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蝉(中篇小说)(35)

“是我,我猜到现在你可能会在家,打了电话哪有那样挂断的,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一句话没说,放下电话机向玄关走去。

25

作为蝉身处蝉的叫声之中,反而是寂静与沉默将我包围。这可怕的寂静和无限的沉默像麻醉针似的扎进来,为了抵抗麻醉的力量,我正在咬紧牙关继续讲故事。

在蝉的世界里,我常有被监视的感觉,组织的力量也影响到了我。因此我感觉自己像置身于军队一样纪律严格的体制里。当然威胁着蝉的生存的因素到处都有,蝉集体地发出吵闹的声音也是为了防御不被鸟吃掉。从这一点来看,跟蟋蟀和蝈蝈摩擦翅膀相比,像我们靠振动腹腔发出的声音更行之有效。就像弦乐器和打击乐器的区别。而且最近市中心有很多地方把步行区用高强度压缩水泥来代替,在这样的地方蝉无法钻出来,活活死在地底下。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蝉之间有种患难与共的情怀。

在我的同胞中,知道我的底细的蝉经常让我给他们讲人类世界的故事。我跟他们说,为了变成蝉,我把自己的过去都埋到了地底下,而且作为人时还是一个失忆者,但全都是白费。它们完全记不起自己在地底下的过去,却一直相信作为人的我可能会有所不同。因此,我不得不结结巴巴地讲有关人类的故事,更何况作为还不成熟的蝉,我有义务报答他们对我的照顾和理解。

我跟同胞们说我在梦中也间或变成人类的模样,访问人类的家。我戴着人类的面具的时候,即使再怎么努力把身体膨胀也只能有小孩般大。但是人们接纳了小矮人的我,我得到了热情的款待后再回来。当我编出这样的话时,可能是由于说话方式像人类,同胞们发出惊叹声,露出吃惊的神情。

可问题是,每次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它们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也不由自主地得意洋洋起来。结果我拗不过它们跃跃欲试的心情,决定和它们中的几个一起访问人类世界。已经很晚了,我们飞旋在城市的空中,终于落到亮着灯的建筑里面。这里是医院急诊室,到处躺着的肉体,步履蹒跚的人,还有在滑滑的地面上奔驰的人们,还有把别人撕开又缝上弄脏又擦干净的人们。加上刺鼻的消毒水剂味,我陷进了曾经遗忘的恐惧中,我们都颤抖着离开了那里。

然后我们去的是天花板很高的建筑物。尽管时间已经很晚,那里却聚着很多人,闹哄哄的。在我看来一定是在举行什么宗教聚会的样子。同胞们瞪大双眼向下俯视着一丝不乱地排列坐着的人们。人们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来,异口同声地发出声音。我跟同胞们说道:他们和我们蝉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自个儿的叫声和与大家一起叫时,不也是一样的嘛,这声音并不是在求爱,而是在沟通。同胞们听了我的话一齐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士走向演讲台说话了。声音嗡嗡的,听不大清楚。听起来大意是这样:朝鲜向第三十届台风委员会提出,蝉和大雁、松树、桔梗、海鸥等一样,也被提名为台风的固有名称。不久叫“蝉”的台风可能会刮来。人们听完这话后,闹哄哄的。虽然很难判断出闹哄哄代表着喜悦还是恐惧。但在作为蝉的我看来,是喜悦与恐惧交织而产生的某种攻击性的欲望支配着他们。

莫名其妙地我感到不快,用力拍打着翅膀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着。从刚好打开的后门挤了出来,同胞们紧跟着我。但后来才发现并没有走到外面,灯火通明的走廊像迷宫似的四处延伸,哪里也没有出口。瞬间我直觉到我犯了大错,但回头时门已经关掉了。

