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他们走了。」霍定权朝另一头的柜子喊。

程朵乐马上推门,缩着脖子爬出来。

幸好这豪华病房的柜子够大,不然临时间她还真没地方躲藏。

这两天她用一颗赤诚的心加上死缠烂打的哀兵攻势,终于说服看护阿姨在不告知雇主的情况下,让她自由进出病房,还特地费工变装,买了顶俗气逼人的假鬈发来戴,在白净的脸上涂上厚厚的妆,改变原来的肤色及眉、唇形。

岂料刚起步就遇到那对奸夫淫妇来闹场,若不是霍定权早一步通知,她和看护阿姨的反应又快,刚才就穿帮了。

「吼,这两个人真的有够寡廉鲜耻!@#$%……」她怒气冲冲对着门板又指又骂,一口气背光她所能想到的每个辱骂人的字眼,刚刚躲在柜子里听到那些话都快气炸了。

「呿,居然会在医院遇到那种脏东西,待会儿我们一定要去庙里拜拜完再回家。」她回头塞起削到一半的苹果,牙痒痒地咬了一口,不平地咀嚼。

怪不得那个女人当初怎么都不肯帮忙联络霍定权,还找人把她轰出店门,原来是她根本就知道他的状况,却作贼心虚地隐瞒真相!

愈想愈生气,她本来还想再把刚才的话replay一遍,却发现霍定权正坐在病床的另一边着她,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她噤声,心想自己骂别人的亲戚和女友是不是骂得太过火了,毕竟那对奸——不,那两个人跟他都有「密切」的关系,而且他堂哥也没有坏到谋财害命的地步,只是谋权篡位,这……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就太恶毒了。

「我话又太多了。」她抱歉地说,用苹果塞住自己的嘴。

他忽而一笑。「不会,刚刚好而已,你骂得很溜。」

他夸奖她骂人不跳针的功力,看她感同身受地替自己抱不平,他的心情竟没那么糟糕了。他知道,无论如何,至少有她站在他这边,真心地待他好。

虽然是个自私的想法,不过他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得到她的眷恋。

「我那样骂你女朋友,你不生气?」或许他本来就和堂哥不对盘,但是他女朋友……

「是女朋友的话或许会,但你并没有骂错,而且她现在也跟我没关系了。」在得知杨芝懿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搞在一块儿,他就自动把她从心里除名了。

「没关系……了吗?」她微愣,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个很劲爆的消息,心脏扑通扑通跳。

「觉得我很无情?」他整理感情之明快,就跟工作一样有效率,不会拖泥带水,该断则断。

「不会,爱情本来就要一对一,如果其中一方没了感觉就该跟对方说清楚,不应该瞒着另一半偷偷劈腿。」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么说的,而是本身的爱情观就是以忠诚为出发点,忠于自己的心,诚实地对待对方,偷吃这种事无论男或女,都是不可以的。

「我也这么想。」他淡淡一笑,同样认为不诚实比移情别恋更令他感冒。

对于女友的背叛,他奇怪的并不感觉受伤,也不像别人发现女友劈腿一样心痛,只是单纯的愤怒,气自己严重看走眼。

至于霍世保的背叛,他更不意外,不过是证明了那家伙除了能力不足,品格也大有问题。知子莫若父,难怪叔叔没敢把公司交给他管理。

冷静下来,那两个人都不值得他劳心伤神,连动怒都嫌多余。他们俩把羞耻摆一边,心机算尽的行径,只是凸显程朵乐性情率直的可贵,也让他学习到要珍惜一个人的用心。

之前程朵乐问他喜欢女友什么地方,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明确的理由。而今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心里却明白的知道她的每个优点、缺点,被她吸引的地方数都数不清,觉得她连骂人的样子都充满活力。

「只不过,如果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那……我可不可以也不要只是当你的朋友而已?」她挣扎一下,犹豫两秒,还是不吐不快,脸儿红红地想争取更亲近的位置。如果能在现有的朋友关系前再加一个「女」字,那就太棒喽!

