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白若琳看着猪血糕摊子上的数字,忍不住拉下了脸,但不管看了多少次,那个数字就是没变。

这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上个星期不过三十块的猪血糕,才过了几天而已,竟然说要因应物价上涨,硬生生的一下子跳涨了五块钱。

虽然她是一肚子圈圈叉叉,但还是掏出钱包,每个星期,她到附近来给老婆婆买口香糖,就会顺便买支猪血糕当晚餐,这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的生活说真的,实在没什麽好抱怨,毕竟她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上司还算大方,最近还说只要她表现得好,年终绝对不会亏待她,想到将要入袋的白花花钞票,她整个人的心情就飞扬了起来。

她这个人说好听一点是节俭,说难听一点是小气,反正只要不跟她提到钱,什麽都好商量。

活在世上二十五个年头,从高中离开家里,半工半读完成学业,自食其力到今天,她早就学会不论评价好坏,都坦然接受的从容,反正日子是她在过,她不可能因为别人说她好,日子就过得好一点,别人说她不好,日子就过得差一些。

她低头翻出钱包,仔细数着里头的铜板,三个十元,然後一元的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少了一个就能凑成三十五块。

她立刻探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空空如也,不死心又翻皮包,只差没把里头的东西全倒在大街上。

最後,皇天不负苦心人,从里头掉出一枚铜板,但来不及接,它就当着她的面滚落在地上,白若琳连忙追着那珍贵的一块钱,少了它,就凑不成三十五块,那她的猪血糕就飞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钱滚到了一双大脚前,停了下来,然後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弯下腰,捡了起来—

「喂!」她连忙加快步伐追上前,急忙说道:「那一块钱是我的!」

对方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我的!」白若琳压根没有注意到对方长得是圆是扁,目光死锁在他手中的硬币上。

来人黑白分明的双眸懒懒的睨着她,将一块钱放在手中,缓缓的掌心朝上伸向她。

看着那一元铜板,白若琳的眼睛一亮,露出大大的笑容,连忙伸出手,但就在即将碰到时,对方的手却突然阖起。

她错愕的双唇微张,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他的手掌又打开,她满脸惊喜,急忙又伸出手,然而他竟然像是耍她似的,大掌又突地紧握。

「喂!」她不悦的抬头,终於拿正眼看他。

白若琳不算矮,但是眼前的男人竟然足足比她高了快要一个头,而且他长得还真的不是普通好看,立体俊俏的五官带着淡淡的促狭笑意,黑眸专注的看着她。

「喂,」她指着他的手,「这一块钱是我的。」

楼天风有趣的看着她,这辈子他还真没看过一个人的脸上可以瞬间闪过这麽丰富的神情。当他对她摊开掌心—她笑;他握紧手心—她皱眉,最有趣的是牵动她情绪的只是—一块钱!

「上头没写你的名字。」他开了口,中文有股慵懒的音调。

听着他有点怪腔怪调的中文,她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台湾人?」

「我妈妈是台湾人,」他微笑的回答,「我回台湾不到一个月。」

她嘴一撇,「谁管你回台湾多久,别以为你长得人高马大就可以抢劫,信不信我报警!」

「抢劫?报警?」楼天风脸上依然挂着好脾气的笑,轻声问道:「小姐,请问我抢了什麽?」

白若琳毫不客气的指着他紧握着的手心,「我的一块钱!」

他发现自己得要极力克制,才能不大笑出声,「一块钱?」

「对!就是一块钱,」她理直气壮的表示,「少了它我就不能买猪血糕,今天要饿肚子了。」

楼天风同情的看着她,「原来你这麽穷啊。」

然而白若琳才懒得跟他解释,手一伸,就不客气地把自己的钱给抢过来,但是动作太大,钱包不慎掉在地上,露出里头几张千元和百元钞的一角。

在她来不及反应前,楼天风已经弯腰捡起了钱包。

「喂!」她急了,「还给我!」

「你明明就有钱,」他晃动着手中的钱包,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为什麽骗我?」

他那口气好像她是个罪人似的,她皱起了眉头,把掌心摊开让他看个明白。

「我干麽要骗你?我少了这一元,就凑不足三十五块买猪血糕。」

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楼天风的眼底闪过一抹兴味的光芒。这女人到底是从哪个外星球冒出来的,他所认识的女人全是些看见掉了一块钱在地上,百分之两百连弯腰去捡这个动作都嫌费事的,更别提把一块钱当成金块似的看待。

突然,他伸长手,将她手中的三十五元全都拿走。

白若琳反应不及,一秒後意识到手上的钱被拿走了,眼睛登时睁得都快要凸出来,「你、你……」

「不要激动,」他语气轻柔的……像在骗孩子,「我捡到了你的钱和钱包,理应归还,但若我没记错,根据台湾民法第八○五条规定,拾得人对於所有人,得请求其物价值十分之三之报酬,白话一点就是说,我捡到你的钱包,有权向你要求东西价值的三成做为报酬,学理上又称为拾得人的报酬请求权。」

