了不少灰尘。”骆霁看她扭扭捏捏,好不犹豫的模样,再次下猛药。

抹……抹布?

李维宁忍不住转身,第一次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

这么一面古董镜子,他竟然说要用抹布擦拭?他……他才该用抹布洗澡、擦脸。

她好不心疼的看着镜子,刚好身上的衣服是柔软细致的纯棉布料,于是拉起衣角,动作小心翼翼又温柔,轻缓的擦拭着古董镜子。

骆家父子站在她的身后,神情显得凝重和紧张。

她擦拭得十分专注,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视线有多么的灼热和火烫,然后踮起脚尖,慢慢的将镜子挂在墙上,一次又一次的仔细将镜子调正,心在淌血,没想到一面好好的镜子竟然被摆在如此不优的环境。

过到一会儿,确定镜子摆正了,她转过身子,面对与自己有一段距离的骆霁。

“这样子,可以了吗?”她的宝贝镜子……

骆霁用深沉、严肃的态度看着她,“等一下,你站在它的面前,我看一下。”

不疑有他,李维宁转身面对镜子,直视着镜子里的影像。

骆霁低下头,看着站在身旁,不断拉扯着自己的儿子,有些迟疑,抱持着怀疑与不确定的心情,迈开脚步,缓缓的走向她。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李维宁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孔,有着令人一瞧就忘的普通五官,一头黑色的直发,无论怎么烫,还是无法变成以往那样的波浪鬈发。

过去的她有一张深刻的脸庞,深大的黑色眼眸,小小的唇瓣充满红润的色彩,不需要人工制作就能自然鬈曲的头发。

而今这一头直发实在太硬了,不管烫得多么鬈曲,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变直。

这张平淡无奇的脸蛋,一辈子只能平凡,只能当个让人一见就忘,不会让人特别注意的普通人……

骆霁终于来到她的身后,视线缓缓的移动,从她的身上来到镜子,充满疑惑和不确定的锐利眸子瞧着镜子里的影像。

霎时,他震惊又错愕的瞪大眼,身子颤动,微启的唇瓣无法发出声音。

眼前的世界,在他的脑中、眼中、心中,变成天旋地转的混乱一片,他震愕得忘了呼吸,闹烘烘的世界、凌乱不清晰的画面,在他的眼中一一的显现。

李维宁在镜子里看到骆霁的身影,不以为意的开口,“老板,这个位置可以吗?”

那个女人……骆霁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异象,只是睁大双眼,连说话的能力都消失。

他的耳朵听到的明明是李维宁的声音,可是眼睛看见的……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李维宁,而是他的妻子……黎薇妮……

坐在她身边的骆恩彻,好像害怕她会突然消失、逃跑,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坐在她对面,与她四目相接的骆霁,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连眨一眼都舍不得的凝视着。

灼热的视线有两道,被紧盯的感觉很别扭,一道来自自己的左方,是恩彻,另一道来自自己的眼前,是骆霁……他们看她看了很久,久到连她努力维系冷静的面具都开始浮现龟裂的痕迹。

“老……老板,请问……你说要帮我叫车,可是怎么都过了两个小时,车子还没有来?”李维宁满腹疑惑的发问,但是始终得不到那个视线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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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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