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十月,美索不达米亚的黑夜长于白天。

农祭刚过,“神之门”上下皆沉浸于欢欣的气氛中。

就这样接下去的每天,日夜更替,星象转移。似乎也没有人察觉到,那即将来临的不祥征兆。

尼布甲尼撒转醒之后,经过了几日的调养,重创后的身体开始渐渐恢复。

因为大神官被处刑,此举颇有震慑百官的意味,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巴比伦朝中无人再敢提处死伯提沙撒一事。狂王复位,房廷也是理所当然地卸下了“代王”之职。

没过多久,巴比伦迎来了十月中旬泛滥季前的第一场大雨。

雨后,就在幼发拉底河床重新丰沛之际,异象呈现。

“陛下……陛下!不好了!”

这日正值重伤初愈的狂王十几日来的第一次朝会,刚与诸臣商讨着如何重征迦南、抵御埃及的事宜,忽然传令官一路跑将进殿内,一边大惊失色地喊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

狂王不悦地蹙了蹙眉,于上位俯视那王座之下狼狈非常的臣属,只见他气喘吁吁地指着殿外,道:“金像……金像祂(金头银胸巨像)……倒塌了!”

“什么?!”此话一出,惊得狂王霍然起身,座下的群臣们也于同时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才建了一个月的偶像,居然就……”

“不好的兆头啊!农祭才刚过就发生这种事!”

“莫不是神谴吧……‘代王’不是还没死么?这教马度克神发怒了啊!”

听到下方又有人开始借题发挥,房廷佯装镇定,不想乱了方寸,可是这种事情想教自己不介意都难!房廷目光瞟向狂王,发觉他也在回望自己,急急转移了视线,随即就听到身后的大声喝令:“没有弄清楚原委之前,不许胡言乱语!拉撒尼,撒西金,给我去一趟杜拉,查明真情!”

房廷眼看两位将军领命出去,仍旧是惴惴不安,这么想时忽然肩上一紧,但见狂王此时已从王座上走下,站于自己身后。

“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抛头露面了。”他低下腰附在耳边这般道。

“唉?”

疑惑了一声,尼布甲尼撒却没有响应房廷,只是用右臂拥着他的肩膀,肌肤紧贴的部分传递着一丝不察的温情。

他这是想要保护自己么?

意识到这点,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不过即使这么想,房廷还是轻轻推开狂王圈着自己的臂弯,道:“陛下,我也不能总是受您庇护躲躲藏藏……请容我继续留在这里参加朝会吧。”

尼布甲尼撒忽然空出的胳膊在半空中停了半刻,貌似并不满意他这样的决定,不过只沉吟了一下,没有吱声。

默许的姿态。

“越来越不象话了,伯提沙撒!”

狂王的喝令并没有完全阻止底下臣僚们的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中还是一两句忿忿不平的言语流窜。

“大神官不过就是按照规矩杖笞了他,居然就在王跟前搬弄是非,教大神官丢了性命!”

“明明是个嬖臣,有什么资格霸占着王的所有青睐!”

“此人不除,就连‘神之门’都会因之动摇!”

议事殿内,人人各怀心思,渐渐积聚的妒忌与激愤正在不断累加——平静之中,暗涛汹涌。

***

雨后的巴比伦,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椰枣的芬芳以及淡淡的泥灰味道,沁人心脾。

初晴的日光洒满宫室的每个角落,却不似旱季那般热毒,照得人浑身暖洋洋,十分舒适。

于露台一角,眼看着冬宫脚下的大运河、普洛采西大道,一如往昔般热闹非凡。但此时的尼布甲尼撒,却没有一丝身为“神之门”统治者的惬意。

自从下了朝会,房廷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难得疗伤期间两人的那份谐和感,也因突发的事件遭到破坏。

多少有点不甘心的尼布甲尼撒,眼看他盯着泥版文书发了好长一阵子的愣,终于不耐地将其一把拖到跟前。

“明明不认识字,还看什么?”于头顶上这么调侃着,一边从身后箍着房廷的腰,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发间淡淡的熏香味道,与自己的相同。忽然心神一荡,狂王便捉起那枚右耳上戴着的金色耳轮,闪亮的方寸之地上镌刻的人面牛身鹰翼兽栩栩如生,教人爱不释手。

玩弄着这个自己最钟爱的部位,也不管怀里的房廷如何敏感地惊跳、挣动,根本就不想罢手。都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自负伤以来就没有好好碰过他,伤情好转的时候又被繁琐的政务纠缠,多日未曾纾解的欲望,眼看一触即发!撩起半年来蓄得漫过肩颈的乌发,露出白皙的脖子,狂王就着那里轻咬,只听得怀中的男子从喉头溢出的呻吟,立时甜蜜感觉便直击鼠蹊!此时也顾不了太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捞起他的裙裾,把手伸了进去……

“别、别这样!”