我们嗡嗡地东奔西走,任意地飞翔,几乎碰到天花板。这时一面墙壁缓缓地打开,我们别无选择地向那里飞去,原来这是电梯里面。我们想把身体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但却总是滑下来,所以只能在这狭窄的空间到处碰壁,不停地扑打着翅膀。其实,电梯再一次打开门时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但我们却遭受了痛苦不堪的折磨。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封闭恐惧症吧。我们越动,四面的墙就越来越变得狭窄,把我们关起来。胸部像被压扁了似的发闷,嘴里不时的发出垂死的悲鸣。

蝉(中篇小说)(36)

终于,离开电梯后,我们在像大厅的地方的上空飞旋着,从半掩着的窗户逃了出来。然后顾不上看周围拼命地向着我们的地方、高楼大厦之间的小公园飞去。终于喘口气向周围望去,和我们离开时相比,只剩下一半的蝉了。我就像一个残兵败将,心里感到无比的悲惨。全部责任在于我,但活着回来的同胞们没有跟谁讲起我们这次冒失的冒险经历。而且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起人类世界的故事。

26

出租车按时把我送到了约定的场所。下车时街头已经落下淡淡的夜幕,都市里用人工造成的火光抵制着越发逼近的沉重的黑夜。我肯定认不出她,所以故意延迟十多分钟走进了咖啡店。

我慢慢地在室内移动着,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周围。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部用透明的塑料制成的电话机。每当电话铃响起时,电话机就像萤火虫似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如果这光是昆虫的光也就算了,但在人类世界里就更加刻画出周而复始的相逢和离别带来的空虚。这时,一个角落里有个女人举起了手,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我在圆桌旁与两个人面对着坐了下来,心情很紧张。两个人都穿着正装,没想到正装看起来如此的生硬,甚至有点可笑。时间还早,他们却在这里喝着酒等我。男人沉默着给我倒了啤酒,他好像已经喝多了。但我没有碰酒杯,我现在没有心情去重复过去的习惯性行为。

我只是默默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女人。她化着浓妆,长相并不难看,轮廓鲜明,眼睛和嘴都很大。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将自己的表情管理得很好。这段时间,当我与过去相关的一切相逢时,总是自己下结论。并不是最坏的,还能凑合,不是这样的等等,大概也就是这种形式了。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体时,看到自己的车时,然后在银行确认账户里的金额时,我也都是以这样的判断代替自己的反应。总体看来,她不算坏。

过得好吗?对于她小心翼翼的问候,我像一个诈骗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我过得也很好,看来我们过得都挺好的。对于她接下来的话我没做任何回应。

她努力压抑着因我僵硬的态度而引起的尴尬表情,继续问了好多问题。我一直盯着她看,不是沉默就是简短地回答。没多久我就知道与我同席的男人就是我的公司同事,而且是给我留言的人。与我通话后,她再给他打电话约好一起来和我见面的。刚才和他通话时我两次都先把电话给挂断了,看得出伤了他的感情。但可能是由于女人苦口婆心地把他哄过来的,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但我冷淡的反应让他直冒火。他本想说点什么,但只是摇摇头狠狠地抽烟。

我决定对两个人用敬语。从我说话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我的选择并不正确。尽管他们感到很惊讶,但已经认识到我的变化,所以并没有马上拿我的语气做文章。我现在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名字,因此彻底避免称呼他们或者说那些以他们为主语的句子。这样一来,我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淡而生硬,还一直在盯着他们看。瞎子和聋子的其他的机能很发达,所以我相信我失去了记忆,就一定会有得到的,恐怕得到的就是对于过去的与众不同的感觉吧。我寄予这样的厚望,决定对沾染着我过去痕迹的、他们的话和表情进行探索。

他们继续和我说话,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时刻我在哪里,只是认为我变化大,意志很消沉。因此他们的话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但也能从中获得有关我的一些情报,这实在是万幸。

综合男的所说的话,这几天我的脸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了。最近我无法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不停跳槽。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我,作为大学同学他为我做担保,把我带进他们的公司。直到不久之前我还做得挺认真,不亚于别人。但老毛病又犯了。认为自己做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一切都毫无意义,为此受折磨。而且很早开始我就有幻听的症状。特别是对于反复而又持续的声音做出病态的反应,就在最近这种症状越来越严重,工作上我经常出错。就在五天前,我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影,现在才出现在他面前。

蝉(中篇小说)(37)

真的是这样吗?难道经受蝉声的痛苦在失去记忆以前就有了吗?他的话让我更加混乱了。

那个女人的话也有可听之处。

“请不要这样,到现在为止你没有把你的灵魂载在任何地方,没有把命运寄托在任何地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为什么突然发生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要在琐碎的事情中自寻烦恼呢?”

