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大概就是项伯伟目前的心情。

尽管水寒天如他所愿的下山、跟在他身边当了军师,贡献了许多破敌大计,但是……

单就感情而言,项伯伟却败得很彻底。

原本他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想着在军营相伴的日子里,他能够早一步让水寒天明白他的心意,却忘了军营这么大,他又是堂堂镇关将军,不可能任何时候都伴着水寒天,而水寒天当的是军师,除非有公事,否则他也没理由叫水寒天一直跟在身边。

说来说去,最麻烦的事就是他无法对大家坦诚说他与水寒天早已是情人关系,所以才不能正大光明地带着水寒天。

但是,比起无法成日相伴,有件事更教项伯伟烦恼。

因为水寒天生就了一张芙蓉脸,所以他的纤长身影行走在军营里也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当这位新军师走马上任的时候,立刻引来一票士兵对他投以特别的眼光,即使大家都明白他是个男人,但是却没半个人在意这事。

许是军营里待久了吧,虽说是个男人,但水寒天的脸就是生得秀丽娇艳,看起来赏心悦目,所以大伙儿总爱黏着水寒天。

军师长、军师短的讨好叫声已经数不清是今天听到的第几回,就如眼前的小将在讨好水寒天、跟前跟后找话聊的模样,项伯伟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小将的用心他很清楚,对方摆明了就是对水寒天有意,不过他介意的倒不是有人想黏水寒天,而是……

水寒天露出那种欣喜应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水寒天明明就是他项伯伟的情人啊!为何对一个陌生人露出那么亲切又和善的笑脸?他是不是又忘了自己生得太过美艳,很容易引来旁人觊觎的?

不自觉地,眉心再度紧皱,项伯伟沉声打断了小将接下来的喋喋不休,没打算再让他纠缠水寒天。

「杂事就自行处理吧,别把一些有的没的都拿来烦军师,他也是要休息的。」项伯伟挥挥手,示意小将先行离去,免得打扰他与水寒天单独相处的机会。

小将就是小将,官阶差了镇关将军一大截,所以在听见项伯伟「没事别来烦军师」的教训后,即使百般不情愿,也没借口继续赖在营帐里不走,仅能乖乖从水寒天身边退开,只是眼神却清清楚楚表达了他的不情愿。

对于小将的委屈,水寒天则是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教小将转忧为喜,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你干嘛对他笑?他的用心你又不是不明白。」项伯伟等到小将离去,才转头对水寒天问道。

「因为他很可爱啊!」

不管小将的用心是什么,在水寒天眼里看来,小将就像个尊敬又爱慕自己的小弟,所以善待、提携如此可爱的后辈有何不可?

「可爱?」项伯伟板起面孔。「他是想追你,哪里可爱?」在他看来,简直是罗唆得讨人厌!

「他很率真,想什么就做什么,我就喜欢他这种个性。」所以他才觉得他可爱,因为和小将在一起聊天时,其实还满自在的,不论怎样,小将都不会藏着心机和自己相处。

「你的意思是跟他谈话比跟我在一起高兴?」项伯伟沉下了脸色。他知道自己对于外人的隐瞒,害得水寒天听不见他的心声,所以也间接造成两人的嫌隙,但是他可不想听见水寒天夸赞其它人。

「跟他聊天可以很轻松自在,当然高兴了,至于和将军在一起嘛……老实说,要小心推敲将军的想法,确实是累了点。」水寒天说着,摊开折扇扬了几下。

「不过我对你也是以诚相待的。」所以他才老实的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因为知道项伯伟只是普通人,不可能像恩师或自己一般,听得其它人心里的想法,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对项伯伟坦诚。

「只有以诚相待?」项伯伟的眉心皱得更紧。「你是不是忘了我喜欢着你?」听水寒天的说法,好象他们俩从来没谈过感情一样!