抓住那蓦然潜入动作的大掌,房廷惊道,扭转过身子,不可思议地瞅着狂王的面孔——渐深的琥珀眼,情欲的颜色。

想着他伤势未愈,连左边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加上之前才刚退出朝会,大白天的又要宣淫么?还真不是一点荒唐!正欲拒绝,狂王却忽然探过头,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一记。

“我想要你……就现在!”

他不容拒绝的霸道口吻,一如往常。

心脏“咯铛”一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房廷的一手便被牵引着,按在了一个亢奋而炽热的硬处……

意识到那是什么,像被炙伤般吓得急急缩回了手,尼布甲尼撒的手指却趁机追逐过来,这回也由不得他推拒,直接就是攻城略地,放肆地抚触深入……

狂王是如此急躁,甚至还没等到房廷完全习惯,一鼓作气地充盈,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声音都被尽数吞没……

覆雨翻云。

起初被占有的疼痛,然后是食髓知味款款而至的欢愉,萦绕心头的是一股好似被宠溺的幻觉,以及一捻不知为何的空虚……

就好像,此时什么都不消去想了……

事毕,薄汗微发。

尼布甲尼撒俯身低唤,这才发觉膝盖上的男子依偎在身前,业已失神良久。

不愿推醒房廷,狂王干脆就让其枕在肩膀上好眠。一边闲不住地撩拨起那些沾黏在项背上半长的头发,按在鼻下嗅着。忽然觉得就连他的体味,都是那么好闻。

不可思议的感觉,一天比一天来得更加强烈——简直超越了“迷恋”!

“陛下……陛下……”正值神思飘忽的时刻,宫门外有人连唤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

是拉撒尼?

不想起身惊动房廷,狂王用围巾衣将之包覆后,便示意那忠仆进入室内。

行完跪礼之后,拉撒尼瞥了一眼被王径自揽在怀中的男子,道:“陛下,属下方从杜拉赶回,那巨像……”

刚说到一半,狂王忽然抬起手掌“嘘”了一声,示意他压低声音。

拉撒尼一愣,知道这是为了不惊扰伯提沙撒,皱了皱眉,而后一脸严峻地继续:“巨像的泥足崩毁,半身倾倒,那金头摇摇欲坠,应该是杜拉平原的土基不稳,施工的期间工匠们又偷工减料,再加上天气突变暴雨冲刷,所以……”

“谁是负责的监工?”

“陛下,监工是您的亲族巴利亚大人,他的女儿瓦施缇是您的第六个侧室……”

“吊死巴利亚,再把瓦施缇赶出冬宫谪为庶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尼布甲尼撒平静地说,似乎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不过这次,拉撒尼却没有立即领命,似乎是踌躇了一番才抬起头来,道:“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颇为意外,那最耿直的臣属这次居然毫不避讳地违拗自己,尼布甲尼撒怔了一怔,心道拉撒尼此番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便问:“为什么?”

“就因为陛下您太宠爱伯提沙撒大人了。”卷发的男人这么回道,意料之中看到上位之人立时愠怒的脸色,接道:“这招致了大臣们的不满,加上前一阵子您处决了大神官,朝中对此颇有微词。

“而且犹太人的暴乱刚刚平息,如果再为了金像之事处死巴利亚大人的话,众人恐怕会越加认为您这是在包庇伯提沙撒。”

虽然不想承认,但拉撒尼说得没错,自己确有那样的心思,不过不那么做的话,又如何保障他的安全?这般改变了主意,狂王改而询问拉撒尼的意见。

犹豫了半晌,欲言又止,拉撒尼最后才缓缓开口:“陛下,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

杜拉平原。

“巴比伦今年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于马度克神殿外国使节的谒见厅之中,一目了然地就能看到殿前一片泥泞中歪斜着的巨型偶像。

“耗费巨资建造的金像,居然一场大雨就教它倾倒了……这下大病初愈的尼布甲尼撒王,又有得好忙了。”希曼这般说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身后“哼”了一声,他扭头一看,米丽安阴沉着一张俏脸,冷声道:“你很开心么?臭男人!这下我们又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米底了!”