对她的话我也没有作相应的反应。事实上,在心底我感到无比的失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传递过来的简单的话语和占领了我的大脑的蝉声没什么分别。

只有一次,我曾冲动地想向他们诉说我的一切。当我看到他们望着我的面孔浮现出绝望时,想把我现在所处的困境如实地说出来请求帮助,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至少现在有必要隐藏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事实,更何况我不想考验他们。我把突然失去记忆的事情讲出来,只会无故让他们慌张,不知如何面对我而已,我也会和他们一起摇摆不定。尽管我记不起来了,但我的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但可能我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结果,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时,我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句话:“我是一个人吗?”

我是一个人吗?唯有这个事实使我恳切希望通过他们的嘴得到证实。问了这句话,我感到莫名的战栗,但声音却很平静。问着有关自己的事情,却如此地紧张实在是太可笑了。

女的迷惑不解地看了我一下,皱着眉头说道:

“一个人?什么意思……是在问你一个人过吗?当然,你是一个人生活,是不是问有没有家庭呢?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有关你的事情就像传闻似的到处乱飞。因为从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什么——不管谁问,你都顽固地紧闭双唇。听别人说,几年前你的父母去世了,听说你曾结过婚,但也不确定,如果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些的话……”

她的话尾含糊不清,然后转过头望了望旁边的男人。但他沉默地看着我,很明显,他也不会知道很多。

事实上,从刚才起,我的心情就像打听失散家人的生死下落。不管家人是死是活,只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可能很早开始,我就一个人生活。突然,我想去哀悼去世的父母。可能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庭,我一个人彻底地孤立了。这时,我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萌动,过去的我正向现在的我表示怜悯,寻求友好。但我断然地摇头了,是不是一个人并不重要,我依然冷酷。我不能轻率地陷进感情的空白。只要我能维持冷酷无情,总会遇到极其清澈的世界。现在,我别无选择。

这时我对面的男人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你干吗总是特意地想确认什么。你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们能知道什么?这么看来,你最后写的文章也就是辞呈吧。就是这篇文章:交谈时,我们彼此听着对方的话,不是在思忖恰当的回话,而是从对方开始讲话时,就只顾想着如何更好地回应。如果这是辞呈的话,世界上写这种辞呈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当然,那样完全有可能。你一个人就那么绝望吗?我们让你那么绝望吗?所以你就要这样吗?”

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他的话。但,至少一个疑团解开了。按他的话我口袋里的那文章是我在决定辞职之前吐露的心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举动实在是幼稚而令人啼笑皆非。

望着他的额头右上角的十字形疤痕,我想着这个疤痕是为何留下的。可能意识到了我的眼神,她习惯性地用手抚摸着额头。然后双眼恨不得把我吃了似的,用力瞪着眼睛接着说道:

“究竟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发火?我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但,立刻,我领悟到了自己反问的答案。他们认为我现在的沉默不语是因为过于愤怒。但,真正愤怒的,其实是他们。

“那么,那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你的表情,到底想掩饰多久?为什么突然对我用敬语?知不知道,现在你把我们变成了傻瓜了?这里坐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失忆者嘛,你不会是在假装失忆吧?”

