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风,幽幽的,撒满了整间屋子。整间屋子里,撒满了梦。

藿湘的铃儿,轻轻的响着,一串串明丽的碧蓝色,跳跃着,浮动着。

窗外盛开的风信子,白的、紫的,一大丛一大丛,淡淡的香味,有着一种令人心痛的迷醉……

干戚睡得很熟。露在被单外的一丛秀发,看起来那么光滑柔顺。他轻轻的呼气声,甜美的就象动人的音乐。不知有梦见什么,干戚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里有一点晶莹悄声漏出,又无声的宁息。手指上绞缠着幕帘垂下的蕾丝花边,那种灰暗的绿色,映衬得雪白的皮肤透出极浅的蓝色。

干戚的整个人就象是安恬的睡在一片绿色海水里,任夜色如水包围忧伤的梦……

“干戚,你好美。”站在床前,精卫轻轻的赞叹着,俯下身在他温暖的唇上撷取一吻。

紫色的长发在干戚的脸庞倾泻下来,铺在他的颈上和肩上。冰冷的耳环碰触了干戚安适的睡容,那么苍白的唇边……苍白的唇边,嘴角绽开了一朵微笑……

戴满手饰的手指游走着,象爱抚娇嫩的花朵一般,精卫抚摸着干戚呈现优美曲线的额头,细弯的长眉,关闭在梦里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微张的嘴唇,光滑细嫩的鹅蛋脸,消瘦的下颏,白晰的脖颈,单薄的肩膀,修长的手臂,轻握着花边的手指……

“干戚,在做什么梦?梦里有我吗?看我啊……”

把脸靠在干戚暖和的肩窝里精卫小声说。

“精卫……是精卫吗?”干戚突然张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睛和幽蓝的眼睛象穿越时空的闪电交集在一起迸出火花,干戚的脸上流露出怨毒,而精卫沉稳而冰冷。

“你又闯入禁地了!”干戚说,他伸出手去撩脸颊边的头发,又长又利的指甲象黑色小刀一样轻轻的掠过耳际。

“干戚……”

干戚的名字充满刀剑金属的锈味,干戚不知道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那个很多年以前从妖界消失的妖精,那个黑发黑眼的妖精——乌鸦是怎样想的。

父亲——那个为自己而死的男妖乌鸦,他爱自己吗?不知道,不知道……干戚对他,干戚对自己的父亲毫无了解,他只知道他的哥哥——妖城城主飞羽的独子精卫非常的爱着乌鸦。

“你又闹脾气了。”精卫宠溺的说。

蓝色的藿湘铃在响,萤磷的烛火在青铜的台上跃动,雪白的床纱在风中飘舞,干戚突然笑了,他靠进精卫的怀里,说:“哥哥,你想去人界吗?我可以帮你。可是,可是你必须送我一样东西才行。”

“你要什么?”

“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东西。”

干戚这么回答精卫的时候甜蜜的微笑着,他的微笑象黑色毒药迅速在夜里蔓延,他美丽的眼眸象钻石一样迷人,精卫禁不住醉了。

“那……是什么?”

“纯。”

“——纯?!”

“我要纯。”

精卫大惊失色。纯是白燕唯一的骨血,精卫很小就喜欢和纯玩,两个人的感情好极了,就象亲兄弟。

“为什么是纯?”

精卫大声质问。

“因为我想要——不可以吗?哥哥……”

嘴角浮上一抹邪恶的笑容,干戚挑起优美的眼睛看向精卫,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却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精卫叹口气,把干戚玩弄着自己头发的手指用力抓住:“干戚,你怎么可以打他的主意?!”

“我们的舅父大人白燕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可我不允许!”

“——为什么?”

“纯对我是很重要的兄弟……就象我和你一样。”

“你就象你的父亲一样!”

“干戚?”

“你就象你那个冷酷的、高高在上的妖城城主父亲一样自私!一样虚伪!!所以,所以我那死心塌地爱着他的父亲才会死!!”

“——你给我住嘴!”

