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

终点站

「这是今天白天照的吗?」那只漂亮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手中那一叠照片。

一头长长卷卷的头发让身材娇小的她看起来像个古典娃娃般,好几年没见面了的她似乎变得成熟了,从前那有点骄纵的大小姐气质少了许多,而且更添增了些温和内敛。

女人真是奇妙,不过才几年没见,不过是从学校换了个环境出社会然后当了人家的妻子,穿起了连身的孕妇装和多了个微凸的小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嗯,刚刚洗好。」她把照片拿近些好看得更加仔细。

「……这傢伙本人有这么好看吗?」

「呵呵。」他笑而不答,浅浅地笑容在他那秀气的脸上浮现。

本人啊……据他所知除去那一身白无常装扮的本人的确是好看漂亮到没有话说,不管是脸蛋还是那个身段。

只是,两年没见了,姑且不算今天上午的粉墨登场,现在那个人在他脑中所存下的最后记忆,是两年前某天早晨躺在他床上那慵懒可爱的模样。然而谁能担保两年后的他会不会像眼前这个女孩子一样有这么大的改变?

「他有看到你吗?」

「哪可能啊,人这么多。而且他工作时候的认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

「没有像小说一样来个感人的会面……」

「拜託……」

回想起今天白天的情况,那场景熟悉地彷彿时光倒回了三年前。

一样的人潮拥挤,一样的锣鼓声鞭炮声不绝於耳,就连天气也是一样的闷热。

那个一身白色的家将一样地以优雅又高傲的姿态挑逗观者的视觉,而他也一样地立刻被那熟悉却因为两年不见而有点陌生的身影深深地吸引着。

不过不一样地,这一次他没有粗心大意地摔到他脚边了。

那种在千万人前丢人现眼的蠢事这辈子发生一次就够了,然而他却感谢命运之神在他的生命中安排上这一桩蠢事。

就算这一段路走得实在不怎么平坦,天气也总是阴天雨天比晴天来得多,但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这样一个人。

於是他坐了一个小时的飞机到高雄再转车,来到了东港。

用那台本来想要卖掉却一直舍不得卖,装着许许多多他们之间回忆的相机捕捉着阳光下起舞的美丽白色鬼差,那个让他每天都想念着、有些怨怼却始终无法死心放弃的傢伙。

「那,我们现在去他家找他吧。」

「干麻非得要现在?」

「因为我想看感人的会面场景啊,还有我想看那傢伙吃惊的表情。」

「我觉得只会很尴尬。」

事前也没告诉陈晋说他会来就这样临时放下工作南下,而且两年没见面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会有点尴尬吧,更何况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超友谊的关系所以应该不能算是普通朋友。

总之就是他有点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收到那封信的时候的确是高兴到有点冲昏了头,但高兴过后他很认真地开始思考。

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做,还有思考着写那封信的人希望他怎么做。

思考着自己该不该去找他,以及找他了以后该如何。

结果他还是来了,所有的思考都无助於现实状况——就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很想见到他。

於是什么预设状况都抛到脑后,带着累积了两年的思念回到了这个初识的地方。

「喂,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道怡用手托着腮帮笑吟吟地望着坐在眼前的魏巍。

算算这傢伙也27坐二望三的年纪了,可那张娃娃脸和一只淡色的清澈眼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两颗幼稚的小虎牙叫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个还在读大学的男生。

她怀疑再过个三年看到三十岁的他,也许也没什么改变,就像阿晋那傢伙一样。

不过她知道,魏巍这个人的内在其实是不简单的,不管是思考还是个性。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魏巍是个城府挺深沉的人。

特别是,一向善於观察别人的她也不太容易看出他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表情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像魏巍这样特别的人,又怎么能让陈晋栽了好大一筋斗?不要说是那一向蛮横暴力不讲理又目中无人的个性收敛了不少,她之前都不知道那个整天吵吵闹闹爱玩的阿晋可以因为想念变得沉默少言然后对什么事都兴趣缺缺,而之前是一颗脑袋从来不用放到快要发霉现在却常常看他好像在沉思什么的样子。

「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期待的这样。」如果不是被期待的,那宁可不要抱着期待。

「什么啊……」

她真的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蹉跎什么,明明就是彼此相爱着然后彼此在意着对方,结果两年过去了不但什么进展也没有还弄得两个人相隔两地互不见面地彼此思念,什么跟什么啊……两个都是笨蛋!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也一直深信自己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可这两个傢伙却偏偏不赶快上演一个圆满结局好让她欣慰一下。

「我想,是不是被期待你可以自己去确定这样。」

道怡将手中的照片递还给魏巍,收起脸上玩笑般地笑容认真地说道:「不过我可以确定那傢伙真的很想你。」

「是喔。」魏巍淡淡一笑接过照片收整齐。

「……」这傢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又是那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敷衍微笑……

***

床头柜上和房间其他地方相比之下特别地乾净,上面放着一个木头制样式简单的小相框。

相框里框着一张贴满透明胶带,像是拼图一样一块块拼凑而成的照片,照片中两个男孩子都笑得挺开心的,不过其中一个那颗深棕色的头缺了一角,虽然已经用棕色彩色笔涂的纸片补上了,但因为纸片的剪裁技术欠佳,看起来不但没有达到「修补」的效果,反而像是那男孩头上长了什么怪东西一样。

坐在床上的他将手中的热力软膏挤了一大坨涂在两条疼的浅褐色结实小腿上,然后使劲地搓按着。今天不过是平安祭典的第一天,这只腿接下来还得操劳个几天勒!