蝉(中篇小说)(38)

在我面前,他正讲着记忆力丧失的问题,我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他的情绪如此激昂,使我再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了。

“是啊,我并不想怎么样。而且现在,我正听着蝉的叫声,我被这声音搞得什么都不能做,不想听也得听。不只在我心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个声音。”

你还在说那些幻听吗?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地,怒视着,向我大喊大叫道。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我保持着冷冰冰的态度,为此他深受伤害。而且,现在,他误会了我说的话,觉得我在扯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蝉的话题来玩弄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话让你听起来像蝉的叫声吗?就像蝉猛烈的叫声在折磨你似的,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不放过你而越发引起骚乱了吗?对这个样子,你泛酸水无法忍受吧,到底想怎样?难道想让我这样的人在你眼前灭种吗?”

他勉强克制着自己,不要爆发。对他的问话我平静地回答道: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这也可能吧。”

我仍毫无表情地正面凝视着他回答。我嘴上还挂着无私的微笑,但他好像渐渐失去了控制。

“这,真是的,怎么有种接受了死缠烂打的追求后又被甩了的感觉,那么,现在你起草的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实在看不惯你脑子里装的稀奇古怪的杂念四处游荡,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当然没你也无所谓,可是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把话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纸张,粗鲁地向我扔过来。可能是我们工作上的文件,我粗略地扫了一下用韩文和英文写成的大黑体字,完成风险事业、即兴经营法、强化海外根据地、网络广播服务、综合性思考、改善收益构造等等有关事业计划的字句,杂乱无章地映入眼帘。我竟然参与如此重要的规划,更何况这竟然是我拟定的。丰富的人力资源和技术、信息、资本的聚集地,敝公司提出的业务合作方案请参考附件,研究讨论后,请早日示复为荷。这些语词对我来说太生疏,我像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似的,看着神奇的东西,转着眼珠。

这时他像哄一个倔强的小孩似的口气说,今天刚好开事业说明会兼理事会,现在可能差不多结束了,让我和他一块儿上去。可能他的公司、我也曾置身于其中的公司,就在这栋建筑物的里面。对于他的话,我再次心不在焉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这时他终于采取了忍了很久的行动,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向我直扑过来,抓住了我的衣领。

女的跑过来,为了把我和他分开,嘴里在喊着什么,男人骂我的声音和女人阻止他、安慰我的声音,引起了旋涡,嘶吼似的一起卷进我的耳朵。然而瞬间,耳边突然像刮起了旋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蝉声突然断掉了。我遇到了完全的寂静,与此同时我的表情也变得沉静。在他们看来,我的眼光也变得呆滞。

骚乱平息之后,我也陷入了静寂和沉默之中。我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不能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看了一下周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理解我的人远去,误会我的人却留在了这里。我心中嘀咕着起身,然后绕到椅子后面,通过面向桌子的大玻璃窗往外看去。虽然是市中心,但不管是哪里,夜晚的风景总是很亲切。我就像站在舞台上的演员,把两只腿适当伸开,有意识地挺起了肩膀。我甚至觉得我自己的姿势,有种像在宣布整个世界是我的似的傲慢。

那个女人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着:“为什么要跟郑部长这样的人对立?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没有人比他更有能力、更有义气了。”她的声音被控制得很好,柔和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又有一个演戏的人。“你应该知道他为你做了很多事吧!上次和你一起喝酒时,喝醉后弄伤了额头,归根到底是因为你,但他什么也没说啊!”

看着她的侧脸,我从她身上散发出香水的气味,是非常熟悉的味道,但只要记忆不恢复,她只能是我过去的女人,回忆中的女人。我觉得回忆中的女人身上洒着芳香剂,但也许这不是芳香剂而是防腐剂。

蝉(中篇小说)(39)

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从他们两个的谈话中,我已经能推测出很多事情了,而这种推测逐渐得到确认,填满了空荡荡的内心。可能你在大学专修国语,之后你曾在杂志社、报社、保险公司等许多地方做过事,而且也曾是广告公司的职员,有一阵子你甚至可能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你,但作为广告公司的职员,你是个特殊的人物,在别人看来不起眼的事,你却有病态的执著,结果也因此失去了工作。你是因自己内心的欲望而渐渐破灭的典型人物。