精卫生气地眯起眼睛:“即使是你也不能说他的坏话!——干戚!!”

“我讨厌哥哥!”干戚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他无以愤怒着:“在你身体里,在你灵魂里,埋藏着那个卑鄙男人的血脉——你自私!懦弱!从不为别人付出!就算是我——就算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也只会虚情假意!这种嘴脸最让人恶心了!我讨厌你!我鄙视你!我看不起你!!”

沉重而明亮的首饰在干戚愤怒的头发上剧烈晃动,那一瞬,悲哀突然袭击了他,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需要哥哥!我再也再也不需要哥哥了!”

直至干戚消失,精卫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他瞠目结舌的盯着空落落的眼前,终于苦笑出声。

我可爱的、我最珍惜、我最美丽、我最迷人的宝贝,为什么从你嘴里会吐露出这些伤人心的字眼?

我还不够宠你爱你吗?你不能要求得我太过分,你不能要求我象个孩子似的任性……

***

静静的……平静得、孤寂得如同死亡般的月光森林里突然闯进不速之客。

骑着黑马,从头到脚蒙着黑披风,脸上遮着黑布,眼睛深陷在黑暗中,那人粗暴的拉扯着缰绳,马儿不停的、躁动不安的来回踢踏着蹄子,长长的、飘逸的鬃毛,还有那人宽大的长衣在浅蓝色月光中轻盈飘动,散发出强烈的死亡气息。

这时一只乌鸦沙哑的大叫起来。

接着,干戚湿淋淋的、无声无息的从月光湖中现身。他冷冰冰的盯着闯入者,却在心里深深惊愕着看到了本应属于人界的动物!——为什么会出现马和乌鸦?——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是冥界的暗黑使者,或者人类灵者,又或者黑魔城的刺客?!为什么闯进禁地“月光森林”?他是怎样穿透三十三道封印进入的?他来这里抱着怎样的目的和企图?!

这么想着,慢慢从湖中抽起一把用水做成的大刀,刀身闪动着波光流影,倒映出干戚冷酷的面容。

“咴咴咴——”

突然——黑马在缰绳的牵动下立起了高大彪悍的身体,它铁蹄腾空,一步踏进湖水中。

瞬间——庞大的结界张开,包围了整座森林。

***

妖城王宫的烛火莫名的一齐熄灭,侍女和侍卫惊讶的叫出声,伏在桌案上批改文卷的飞羽抬起头,他听着走廊里的藿湘风铃发出的悦耳乐声,露出迷惑的神情。

“父亲?!”

坐在一旁的精卫问飞羽,他按着剑,看向月光森林的方向,紧张不安的说:“干戚,干戚他在那里!”

宽大的衣袖一拂,火光象从烛台里跃出似的燃烧起来——整座王宫从无边的黑暗中恢复了光明,飞羽坚毅的面容映在精卫的眼中,竟是那般诡异!

“恶鬼之地的访客……”飞羽说着大力起身。他从墙上摘下佩剑,大步向月光森林走去。

紧跟在飞羽身后,忽听一阵爆炸声——月光森林上空电闪雷鸣,竟如人界的白昼般雪亮!一团巨大的白光慢慢升起,缓缓膨胀,刺痛眼睛的炙烈光芒突然迅猛地破茧而出,整个视野产生出天地一片空白的错觉。

“——干戚!!”精卫疯了似的叫喊,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一片……接着,又是一片轻飘飘的灰烬从天空落下……然后是一只晶亮的耳环坠下,清脆的跌落在精卫脚下。

“干戚!干戚!!干戚……”

不停喊着干戚的名字,精卫的心被硬生生、血淋淋的撕扯成两半!