「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了回应项伯伟的善意,水寒天也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却多了句但书。「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虽然项伯伟是他喜欢的类型,也是他曾经想要相守的对象,但这是在他能够清清楚楚见到项伯伟真心的情况下,现在他听不见项伯伟的心里话,这让他感到害怕。

无法见到他人的真心,就无法放心与人相处,这只能说三百多年前的过往让他余悸犹存。

他对人推心置腹,对方看起来也与他以诚相待,但皇兄与侍妾藏在心里的诡计却教他吃足了苦头,所以听不见心声,他就放不下心。

他与项伯伟只能变成了彼此有意,却无缘相守的遗憾!

「我要的不是朋友!」项伯伟恼怒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他走到水寒天面前,弯下身俯视着他的眼瞳,双臂架上了坐椅两旁的扶手环住了水寒天,严肃地声明:「我说过我想保护你、想陪伴你,而现在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想疼爱你,别告诉我说你忘得精光了!」

水寒天下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为水寒天大吃飞醋,真是有苦难言,不过也因此让他更加明白水寒天在自己心里的定位何在,所以见水寒天这般忽视自己,项伯伟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过……人心会变。」面对项伯伟如此明显的独占意味,水寒天虽然没有排斥或想逃开的举动,但他却叹了一口气。「我没办法相信你啊!」

「没办法相信我?」

项伯伟觉得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扎他,刺得他心口发疼颇不舒服。

「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非得听见我的心声不可吗?」

那么多平凡人听不见彼此的心声,不也幸福的过了一辈子?为什么水寒天非依赖这样的能力不可?

「我……」水寒天难得在说话时,显露出犹豫的神情。

就如项伯伟所猜测的,他的确非得听见他人的心声才有办法信任对方,只是这样的答案就算说出口,对他和项伯伟此时的相处非但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教项伯伟痛心。

所以即使他对项伯伟还是有着友谊以外的期待与感情存在,这答案还是避开的好。

「什么?」项伯伟往前捱近了些,吐出来的气息拂上水寒天的脸庞。「说啊,我在等你的回答。」

他可不像水寒天可以听见旁人的心声,所以他需要水寒天开口。嘴巴生在脸上,可不只是用来吃饭喝汤,还能拿来说话啊。

水寒天望着项伯伟,与他四目交接许久之后,才略带沮丧的低下头,避开了项伯伟的视线续道:「我害怕。」

怕隐藏在人心底下的黑暗面、怕项伯伟对他的爱恋背后藏着的真正目的,因为他无力再次承受背叛。

「害怕?」项伯伟略微思索了下,才轻声道:「你怕我像你的皇兄、侍妾那样背叛你的心意吗?」

三百多年前的过往,对水寒天来说或许是一种太大的伤害吧,所以水寒天才会如此介意。

「谁都有可能败给人性的弱点,任何人都可能对我不利……而你……」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水寒天先做了个深呼吸,才开口道出他的顾虑。「你的背叛,会是我最承受不住的打击!」

因为感情放得越深,也就越割舍不下,倘若他真的全心爱上了项伯伟,遇上变故时,他该如何自处?

项伯伟的黑瞳稍稍瞪大了些,明显地表露出他的惊讶。

这意思是水寒天对他仍有感情存在吧?因为爱得越深,才越不希望被背叛。

「我不会背叛你。」项伯伟做了个深呼吸,试着将自己心里的窃喜隐藏起来,只是语气却免不了显露欢欣。「我早已决定,就算你将来不再喜欢我,我也会护着你、疼惜你,至于背叛……」

闭眼复张眼,项伯伟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此生我唯一会对你做出的背叛,恐伯就是在我将死之际吧!」

无法陪水寒天一辈子,填满水寒天三百多年来的孤寂,那是他唯一的遗憾。

所以在他有生之年,他愿意竭尽所能使水寒天开心,但是他终会老去,到那个时候……

即使他不愿离开水寒天,天命也由不得他做主啊!

「伯伟!」水寒天张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项伯伟。对这一番表白,说他不感动是骗人的,所以他再度开口唤了项伯伟的名,不是镇关将军,也不是震北将军这些个称呼,而是毫无距离的真实名字。

「寒天!」来到军营后,项伯伟头一次听见水寒天这样亲昵地唤着自己,心里自然是欣喜万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凑上了唇,想好好化开这些日子来的嫉妒之情,只是……

老天爷似乎特别喜欢整人!