果真干这一行的没有过人的体力跟耐力大概无法胜任。

之前好几个新加入的小夥子因为受不了那严格铁血的训练纷纷打退堂鼓,留下来的倖存者虽然是训练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三年一度的东港平安祭实在非同小可,於是团长还是坚持要他这只「老鸟」上阵才能放心。

尽管百分之百的人都认为他那张漂亮到像瓷娃娃的脸蛋怎么看都比那些师弟后辈小鬼来得年轻貌美多,可是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二十四岁的家将已经算是老默默(形容很老的意思)的了,将近十年的家将生涯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人老不中用,干。」果真年纪有差,前几年似乎都没有这么容易僧的说……

推完了那只小腿,换手臂跟肩膀。他有点自暴自弃地将手中的那条软膏盖上往一旁丢去,倒头一栽往床上躺去。

马杀鸡这事,没有两个人是爽不起来的。

空气中漫着那软膏凉凉带点刺鼻辛辣的味道,让他想起了魏巍。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帮他按摩的情形,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用手指沾着这相同味道的软膏插他那个……

想到这脸跟耳朵顿时发热起来。

他跳下床将冷气开到最强,站在出风口吹了一阵,试图将自己发烧的脸吹凉一些。

再度躺回床上时,他顺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

相框是从三八老妹的房间偷锵来的,相片是从垃圾桶里抢救回来的,而相片中那个跟他勾肩搭背的男孩子,是他每天都思念的人。

每天都思念着。

记忆不敷使用的时候,他可以幻想。幻想着如果可以和魏巍一起生活,幻想着魏巍突然从台北来找他。

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因为什么味道还是因为照片,不需要任何凭藉就足以让他想念个没完没了。

可是放手的,也是自己吧。

已经握在手中的幸福为什么要放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也许是害怕幸福来得太快也将会去得骤,也许是担心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不被需要的一位。

单纯的脑袋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观念始终强势。

自己本身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关於未来老婆这类的事情,但他却也没有动过「魏巍会因为我不娶老婆」的念头,总认为魏巍总有一天会结婚,然后,他想破头却怎也想不出有了魏巍的老婆和他该用什么形式相处。

「……」叹了口气,他把相框放回柜子上。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如果自己脑袋再灵光一点,书读得更多一点,会不会就可以免去这么多想不出答案的麻烦事?

然后,每天也可以就不必过得这般不快乐了?

现在被道怡骂「你真是笨蛋!」的时候,好像也不太有想要反驳的冲动了。

闭上眼睛,好累……

过着不快乐的日子,真的好累。

真的想见他呢……尤其是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

好几次他甚至冲动地连北上台北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就差走进月台上火车,但却没有一次真的踏上旅途;笨拙不堪的信也写了好几封,却没半封是贴上邮票的,总是像供品一样摆在床头放到过期好久,最终进了抽屉去。

「勒?」手伸到床头摸了摸,前几天写的那封信怎么不见了?

陈晋从床上爬起来,枕头棉被给他乱搅一通找没有,接着又爬到床底找。

「干!」那么大一张信难道还会被尿弃(老鼠)咬走??

他不信邪地决定将整个床移开然后把床头柜拖出来找。

那封信要是给其他像是老娘、老妹看见还得了?堂堂男子汉写情书,不笑死人……

***

结果,他还是忍不住来到了这栋熟悉的房子,站在那面熟悉的铁门前。

原本是打算等到陈晋忙完了这几天的祭典再来找他,结果出来吃个晚餐后到处乱逛,不知不觉地就逛到了陈家门口。

院子里那台破破的野狼125比两年前还要旧,看起来几乎可以送到废铁场去回收那样,孤零零地停在那像个佝偻老人,在路灯的照射下可以见到自己从前常坐的那个后座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有点感伤,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确定属於自己的所有物完好如初后松了一口气那般。

陈晋的房间应该还是在二楼没变,看着那窗户透出来的白色灯光,他想他应该还没睡。

就着样,望着那窗户好久好久,愉快的记忆、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下子全浮上心头搅在一起,分不清喜怒哀乐的滋味让他迟迟按不下电铃。

陈晋就在那窗户里头啊……想要看见他,想要听听他的声音,要靠近他颈间呼吸着带有爽身粉香味的空气,要用手摸他蓬乱的头发和亲吻他细的脸颊,更想要很用力很紧地搂抱他的身体。

两年来的遥遥想望只要按下这电铃就可以得到宣泄的出口,要责问要抱怨要怎样的也就这么一按然后等他开门……

可是为什么害怕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是因为太多太多次的失望然后变得患得患失?

「干!环喜(烦死)啦!」陈晋一颗头塞在柜子后面骂道。

找了将近40分钟依然找不到那封「情书」,房间被他翻得像是刚发生强震似地乱七八糟不说,已经洗好澡香喷清爽的身体沾满了灰尘还有蜘蛛网,更令陈晋一肚子大便的是那吵个不停的电铃声。

八成又是阿花被(阿发伯)来借拜拜用的桌子,或是菜拔(蔡爸爸)跟孙子抢输电视来借Z频道看摔角。

增咖灾(乡下所在)就是这样,一天到晚有人来串门子、来借电视、来借葱借蒜、来借胡椒米酒、来八卦、来找打撞球……

总之不管是谁是来找什么的,对陈晋来说都不会比找那封信来得重要。

陈晋打定主意来个三不理,继续埋头苦干翻箱倒柜。

可能又是没刷牙没洗脸没盖被子就不小心趴在床上睡着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别吵他了吧。一个下午的打打跑跑跳跳,体力再怎么牛的人也会累……

