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笑一下,走进自己办公桌後,搁了包包,准备整理事先寄过来的物品,不经意与邻座那人的目光对上,她只停留一秒,对他送出微笑便转开视线。

会是自己多想吗?傅远新在听见她的声音时,隐约感觉她是想将话题引走;那麽,她应是知道他和张子洁分手一事。也不必意外,他不也猜到这事会在家族聚会传开?

「柏毅学长,有美工刀能借我吗?」林宥箴将桌上前手留给她、堆积成山的卷宗移开,打算拆开纸箱时,才忆起自己的美工刀收在未拆的纸箱里。

「远新借走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下多了把美工刀;她抬首,就见傅远新开口:「这里。」

「你不用了?」她越过他肩头,望向他身後桌面,两个纸箱已打开。

他淡点下颚。「你用吧。」

「谢谢。」接过美工刀,看见他修剪乾净的指甲时,目光不由自主又顺着往上,落在他手臂;他袖子挽起,臂上青筋甚明显,如此有力--学长的手臂,很性感。

察觉暗浮的心思,她猛然回神,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此刻花痴般的浮想,又不是没见过学长。她划开纸箱,把里头物品一一取出,桌上卷宗真不少,她再次挪动那些卷宗时,不小心扫落一叠资料,心里懊恼,正欲蹲下拾起,傅远新早了一步。

「学长,我自己捡就可以的。」林宥箴矮下身,忙捡拾资料。

「没关系。」傅远新头未抬。

「唉呀,就让他帮你有什麽关系?」黄柏毅停下敲键动作。「我说宥箴,你调来这里真是调对了。」

「怎麽说?」林宥箴抱起资料,起身看他。

「你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这个办公室有我跟远新两个男的,这三股的书记官也全是男的,你说,你是不是很幸福?」

「哪里幸福?」她一面应声,一面将资料收整。

「以後粗重的都有我们男士帮忙。」

「我们坐办公室的,不会有什麽粗重工作啊。」她想一下,又说:「就算外勤相验,大体那些也有葬仪社或是警方帮忙。」

「即使这样,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棒吗?在男人堆中上班,多享受。我多希望跟我同办公室的,甚至是书记官,全是女的。」

「那你当初不该考司法官,应该读护校或是美容。」傅远新忽然开口。

「护校跟美容哪有什麽挑战性。」黄柏毅看看时间,忽起身,走了过来,看着两人,「好快,都中午了,我看……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你要请客?」傅远新看了他一眼。

「我OK啊,像我们这样,同校又同办公室,这很难得的,总是要一起吃顿饭,不然说不过去。」他看着林宥箴,问:「宥箴,你怎麽样?」

「好,一起吃饭。」林宥箴拿出笔筒,把笔一支支摆进。

「你好像什麽都好?怎麽我那时候追你,你就不好?」

「……」没想过他会旧事重提,她足足愣了好几秒。她看着黄柏毅,有点抱歉的表情。「我记得我跟学长说过啊。因为那时候我只想把书念好,没有想过要谈感情。」

「还好你的回覆和当时一样,不然我会以为你在骗我。」黄柏毅双手撑在她办公桌隔板上,似笑非笑地问:「那如果我现在追你,你--」

「不是要吃饭?」傅远新从桌後走出,他单手拍上黄柏毅肩头。「早上赶着报到,早餐没吃,现在真觉得饿了。」

「你不会是早上才从桃园赶上来吧?」傅远新之前单位在桃园,他以为他前几天就该上来台北。

「昨晚那边的事才整个交接好,一早开车上来的。」

「那昨晚呢?难道你昨晚还睡那边的宿舍?还有你的行李咧?还是你打算晚上还回桃园睡觉?」

傅远新淡淡地笑。「那边宿舍退了,昨晚随便找间汽车旅馆休息。至於行李,早打包寄上来了。晚上有空,帮我整理?」他随口问。

「那有什麽问题。」黄柏毅真答应了。「那宥箴你呢?你有排到宿舍吗?」

「有,我有排到。」

「那就好。走吧,吃饭了!」他吆喝一声,又问:「请你们吃员工餐厅,会不会太寒酸?不过牛肉面真的不错。」

「我们这种工作,能正常时间吃饭就该偷笑了吧,还挑吗?」傅远新音量不大,和黄柏毅并着肩走。

「也对啦,像年底结案时,常常没时间好好吃顿饭,有时忙得我恨不得肚子有条拉链,饿了拉链拉下来,食物全部倒进胃里就好。」

跟在後头的林宥箴抿着唇笑。她看着前头那两人,柏毅学长侧着脸说话,表情还是那麽生动,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目光只停留在他侧脸一秒,她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向他身侧的傅远新。

她知道的。其实他方才是在帮她解围吧,所以才开口说他饿了。这是在回报她更早前,帮他阻断柏毅学长那番触及学姐的谈话的事吗?

