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色朦胧，看了眼外面的天。趴在床上，爱林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马上脸色一苦，哎，传声石，可怜的传声石，今天已经被青麟收走了，说什么，从现在开始需要两个人形成默契，还教给他们用心灵来对话。学着青麟教的样子，双手放在胸前，想象着藏华就在身边，默念着要对藏华说的话。
“你在做什么？青麟教的都学会了吗？今天我又没吃到好菜，下次一定要努力，至少也要能够到两三盆才行，不然光吃‘米米里’，脸色都发黄色了。”米米里是像大米饭一样的东西，只是味道发甜一些，起初吃着很好吃，但半月下来光吃，谁受得了啊！
“你脑子里怎么都是吃啊！”
哇，好灵啊！
“你听到啦！我的力量蛮强的嘛！”好棒！
“嗯。”
“那你在做什么？”
“看你啊！”
“嗯？”爱林还没睁开眼，身上已挨了一下，藏华就站在床边，无所顾忌地笑着。
“你怎么跑来了！”爱林问，忙坐起身，顺手把身上盖的毯子拉高一些盖在身上。
藏华无赖似的坐在她边上，把腿一缩，盘着腿气定神闲地说道：“没意思就来了。”
“我还说学学心灵法呢！”爱林嘟着嘴说。
“学那干什么，考试的时候事先说好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了！”
爱林怀疑地看他，“行吗？”
藏华一耸肩，“反正学那个也没什么意思，玩点别的吧！”
“你怎么就知道玩啊！你不是很想当什么灵兽的吗？”
藏华的眼动了下，“那又怎样？”笑得有点奇怪，“反正我自由自在惯了。”
爱林瞧出了什么，看着他的脸问：“有事？”
“还好啦！”
“说说看啊！”
“就是家里的事。”
“家里？”对哦，来这么久了，自己居然没问过藏华的身世，真是太忽视他了。
“我父亲说有时间让我回去。”
“可现在不是训练吗？”
“再过三天是‘如达节’，到时候会放几天假的。”
“这样，我能去吗？”想见到藏华的家人，一定很有意思吧！
“你？”他吃惊地看了眼爱林，“话可不要随便说，到时候后悔的是你，我可不管。”
“会后悔吗？”
“你以为呢？”藏华说完，叹气道：“我家是藏兽，可不是一般人愿意接近的，你要去了有什么不好……”最主要是，从来没有人想去他家，头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爱林会不喜欢他的家乡，而且……
“没事的，要不方便……”不过真的好想去，藏华的家人应该不错的，为什么藏华很为难的样子？
“那……算了，你要去的话就去吧！”
“真的吗？”好高兴，可以去藏华家玩了。
藏华看着爱林，慢慢地低下头，想着爱林看到自己家乡那些好玩的东西，止不住的笑已经漫到了心口，连刚浮出的不安都忘记了。
三天后，青麟告诉他们放三天的假，爱林就准备去藏华的家。
一路走来，爱林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整整一天都在赶路。翻过前面的山就是了，只是走了好远的路，脚都木掉了一样。爱林咬了咬牙，给自己打着气，一定要过去。
“歇歇吧！”藏华说，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明天晚上赶回去就好了。”
爱林忙摇头，“不要，藏华一定想早点见到家人吧！”
“还好啦！”藏华看爱林逞强的样子有点心疼。
走了几步，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停了下。藏华指给爱林看，“瞧，那里有一条河，叫落梦河，是我们藏兽赖以生存的根源，我们用它来浇灌我们的庄稼，饮用它的水，不论炎热寒冷，它都是那样，不急不缓，而且它的水温暖暖的，从不改变。”
“落梦。”爱林重复着它的名字，在落日的余辉下，那条银色的带子被一层金色所笼盖，透着一股恬静安详。
“它有故事吗？”爱林知道这个世界里充满了传说往事，不由得问道。
“那个故事并不被人所喜欢。”藏华往上继续走着，想了下，“你听过暗魔王的事吗？”
爱林点头。
“现在整个神兽界都说它十恶不恕，可在这个传说里，这河却是它安葬自己最心爱女人的地方。”
“它心爱的女人。”
“嗯，那时候他被部族联军打败，一路西逃，他的妻子——启梦深受重伤，将不久与人世，他不愿意丢下有伤的妻子，甚至为了妻子延缓了西逃的计划，以致在这个地方被联军包围，危在旦夕。”顿了下，藏华指给爱林看，“就在远处那座红色的山上，他们开始了激战，整整三天，血将整座山染得通红，却没有人后退一步。”
“他明明应该是个邪恶的人，却对妻子那么深情。”爱林听后感慨地说。
“邪恶！”藏华冷哼一声，“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他不过是失败的霸主，如此而已。”
爱林沉默了。
藏华继续说道：“他妻子为了保护他，用最后的生命做了一个咒，化身成河，阻挡了敌人的进攻，为暗魔王迎来了喘息的时间，那河也因而得名——落梦。”
为什么藏华说的和青麟说的不一样？青麟说他们来这个世界是因为暗魔王的诅咒，可藏华却说出这番话。
藏华看着发呆的爱林，“我的话可能和你以前听到的不太一样，不要往心里去。”爱林怎么说都是人间界的，怎么能完全了解作为藏兽的他的处境？