魏巍那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决心现在更是愈发地动摇,也许今天本来就不应该来的,因为他根本还没作好见到他的心理准备。

会这般拖泥带水也不是他生来如此的,那种太在乎导致人变得婆婆妈妈的情形,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等了一会,他将手插回薄外套的口袋,转身走出了陈晋他家的院子。

好不容易,烦死人的电铃终於停了,不过耳根没清静十分钟,换挂在墙上的电话铃声吵起来。

「吼!」人在烦躁时对尖锐噪音的忍受度特别弱,尤其是个性本来就欠缺耐性的人。陈晋怒叫一声从床下爬出来扯下电话。

「喂!像啦(谁啦)?」明显地口气不善对着话筒吼着。

「你大小声个屁阿?我啦!」

「……安怎(怎样)?」听见道怡的声音,陈晋的口气顿时温了几分。

一方面因为道怡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朋友,当然所谓的了解也包括了他和魏巍之间的事,久而久之,她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吐露心事的对象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道怡是个孕妇,哪有人会对大肚婆大声小声的啊?

「你喔,不要老像个小鬼吵吵闹闹的好不好?」

「嘎哇贯(给我管)。」陈晋闷闷地说道。女人当妈了都会变得这么啰哩叭嗦吗?

「魏巍你见到了吗?」

「啥米?」一时之间实在听不懂道怡问什么。

「我说,魏巍去找你了吧?」

「哪个喂喂?」

「猪!还有几个魏巍?你最爱的那个啦!」

「魏巍?找我?他在哪?」越听越是丈二金刚,然而不知不觉地心跳稍微地加速,抓着话筒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奇怪,他没去找你吗……」看魏巍那一副明明就很想念陈晋的样子,她预测着大概今晚他就会按耐去找他了吧……难道是估计错误?

「找我……」陈晋先是呆了几秒,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啊」的一声,也不管电话那头道怡还在线上就挂上,大步跨过方才被他移位的家具们,逃难似地冲出房间。

「刚才的电铃,不会是……」一面跑下楼梯一面整理着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思绪,却一不小心一脚採空从楼梯上滚下来。

「阿娘隈……」所幸距离一楼已经没剩几格,虽然是摔个面朝下屁股朝天的狗吃屎式却也无痛不痒,只是皮肤接触着客厅冰冷的瓷砖地,使他意识到现在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裤。

对陈晋而言,这样大剌剌地穿着四角裤出门买酱油买什么实在稀松平常,反正又不是没穿;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反常地为了自己的清凉穿着尴尬了起来。

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态只觉得如果真的是魏巍来了,那怎么可以穿这样去见他!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片刻也不耽搁冲回楼上房间,随手在地上抓了件夏威夷衫边套边下楼。这次没有跌倒的他直接拉开客厅铁门跑出去,也没想到要骑机车什么的就双脚万能去追那个早在十几分钟前就离开了的人去。

离陈晋家不远处有条不大不小的马路,平常车子并不多,特别是过了晚上十点以后要在马路上跳舞都可以。

魏巍看了看手,才七点半。这个时候耐心点还是可以招到小黄,特别是现在东港正在举行祭典期间,连陈晋家这种比较偏僻的地方也都比平常多了几只猫猫狗狗。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走了不少路现在有点懒也有点累,他决定招台计程车回住宿的旅馆。

站在路旁等了一会,也不必招手,一台破破的计程车大老远看到站在路边的高个子魏巍就飞快地驶到他身旁停下。

拉开计程车的车门才踏进了一脚,冷不防有人从后方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后拉,然后碰的一声将计程车车门用力关上。

魏巍站稳了脚步回过头,愕然惊见跑得气喘嘘嘘、只颊通红的陈晋就站在他身后。

「……」魏巍一脸没表情地看着陈晋,因为太过突然所以连吃惊的表情都来不及做。

「喂!到底要不……」计程车搵讲(司机)不耐烦地摇下车窗,然而在看见那上半身穿着子只扣一颗(还扣错洞)流里流气的花衬衫、下半身穿着一条龙四角裤,怎么看都像不良少年的陈晋,一句话没说完又吞回肚子里去。

看那肖黏(年轻人)面色不善的样子,八成是地下钱庄来讨债的,这种江湖恩怨还是离远一点免得被无辜波及。

温讲(司机)立刻将脖子缩回去,摇上车窗踩了油门迅速离开现场。

被留在现场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先开口说第一句话,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於是一阵凉风吹过时,场面竟有点像是格斗电影要开打前的定格。

两年啊,其实说长也不长,人可以花好几个两年在学业上然后勉强混张烂文凭,也可以花好几个两年在事业上,可以花两年在实践一个理想上。

但如果把两年用在承载对一个人的思念上,实在太漫长也太辛苦了。

不但没能够淡忘,反而更加地深刻,更加敏感。

「魏巍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来找我突然?」

几个句子不成章法地在脑中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个答案来。

魏巍的头发又变回来他所喜欢的黑色了,魏巍盯着他看的那只淡褐色眼睛依然如他所熟悉地那样清澈,那张白皙秀气的脸蛋还是那样叫他忍不住好想要亲上一口……

这个男人,连半句话都还没讲半个表情都不必做就可以这样牵动着自己的情绪,以及牵动自己生理上的渴望。

陈晋明明知道自己见到魏巍有多高兴多愉快多爽,但却怎么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力拥抱对方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

魏巍是来找他的应该不会有错,也许是因为想念,也许是因为路过,也许是因为他要结婚了来跟他说最后的掰掰……

失去的不一定能够再拥有,握在手中的也未必属於自己的。

这样简单的道理就连单细胞如陈晋都明白,於是他不敢抱住他,只敢紧紧握着他的手臂,紧紧握着不确定却也不愿意放手。

被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陈晋吓了一跳,不过毕竟今天早上有在庙会上见到过了,倒还不像陈晋那般大惊小怪。

陈晋紧抓着他的手掌热烘烘的,魏巍知道那是他在生气跟兴奋的时候才会有的生理反应,然后那张完美无暇的脸蛋上呆然的表情,也让他觉得有点想笑……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不就是这傢伙写信叫他来的吗?