「他妈的!」白若琳忍不住飙脏话,「你这个死外国人,骗我不懂法律啊!我只是钱包不小心掉在地上,你动作比我快,把皮包先捡起来而已,竟敢跟我要三成报酬,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楼天风微微一笑,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泰山崩於前也不改其色的淡然,「我是否该告诉你,我实在很开心,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你已经开始了解我了。」

「妈的,你在胡扯什麽!」看他痞子似的笑容就觉得很碍眼,自以为长得帅,就走到哪里都无往不利吗?哼!「谁要了解你这个死外国人,现在、立刻、马上把本小姐的三十五块和皮夹还来!」

「别急,」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没把她的激动当一回事,「我迟早会还给你,只是你的皮夹到底有多少钱?它的三成又是多少?我从小到大背东西很行,但对数字却没什麽概念,不过看这厚度,今天应该可以小赚一笔!」

闻言,她简直快气炸了,接着又看到他翻开她的皮夹,终於忍不住怒吼,「如果你真的敢拿我钱包里的一毛钱,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讲话之前要三思,」他口气依然懒懒的,「你讲这些话,我可以告你恐吓,据台湾刑法三○五条,以加害生命、身体、自由、名誉、财产之事,恐吓他人致生危害於安全者,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罚金。」

「不要跟我讲法律条文,」白若琳近乎咬牙切齿,「死外国人,我不想听也听不懂!」

「小姐,我妈妈当年坚持要嫁给我爸这个外国人实在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不要一直叫我死外国人。」他好脾气的提醒她,「单就你对我不礼貌的称呼,我就可以告你了。」

「骗肖!告你个大头鬼啦!懂法律的人只会更懂得玩弄法律,让世界变得更不讲理,就像你自以为是,搬出法律条文,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来。」楼天风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上下打量着她,「你是长得还算清秀,至少像个女人,但一开口全都破功了,你都长这麽大了,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你很悍,跟柔弱扯不上边,好吗?」

她气得脑袋都打结了,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气到结巴。就在她气得发抖的同时,他竟突然将钱包塞进她的手里。

「你……」他的举动再次令她哑口无言,「什麽意思?」

「还给你,」他扬起了嘴角,「逗你玩的,你挺有趣的。」

逗她的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玩!白若琳不快的扫了他一眼。

他信步走到猪血糕的摊子前,「这个东西好吃吗?」

她则以看妖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没吃过吗?」

楼天风摇摇头。

「靠!」她忍不住又爆粗口,「真不知道你从哪冒出来的。」

他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句话是我对你的感觉才对。」

白若琳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真有能耐能激怒她,更可笑的是,她连他姓啥名谁都搞不清楚就被气得一肚子火。

瞥见他把玩掌心中的铜板,她不由得提醒,「喂,你还有三十五块没还我。」

楼天风彷佛没听到似的,一脸期待的对着摊子後的老板说道:「不好意思,老板,请给我一支。」

「喂—」她还来不及阻止,就见这莫名其妙的高大男人,已经接过老板手上的猪血糕,还将手中的零钱交给对方。「那是我的耶—」

「谢谢你请我吃猪血糕。」楼天风置若罔闻地将猪血糕塞进了嘴里,咬了一大口。「这味道……挺奇特的。」

白若琳备受打击的看着他品嚐似的咀嚼动作,「你、你、你到底是从哪个星球冒出来的,谁说要请你吃东西呀」

「我把钱包还你,没跟你要三成报酬,所以你请我一支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的东西,不过要价三十五块,这麽算来应该还是你赚到,我吃亏吧?」

这男人绝对不是应该存在於地球的生物,他脸皮厚到连她这个向来喜欢占人便宜的人都自叹弗如。

「我出门太急忘了带钱包,正好肚子饿,你不会这麽小气,连三十五块都要计较吧?」楼天风将口中的食物吞进肚子里,看着她彷佛快要断气似的痛苦表情,不禁好笑道:「别激动,只是猪血糕,谢谢你请客,很好吃。你想吃吗?自己也买一支吧,摊子里还很多。」

「王八蛋,谁……谁要请你啊!」白若琳都快要哭了。她的三十五块……三十五块飞了~

「我已经拿你的钱付了,所以当然是你请我啊,」他朝她眨着眼,露出迷人微笑,「白若琳,对吧?」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看到你皮夹里头的证件,你以前长得……嗯,不提的好,还有……」他一边吃着猪血糕,一边瞄着她别在衣领上的别针,「这个别针很漂亮,天使—很美!只是你的气质差了一点。」

白若琳气得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死命瞪着他。

「很高兴认识你,」楼天风对她弯起绅士般的笑容点头致意,跨步准备离去。「掰掰!谢谢你的猪血糕,真的很好吃,下次见面,记得再请我喝点东西。」

「我若再请你,我头就切下来给你当球踢!」

他闻言,转头意味深长的一笑。这感觉十分怪异,这女人怎麽能让他总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呢?「真是血腥的画面,不过我喜欢。」

他妈的!她气恼的看着他走远。这个死外国人!

