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赫连息未坐在龙案后,手边堆着几叠的摺子,见他们进来,赫连息未缓缓放了笔,双手轻轻合拢撑着下巴,似乎在等着他们衍礼。

两人走到大殿之下,完颜千里率先撩袍跪下,「末将参见皇上!」

梁以柔随后缓缓跪下,态度不卑不亢,「草民参见皇上。」

「平身。」赫连息未抬抬手,「昭勇卿身边的这位是……」

「草民梁以柔。」梁以柔双手轻轻拢在身前,面对敌国君主依然礼数周全。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赫连息未将奏摺推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瞧着殿下这个令完颜千里着迷的女子。

梁以柔闻言抬头,眼睫却依旧低垂着,不与赫连息未对视,赫连息未眯眼打量她,笑道,「果然貌美,只是也至多和朕的庆妃平分秋色而已,怎么就把昭勇卿迷得神魂颠倒了呢?还跑到朕眼前来,要朕赐婚。」

赐婚?梁以柔的心咯瞪一跳。

完颜千里面皮有些发热,赫连息未不管殿下人的心思,只觉得这女子越看越眼熟,正琢磨着从哪里见过她时,身侧的太监总管匆匆走到他身边,附耳道:「皇上,庆妃娘娘来给您送点心了,是让她在殿外候着吗?」

「不,让她进来吧。」赫连息未道。

「是。」太监弓身退下。

须臾后,殿门大开,庆妃领着婢女走进来,人未到,银钤般的笑声便先到了,「皇上可是在养心殿闷了大半天了呢,臣妾瞧着都心疼,所以拿了……」拐到暖阁内,一瞧见里面有人,便没了声,转而规规矩矩的福身道:「原是有人在,臣妾逾越了。」

「参见庆妃娘娘。」完颜千里道,梁以柔随后也跟着行礼。

「大将军。」庆妃也回以一礼,美眸一转,看见梁以柔后怔了怔,「这是……」

「这姑娘可是昭勇卿心尖上的人。」赫连息未道。

「皇上玩笑草民了。」梁以柔淡声回道。

「怎么是玩笑?昭勇卿今日便是跟朕讨赐婚来了。」

「原来如此。」庆妃了然的笑,走到赫连息未身侧,亲昵的扶住他的肩,「这可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啊。」莲步移到赫连息未的身后,轻轻的替他捏肩解乏,「皇上可不能拂了大将军的面子。」

「末将恳请皇上成全。」完颜千里见机跪下。

「既然爱妃都如此说了,那肤……」赫连息未抬手按住庆妃的手。

「草民不敢高攀大将军,请皇上明鉴。」梁以柔「扑通」一声跪下,深深行了一礼,随即抬头认真道:「草民乃是沅国的罪臣,自认卑贱,无法与将军匹配。」

「以柔,你……」完颜千里侧首看着她,有些受伤。

「你说什么?」赫连息未突然敛了笑容,拧眉看着梁以柔,「你是沅国的人?」

「是。」梁以柔丝毫不畏惧。

「昭勇卿你怎么没如实告诉朕?」赫连息未转而看向完颜千里。

「末将……」完颜千里垂首,脑袋乱得很,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不过如今东夷和沅国已经言和,朕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赐婚……」

赫连息未不再说下去,梁以柔直挺挺的跪着,完颜千里始终低着头,庆妃则是慢条斯理的给赫连息未捏肩。

几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一直垂头搭脑的完颜千里怱地抬头,眼底有些水光闪烁,眼神坚定,「皇上,末将此生非她不娶。」

在场的人都同时怔了怔。

赫连息未率先回神过来,「可是人家不愿意啊。」

完颜千里侧手抓住梁以柔的手,勉强的笑,「她只是妄自菲薄而已。」

赫连息未摸了摸下巴,「虽然两情相悦,但赐婚也不是小事。」

完颜千里拽着梁以柔深深伏下,「请皇上成全。」

梁以柔任由他拉着,感觉脑袋有些嗡嗡的响……非她不娶?

他是说非她不娶吗?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怎么能对皇上说这种话呢,对皇上说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欺君啊!

「朕会好好考虑的。」赫连息未用手指敲了敲案面,目光在梁以柔脸上划来划去,满眼探究,「你们先退下吧,放心,若是真心,朕自然会成全。」

无视有话要说的完颜千里,他将庆妃拉到自己身边,「爱妃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朕正好饿了。」

既然如此,完颜千里也只好和梁以柔退下了。

他们离开后,赫连息未张口含住庆妃递周来的点心,若有所思的咀嚼着,庆妃奉了茶上来,不经意的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姑娘,她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小姐?」

赫连息未瞠目,含糊不清的说:「爱妃竟也这样觉得?」

从宫中回来之后,梁以柔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草草的用了晚膳,回房之后梁以柔也是闷闷的直接朝西暖阁走,完颜千里终于耐不住了,快走几步拉住了她,急急的问:「你在生气?」

梁以柔挣了几下,完颜千里不肯放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人也贴了上去。

「我为什么生气?」梁以柔瞪他。

「气我自作主张让皇上赐婚。」完颜千里跨到她身前,「是不是?」

「你是将军,我是贱民,你向皇上要了我这个贱民,也无可厚非,怎么能说是自作主张呢?」梁以柔赌气般的别开了目光,不肯再看他。

「你就非要这样说反话吗?」完颜千里有些急,「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梁以柔打断了他的话,略有些失态,「那些胡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的身分,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分,我们怎么可能成婚!」她察觉自己的失控,懊恼的咬住唇。