有必要这样像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吃惊吗?

不过,陈晋那粉红色湿湿嫩嫩的两片唇因为吃惊而呈O型半启的模样,实在好可爱……魏巍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陈晋的唇。

这样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代表着自己依然被魏巍在乎着被喜欢着?

陈晋突然放开魏巍的手,转身低着头快步地往回走。

「呃?」被陈晋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魏巍只好大步地跟上陈晋。

「干!麦对抵(别跟在)林杯袄敏(你老子后面)啦!」陈晋没好气地骂着,依然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你干嘛啊……」魏巍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这小子是发什么神经啊?一下惊呆一下生气,这是两年不见后的打招呼态度吗?

「……」陈晋充耳不闻似只顾着低头加快脚步,魏巍眉头一皱,大步跨向前伸手扯住陈晋衬衫宽宽松松的领子。

「停下来。」

「放开啦……哎哟!」陈晋像虫一样用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魏巍的手,没想到挣扎得太过大力加上魏巍又死不放手,只听「啪」的一声那颗唯一有扣上的扣子脱线飞掉,整件夏威夷衫被拉扯下来然后陈晋往前踉跄几步,险些没再一次跟地板接吻。

「对不……」魏巍满脸通红连忙要将手中的衬衫递还赤裸着上半身愣在那的陈晋,却意外地发现陈晋望着柏油路面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满满地装着眼泪几乎要滚出来,本来就乌黑的大眼睛被泪水这样一泡看起来更加地水汪汪亮莹莹,虽然看了很心疼但却有一种叫人目眩的美……

「干干干!」陈晋察觉魏巍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窘状,连忙粗暴地抢过他的花衬衫,使劲地往自己脸上抹,那力道之大叫魏巍有点担心他会在那张精的脸上擦出几道刮痕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明白陈晋为什么哭的魏巍有些慌了手脚,他很想抱着他安慰他,但这些年来养成的自我防备和保护心态却叫他只知道僵立在一旁。

「你嘎(给)林杯走开……」不是因为衣服被拉下来羞愤,也不是因为见到思念的人喜极而泣。只是在魏巍凉凉的手指触碰的那一刻,那属於陈晋性格中特有却被他自己压抑在心底两年的任性跟冲动一下子全压不住爆发了出来。

很想要用力地踹人用力地揍人,想要骂一堆话,可最终表现出来的确是难堪到极点流个不停的眼泪。

陈晋索性往地上一蹲抱住头,这样像是在蹲屎的姿势虽然难看但却方便将整个头脸埋在手臂间不被看到,省得丢脸。

「对不起……」实在是心疼到再也忍不住,魏巍蹲下来用力扳开陈晋像是钳子般紧紧抱着头的手臂也不管他死命挣扎硬是将他整个人拉到胸前紧紧抱住。

「对不起,别哭了,对不起……」

以实际情况而言,自己应该是个被抛弃的受害者吧,结果想不到不停道歉的却是自己……

说不太上来陈晋是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不太一样。

外表和从前一样的漂亮,穿着也和从前一样的没格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了点所以感觉个头高了些,除此之外在外形上几乎和两年前没两样。

不一样的感觉,应该是发自於内部的。

无法很具体的描述,也许是太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魏巍不容易像从前那可以轻易地从陈晋脸上读到他的情绪,也不再容易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也有可能是两年的岁月让人成熟长大了些,那个像是小孩子一样简单的陈晋好像变得有点杂。

不过,那倔强好面子的脾气真是一点改变也没有。

前一刻还哭得像什么样的,下一刻鼻子一吸,脸胡乱地抹个几下,骂了声「靠杯(哭爸)」就推开他站了起来把夏威夷衫穿好。

现在正一面碎碎唸一面蹲在地上摸找着他的扣子。

「靠,西咩(是要)安那吹(如何找)?」陈晋丢开刚摸到的小石子,一边骂着。扣子本身是透明的,又小不拉机的,在夜里昏暗的路灯下要找到它简直像大海捞针一样艰难。

「不能用别的扣子代替吗?」魏巍也蹲下身帮忙找,毕竟扣子是被他扯掉的。

只是视力本来就不是很好的他实在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摸来摸去,老是摸到小石子跟小砖屑。

「美塞(不行),一定要用这粒。」一颗普通小扣子是没什么好执着的,但现在如果不找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情绪,会让他觉得尴尬然后浑身不自在。

魏巍也不再多说,他知道陈晋的犟牛个性有时候做事情是不太需要什么理由的。

只是这样两个大男人蹲在夜里微弱路灯下在地上摸来摸去,大概跟道怡想像中「感人的会面」有点距离吧……

不过这场景,倒是让他回想起了那年除夕晚上,两个人蹲在海边捡星沙的往事……

「啊!!」陈晋大吼一声打断了魏巍的思绪。

「找到了吗?」

「干……摸到高塞(狗屎)……」陈晋鬼叫着,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望着地上那坨被他弄散的半乾狗大便,然后再望着自己的右手掌。