剧痛的灵魂,绝望的心,疯狂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悲恸……不断飘落黑色灰烬的天空下,紧捏着干戚的耳环,精卫陷入了无底的、危险且黑暗的思想旋涡中……

皮肤下,血液由冰冷变得火热,突然开始疯狂的汹涌奔流!锐利的刀锋在心尖上挥舞、跳跃,火和冰激烈混合,一股强大的暗流迅速侵蚀精卫的理智,他大叫一声,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

九只火焰符在精卫的衣服上“腾”地燃烧起几丈高的黑色火焰,冰雪般彻骨的寒意袭向四周,天空犹如凝固的幕布,一切景物都静止下来。

深藏在身体内的黑暗魔血正在以恐怖的气势和力量正操纵着精卫,他的眼睛由蓝转黑,散发出杀气。

飞羽大吃一惊,但很快就做出举动——用三十三道咒符封住精卫的身体。

“毕竟你是他的儿子啊……”

抚摸着精卫酷似自己的容颜,飞羽苦笑着说,“他的血液有一半是属于你的,属于你和你的黑暗家族。”

当光团伴随着结界收起而消失,浅浅的月色笼罩在森林,飞羽听到清亮的歌声,一个声音在咏叹着奇怪的音节,风从四周涌起,轻轻拂动着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声。

碧蓝的月光湖上飞舞着无数只血红的月光蝶,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飞羽伫立在湖边,手里提着一把波光闪烁的水刀。

“干戚!”

那人听见飞羽呼喊,慢慢回过头……

轻轻的呼吸着,迷一样的呼吸声象蝴蝶振动着翅膀。

缓缓的注视着,冰冷的目光漾着月光湖水般的幽蓝和清澈。

飞羽愕然的盯着那人看,露出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扯下披风,一头瀑布般闪着幽蓝水泽的黑色长发倾泻到地。

摘掉蒙布,一张苍白如夜花的容颜展现在月光里。

乌鸦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起来。

隔着湖水,他笑得那样纯净,他没有变,他的骄傲和冷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还是那个乌鸦,他还是那个让飞羽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乌鸦。

“是啊,我回来了!”乌鸦说着对飞羽伸出手来。

飞羽做梦般的朝乌鸦走过去,这时从乌鸦背后却转出另一个人!——他有着乌鸦的容颜,却目露凶光,手里擎着一把巨大的月牙弯刀。

飞羽站住,他手指在耳际轻轻一划,一丝淡紫色的长发缠在他指间,立刻变成一支“魔颜箭”。

乌鸦举起了水刀,后面的那个乌鸦如同他的影子一般,同时举起手中的弯刀,刀锋齐齐地指向飞羽。两个乌鸦开始念动咒语,咒语在宁静的森林回荡,回音重重相叠,在空气中产生共振,天地顿时变形,湖面汹涌,森林不安分的摇晃,发出恐怖声音。

刀刃上升起一道黑色火焰,火焰中飞出铺天盖地的鸦群,鸦群疯狂涌动,黑压压的布满整个森林上空。

“破!”

飞羽喝到,魔颜箭如闪电射出,尖啸着,擦出一弧火光——轰然的爆炸声,巨大的火团在空中炸开,焦糊的气味弥漫,散落的羽毛如雪般下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身后的精卫有了反应,他抓住飞羽的衣角,“父亲,求您不要伤害干戚……他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兄弟……”

“他并不是干戚,他不是干戚!他是……他是乌鸦——你要到人界寻找的母亲,你现在看到就是他!”

***

好美丽的森林,好美丽的月光湖,我怀念的、我眷恋的……所以,所以我要彻底毁灭这一切!要把这梦幻打破,彻底的打破、毁灭!

张开手掌,月光森林的天空飘落着黑羽毛和血红的蝴蝶尸体……当这魔法消失,我将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将手指放在嘴里,发出口哨声,一匹神俊高大的黑马乘着月光风驰电掣般从森林深处奔出,马蹄狂乱的踏在地上卷起大片落叶,乌鸦轻巧的跳上马背,拉紧缰绳,踢一下马刺,那黑马腾空越起,竟在湖面上飞驰。