你到处写的无数的记录,可能是想努力创造出不错的广告词或新闻标题的结果,把它当做是摸索人生意义的过程,其实是一个错觉。但你的广告词可能一次也没有被采纳。你很讨厌生命带给你的感动和从中得到的意义,也极端地拒绝抒情的东西,而真正写出来的文字却太深刻太沉重。就这样有一天,你突然投入到以蝉为主题的广告企划之中,但这次也没人理睬你的广告。这时你猛然再次,就像我现在一样,领悟到你做的广告也只不过是广告文字,那之中含有炫耀性的、欺骗性的人生,你因此终于感到绝望和愤怒。你觉得活着呼吸是一件极其痛苦难忍的事情,结果你感到彻彻底底的失败,渐渐沉溺于破坏性的行为,终于感觉自己被蝉诅咒了。

而且,你又是一个大学讲师、昆虫学者。作为昆虫学者,你怀着想把昆虫们、特别是蝉的语言翻译出来的野心,但你却没有强迫观念之类的,也不曾有咬指甲的习惯,你只不过会自然地陷入大脑里的想法中。你单纯,有着一定的攻击性,因此你是矛盾的人类,以执著的行动暴露出来。

由于这种执著,你闯进蝉的世界,渐渐被蝉的特别的生命力和强烈的形象所吸引,因此最终不能从中解脱出来而丧失了你自己的灵魂。当失去灵魂时,你与这个世界的寂静、这样的寂静相遇,然后对茫茫然的空虚打着冷战,好像要抛弃所有的梦似的染指证券和赌博,最终破了产。结果像失去力气的蝉似的,自己钻进郑部长这样的捕虫网——在这里,你被当做蝉抵押了自己的自由,以此重新换来更多的财富。总之,你中了蝉的诅咒。

“那天为何丢下我一个人走掉了?你像丢了魂似的看着我,然后走掉了,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几乎无法进行广播了,加上那天妆也不好上,一直流汗,好几次停止录像去补妆,那天的谈话主题是什么啊,什么现代人的神经症啊,随着话题的延续谈到了家族杀人犯。也许我想你可能对这样的主题感兴趣,才故意过激地把话题引向那个方面的。总之,发现你不见了时,所有的一切变得一团糟。耳麦里的所有杂音像幻听似的,让人无法集中精力,监导的信号也看不见。做了访谈节目十多年,真是头一回经历的噩梦。可能在那时我就预感到,你身上起了某种重大的变化。虽然从外表看你面无表情,但清楚地看到你紧绷绷的紧张感,面临似乎马上要破裂的危机。因此你身边的东西也以非常不安定的状态,动摇着。我自己也是如此。”

谈话结束后,她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自豪而又自责的神色,可能她是有线广播局的主持人或访谈节目的主持人。这样一来,觉得她的声音格外柔和却很有震撼力,发音也特别流畅圆润。但也因此,她的声音给我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但根据她的话,为什么我去了录制现场,又为何不辞而别呢?走出广播局后我又去了哪里呢?傍晚走出广播局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都明白,我都明白,这时我再次自言自语道。她说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你特意陪同她去了广播局,而且计划好录制结束后,共进晚餐。她和你可能是受到人生很大打击的恋人,但可能你是这样想的,人生本来就是以痛苦为轴积聚起来的,而遮掩住痛苦的轴,没有痛苦的轴的人生是陈腐老套的,想想都可怕。

很久开始,她和你在年轻时就是一对深爱着的恋人。有一天,她租的房间着火了。那天晚上无处可去的她和你走进了旅馆。在那里,你们第一次融合为一体。那晚你们像着火的房子似的灼热。但你的确梦见你们家着火了——由于你们灼热的身体,房子着火了。尽管你爱着她,但那时候还没有想和她结婚的打算。你们家历来如此,你那维持家庭的绳索太松软,组成家庭的境界也太模糊。对于要求结婚的她,你这样问道:只想要简单的爱情吗?而且必要时爱情也要做一些让步吧?爱上拴着铁链的罪人时,你能因为他说自己太累而想顺从铁链吗,就能随意嘲笑他没有自由的意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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