「……」魏巍咬着嘴唇,非常努力才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不能怪他兴灾乐祸,实在是因为这情形太好笑了……

「虽小(衰,倒楣的意思)……」陈晋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魏巍早就忍笑忍到一张脸都变形了。

他把手在路边草地上葛(抹)几下然后伸到鼻子前闻,差点没呕出来的……

「噗!」再也忍不住的魏巍不小心喷笑出来,换来的是陈晋秀眉一横,脸色一沉,恼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捏了魏巍的脸颊。

「啊……」狗屎……沾到狗屎的手……碰到脸……

魏巍笑容僵在差点没绿掉的脸上,他忙用微抖着的手掏出手帕用力擦着脸。

「嘿!」看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魏巍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陈晋很爽地笑了起来。

「……」望着那好熟悉好怀念的灿烂笑容在陈晋那张才刚哭过,眼睛还肿肿红红的脸上浮现,魏巍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优,等会洗一下就好了啦。」看魏巍边走边用手帕不停地擦脸,白皙的脸皮给他擦得红红一大块,有点像是「一见发财」电影里小殭屍的那个圆圆腮红脸……陈晋索性抢下魏巍的手帕不让他再擦。

「恶心死了……」

「干!谁叫你要笑林杯!」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要这么好笑的,怪谁啊?

魏巍一脸无辜委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脸碰到了从狗的肛门出来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起来。

「勒……」两个人走到陈家的铁门前,陈晋握住门把推了两下,闻风不动。

「干!」八成是刚才急急忙忙冲出来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把门带上的。

「没人在家吗?」

「没。」因为阿爸跑船还没回来,所以今年老妈老妹都到娘家一起过大拜拜了。

「钥匙?」

「谋眨(没带)。」连衣服都差点忘了穿,哪会记得带席(钥匙)啊。

「习惯不好。」魏巍撇撇嘴说道。想到不能立刻洗脸他就痛苦起来。

「靠杯(哭爸)!」要不是?了追你林杯也不用这样像肖A(疯子)一样冲出门。

陈晋走到院子抬起头看了看,只有二楼的窗户没装铁窗,窗外还有突出的水泥窗台,沿着房壁的水管应该可以爬过去。

「等我,我爬上去开门。」

「别啊,好危险……」

「谋(没)你来被(爬)!」陈晋耸耸肩对魏巍说道。

「……」魏巍抬起头看了看那个二楼窗户的高度,摔下来应该死不了吧……

「好吧,我爬。」魏巍蹲下身解开脚上皮鞋的鞋带,脱下皮鞋跟袜子整整齐齐地摆好,赤着脚走往墙边。

「逃卡(头壳)坏去!林杯被(爬)啦!」魏巍那样像「追来阿」(水梨子)一样北袍抛幼迷咪的(形容白皙细嫩),等会不小心摔下来还得了?

陈晋伸手将魏巍一把抓住推到一旁,无论如何当然是自己来爬比较妥当。

「手有大便……」魏巍低头惊恐地看着自己刚被陈晋一把抓住的衣服。

「干!林杯没用那手啦!」陈晋踢开脚上的夹拖鞋,只手找了个好施力的地方勾住,开始往上攀爬。

「你小心……」虽然陈晋那灵活又敏捷的动作像只猴子般爬墙如爬树,但魏巍在下面还是紧张地冒冷汗,这个高度摔下来虽然不会要人命,但魏巍无论如何是不愿意见到陈晋有任何的伤害。

他不自觉地更靠近墙边,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晋的动作,心下打算如果陈晋不小心掉下来,那至少他还可以在下面充当肉垫这样。

然而陈晋越爬越高,魏巍突然察觉了一件令他很脸红的事……

陈晋……他……

没?穿?内?裤!

从陈晋那宽宽松松四角裤的裤筒看进去,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大腿和一点点的臀部……

所幸其他地方因为灯光不明亮所以黑忽忽地看不真切一片马赛克,只有在攀爬动作大一点才会小小地走一点光。

四角裤里面没穿内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是这样春光无限的场景如果是由自己所喜爱的人来演出那真是叫人好生折磨。

魏巍脸红得像苹果,耳朵彷彿烧起来似的发热着。

他心虚地闭上眼睛,但又担心这样一来如果陈晋摔下来那就来不及接了,於是只好又睁开眼睛,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在裤子上而忽略裤子里的风景。

好不容易终於熬到陈晋爬进二楼的窗户,魏巍松了口气。

一方面是因为担心紧张,一方面是因为□□(消音),现在有全身虚软无力的感觉。

「靠(哭)……」一爬进房间便看见那一屋子乱,陈晋的头立刻大了两倍,他转身对着窗外的魏巍大叫道:「蛋挤勒(等一下)喔!蛋蛋(等等)!」

回过头立刻粗暴但神速地将所有的家具归位,杂物往床底下塞,衣服裤子袜子往壁橱里藏,拉着床单用力甩扯个两三下看起来比较不会皱得像酸菜一样。一切OK要走出房门时,陈晋突然又折回房间将那个木头相框往枕头下一塞,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拍写(抱歉),哩蛋啰(让你等了)。」陈晋拉开一楼铁门,抓抓头有点尴尬地说道。

「不会……」不知道陈晋在摸什么开个门需要这么久,不过却因为有这个空挡得以让血发红的脸白回来,魏巍心下暗暗侥倖。

魏巍坐在陈家客厅的长椅子上,用陈晋的毛巾擦拭着刚刚用肥皂洗半天才洗好的脸。

环顾这个客厅,一切的摆饰都和以前差不多,只是以往门口处那堆了一地一袋袋的塑胶花手工不见了。

之前听道怡说,陈晋现在平常在国术馆当教练,还在某家挺有名的太极拳社当约聘的老师帮学员上课,所以陈妈现在可以比较轻松地靠儿子养而不必作手工贴补家用了。

看不出来陈晋这小子还会打太极啊……看他身段那么柔软,搞不好还会瑜珈什么的……

陈晋长大了,走着属於他自己的道路,过着属於他自己的生活。

而他,他却多希望能够和陈晋在一起,能够拥有属於两个人一起走的道路,两个人共同的生活。

他实在无法否认他这一次来是有所期望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何必离开台北出发到东港之前,还特地将房子里里外外大扫除一遍,然后把放在柜子里、从陈晋离开后就没人使用的枕头拿去送洗?

