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冬季的天空灰濛濛的,骆意晴无精打采的坐在亭台,桌上放着针线活儿,她一双眼眸就痴痴的瞪视着竹篮内已经完成了大半条的围巾。

她原本是要织给未出生的孩儿,没想到织着织着,竟织了一条大人用的。

“主子。”

叶儿轻唤一声,她茫然抬头看过去,就见一名似曾相识的男子,再定睛一看。身材魁梧但斯文的薛克德,她是有印象的,那是韩晋康唯一的挚友。

“薛公子。”她随即起身。

“别忙,坐下,小心肚里的宝贝。”

她点头再度坐下,看着他,想起大喜之日,他闯进洞房的事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而已,怎么一切都变了样?

叶儿随即送来茶水,但他直言有些话想跟她私下聊,骆意晴向叶儿点个头,叶儿便静静退下。

“我跟晋康刚刚聊过了,他看来不太好。”他边说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骆意晴眼眶微红,却无言。

“我知道那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她讶异的看着他,他点头。“但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觉得身为他的挚友,我必须跟你说,然后,请你在听完这些事后,再决定要不要这个男人。”

她泪眼看着他,听他诉说近六年前,韩晋康就爱上当时的苏巧儿,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直到她只剩下一口气时,他彻彻底底的明白了,却也来不及了。随后的五年,他没有任何女人,但老天爷又把她送回来给他,庆幸的是,她失忆了,对他的爱却没有消失,很快的爱上他,但她义父、义母却不愿将她的一生交给他。

于是,他发挥商人本色,挖了个坑,施了恩,成功的赢得她。

“什么?!”听到这里,她是震惊的。

“我相信,对骆意晴而言,她嫁给晋康是幸福的,但变成苏巧儿却不是,因为她的心伤痕累累,但当年痛到椎心断肠的人,绝不只有苏巧儿。”

“我知道……”她哽咽不已,“我也知道他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但孩子何其无辜?是我的疏忽、他的沉默,让孩子连来人世的机会都没有,我怎么可以像没事样的在这里备受呵护,我没有资格过得这么幸福!”

原来!薛克德总算明白问题的痴结点。

说来了是好友倒楣,骆意晴那时候没有想起过去,偏偏就在怀孕时记起过往,依他的经验,孕妇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程度与低能无异。

于是,他耐着性子跟她说:“如果,是当年那孩子回头来当你的孩子呢?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一连两次选择你当娘,结果,你全辜负肚里孩子对你的信心、期待和坚持,因为孩子也一连两次选择了晋康当爹啊!”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天啊,她从没想过这一点。

“我知道你感到自责,晋康也是,他始终认为是他没事先警告你,才让杜玉鸾有机可乘,当你心死,要求离开,他因为不放手,只得逼你搬到偏宅,所以,你的死,他认为罪魁祸首就是他。”

“老实说,这几年起起落落,他心里的那道伤口又深又长,从不曾结痂,也是因为他跟你一样,觉得自己已经丧失幸福的资格,所以他会再次成亲,我的震惊是你难以想像的……”

她的眼泪叮咚直落,从不知他的自责也那么深。

“用你的心来看他,过去已是过去,未来的幸福,你的、他的、还有你们的孩子,取决在你,懂吗?”

这一连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点醒了!

“最后一件事,他并不希望我说,但我认为你是当事人,应该知道。”

薛克德定定的看着她,想着这女人也不知积了多少善缘,才能拥有这奇遇,只是过程辛苦了些。

“晋康为了你这名众人眼中的妾,不惜用家传的聚宝盆来请求上天,只为了让你起死回生,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在他心里的重量了。”

她怔愣住了,至于薛克德何时走,她不知道……

薛克德回头去见了韩晋康,将两人的对话跟他说了,他只是沉默。

两人共用了晚餐,薛克德见他心不在焉、不时回头,像是盼着骆意晴能否想通了原谅他,但她始终没有出现。

此时,天空飘下了瑞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韩晋康喃喃说着。

“给她时间,她会明白的。”薛克德只能这么安慰。

想多留几天陪陪失意的好友,不过,晋康看得出来家庭圆满的他其实归心似箭,尤其儿子特别黏他,他担心妻子搞不定小壮丁。

于是韩晋康要好友离开,他相信时间会给答案的,只要他耐心等待,再等待。

在送走薛克德后,他来到院落外的一株老树下,透过窗户,望向寝室。

叶儿正以铁熨温了床,小心的伺候主子上床,再放下垂帘。

“好好睡,主子。”然后离开。

屋内烛火微亮,暖炉也热烘烘的,带着许多心绪上床的骆意晴没注意到,在雪花纷飞的窗外,韩晋康静静伫立,他不觉冬夜的寒冷,一双深情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在重重垂帘下根本看不见她清晰的五官。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已残,床上的被褥陡地落了地。

他安安静静的走入寝卧,小心拉开垂帘,捡起地上的被褥,轻轻的为她盖上,却怕他身上的冰凉寒了室内的温暖,不敢多作停留,他快步走出,将门带上。

此刻,天已濛濛亮,下了一夜的雪花仍随着冷风旋转飘落。

雪花落下了一阵又一阵,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但也因此,美丽的院落阁楼成了一片银白世界。

寝室内,骆意晴坐在窗前,一手抚着肚子暗忖:等娃儿出世,就能看看这漂亮的景致,而且,若真如薛克德所言,多好,她跟第一个孩子再续前缘,就如韩晋康与重生的她再次结褵,这份情缘实属难得。

而原本千疮百孔的心,在这几日时间静静流逝下,也在她反覆思及薛克德的话后豁然开朗,奇异地、慢慢地修补起来。

她突然很想韩晋康,然而一连几日,她搜寻着他却不见他的身影!