爱林点点头。太阳已经沉了一半，这个世界太阳是从东边落下，藏华曾说过这里是人间的另一边，好像神话一样的世界，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天暗下去了，为了安全只好停在了山上。藏华为他们找来了舒适的草。
“这里的生物都很温柔。”藏华边给爱林铺着边说，“大概是挨着落梦河的原因。”
此时的爱林正在看着远处好像在闪光的河，天上的星变得多起来，衬得落梦河像蒙上了一层轻辉。
“生活在这里真好。”爱林忽然想起自己家的空气，“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可惜妈妈他们来不了，不过等她回去，一定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让他们也了解到在地球的另一边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世界。
“说说你们那吧！”藏华忽然好奇地说。
爱林愣了下，看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忙说道：“没你们这里好，空气不干净，景色也不美，可能是因为我们只会利用身边的东西，有时候利用得过头了吧！不过……那是另一种生活，我们的世界虽然缺少花花草草，却有很多我们自己的东西，高高的摩天大楼，夜晚的星星虽然不太明亮，却有无数的彩灯映得黑夜恍如白昼，虽然不会飞翔，却有代替翅膀的飞机！还有……好多，好多这个世界所没有的东西，这就是两个世界的区别吧！”笑笑，看向藏华，却发现藏华脸忽然凝重起来，忙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藏华低下了头。
爱林担心地看着他，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天才重抬起头问道：“你想家？”
爱林一下愣住了，“开始的时候想了几天，可后来你给我看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就慢慢地不想了，再说反正早晚也要回去的，到时候想来这玩都玩不了了，哪有时间想啊！”
藏华沉默了，只觉得忽然间心口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低着头，看着模糊的草，一片一片的，眼神变得寂寞。
“藏华！”爱林轻问着他。
他抬起头，笑了下，有点勉强。
那夜，他们留在了山上。星星从未有过的温柔，藏华变回了真身，枕着自己的前爪，爱林躺在它的背上。风一下一下地吹着，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有什么在无声地变化，爱林闭了闭眼，还是无法入睡。
“其实人和其他的生物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慢慢地，就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爱林忽然开口，脑海有什么东西还是模糊的，只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人，应该说是一种生物的称呼。如果真的存在神，那么神应该是很爱人的，所以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才能，让我们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你们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吧？”
“也许吧！”有点无奈的声音，藏华回过头来，幽黑的眼球转向爱林。
爱林继续说着：“我‘生物’学得不太好，只记得老师曾说过，人的出现是种偶然，即使再过多少亿年，这样的偶然都很难再出现了。火的发现，慢慢地直立，在远古的时候，一步步走着，中间任何环节出现问题，都将是灾难性的，这样想的话，我们现在所推崇是文明是否太过单薄了些，自然应该是我们所无法掌握的吧！”
藏华眼神变得深沉。
爱林似乎还在烦恼着，“所以有时候会悲观地想，我们真的了解我们的世界吗？甚至就连我们自己，我们是否又了解了？”
藏华笑了，“你想太多了。”话说着，眼里的东西却更深了，这不是它熟悉的爱林，距离感让它有点不快，更多的是心底的不安。莫名地就觉得爱林身上有种东西，让人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眼。爱林是自己的，念头自然地出现，随性的藏华不加多想地便接受，对，爱林只能是自己的，所以爱林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东西，只要看着它就好。趴在自己的前爪上，感受着爱林倚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这个时候，只要这样静静地依偎就好了。
爱林耸了肩，“也对，我想太多了啊！”自嘲地笑笑，抚摸着藏华背上的毛发，卷卷的，看上去并不干净，却软软的，摸上去舒服极了，自己慢慢地就喜欢上了让长长的毛发在手指间划动的感觉。
天一亮，他们就起来，快速地向藏华的村庄走去。还不到中午便到了。