白若琳气红一张脸,从外头咻地卷进了「贵妃庵」。

这间取名为贵妃庵的SPA馆设计典雅古朴,每每到这里,她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放松情绪,但今天显然失效了。

坐在柜台後的张卉聿扫了她一眼,识趣的没有多说话,只是起身替她倒了杯花茶,「菊花蜜茶,清热解毒又解燥,正好适合你。」

白若琳一手接过来,仰首一口牛饮。

看到她粗鲁的动作,张卉聿觉得好笑,「说吧,我还有一点时间,做油压的客人还没到,在那之前可以听你发泄一下。」

「我被抢了!」

张卉聿脸上的笑容霎时隐去,「出了什麽事?你人有没有怎麽样?」

「没有,」白若琳挥了挥手,很快地将在回来路上发生的那段插曲飞快说了一遍,「那个疯子让我想杀人!」

双手交叠,张卉聿原本担忧的神情,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她没好气的低呼,「这并不好笑!」

张卉聿轻摇着头,「三十五块?你为了这种小钱发这麽大的脾气,真是个二百五,这个算盘怎麽拨都是你吃亏,女人生气容易老,你别被气到长皱纹了,还得花大钱拉皮,留住青春。」

「我才不会花钱去做那种事!」

「话可别说太早,谁知道老了之後,我们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张卉聿起身,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随口问道:「猪血糕男孩长得帅不帅?」

白若琳皱起了眉头,「丑死了!」

「听起来应该长得还不错。」

「张卉聿,你是存心的吗?」她刻意的强调,「我说他、很、丑!」

张卉聿优雅的对她一笑,「如果那男人真的长得不好看,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长相,而且还皱着眉头用这种怨恨的口吻说他丑。」

她露出阴郁的神情。对啦,那个死外国人确实长得还可以,但或许就是因为有个还可以的皮相,才会这麽不要脸。

「你有没有跟他要电话?」

白若琳冷哼,「我干麽跟他要电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到他!」

「怎麽说呢?」张卉聿取笑的说:「缘分这档事是很奇妙的,想想,因为掉了一块钱所牵起的缘分,感觉挺美的。」

「美个大头鬼啦!是他拗了我三十五块!」

「好吧,」张卉聿的笑容依然甜美,立刻改正自己的错误,「那就当三十五元牵起的缘分,一元变成三十五元,感觉价值高了些,还是,你比较想称之为猪血糕情缘?不过这个词听起来不太浪漫。」

「够了!」白若琳火大的转向她,「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遇到他。这阵子我已经够烦了,副理带他老婆孩子回山上去,偏偏店里又来了一组问题很多的新人,让我忙翻了天,每天都睡眠不足,今天又遇到一个疯子,所以你不要再来凑一脚。」

听完她连珠炮似的抱怨,张卉聿知道她的情绪真的濒临崩溃,所以好心的高抬贵手,还投其所好道:「好,我不逗你了,看你气呼呼的样子,一定连打算拿来当晚餐的猪血糕都没心情吃了,趁快餐店还没关门,快去吃饭吧,这一顿我请你。」

「你要请我」白若琳一张脸全亮了起来,马上双手合十,「卉聿,你真的是我的菩萨!」

「菩萨?」张卉聿翻着白眼。一支猪血糕可以让她气得快心脏病发,一个便当又能令她心情瞬间大好……「你真的是没救了。」

她满脸笑意,「如果天天能吃到免费便当,就算快死了都没关系。谢谢你啊,我的美丽房东。」

「你少来了,」眼角余光瞄到了落地窗前的人影,「我客人来了,你快去快餐店吃饭吧。」

「好!」白若琳立刻兴匆匆的起身,「虽然倒楣了一天,但因为你的出现让我的世界有了光明。」

张卉聿失笑,「太夸张了,只是一个便当。」

「一个便当就可以代表全世界。」她一把抱住了美丽房东,「说到底还是你对我最好,这辈子我缠定你了!」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受不了的用力把她推向门口,「快点去吃饭,别妨碍我工作,不然你的房租—」

「再见!」不等她说完,一提到钱,白若琳立刻脚底抹油跑了。没办法,钱之於她而言不是钱,而是命!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金援贵公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金援贵公子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