又何必特地跑到超级市场去买了一罐爽身粉放在房间呢?

但是,当年无牵无挂的陈晋都不愿意留在台北了,现在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离开东港,离开他已经开始走的路呢?

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像个花痴一样啊……

站在厨房流理台前用刷锅子的钢刷沾沙拉脱用力刷着右手掌,虽然有点痛但重这个举动可以让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但一想到等会又得面对那不自在、令人手脚不知道要放哪的场面,整个人又有些闷闷躁躁的感觉。

除了高兴跟不安之外,可能还带些罪恶感……

当年什么都没说拍拍屁股就走人,魏巍一定很生气很不爽吧……

原本他还在想魏巍可能就跟他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他还愿意甩自己……

就算现在被责备被埋怨了,那也是无话可说的。

只是当年魏巍给他的那个问题,他到现在依然回答不出来。

想啊……当然想!谁不想跟自己尬意(喜欢)的人吐给的佛A跛(togetherforever)呢?

只是那些说不出或理不清的顾虑让他没办法爽快地说「我想」,不能乾脆地说「我要」。

更何况,今天的魏巍也许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答案了。

他将水龙头扭开,将一手的泡沫洗掉,然后撂起衬衫擦了擦溅得满身都是的水珠,抓抓头发走回客厅,一屁股往魏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道怡要当妈了。」

「喔,真好。」

「今年还是很热。」

「是啊。」

「……」

「……」

无意义的对话进行没几回合就持续不下去,两个人沉默对望了几秒,然后不约而同地别过脸移开视线。

「我去拿凉的。」陈晋站起身走向厨房门口拉开冰箱,翻了半天里面除了几罐Asahi(朝日啤酒)外,其他肉肉菜菜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拿来喝的。

冰凉的啤必鲁(啤酒)这种天气喝最爽了,但魏巍讨厌喝这个啊……

「我来去买凉的。」陈晋关上冰箱,打算回楼上房间拿钱去买。

「不用麻烦了……我稍坐一下就走。」从小就养成的客套话不用经思考就说出口,却没想到在陈晋的脸上看到那有点失望的神情。

「一下喔……」那就是魏巍他等会就要走了吗……?

「……你到底,」陈晋不清不楚的态度,让一向很能沉得住气的魏巍也有点失去耐性,他终於忍不住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到底还在不在乎?」

什么在不在?谁在不在?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魏巍那个没有主词没有受词的问句让陈晋有听没有懂。

「你为什么啥也不说就走?」魏巍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但那样淡然的表情和不高不低不快不的声调,反而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一向讨厌别人气势压过自己的陈晋虽然很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自知理亏却只能站在那紧闭着只唇,说不出任何理由来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脱罪。

「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暧昧不明的表态,到底还要维持多久?

或许是因为失望太多次了,或许是等待的日子太长了,魏巍有那种乾脆豁出去的念头,於是这样大剌剌直乎乎,平时不愿意说也不习惯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就丢出来了。

「……」林杯想……林杯只是很想你啊!他不明白魏巍到底想要问什么、到底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他咬着唇有点困惑地望着魏巍。

「……你为什么寄给我那封信?」看陈晋那样欲言又止却不吭一声的模样,魏巍一直平平直直的口气稍微温和了些。

「信?林杯没寄过……」话说了一半突然住嘴,陈晋想起了他那封找了半天却怎也找不到的信,然后想起了某个鸡婆。

「死道怡!」陈晋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

「什么?」

「谋。(没有)」原来,魏巍出现的原因这样简单,就是因为那封信嘛……

陈晋当然很清楚自己信上写了些什么,毕竟那是花了一个下午呕心搅脑、涂涂改改的东西,想要忘掉也很不容易。

心中暗自诅咒道怡竟然把那见笑(丢脸)的东西寄给了魏巍,娘的想到这就羞愧地好想去拢逼阿(撞墙)。

只是……见笑归见笑,转念一想既然魏巍是因为那封信而来的,那标洗(表示)……标洗……

「你干嘛啊……」陈晋这傢伙是怎么了?那张脸是神经失调还怎样?

之前是一脸困惑地沉默着,然后不知道干什么愤愤了起来,接着像是做坏是被发现一样的难堪表情,然后现在居然又愉快地笑了出来……

「谋啦(没啦)!」陈晋连忙摇头说道。如果,如果魏巍是因为这封信所以来的,那如果被他知道信不是他本人寄的,会不会又掉头回歹把(台北)了呢?