「圣旨到!」

一声比军令还要令人震撼的呼声,让项伯伟与水寒天不得不中断两人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浓情蜜意。

项伯伟让人将使者迎进帐里,然后与水寒天一起等着接旨。

除了安抚边关将士,对他们的辛劳加以赞扬,以及夸奖镇关将军有识人之明,请来好军师献上计策得以大败敌军、将他们赶退百里之外等等废话以外,圣旨里什么也没写。

听着使者滔滔不绝地详述圣旨的美言,项伯伟却毫无欣慰之意;他一心盼望听见的,反倒是先前向皇上提出的建议能得到回复。

为了斩断敌军再犯的念头,并与蛮族做出最后的决战,他曾向朝廷请调军粮与兵马,原以为使者此趟来报为的是成全他的希望,可惜皇上显然忘了边境将士最需要的到底为何。

对于项伯伟的要求,圣旨内只字未提,倒是说了件让项伯伟反感到想跳起来抗旨的命令——

为了奖赏项伯伟的功劳,皇上好意赐婚,让他娶礼部尚书之女。

这句话比天打雷劈还要令项伯伟感到可怕,因为他早已决定心属水寒天,又怎么可能再去娶个根本不爱的姑娘?这不是误了旁人一生吗?

「令震北将军即日回京与礼部尚书之女成亲,钦此谢恩!」无视在场两人的心情和意愿,使者拉高了尾音,示意项伯伟接旨。

「臣……」项伯伟几番犹豫,实在是不愿上前接下,因为这简直比判他死刑还要严重。

相较于项伯伟的挣扎,水寒天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跪在地上,转头看了看项伯伟。

「接旨啊,将军。」他帮着传达圣旨的使者,对项伯伟提醒道。

「我不能接!」项伯伟沉下了脸。「臣……已有心上人,无法娶礼部尚书之女!」即使这话听起来像在抗旨,但是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心意。

本以为自己年纪渐长,不会遇上此等赐婚的麻烦,没想到边关战事的功劳竟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比起赐婚,赐军粮还比较要紧啊!

「什么?」使者为项伯伟的反应感到惊讶。

毕竟抗旨的罪名不轻,除非这个人是活腻了,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反抗皇上的旨意。

「你想抗旨?」像是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一般,使者皱着眉头问道。

「将军不是想抗旨,只是将军为了边关战事,好几日没好好睡过,所以现在有些神智昏沉,若是说了些未经深思的错话也是情有可原。」水寒天没等项伯伟回答,便早一步开了口。「圣旨就容我这个军师代将军接下吧。」

恭恭敬敬的上前,水寒天接下了对自己和项伯伟来说都如同噩耗的皇帝旨意,这才让人领使者出去,并吩咐了士兵要好好招待使者。

「寒天……」项伯伟沮丧地抬头,看着水寒天为他圆谎、送客,自己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着?耍他吗?难得他正要打开水寒天的心防,让两个人重修旧好,老天爷却给了他这样的恶梦!

成婚?成什么婚?他整天留守边关,即使娶了礼部尚书之女又能如何?还不是两地分离?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重要的事不提,净说些令人烦恼的东西!

「难得的良缘,不收下吗?」

水寒天笑着将圣旨递给项伯伟,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与项伯伟以朋友相待的模样,和善却不带一丝情意。

方才听到使者宣读圣旨时,他就想过了,虽然自己与项伯伟两情相悦,但若论起适不适合这个问题……不管依项伯伟的个性或寿命来论,都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和项伯伟较为匹配。

再说就如他先前对项伯伟提过的,他想要的是人心、想找个能够交心的对象,让他重新体会和人在一起的美好,而项伯伟方才不就给了他真心和温暖吗?