“唉……说得也是,巴比伦王现在似乎是分身无暇,哪有心思过问阿斯提阿格斯王的公主殿下?不过这样也好,又有借口继续留在此地白吃白喝。”希曼说到这里就像要故意气米丽安般,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把头转向了一直保持缄默的居鲁士。

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王子,此时却遥遥望着巴比伦冬宫,眉头深锁,一副凝思的模样,看得两个侍从都有些纳闷。

“王子……王子?您没事吧?”

米丽安关切地呼唤,伸手刚要碰触少年的额头,手指却在半空中蓦地被温柔地截住了。

转眼之间,居鲁士便冲着米丽安露出两朵可爱的笑靥,“我没事,米丽安。说起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啊?”

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教两人都一时摸不着头脑。

“去冬宫,继续替我那固执的外公说媒。”

“咦?现在就去?王子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么?”

“谁知道。”居鲁士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所谓。

希曼和米丽安同时汗了一把,他们的主人有时候,还真是喜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不去,日后再想要得到‘他’,便没有机会了……”

***

冬宫深处。

欢好之后没有披戴好的衣帛、绶带散落一地,香烟萦萦,暧昧的景致。

“拉撒尼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倚靠着露台上的石栏,狂王用双臂紧箍着坐于怀中的男子,在头顶上方慵懒地问道。

那单薄的身体听到这话,瑟缩了一记,颤抖的感觉立刻贴着胸腹传递,完全就是不打自招了。

哼了一声,尼布甲尼撒垂下视线,抬起右掌穿过房廷的额发,迫使其正视自己。

湿润的黑眼睛闪闪熠熠,别样动人,看得心念一颤,接着便沿着那褪去日光洗练,苍白的面颊一路往下,瞥到那半隐半露、一片平坦的胸乳上,尽是自己先前制造的紫红痕迹。

一次一次地征服、占有,仍嫌不足,好想就这样揉他入骨。这般哪能再想什么教他离开自己的念头?

“伯提沙撒大人明明就有出众的本领,却不为诸人接受。陛下,如果您是诚心爱护他,就不应该将其禁锢,不然朝中便有居心叵测的人借题发挥,即便是有您的庇护,伯提沙撒大人也难保没有性命之虞。所以,暂时让他离开巴比伦吧,等待时机,再接他回王都……”

拉撒尼不久前的谏言,始终教狂王耿耿于怀,而房廷听到了那些话,也很介意他的想法。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离开巴比伦的么?”尼布甲尼撒这么问,忽然觉得极不舒坦,不愿意怀里的人有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掩藏在心里,也绝不允许他有一丁点的忤逆。

可是房廷却选择了摇头。

“为什么?”心中一喜,圈着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但见那对黑眼睛游移了一阵,便径自垂下眼睫。

没有回答,是因为理由太多,思绪繁杂;更是因为对着那不可一世的男人倾诉自己的妄念,仍旧缺乏勇气。

要我怎么开口?不想离开的理由,只是因为想留在你的身边?

看了太多次他满怀心事却只知道遮遮掩掩,也明白对着这样的房廷发火,只会让他更加防备自己。见状,尼布甲尼撒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深究,随手捞起坠于他白皙颈项上的那枚,于普洛采西大道上购置的蓝玻璃滚印。

温润光滑的触感,这被身体熨热的小东西就像有着生命力般躺在掌心。虽然是枚赝品,精巧的雕刻,还是几可乱真。

“这是‘米丽塔的恩赐’。”抚着印身上的楔字,狂王这么喃喃地说。睨了房廷一眼,只见他先是愣了一愣,接着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虽说不识楔字,不过,美索不达米亚的几位古老神祇自己还是知道的。

战神“马度克”,母神“伊斯塔尔”(马度克之妻),月神“南努”,还有……爱神“米丽塔”。

原来,这滚印上的刻印,居然是爱神的象征么?

这……这……

为什么当初男人要送给自己这样的东西?