陈晋决定把这件是当作秘密吃进去巴豆(肚子)里,至於道怡那里哪天有空再去找她僧小(算帐)。

「你的脚怎么了?」魏巍注意到「罚站」在他面前的陈晋左脚右脚在那不安分地置前置后,不停地移换重心点。魏巍弯下身子,伸手用力往陈晋的小腿腹捏了一把。

「哎哟偎~干!僧(酸)啦!」本来就操劳过度的肌肉还很紧绷,刚才又跑又爬地更加痛,给魏巍这么一捏简直就像是把醋灌到小腿里面流来流去,酸到发麻的地步。

「你这个,一定是过度运动后没有适当的舒缓,然后你又自己随便乱捏乱按。」魏巍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戳了戳陈晋小腿上的几个穴道。本来就熟能生巧,之前为了更加精进,他还特别去参加了研习班「拜师学艺」,对魏巍而言按摩推拿可以算是一种「专业」了。

「挖栽(我知道)啊啦~~麦勾吐了(别再戳了)普力子(please)啦……」

可怜陈晋给专业的魏巍按个几下就痛到唉唉乱叫,差点没站不住。

「不行,你这个腿如果没处理,明后天再继续积劳会把你的腿报废,去躺着我帮你按。」

陈晋他出家将那样连跳带打的绕境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很累了,这样放着不管很容易让肌肉受伤,更严重地连筋都会受伤,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岂能小觑?

「我先去洗澡可不可以……」魏巍的按摩虽然效果很好,按完了也很舒服,只是按的过程中有时候实在又痛又痒好比地狱酷刑……不过既然他要帮自己按摩不就表示他不会这么快离开?好吧那既然这样这点小小的痛苦他可以忍耐。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洗个澡,他绝对不要魏巍在帮他按摩时按出一大堆仙(身体上的垢)来……

***

魏巍用遥控器将冷气调到适眠状态,然后拉过薄被子帮陈晋盖上。

在魏巍腿部附带全身马杀鸡的伺候之下,陈晋鬼哭鬼嚎最后是又累又痛又爽地睡死在床上。

「……」魏巍拉了薄被子的一角把陈晋嘴角的口水擦掉。

长大了也好,变成熟也好,睡着时候的他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那睡颜是美好可爱地叫人舍不得离开啊……

可是也因为这样,所以更要离开啊!方才马杀鸡的时候不过是用手接触到陈晋那光滑的浅麦色肌肤和修长均匀的腿,就足以让他心神不宁起来。

这样和只穿着一条四角裤,睡得毫无防备的心上人共处一床,他又不是柳下惠……

魏巍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陈晋的额头,抚摸着他的脸庞,抚摸着那不停地对他发出勾引讯息挑起他欲望的嫩唇……

最终,他还是没有顺着自己的欲望吻那唇。

在不确定陈晋的想法之前,他不愿意作超过朋友界线的行为,如果还是得摔,那他希望这一次能摔得轻一点。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瞥见枕头下露出一小角木色,他好奇地把那东西从枕头下抽出来。

「……」有点想笑有点想哭地望着手中的相框,一瞬间涌上脑袋的是好想紧紧抱住身旁这个傢伙的冲动,这傢伙,竟然把这东西当宝……

「算了……」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算了。如果注定了距离跟思念是他所必须为这段感情无条件付出的,那他真的认了。

只要知道陈晋还是这样在乎着他,就如同自己在乎陈晋一样,那其他的,真的不重要了。

就算要他三天两头就跑一趟东港,就算是他必须忍受每天每夜想念一个人所带来的煎熬……

十全十美,本来就是求之不得啊。

魏巍将那相框塞回枕头下,翻过身面对陈晋侧躺着,凝望着他熟睡的脸。

「可是,还是很舍不得啊……」他自言自语道。

***

醒来时睁开眼能够见到自己所喜爱的人就睡在身旁,那种感觉比什么都令人感到幸福,感到满足。

透过刚睡醒的只眼所见到的一切都是迷迷濛濛,和刚才的梦境难以分割……

陈晋伸出手指戳了戳魏巍的脸蛋,软软嫩嫩……

他又将手掌轻贴在魏巍的胸口,胸膛随着熟睡的均匀呼吸缓缓而有节奏地起伏着。

「真的……」是真的魏巍,就睡在他旁边。和刚才梦里面一模一样勒……

陈晋贪心地将手掌四处游移,魏巍的身体温温的,滑滑的……

这是陈晋他最喜欢的人,是他最渴望的身体……

「干。」不知道是身旁这傢伙太过诱人还是早上起床性欲特别旺盛,陈晋察觉自己腹部以下已经有点冲动,在这样摸下去他大概会受不了想要骑到这傢伙身上……

如果不是今天还要出家将有碰不得「荤食」戒禁,陈晋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身心的欲望。他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爬下床,梳洗打理完毕之后打算速速离开这个会让他想要「破戒」的现场。

离开前,他站在房门口多看了床上的魏巍好几眼。

很舍不得啊……

***

「乙未正科某府大千岁,顺风!顺风!」(因2003年未到故此一干岁姓氏不详)

在祭典科用扩音器广播后,那艘巨大华丽、满载着食衣住行育乐各种器物的王船,在大量金纸的助燃之下开始烧了起来。

这是东港平安祭的最高潮,香客、信徒、观光客……从东隆宫庙口挤到镇海里的海边,所有的人都争着一赌这艘载着千岁爷的王船押送疫鬼邪妖一同离开人间。

「我以前一直以为烧王船的时候会放鞭炮吵翻天。」三年前来东港却因为忙着作访谈而错过的烧王船,这次终於亲睹了。

「不行放啊,要不然那些坏鬼会循着声音再回来。」因为陈晋的关系跟人脉好,所以两个人得以站在这非常靠近王船的地方观看着送王的仪式。

「很浪费。」信耶稣的魏巍怎也不相信这条造价数百万的船可以带走灾难,带来平安。

「哪会浪费啊,他是千岁爷耶,抓妖怪很辛苦的。」陈晋舔着手中的红豆冰棒说道。

对他来说,这些民间信仰是从小到大就在心里根深蒂固不必质疑的。

「你信这个啊?」从口袋掏出新的底片快速的替换。不信归不信,但这样壮观的场景还是叫人目眩啊。

「林杯不信的话怎么会去做家将?笨!」陈晋嘻嘻笑着说道。

「嗯……」熊熊烈火将海面映得红红亮亮,那鲜丽的光泽也染上了陈晋的笑脸,同样地叫人目眩……

魏巍从来不相信陈晋他们的鬼神,但打从第一次陈晋以白色神将之姿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比任何宗教任何神更能带给他感动的灵性之美。