「林宥箴,走快点,慢吞吞的像什麽。」黄柏毅见她未跟上,返身过来拉住她。「告诉你,吃饭动作要快一点,餐厅一到用餐时间,人多得跟什麽似的,连学生也跑来参一脚,不早点下去,没位子让你坐咧。」

「不是可以外带吗?我在新北检,常常都是买回办公室吃。」她虽跟上他们脚步,但姿态仍不疾不徐。

「现场吃比较好吃吧,也比较方便不是吗?像牛肉面那个,包上来就不好吃了,要在那边吃才有劲。」

「当然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我能够在用餐时间吃饭,就很高兴了。」遇上内外勤时,状况不一,哪时能用餐没个准;就算一般开庭日,有时也会因案件较复杂,无法预料下庭时间。这样不定时吃饭的工作环境,她已不敢多奢求。

「你这是在复制远新的话吗?」黄柏毅翻了个白眼。

她呆了呆,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真与傅远新说过的雷同;下意识就去看他,他目光正好落在她面上,眼里略有笑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步入员工餐厅时,果然座无虚席,黄柏毅道:「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桌。」话说完,丢下两人。

对看一眼,无话,毕竟两人不熟,片刻,傅远新主动开口:「你一直都在侦查组?」

「是啊,还没机会到公诉组。」她点点头。「学长呢?」

「也是。」他看她一眼,又问:「你训练所的指导老师是?」

「李芬玉老师,她现在在高检署。」

他微讶。「这麽巧……」

「学长该不会也是李芬玉老师带出来的?」她看着他的表情问。

「是,她是我的指导老师。」他沉静的目光里有一点笑意。

「真的啊?」她禁不住扬声,面露欢喜。「好巧。这样的话,我--」

「喂!你们,跟我来。」黄柏毅绕回来,领着他们又往里头走,各自点餐挑菜色後,在一张四人座的桌前停下。「这是礼股的柯检,这是义股的郭检,刚刚跟他们打过招呼,可以让我们挤一挤。」为双方介绍後,拉来一张椅子,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

「刚听柏毅说你们都是C大的?」柯检说话时看了看那两张新面孔,纳闷的表情。「奇怪,我在学校时怎麽没印象见过你们?」

黄柏毅翻个白眼,问:「我说学长,你司法官哪期的?」

「三十四期。」

「还好意思说你没见过他们,你知不知道宥箴哪期的?她五开头的。这样一算,差几岁啊,在学校可能遇上吗?」

「五开头?」郭检讶声,「这麽年轻。五十一还五十二?」

「我五十期的。」林宥箴微微笑着,问:「前辈也是C大的?」

「NONO,我不是,柯检才是。也别叫前辈,太生疏,自在一点就好。」

「现在年轻人愈来愈厉害,年纪轻轻就成了司法官。」柯检眯着眼睛笑。

「我上次看分析,这几年考上司法官的平均年龄大约二十七岁,我记得我那一期平均年龄三十二岁。」郭检笑一下,说:「看到你们,才觉得自己老了。」

「快别这麽说,我们年轻归年轻,但论经验,还是柯检和郭检丰富,所以不能这样比啦。」黄柏毅嘴里咬着牛肉块,又道:「对了,刚刚你们在讨论什麽?我好像听见什麽怪客?」

「我内勤咩。早上送来一个现行犯,在便利商店偷一个面包和一个集点送的变形金刚公仔,店员发现打算报警,犯嫌就从身上拿出刀子,还好当时有其他客人上前帮忙制伏嫌犯。」郭检说话时一双筷子挥舞着。