即便是平庸的面孔,露出这羞赧的表情时,仍是非常可爱的。于是看着这张“可爱”的脸,狂王不自觉地笑了,单手捋过他绯红的脸颊。

“房……廷。”

于耳畔轻呼他的名,四目对上,皆是迷离的眼……心跳如擂鼓,就这么俯将欲吻……

在这空档,宫门外却传来煞风景的呼唤:“陛下,米底的使者求见。”

怀里的男子立时弹动了一下,将脸撇开了。

尼布甲尼撒不悦地皱眉,妄顾传令官接连的呼唤,还想继续索吻,嘴却被房廷捂住了。

困扰的模样,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现在这行为不合宜。

“怎么这种时候来?都已经过了朝会时间。”

不甘心遭无端打扰,尼布甲尼撒放开他时喃喃了一句,刚拾起散落的衣衫,召唤宫侍替自己打理,忽然察觉房廷的神色有异,那张根本就藏不住一点心思的脸,一看便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还没来得及询问,几位应声而至的淑吉图入内,阻断了狂王。

米底的使者……是居鲁士吧?

狂王踏出宫门后,房廷不禁联想起农祭之夜,那少年的句句劝诱,至今还历历在耳,倒不是还对去留心怀踌躇,只是自己还没有忘记,他此次来巴比伦的目的。

为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那传说中“空中花园”的女主人和亲!一想到这,心中便殷殷泛疼。

酸楚的滋味。

虽说将来她嫁予尼布甲尼撒,几乎是既定的事实,可是自己仍由衷地希望着,那流传于后世的美丽故事仅仅是史家的杜撰!根本没有什么“空中花园”!没有什么罗曼蒂克!“安美依迪丝”也不过是个巧合中的名字……一切的一切,都并不像自己所阅读过的那样……

可惜这样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

房廷知道,哪怕狂王不娶公主为妻,那他势必也会挑选其它女人做伴侣为他诞下子嗣。虽然目前他对自己不薄,百般恩待,以身相护。可,以区区一个平庸无奇的男儿身,那“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这般又是想入非非,回过神时,摇了摇头,房廷不觉暗笑自己的荒唐,却陡然发现,自己面孔僵硬,就是想笑,也笑不出了……

***

隔了十数天,尼布甲尼撒看到前来谒见的使者,还是那个从容的少年男子。

再次接见这阿斯提阿格斯的外孙,狂王对其依旧是无甚好感。一阵模式化的繁文缛节过后,居鲁士再度提出了和亲的事宜。

“吾等已经在巴比伦滞留了半月有余,听陛下先前的意思也有意迎娶我国的公主,这样何不早做安排?”

近侍的几个大臣在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特意耳语了一阵,是劝自己顺水推舟应允了他,狂王思量了一番,觉得这于己方也并无损失,便准备下令择日,即派人跟随居鲁士一行去到米底迎亲。

“恩尼布甲尼撒——”

正在同臣属们商议的时候,居鲁士于下方忽然这么唤了一声,引得众人齐齐看他。

狂王则抱着一副玩味的心态,倒要看看这波斯少年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我想说的是,安美依迪丝殿下作为您未来的妻子,应得到一国公主应有的礼遇,请您务必亲自去米底迎娶她!”

此话一出,殿堂之上立时哄声一片!“太狂妄了吧!使者!”

“米底怎可这般目中无人!”

“陛下当年同赛美拉丝殿下大婚,也是她自动嫁予巴比伦的!这个安美依迪丝到底有多了不起,居然要陛下亲自去迎?”

为骚动的迦勒底群臣以言语夹攻,居鲁士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继续道:“不过我也明白,尊贵的巴比伦之王是不可能亲自跋山涉水去到北国。所以,请您换以‘代王之礼’迎接公主,以不辱没她的身分……”

代王之礼?乍一听到这个词,狂王着实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来时,眉头紧蹙道:“代王?你指的是……”

“就是十月初主持农祭,贵国的新宰相‘伯提沙撒’大人。”

说这话时,就像是要故意强调后面的部分,居鲁士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教殿堂上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与此同时,狂王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好一个居鲁士!他的目标居然是房廷!

“咦?原来是要‘宰相’大人代替王去米底迎亲么?这也未尝不可啊。”

“难得那嬖臣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干脆就让他去到米底之后,永远别回来了!”

一时间耳边的风向突变,大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支持这样的提议,这教尼布甲尼撒更是气愤不已!难道这是看准了房廷在朝中不受诸臣欢迎,便趁机想从自己身边夺走他么?