「程朵乐,你真的很迟钝耶。」他眉心轻蹙,觉得她真是有勇无脑。

「什么!我哪里迟钝了?」她鼓起脸抗议。

「非要我亲口说,你才看得出来我也喜欢你吗?」

「那当然——真的吗?!」她愕然瞪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啥。

心脏、心脏,她的心脏……

「假的。」他突然放冷箭,射穿她的爱心。

「吼!你刚刚明明说了,哪有人告白还说话不算话的。」岂有此理!

「谁跟你告白?」

「你呀。」

「所以,你不是都听到了?」他坏心地勾唇,欣赏她脸上三温暖的逗趣表情。

她眨眼、眨眼,嘴角由下往上,喜不自胜地笑出来。

「那……人家是想听清楚一点嘛。」她捧着脸,娇羞答答,整颗心都要飞上天了。

「我喜欢你。」他加赠完整的一句,清清楚楚地让她听见他的心。

她捂着嘴,忍住太兴奋的尖叫,原地转了一圈,心花怒放伸出三根手指——

「浓缩成三个字怎么样?」

「别得寸进尺。」他倏然收起笑容。

她贼贼地诱哄道:「才差一个字而已。」

「等我醒的时候或许会说。」他不松口,因为对她的感情,也包含着等比例的罪恶感。等到他有「实力」给她更多的时候,他才能坦然的表达心中的情感。

到那时候才是纯然的爱,没有掺杂其他负担。

「那你最好快点练习,因为我很快就会把你吵醒了。」她笑嘻嘻地说,还顽皮地戳戳他的脸,对旁人不看好的病情,她仍充满能唤醒他的信心。

他笑望着她自信的容颜,心里和她有着同样的盼望,强烈地渴望自己能被她吵醒,而不是一直躺在那儿不动。

他想睁开眼睛,想感觉到她的气息,想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深深的渴望,甚至隐约拧疼了他的心。

他多么希望上天能赐予他一个奇迹,他需要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才能弥补这份自私的感情,回报她无悔的真心。

往后的半个月,程朵乐每天都往医院跑,上班日就在医院里待一整晚,休假日就在医院里待一整天。她尽量避开所有护理人员的注意,在霍定权和看护阿姨的双重掩护下出入病房,而且在医院里戴起口罩也不会引人怀疑。

正如她所预料,护士小姐们并没有太刁难她的存在。因为认为她和病人本身没什么直接关连,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进房协助照料病人,没把这事通知给病人家属。

只是偶尔会有人发现她对陷入昏迷的病人实在太照顾了,三不五时还会对着没意识的病人自言自语,聊天聊得很起劲,简直像病人的家属一样。

「有看护在,你干么每天来做这些事?」看着她又在帮自己整理仪容、按摩身体,霍定权感动之余,心里有更多不舍,气自己为何只能这样躺着让她伺候,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不过看护阿姨应该很开心能多出许多空闲时间去纳凉,钱照领。

「因为我喜欢。」她总是用俏皮的表情回答这类问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这样擦擦脸,刮过胡子,看起来清爽多了。」

她摸摸他愈来愈有血色的脸,两颊似乎也不像半个月前那样削瘦了。这点连看护阿姨也有同感,她们都觉得他的状况有在进步。

「就算你做再多,躺在床上的人也没感觉。」他依然是最会泼自己冷水的那个人,因为除了胸口偶尔会传出阵阵闷疼,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会的,会有感觉的……」她细细凝视他浓密的眉、紧闭的眼、长长的睫毛,指尖在他始终紧抿的唇上徘徊,低头轻轻一吻。

「你干么?!」他惊呼她突兀的举动。

「我想象「睡美人」一样吻醒你。」她气定神闲地微笑,表示自己只是突发奇想。

「那怎么可能!」他嗤之以鼻,表情很不满,目光还睥睨着床上那双被吻过的唇。

程朵乐从他不悦的神情中嗅出一丝异常,觉得他盯着「自己」的视线实在太不友善,口气也差得不像只是在抱怨她的异想天开,使她忍不住猜想——

「你该不会是在跟自己吃醋吧?」

「谁会无聊到吃自己的醋,我只是……你要吻我也要经过本人同意啊,把我当什么了!」他急于撇清,躁进的口吻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