爱林惊奇地发现在山后的丛林里，有袅袅炊烟升起，很快地又看到，一排排的木制小房，只有简单的支干和并不太严实的布帘。其中有一个木制小房是属于藏华的。
爱林睁大了眼看着，大家都是人的形态，不知道如果都变回了真身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觉得有意思的爱林忍不住地笑了。只是奇怪的是藏华自从进来后就变得很沉默，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奇怪哎！
藏华悄悄拧她一下，“你又在笑什么？”
“我在想……不要告诉你。”爱林一笑，转身就跑。可就在转身的工夫就撞到了个人。
“父亲！”藏华猛地叫道。
爱林忙看过去，自己撞到的是个很威严的中年人，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哦，你好，我叫爱林，是藏华的伙伴。”爱林忙说着。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看了看藏华，好像要确认一样，才点了点头，“我叫藏隐。欢迎你来。”
爱林偷偷打量眼前的人，他是藏华的父亲呢！可怎么看上去不太像呢？不过这个世界应该与人间界是不一样的吧！不过，看上去挺严肃的，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藏华这个爱捣乱的儿子。
“藏华，把客人安排好，去‘哀林’找我。”
爱林奇怪地看着这两父子，久别后相逢怎么也不见丝毫的喜悦？还是因为性格的原因？
藏华答应着，拉着爱林的手就走，很快走到自己的小房前，他打开沾满灰尘的布帘，撇了撇嘴，“你先凑合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就跑了出去。父亲很少让人去“哀林”的，一定是有什么事。
藏华刚到“哀林”就看见父亲和村里的长老们正在商量着什么。一看到他，纷纷站起身，藏隐首先开口道：“藏华，你回来得正好，我和你的叔父们正在商量一件事。”
“这样……”藏华为难地皱着眉，长老们要让他和爱林作为祭祀祈祷，他倒没什么，只是爱林可以吗？那种场面很难应付，何况爱林只是跟他来玩的，怎么好意思麻烦她，更何况那样的祭祀，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形，藏华忍不住地脸红。
那边藏华的父亲藏隐已经不快起来，“祭祀可不是谁都可以做的。”严厉地说完，定定地看着藏华。
面对严厉的父亲，藏华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我去问问爱林。”
藏华为难地走到了自己的房前，心里犹豫着，都没注意到整个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爱林坐在木椅上累得只喘气，好难擦的地方，都是灰。眼看藏华进来了，忙等着藏华夸奖自己。
藏华却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爱林一愣，忙问：“怎么了？”
“有件事求你。”藏华严肃地说。
爱林心里一惊，这样的藏华很少见，不由紧张起来。
“长老他们选我们做这次‘如达节’的祭祀。”
“那……是什么？”
藏华坐在爱林对面解释着：“如达节是庆祝春的节日，那一天人们将迎接春神，而春神代表着生命和繁衍。”说完，看了眼爱林，很快又低下头去，“在那一天，人们会穿上自己最艳丽的衣服，在白天用水互相祝福，夜晚到河边去祈祷。”声音低了下去。
爱林感兴趣地问道：“挺有意思的，那祭祀是干什么的？”好像很有趣嘛！
“……模仿春神来临。”藏华含糊地说。
“这样，那有什么为难的？”爱林想也不想地答应道，“就做祭祀好了，一定很有意思。”笑笑，不明白藏华为什么神色那么古怪。
藏华嘴动了动，好像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爱林没听清，忙问：“什么？”
“没什么。”藏华猛地抬起头，懒懒地说，然后眼睛一亮，环视一下四周，吃惊地道，“你打扫的？”
爱林忙点头，露出一副我很了不起的样子。
藏华这次出奇直率地把赞美说了出来：“你可真厉害。”
“当然。”爱林有点奇怪藏华忽然的大方，以前要想让藏华说出赞美的话，要费好大的力气，现在藏华居然这样，看来是快到“如达节”，连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两人笑着，又把房间收拾了下，按照如达节的习俗布置着房间。
晚上，和村民围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爱林听着大家说笑，看着身边低头吃饭不发一语的藏华，奇怪地推推他。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藏华怎么忽然变得安静了？
坐在爱林另一边的一个女孩笑了，冲爱林说：“藏华就是这样的。”
爱林听了女孩的话，忙转过身，看向那女孩，很可爱的一个人，岁数不大。
“藏华很孤僻的。”女孩压低了声音说，说完还不忘冲爱林眨眨眼。
爱林吃惊地听完，“不是吧！藏华哪有……”
女孩却耸肩道：“他对外人很有一套的。”
“藏灵。”藏华从饭菜中抬起头警告般地叫着那女孩的名字。