这段日子两人虽然没碰面,但叶儿总会多嘴的聊起他的事,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织坊的大小事,他已全权交由管事去办,若遇上一些贵客硬要他出面商谈,该笔生意他便不要了。

所以他应该没有出门。她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出了什么事?偏偏爱说话的人,这几天口风倒挺紧的,连提到他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刻意让她唤到眼前的叶儿,发现她不敢对上她的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是事关爷的?”

叶儿看天、看地,瞄瞄主子的身后,又瞄瞄她的左右,就是不敢看她,只是用力摇头。开玩笑!爷可是撂了狠话,要是谁敢多话,就回家吃自己耶!

“你不说,我生气了。”她难得绷起一张娇颜,那气势可是挺吓人的。

叶儿很挣扎。主子说话算话,但爷也是啊……在见主子真的眼冒火后,她投降了。“好啦,其实爷不舒服很久了,因为他在冷死人不偿命的那一夜,也就是下初雪的当夜站在寝卧外,天寒地冻的看了主子一整夜,同时染上风寒。”

她一怔,“这不是快半个月了吗?他没看大夫?!”她急切的问。

“看了,但不知怎地,一向身子硬朗的爷就是好不了──”叶儿说了这句,突然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像是决定要全豁出去似的,又开口,“其实是爷不乖,吃了药就该休息嘛,可每到晚上,他就拖着病体,又到主子的房外看你,这一看,像木头人似的,静静的站立好几个时辰,就这么重复的感染风寒,身子才好不了,连大夫都忍不住鼓起勇气叨念爷,要他珍爱自己的身子。”

骆意晴眼微红。傻瓜!他真是大傻瓜!

她起身就要出房门,但叶儿马上拦阻她,“主子,你别去,这事儿,在日后你也别跟爷提是我说的,爷有交代全府的人谁也不许跟你说他生病的事。”

她喉头一酸,“为什么不可以说?”

“主子有孕,他染了风寒传染给你,因为他不希望你知道后去看他,爷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骆意晴眼眶盈泪。他真傻,只在乎她跟孩子,他自己的身子就无所谓了?

因为她执意要去看他,叶儿没辙,见外头雪花又再飘落了,只得替主子披上麾袍,再撑把伞,小心的扶着她走过院落,穿过回廊,来到一处精致院落,也就是爷近日来屈身的地方,而屋内的灯火仍亮着。

主仆走过清过积雪的路,来到门口,叶儿收了伞,再扶着主子小心跨过门槛,走进厅堂后,为主子解下袍子,再往里面走就是爷的寝卧,丫鬟轻声的敲了敲门。

门未开,她们已听到里面传出的咳嗽声。

接着,小厮开了门,一看到骆意晴,惊愕到都忘了要行礼,待回神时,她示意他走出房外,小心的关上门,走到方厅。

“爷的情形如何?喝过药了吗?有没有好一点?”

“只能说还好,因为爷一到晚上就会──呃──但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昏昏睡睡的,昨天好一点,但今天又发烧,药服了,就看爷安不安分了。”小厮说得吞吞吐吐、语意含糊,因为他边说还得边偷瞪夫人身后的叶儿。不是说不能让夫人知道的吗?!

她看见他的不悦,忙为叶儿缓颊,“是我逼她说的,我也会跟爷说,你们可以先离开了。”

“咦?!”这一惊愕声同时来自小厮跟叶儿。

“我来照顾他。”她说着,就转身要往房间去。

“不、不成啊,主子有交代,对不对?叶儿。”小厮可急了,连忙阻止。

叶儿更急着追上前,“不行啦!”

骆意晴语气坚定的看着两人,“我说行就行,这段日子,我身子温补得极好,不会有事的,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你们,让开!”

不让成吗?两人互看一眼,只得左右让开,看着她走进去,将门给关上。

屋里很舒适,放置了几个暖炉,然而明明很温暖,感觉却很落寞,而躺卧在床上的男人看来分外的憔悴,她站在床边凝睇,心都拧疼了。

“对不起……”他喃声呓语,“对不起……巧儿……对不起……意晴……”

韩晋康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神志不清,却重复说着最深的歉意。

她眼眶含泪,回头看了小厮留在桌上的铜盆跟毛巾,连忙走过去,拧了毛巾,回到床边,轻轻的为他拭去额上及两颊的汗珠。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巧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好吗?我会以生命来爱你……我会让你感到……幸福,只求你再一次的信任……”他断断续续的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坐在床缘,晶莹泪珠一滴一滴落下,冷敷的动作也没停过,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则昏昏沉沉的说了好多对她的愧疚,就这么过了一晚,直到他退了烧,安稳的熟睡。

天刚泛鱼肚白,韩晋康即缓缓的睁开眼眸,他坐起身来,身子酸疼,视线也有些模糊,然后他看到她。

淌着烛泪的残火忽暗忽明的照着趴在桌上的骆意晴。

还是不敢置信,他摇头,再看向她。她还在,没有消失!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丑妾桃花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丑妾桃花笑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