正如她所言,每天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心仪的女人亲手照顺躺在床上的另一个自己,甚至「动口」亲吻他,真的就像看到自己的女人在吻另一个男人一样,使他莫名火大,也更恨自己的「不知不觉」。

「喔……」她受教地点点头。「那请问,我可以吻你吗?霍本人?」

「不行。」虽然他和他是同一人,但本尊和分身的感觉就是差很大,他不准她当着他的面吻……他。

瞧他那急忙回拒的别扭模样,她更是确定这男人分明就在吃自己的醋,而且还不止喝几口而已。

她好玩地窃笑,故意半趴到他床边,纤纤玉手与他十指紧扣,贴在胸前,秋波微转,千娇百媚对他说:「睡美男,快点醒过来吧,如果你醒了,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唷。」

霍定权一听,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

「放开他!你是女人,不要那么随便。」

她回眸,眨着无辜的眼睛。「噗——」

听到没?他说「他」,那口气就像抓奸在床一样。

「笑什么,你快给我下来,手还不放开?」他指着她吼叫,还没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像个急着扞卫主权的妒夫,但她握的明明就是他的手,抛媚眼的物件也是他。

「呿,小心我脱你裤子喔。」她嘟着嘴,跳下床,威胁他最好别对她太凶。

帮他按澡更衣,是他坚决反对她动手的事情。顾虑他的尊严,这件事她不和他争,所以还是交由看护阿姨来做。

「程朵乐!」这女人愈来愈大胆了!

「啊啊,你是不是在害羞呀,帅哥?」她不怕,还笑得很乐,因为他又惊又窘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他窘上加窘,要是身体有感应,大概整张脸都红了。

没想到,他活到这么大,还有被女人调戏到不知所措的一天。要不是他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一张嘴,他一定会让这女人尝尝乱说话的代价……

到时候他会脱得她一件不留!

「是吧是吧,你在害羞对吧?」见他不搭腔,她更是乐在其中地调侃他,一整个人凑到他面前。

他别开脸,往后退,再退……干脆退到门外去。

「霍本人,不要走嘛!」她的声音追着他跑,格格格地抱着肚子笑。

她家这个冰山美男,脸皮真的好薄唷。

转过身,她走回床边,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你又在自言自语了。」看护阿姨提着餐盒回到病房。

「阿姨,你快过来看。」她拉着阿姨的手,指着他的脸。

「哎唷,怎么那么红呀!好像在害臊一样。」阿姨看着他红润的两颊,像上了腮红一样。

「对吧?不是我眼花了吧?」她走到床边,摸着他依然沉睡的俊容,确定他不是在发烧,而是害羞的脸红。

天啊!他在脸红。

她就知道,他不是没有感觉的躺在这里,他一直在进步,正在逐渐好转中。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睁开眼睛,总有一天……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到住处,程朵乐洗完澡,侧躺在床上,盯着坐靠在床边的男人看。

她告诉他在病房里发生的事,他好像不太相信。

不过她依然充满希望。

她伸出手,葱白的指尖在月光下描绘着他好看的轮廓,沿着他的额头画向他的鼻、唇、喉结,她清楚的知道每个部位的触感,仍旧留恋他的一切。

「要不要上来睡?」每天看他坐靠在床边,她早就想问他了。

虽然他说睡不睡都没差,但看他坐在床下的地板上,她心里就是不舒服。这点在爱上他之后更为明显。

「不要。」他拒绝,头都没回。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反正你又不能对我怎么样。」她天真地猜测他的想法,殊不知——就是因为不能对她怎样,他才不想太靠近她!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又不能碰到对方的感觉有多磨人,光是天天看着她出浴的模样都够「活血」了,躺在她身边的话还得了。