「什么身分不身分的,我对你有情,就谁都拦不了我娶你。」

「有情?我早说过,你我各为其主……」梁以柔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许再说了!」完颜千里吼道:「我最恨你这句话,狗屁各为其主!」

「我有说错吗?你是将军,我是敌国罪臣,你娶了我,只会落人话柄。」

「落什么话柄,谁敢说我,谁说我就砍了谁!」完颜千垦恨声道。

「我是沅国的人,就算那里不留我了,我也不能嫁给你。」梁以柔别开头。

「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是不是?什么怕我落人话柄,什么配不上我,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想,你嫌弃我是东夷人,你怕嫁给我后,留给自己一个叛国的骂名!」完颜千里甩开她的手,眼眶气得发红,「我以为上次已经将你说动了……以为你已经接受我的真心了,可没想到你心中还是只有那个沅国!」

梁以柔的心微微抽痛。

她无法否认,完颜千里的那番话确实将她说动,可正是因为被感动,才不能嫁给他,那样对他,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今日完颜千里的赐婚要求将她敲醒,必须在两人都陷得更深之前切断他们的联系!

梁以柔咬了咬牙,平复下情绪,令自己看起来冷漠又无情,「你之前的种种作为,就叫做真心?如果是的话,那真抱歉,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

「烦请将军再去跟皇上请命,不要赐婚了。」梁以柔走到西暖阁门前,「我生是沅国的子民,死亦是沅国的鬼,要我嫁给一个屠杀沅国子民的将领,是决计不可能的。」冷冷的说完,她一脚踏进西暖阁,「砰」的阖上了门。

完颜千里站在原地,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嘴唇发白而颤抖,一滴泪迅速的落了下来,他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抹眼,大步跨到西暖阁前砸门,「梁以柔,你这个傻瓜!你以为你这是忠诚,狗屁!」

他气得脑袋发懵,几乎失去了理智,「你一直效忠的那个国家,是害你骨肉分别的凶手,是你的恶梦,是你的仇敌!」

话音未落,西暖阁的门「刷」的打开了。

完颜千里的一拳砸空,身子往前趔起了一下。

梁以柔站在门前,凝眸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她往前迈了一步,直直的看进完颜千里的眼中,「什么骨肉分别?」

「我……」完颜千里一时哽住,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胡说了什么?不是决定先不将真相告诉她吗?要慢慢渗透,免得她受不了,可自己怎么一时冲动,就说溜了嘴!

完颜千里咬了咬牙,不知该如何圆下去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梁以柔拧眉,咄咄的问。

深秋将过,天气渐渐的冷了下来。

一场大雨过后,树上的落叶一夜之间落光,只剩下乌突突的树枝,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冬天就要来了。

赫连息未换上了内务府新制的龙袍,领口和对襟上都带着一层细密的绒毛,下朝之后,他没有去养心殿批摺子,而是领着一大堆内监在御花园里闲逛,走到一处假山时,他停了下来。

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喜欢和完颜千里在这里捉蚂蚱。

还记得那次他为了看柔而将新抓的蚂蚱给放了……

赫连息未目光一闪,似乎有些什么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蹙眉凝神,静静的想了好久,生怕那闪过的记忆给丢掉了。

柔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她被父皇送去了东夷。

东夷……柔……

赫连息未怱地抬眸,思绪突然明朗了起来,原来她就是柔!

「居然是她……」赫连息未喃喃道,随即拂袖转身,「快,摆驾庆阳宫!」

在赫连息未终于想起了梁以柔的真实身分时,梁以柔也逼着完颜千里将他所知道的前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然而完颜千里一句句的说,梁以柔的脸色就一寸寸的苍白下去,当完颜千里悉数说完之后,梁以柔已经面色如纸了。

「你……胡说。」她轻声说。

「之前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然而如今……也是瞒不住了。」

「胡说!」梁以柔激动起来,「你这么说是为了离间我和国君约关系,是不是?」

「将你送走的时候,你母妃亲手打了璎珞串在你手上。」事到如今,完颜千里只能残忍的将所有事实都告诉她了,「不知道你是否还留着?」

抬眼看梁以柔瞬间惊恸的神色,完颜千里有些心疼,但还是咬牙说:「当时你的身上还带着皇家专用的玉佩,以彰显你公主的地位,虽然是被送去做质子,但总要风光些才不至于受欺负。」

玉佩、璎珞,她全部都有,成伯说那些是她故去的爹娘留下的,所以她一直收藏,视若珍宝。

「而这次沅国要处斩你……多半也是因为东夷起兵的缘故。」

完颜千里抛出最后一个证据将梁以柔狠狠砸醒了,有凭有据,她不信都不行,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释,怪不得她没爹没娘,怪不得东夷刚起兵她就莫名其妙的被冤枉处斩,怪不得她身陷敌军却无人援救……原来都是因为她本是东夷人。

原来她的忠心还真是愚蠢无比,原来她在被沅国抛弃之前,就已经被东夷抛弃了。

鼻息抽动,唇瓣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梁以柔觉得世界都模糊了,她的耳朵嗡嗡的响,什么都听不到,只能隐约的看到完颜千里在她眼前着急的说了些什么,她失魂落魄的起身,推开了凑上来扶她的完颜千里,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轰隆一声响,刚转晴的天又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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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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