在听不见对方心声的状况下,项伯伟给了他承诺还有真情,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心里最深的冀望,那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所以……放项伯伟离开,让他身心都得到自由,就是自己现下唯一能对他做到的感谢。

「我不能收。」项伯伟瞄了圣旨一眼。「我不想娶她。」

重重叹了口气,项伯伟才站起身,拉了水寒天往怀里抱。

「我……只想守着你,对于娶侍妾或妻子,我没兴趣。」

原本他就对成亲一事兴致缺缺,现在有了水寒天,自然更加坚定他不再另娶妻妾的念头,只是没想到现实逼人。

「不管你想不想娶,眼前的问题是你不得不娶。」

水寒天没有给项伯伟太过热情的回应,他只是轻叹一声,然后把头靠在项伯伟肩上。

「幸好我们两人都还未陷得太深,所以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此时他只庆幸自己没有一头热的疯狂恋上项伯伟,否则现在一定痛苦难当。「和礼部尚书的千金成亲,你也就不用藏着什么秘密,怕天下人知道了。」

说起来,皇帝的赐婚可说是天赐良缘,不但能成就一对佳偶,也能让他们藕断丝连的感情有个了结。

「我倒觉得这是个惩罚。」项伯伟把水寒天勒得更紧了些。「就因为我有愧天地,所以才惹来这种麻烦!」

倘若他早点说清自己喜欢水寒天的事,或许皇上也不会赐此婚事了吧!

「别这么想。」水寒天拍了拍项伯伟的背,要他放下心来面对眼前的状况。「老实说,如果我一开始没拉着你玩,你也不会受我吸引,落到如此为难的窘境,现在只是让一切回复平静罢了。」

回到项伯伟只爱女人,却对男人无意的状态,而他水寒天依旧是离阳山上的高人,与这些烦人的俗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不起,是我太不谨慎了。」水寒天发自心底的道歉,想为自己无心引起的麻烦画下句点。

「什么叫不谨慎?我喝醉了搂着你、亲你,那也是不谨慎?倘若真的无心,就算喝到烂醉如泥,我也不会碰你!」

虽说勾起他兴致的确实是水寒天,但项伯伟可不觉得这只能以玩笑来论。

「不管最初的起因是什么,既然喜欢上你、对你承诺过,我就不会改变心意!」既已爱上,要收回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根本没打算收回自己的心情。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水寒天将手掌贴上了项伯伟的胸口。「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情意,你就带着我的心意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过自己该过的生活吧,也算给这段姻缘有个平静而恰当的结果。」

知足、洒脱、凡事不强求,便是水寒天在这三百多年间学会的事。

所以他得了项伯伟的真心与情意,对他来说已然足够,而他也确实恋上了这个铁铮铮的硬汉子,这份心、这份情将永远留在他心中,也伴着远在京城的项伯伟。

「你是指我们缘尽于此?」项伯伟笑了,只是笑得很苦,看起来像在掩饰心里的痛楚。「你明知道的,一旦爱上了就很难忘怀的。」

若说感情是如此容易淡忘的回忆,那么水寒天又怎么会带着孤寂的感觉活了这几百年?

就因为水寒天有过妻、有过子,所以更应该明白爱上了却被强硬拆散的痛苦才是哪!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保护着你,只要你能笑、能开心,我可以少点介意、多些退让,只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倘若我不能伴着你、不能瞧着你,那么痛苦将是必然,而且……」

失去水寒天,那感觉足以啃心蚀肺。

项伯伟让脸颊轻轻地磨蹭着水寒天的发丝,沉默了好半晌,他松开了水寒天,然后取走了他搁在桌上的圣旨塞入衣袖里。

「我不会娶她的,寒天。」项伯伟露出一脸认真的神情,仔仔细细地瞧着这个在短短时间内进驻他内心的情人。

也许打从半年前初见起,水寒天就在他心口烙下了一个痕迹,只是当初他笨到没能早些察觉。

而今他是该为自己的迟钝与固执付出一点代价,但是绝不是处罚他与水寒天分离作为代价!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水寒天笑了开来,比花艳丽的唇色像初春的彩花瞬间绽放,仿佛要拥住世上的一切那般,他笑得心满而意足。

跨步上前,水寒天抱住项伯伟的颈子,踮起脚尖给了情人一吻。

这个亲吻又甜又腻,包含了水寒天对项伯伟的所有情意,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热情在此时道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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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寒天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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