明了了那昭彰的目的,又怎能让它得逞!正欲拍案而起,忽闻近身侍立的将领轻唤了一声,狂王回眸,看到拉撒尼正一脸的忧心凝着自己,不由得想起之前他给予的谏言。

难道说,现在这就是那个“让伯提沙撒暂时远离巴比伦”的契机么?

不行!说什么都不想让他去米底!即便他能顺利完成迎婚使命返回王都,从新月沃地至札格罗斯群山,一来一回也得花上两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就算现在出发,在明年泛滥季正式来临之前,他都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教人如何忍耐!而且途中要是出了何种变故,那……

“陛下,您若是担心他的安危,可以派臣下跟随护驾。此次迎亲势在必行,您就放伯提沙撒大人离开吧!为了他,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巴比伦……”

听到这话,长叹了一口气。狂王第一次感觉王座之上的自己,居然也会有这样无力的时刻。

沉默了良久,殿堂上亦是一片死寂。

半晌,他才缓缓地重新开口道:“就让伯提沙撒代替我……去到米底,迎娶新妃吧。”

***

离开巴比伦,远走高飞——若是换作在过去,一定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美梦。

结果,真的迎来了这一刻,房廷忽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此时是不是应该感叹一下造化弄人?

明明拒绝了居鲁士,可到最后还是得和他一同去米底,而且还是以自己最意想不到的“迎亲使者”身分。

看来狂王始终就是不明白,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那日尼布甲尼撒接见居鲁士一行后,回到冬宫,又是一言不发就把自己按倒,这才距离上一轮的欢爱不过几个小时!激动非常,比哪次都要迫不及待……

当狂王俯身下来,霸道地侵占着他的口舌时,房廷不由得忆起《芳香园》中的这首诗:(注一)和所爱的人接吻时,如骆驼在绿洲中饮水一般,嘴唇充满甜美的芳香,那是难以形容的饥渴与疯狂,深深渗入我的骨髓之中……

仅仅是片刻的失神,便被吻得头晕目眩。

百般抗拒,却遭尼布甲尼撒轻松化解。他轻笑他的自不量力,然后将之按倒在金缕交织的毡毯之上。

惶恐和着惊羞,望着那覆将上来健硕的男性身躯,一想到待会儿便会被蛮横地占有,教同样身为男子的自己,着实不甘心呢。

所以,趁着尼布甲尼撒的指尖于自己肉身上嬉戏的空档,再次地挣扎。可下一刻,易感的股间蓦地被收进粗糙的掌心,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技巧地抚慰套弄,不由自主的款款送迎……一记痉挛,情欲勃发,蹦跳着的呻吟便从自己的喉间断断续续地倾泻出来。

脑中一片空白,释放后的无力感,使人倍感疲倦。

上方的男子发出戏谑的笑音,不顾房廷已然漫过脖颈的红潮,仍然就着他的敏感不住拨弄……

就这样直到被爱抚着的身体渐渐钝化、麻木,视线迷离,身体飘飘然的。一瞬间房廷有种遁入云雾的错觉。

十月中,巴别通天塔至高处,马度克的神殿。

黑色的玛瑙柱,象牙镂刻的格子窗棂,卧榻闪着龟甲的微光,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宫墙上,织锦的精美图案正亮着点点光辉……

透过狂王的肩颈,房廷出神地望着宫室的穹顶上空,自己到现在才注意到的彩绘镌刻。

那是春祭大典的刻绘,叙说的情境是战神马度克下到凡间与恩吉(高级女祭司)的交欢仪式。

房廷知道,巴比伦人尊崇生殖巫仪。在过去亚述统治时期,巴比伦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中,喜庆的气氛里总是伴有性的放纵。

在那特殊祭祀仪礼中,人们一边庆祝春之神死而复活,一边会举行旨在促进万物生长的狂欢——集体性交。

虽然这种习俗在那波帕拉撒尔时代已经被屏弃,可这种仪式仍被变相、美化成神祇的故事,为泥版与楔字记录了下来。

鲜甜的味道,馥郁的香气。

鼻尖充盈的是殿前供奉的果品,混杂熏香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

汗殷殷的身体就如此展开着,原本胸中百种烦思,似乎都被纷扰的色彩与醉心的香味尽数掏空了。

醺醺然,什么都不消去想……

“房……廷……”

忽然,狂王唤了自己的名,就在意识遁入梦境的前一刻——一个激灵,惊醒。

看到那琥珀瞳仁,深邃多情,仿佛只有此刻,不可一世的狂王才褪净了那满身的戾气。

发觉他正攥着那挂于自己颈间蓝玻璃的滚印,在上面按着亲吻。

整齐的楔字,背上如天使展开的羽翅,婀娜的裸体女神。这滚印上刻的,尼布甲尼撒说过那是“米丽塔的恩赐”。

米丽塔,掌管情爱的女神。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有没有资格得到她的眷爱呢?