他一直一直都相信在陈晋的身上,必然有着他这辈子都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要不然怎能够让他甘愿用自己的一生去赔上?(作者注:笨!这就是爱情啊~~)

「要吃吗?」魏巍干麻一直盯着人看啊?不会是也想要吃冰棒啊?

陈晋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冰棒递给魏巍。

「……谢谢。」一向觉得吃人家口水很恶心的魏巍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那只冰棒放入口中。

「喂,你照完没?」

「差不多了。」

「那我们走吧。」

「去哪?」

「捡星星啊!你勾炸勾炸(古早古早)以前不是掉了一颗星星吗?」

「……」竟然还记得啊……

陈晋催促着魏巍收拾脚架跟相机,然后拉着他的手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着。

因为有陈晋在前头粗鲁地开路,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群有身体触碰的魏巍倒落得轻松。

感觉人潮就像是用特殊的电影拍摄手法般,快速地从身旁流过去流过去,彷彿一个不留意就会被卷入这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所有面貌都看不清楚的人海中。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抓着他的那只手,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那穿着夏威夷衫的熟悉背影。

「安怎(怎么了)?」陈晋回过头问道。

「……」魏巍摇摇头,浅浅一笑。

「……」多久多久没见到魏巍的笑容了?

陈晋突然用力将魏巍扯到街道的角落旁搂住他的颈子,在魏巍还来不及反应时就贴上他的唇。

魏巍头昏脑胀地闭上眼睛,那已经举起来本来要推开陈晋身体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甚至,还不自觉地回应起对方灵活的舌头来。

管他的,反正,这么拥挤的场面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条大船上,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吧……

管他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那些连面貌都不清楚的人又关我们何事?

人山人海中,只有你的面貌是清晰的。

人山人海中,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对我而言都是屁。

***

「喂,掐(车)来喔。」陈晋站在马路边对着驶来的中南客运招手。

「那,我走了。」魏巍接过陈晋手中他的背包行李,看了陈晋和他的破野郎一眼,转身踏上了客运的阶梯。

最后,魏巍没有再提出那个问题,那个愿不愿意一起生活的问题。

他一点也不想让陈晋为难。昨晚两个人刚做完那事躺在床上,他对陈晋许下了往后每一个月都会来东港玩的承诺时,陈晋只是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一话也没有说。

这样,是最好的决定吧?

魏巍上了车找个靠窗户的位子,陈晋在窗外跟他挥着手还做鬼脸,魏巍很无奈地作出了个微笑的表情。

「不要走」这句话或许从前可以很轻松地说出口,但现在的陈晋却只能把这话放在心中,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让魏巍带着烦恼离开。

要烦,林杯自己烦就够了。

於是尽管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不舍,陈晋还是打起精神目送魏巍上车,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他拉眼睛吐舌头对着窗户内的魏巍做了几个夸张的鬼脸。魏巍笑了,但看到他那个笑容,陈晋的心情更难过了,笑不出来还有点想哭……

车子开动了,看着窗外陈晋的身影渐渐倒退,越来越远……

「等一下!等一下!」魏巍突然冲下位子跑到驾驶座旁急急忙忙地叫道,吓得客运司机连忙踩煞车以为是车上有人要生小孩了。

「抱歉,请等我一下……」魏巍请司机打开车门跳下车。

「喂!阿晋!」他对着几公尺外依然站在原地的陈晋叫道。

「安怎(怎么了)?」魏巍是忘了带什么吗?还是尿急?怎么又下车了……

「我反悔了,我不要一个月来一次,我想要天天……」

想要天天夜夜都可以见到你,想要一直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想要在短短有限的人生中每一天都不错过地拥抱你。

「啥米?」陈晋努力地理解着魏巍话中的意思,而车上其他乘客早已自行理解这几句话然后开始窃窃私语着。

「跟我一起回台北。」这一次,他非常非常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希望。

陈晋完全明白了魏巍的意思,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要不要走啊肖年A(年轻人)?」客运司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请等一下……」魏巍急得真想直接冲向前拉了陈晋拖上车,但是,他知道这种事是强迫不来的。

「……」陈晋脑袋是一片混乱处於打结状况。

和魏巍一起走,他很想啊!可是……可是……

「干!」?什么有那么多的「可是」啊?干你妈的一堆「可是」!

林杯就是想和魏巍在一起。

陈晋转头看了一眼那台破野狼125,算了,就给他停在这吧!

反正,之所以会舍不得丢,还不是因为魏巍……

他把机车往路边随便一裁(停),跑向客运然后跟着魏巍一起跳上车。

「肖年郎(年轻人)搂搂飕飕(啰啰唆唆)!」司机一面碎碎唸一面关上客运门。

客运的终点站在小港机场,到达时刚好可以搭乘5:30的飞机回到台北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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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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