「上来嘛!」她软软的声音,撩动他心头一阵轻颤。

「不要。」他拒绝得更加坚定,将脸转向另一边。

「可是人家不想一个人睡,我想你陪着我……靠我近一点……让人家看着你的脸入睡。」她声调愈来愈柔,犹如一曲缠绵诱人的小调,诱使他回头。

她枕着肘,挪出一半床位等他,柔情绰态地冲着他笑。

披散在枕上的长发,标致嫣然的脸蛋,娇慵无力的曼妙身段,薄被横落在隆起的胸下……无一不是考验。

「来嘛!」她拍拍身前的空位,天真无邪地想和他拉近距离。

他恨她的美丽,连穿着保守睡衣看来都像个诱惑人的女妖,清纯的眼神根本是谋杀他的「凶器」。

但,他飞蛾扑火,爬上了床。

他碰不到,她却下意识地将被子拉开一些,等他躺好。

「好害羞喔。」她摸摸微热的脸颊,没想到床上床下的感觉差那么多。

「你有吗?」他压低音调,假装没被她娇媚动人的模样影响。

「嘻。」情人眼里出潘安,她已经对他冷言冷语免疫喽。

她细看他俊俏的五官,眼波流动潺潺情意,忆及相识之初跑给他追的情景,忍不住扬唇浅笑,玩味这奇妙的命运。

现在她却是如此喜欢贴近他的感觉,只希望能更靠他近一点,两颗心再贴近一些……

「真高兴能遇见你。」她有感而发,感谢这玄奇的命运,将他们牵引在一起。

「少废话,快把眼睛闭上。」他没心情跟她诗情画意,现在可是用战战兢兢的心情躺在她身边。

「多看几眼不行吗?」她讨价还价。

「我是东西吗?快睡。」他命令她闭上眼,免得他上火。

她听话前还留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把头往前挪进一点,贴近他的脸,才「含笑」入睡。

淡薄的月色下,她像沐浴在柔光中的仙子,美得不可思议。

他凝神注视她娇美盈柔的脸庞,指梢随着月光抚过她的眉、睫、鼻、唇,在他可望而不可得的美好上留连徘徊,假装自己碰得到她……

接连几夜,他们皆是如此同床共枕,他总是在她沉睡后玩着这种自得其乐的游戏,然后在最心痛的时候离开枕边,回到床边独坐,熬到天明。

夜复一夜,他近乎痴迷的望着她,看着心爱的女人近在眼前,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无法碰触,只能自欺欺人,一遍遍在虚幻中描绘她美丽的模样……

这,才该叫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或许因为她至少碰得到他的身体,所以不觉得面对他时有多么难受,但对于无法感觉到她的霍定权而言,爱之深切,犹如切肤之痛。

日复一日,他都必须承受这样的椎心折磨,愈爱,愈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渴望碰到她的关系,一天夜里,这股痛苦突然加剧,毫无预警地挤压他胸口。

他无法呼吸,灵魂都能感觉到一般窒息的压迫。

他伏在床边,伸长手,想喊她,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突袭的痛,几乎撕裂他的心肺!

痛苦之中,他的意识渐感模糊,心口蔓爬起一阵幽暗的恐惧,忽然害怕自己连这样看着她的权利都要失去。

又一下冲击心肺的剧痛!

他还来不及告诉她……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对她说……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她美丽的容颜,依然在静谧的夜中沉睡。

翌日,程朵乐按撞床头的闹钟,坐在床铺上舒服地伸懒腰,习惯性地转头微笑——

「早。」

咦?人咧?

「定权?」没在固定的位置看到熟悉的人,她觉得不太习惯。

下了床,她往浴室一探……还是不见人影。

「霍定权,你在哪里?」她问,没人答。

等她洗完脸,化完妆,换完衣服,他还是没出现。

「霍定权。」她不死心,连衣橱都拉开找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夸张,依他的格调才不会躲在这种地方。

何况要在这间五、六坪大的小套房里玩捉迷藏也不太容易。

那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过去他不会这样,就算暂时不见人影,叫几声也会出现呐。

「我要先去上班喽。」想不通,找不到,眼着时间愈来愈紧迫,她只好先出门上班。

反正他知道她人在公司,过一会儿应该会自己出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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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情第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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