「偷面包还偷公仔?是没钱吃饭,刚好又是变形金刚粉丝吗?」黄柏毅吸了口面条,扬声问。

「不是。身上有钱,近五千元。我问他为什麽,他说生活很辛苦,每个月两万八的薪水,房租就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要还助学贷款,还要给父母、要吃饭、要买日常生活用品,有时候还入不敷出,所以想进牢里吃免钱饭。」

「这几年类似的案子没少过,其实都是在逃避自己的人生。」傅远新听了听,淡淡地做出评论。

「就是!他以为只要关进去,就什麽烦恼什麽压力都没了吗?贷款就不用还了吗?真不知道哪来的观念。」黄柏毅不以为然地说完,又追问:「那到底为什麽要偷公仔?」

「模仿犯案。」郭检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去年不是有一个明视记者被袭击,但财物什麽都没损失的案子吗?」

见三位後辈面面相觑,他开口说:「就发生在内湖,嫌犯有留下一个苹果面包和一个无敌铁金刚公仔的那个案子啊。」

黄柏毅想了一会,一脸恍悟。「你是说,我们署里负责侦办的那个案子?」

「就是那一件。是哪一股负责的你还有印象吗?」

「案子那麽多,要记起来实在不容易,我确定是分在我们办公室里啦,但不确定是温股还是学股。」黄柏毅说话时看着傅远新与林宥箴。「你们可能要看一下你们桌上那些卷证。」

「你们说的,是不是雨夜犯案,凶嫌穿黑色连身雨衣?」傅远新对这起案子有些印象。案发後,曾引起网友讨论。倒不是手法奇特,而是在被害人身边留下面包和公仔这两物引人疑窦。

「就是那件。」郭检接着说:「早上送进来那个,就是想模仿那个雨衣怪客。问他理由,他居然说他知道偷窃罪不重,所以模仿犯案看能不能被误认他是雨衣怪客,然後加重刑责。」

黄柏毅哈哈笑,滔滔说着:「这年头怪人怪事特别多,居然还想加重刑责。像我手中有一件纵火的……」

旁边女孩好安静。傅远新迟未听见她声音,侧眸看她,她低着眼帘小口小口吃着饭;她不像他认识的大部分女性一样蓄长发,圆形层次的短发显得很可爱天真,额上浮贴着轻薄柔软的刘海,有那麽点外国小孩的风格。

自助餐的菜不合她口味吗?他看她吃得慢,不禁低问:「是不是这里的菜吃不习惯?还是去点碗牛肉面?」

林宥箴抬眼,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怕打扰另三人的谈话,她低声说:「不是,菜很好吃,是我牙齿有点不舒服。」

「嗯?」餐厅内人声鼎沸,他未听清,只微将脸庞朝她靠近。

她凑唇过去,轻道:「牙不舒服。」

他稍愣,半敛了眼,看向她的唇,她顺着他目光,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唇,心思有些浮动,下意识抿了抿唇。

那微抿的唇瓣,让他回神。他问:「糖吃太多?」

她微瞠美目看他。他以为她蛀牙?不禁就笑了笑,说:「我应该是火气大,牙龈有些肿胀,吃东西会觉得不大舒服。」老毛病了,要是熬个几天夜,火气就冒了上来。

「没去给医生看?」他吃着菜,挽起袖子的手臂仍浮显青筋。

她目光从他臂上慢慢挪至他乾净的侧面,说:「没有。晚点用优碘漱口水漱漱口,应该可以改善一点。」

「怕看牙医?」他侧眸过来,眼里浮荡笑意。

她闷了几秒,才勉强承认:「是有一点……好啦,我很怕牙医。」

他噙着很淡的笑意,徐声道:「我也不喜欢牙医,所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她有点意外,慢了一会,才微微笑着。「原来学长也不喜欢牙医。」

「应该很少人会喜欢牙医。」他唇角含笑,侧脸线条很温柔。

「说得也是。」她笑一下,手机在这刻响了起来;搁下碗筷,她拿起手机,一见萤幕上的显示,面露欣喜,「小弟!」

她垂了眼,一手掩在话机旁,似是怕打扰他人。彼端不知说了什麽,她灿灿笑开,唇边捺了两个小漩涡。

他盯着那两个梨涡,想着,这安静的小女生笑起来还真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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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人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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