女孩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爱林更加奇怪了，藏华却在下一刻站了起来，转身就离开了桌子。
正在喧嚣的人没受到丝毫的打扰，继续着说笑，没有人阻止或好奇地观看，藏华走得很快，爱林追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得好远了。爱林忙跑到他身边。
“藏华。”爱林伸手去拉他。
藏华停了下，任她拉住自己的胳臂，转过身，看着她的脸，笑了，仍是那熟悉的笑，懒懒的，漫不经心一样。
“藏华。”爱林担忧地看着这样的他，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你在担心。”藏华开口说，笑得没有丝毫破绽，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笑，是什么时候开始，族人不再在乎他的任性，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被认定了的孤僻，就那样被隔开了，远远地，听着他人的笑，慢慢地自己也就学会了笑。
“藏华？”担忧变得深了，爱林伸出手安慰地抚着他的肩，感觉有点冷，为什么忽然变得不再快乐？
藏华猛地将爱林紧紧地抱住！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有什么在眼里变得湿润。要不要告诉爱林，要不要诉说？
“藏华？”爱林不确定地问。下一秒，却觉得藏华在颤抖似的，他又在笑？
“你可真好骗！”藏华捂着嘴，一直笑个不停。
爱林却没有了以往的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那笑不对。
藏华尴尬地止住了笑，眼神变得幽深，没有说一个字，只伸出一只手。
爱林什么话都没有说，紧紧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着，慢慢地穿过村庄，来到后面的水池边，不大的水池被花草围绕，夕阳在东边落下，远远地如一团燃尽的火，映在水里，偶尔有鱼在水下吐着泡泡，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花色昆虫在水面来回飞着。
“我母亲死在这。”没有起伏的声音。
爱林没有说话，只是手握得更紧了。
“藏隐是村里的占师，只有他肯收留我。”隔了很久，藏华才又接着说道，“他对我很好，就是人严厉了些。而我因为自己的身世，从小时候起，就总是嫉妒那些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小孩子，喜欢打架惹事，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反击，可慢慢地，他们只会疏远，因为我是野孩子。”
爱林看着变得模糊的远方，夜降临了。最远的天空有颗微弱的星闪烁着，试图撑起整个夜幕。
“我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藏隐说，即使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只要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就好。我想他是对的，可我做不到，村里的人都说妈妈是和村外的人偷情生的我，可那个人，到底是谁？”藏华转过头，看着爱林，天色很暗，看不清她的脸，习惯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
“藏隐教了我很多东西，他说我有天赋，然后有消息说选拔灵兽，我就想也许通过那个，我能知道自己要到哪去，所以就去了。”
爱林温柔地笑了下，“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有什么叫着，好像在身后的树林里。爱林扬起了头，“那是什么？”
“是‘忘‘，这生活在落梦河附近，据说是暗魔王对妻子启梦的痴恋幻化，叫声如泣，听后心情会变得很坏。”
“可声音很美。”爱林说，呼了口气，真不习惯藏华现在的样子，好在他肯把心里的事对她说，只是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快乐。低下了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她，无法了解藏华的痛苦，只是静静地坐着，任藏华靠在身上，如果这样藏华能够舒服一些，哪怕肩膀会酸掉也无所谓。
藏华却在肩膀酸掉之前离开了，身子一侧躺在草从上，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爱林低头看着他。
那双黑黑的眼睛，已经不再幽深，她好像能够透过那双眼，看得更深，有什么在心里动了下，慢慢地酝酿着，有点微涩。
“看什么？”藏华把手叠在脑后问，懒懒地笑着。
“看你啊！”爱林伸手抚了下他乱掉的发，“发乱了。”低低地说着，像是自语。
手被藏华握在手心，起风了。
天上的星眨着，不知何时，已是繁星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