这么想到,不一样的羞赧立时跃上脸孔。

好烫,好烫……

这张宛如少年般幼稚,并不俊美的脸孔上,唯有那对黑眼睛湿湿润润,格外动人。就这般被黑眼睛的主人注视着,尼布甲尼撒立时把持不住,粗鲁地掰开他的双膝,急切地探进。

房廷呜咽着,泫然若泣的表情,难得一见的精采。

看着他,想着他,充盈着他,妙不可言的滋味,教人完全上了瘾。

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欢好的时刻,几乎忘了今昔为何。

缱绻的痴缠,待到餍足,狂王轻轻退离那具单薄的男体,他于身下抖瑟了一记。望见白皙的裸背上尽染斑斑红点,那全是由自己制造的印迹。

将之翻覆,发觉房廷正捂着脸。不依不挠地将之扯开,熟透了的面颊,慌张的神情,另类的妩媚。

就是这副不矫作的姿态,教尼布甲尼撒的心头为之一撼。

“等我……接你回来。”

五指穿过他的发迹,狂王这般命令道,听得身下的躯体一震,遂胸前一暖……第一次,他主动投身进入自己的怀中,埋首在那里,看不到表情。

明天,就是自己代王去到米底迎亲的日子,告别这最后一宿,他便得上路了。

临行前,从不奢望从狂王的口中听到半句温情体谅的言语,可就是那蓦然一句半命令式的话,像极了呢喃的爱语,使得房廷心旗不定,再度摇曳起来。

事毕,昏暗的宫室之中,熏香冉冉,期间仿佛能嗅到无花果与椰枣的清甜。

困顿袭来,蜷在尼布甲尼撒的臂弯中,房廷怎么也睡不着。

于他怀里观看那裸露的左胸,遭亚伯拉罕刺伤的部分仍然被绷带紧紧包裹着……心念一动,便探手小心翼翼地在那伤口的上缘轻轻点了一下。

刺痛,却是在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要挡那一剑呢?

在你的心里,我难道不就是个玩物么?

如何也猜不透狂王的心思,越想只会让自己陷入越深的迷茫。

看不到未来,也没有希望。

暗笑自己的荒唐,房廷昂首,指尖摩挲了一下自己肿着的嘴唇,然后,悄悄凑近上方的男人,就着那张英挺的面目,俯将下去……

甘之如饴。

就在这暧昧的时刻,房廷未曾发觉,尼布甲尼撒微微颤动的眼皮——他,亦是醒着的。

伯提沙撒……

不,是“房廷”。

他……便是“米丽塔的恩赐”吗?

一点也不明白,那盈溢于两人之间,尚未体验的奇妙感受,到底是什么?

不过,无庸置疑的是,尼布甲尼撒相当喜欢这种感觉。

就算不了解,还是希望它一直存在。

心随意动,尼布甲尼撒加深了这个最后的亲吻,然后不顾房廷的惊呼,再度将之扑到身下,继续索求……

是夜,不用睡眠了。

难以形容的饥渴与疯狂,深深渗入两人的骨髓之中……

只因那米丽塔的恩赐。

***

两天后。

伯提沙撒以代王之仪,随米底的使者登上往北国的路途,出伊斯塔尔大门之前,狂王携众臣从马度克神庙,一路沿普洛采西大道相送,场面之郑重其事,确是给足了米底王面子。

直到渡船驶上了幼发拉底河,屹立在新月沃地的“神之门”巴比伦城,渐渐淡出诸人的视线。

遥望那一片椰枣树与芦苇之后的壮美城市,初次,于房廷胸中涌出的,是一股对其不可名状的深深依恋。

注一:《芳香园》是十五世纪西亚的一部性文学作品,原作者是尼菲沙乌〈突尼斯〉,十九世纪中期,其阿拉伯的手抄本被翻译成英语和法语,传播到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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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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