刀在水面划出长长的痕迹,那痕迹也不合拢,只一味张开,一堵水墙从中以恐怖气势高高的升起。

马向飞羽驰来,那条巨大的水龙也张牙舞爪地逼近。大地震撼,沙石遍地走,草木颜色惨淡,黑气弥漫。

纹丝不动的站立,长衣在狂风中如铅铸般直直垂下,纹丝不动,飞羽面上的表情也是纹丝不动。

“父亲!”精卫担心的叫着飞羽。

杀气四涌的月光森林变得如此骇人,那被自己想念了几千年的母亲如魔鬼般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一切脱轨了——

一切都脱轨了!精卫产生出不认识这个世界的眩晕感,他突然一步冲到飞羽身前,张开双臂,而那冲击立刻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胸上。

骨头发出断裂粉碎的声音,飞羽的手轻轻贴上精卫,所有的痛苦奇迹般的都消匿,强大的力量充盈在精卫的体内,精卫终于了解身为妖城城主的父亲有着怎样的威力。

黑衣飘飘的乌鸦凛然骑在马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动感,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念动咒语,催动水龙。

飞羽举起手掌,那掌心吸收着月光的力量,不断发亮,射出一线刺目的光芒。

湖面上,一丝光线和水龙交锋,疯狂缠绕绞动。

九只火焰符“砰”地燃起,冰冷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终成弥天大火。火光映照着乌鸦空洞表情的面孔,他的嘴唇喃喃催动咒语,水刀上竟渐渐凝出血色。

“你还不肯放弃吗?”

飞羽冷冷的声音飘出,他的手指用力抓紧,那丝光芒竟如琴弦般崩断开,弦尾在空中飘动,突然展开形如翅翼的光芒。

乌鸦发出一声冷笑。

这本该是人界深夜的时分,正是月光最强的时分,也正是有关月光的魔法最强盛的时刻,奇观突然呈现——无数艘撑着黑帆的黑色战舰出现在森林上空,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乌鸦身后。

乌鸦高傲的扬起眉毛,居高临下的俯瞰飞羽,露出讥讽的笑容:“尊贵的城主大人,我回来了——我卷土重来!”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要纳你的命!!”

“——你把干戚怎么了?!”精卫大声喊到。

乌鸦冷冷的目光射过去,他用陌生人般的口吻残酷说道:“他是叛徒,所以他死了!懦弱的人、信念不坚定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告诉我!!!——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残忍!!”

“他是我用血肉孕育的魔茧,他不过是个魔物,是我利用的工具而已!而你,精卫——你也如此!”

***

有一个传说,来自远古。

那不是美丽的童话,而是黑暗的噩梦。

“乌鸦邪神”黑凤死在同胞兄弟白凤的剑下,临死前黑凤用他所有的血和黑魔法诅咒白凤的后裔。

当咒语实现的时候,妖城里暗流涌动,孕育着可怕的风暴……

一千多万年里,最黑暗、最邪恶、最纯正的黑凤家族血统产生于一只只魔茧,它们在上任家族继承人的身体里生长,吞噬他们的血肉,最后以婴儿的形式从胸口里出生。

这样的秘密终于水落石出……第一代在妖城城主势力范围现身的黑凤传人是乌鸦,他身为妖城城主的心腹及得力助手火使,又是妖城城主心里最特别、最真心的人。西城一战中,乌鸦身受重伤,紧接着又面临了羽族最神圣的蜕变仪式,生命一度走向死亡边界。

所有人认为乌鸦一定会死时,神圣的蜕变仪式中飞来无数只乌鸦,唤醒了乌鸦体中不死的黑暗血液,乌鸦重生了,却从此和最心爱的人走上两个极端。

挥动手中的刀,指挥飞行战舰进攻。如倾盆雨般射下的箭带着一团团炙热的火光,铺天盖地地袭向飞羽和精卫。

飞羽的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被称为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妖城和冥军恶战三年。那里,每一粒沙土都浸透着无数冤魂的血,每一根白骨都铭刻着怨恨和憎恶,在那里,就在那里,飞羽遭遇了生平第一个可以相匹敌的对手——冥界之王!最后一次声势浩大、天凄地暗的决战并没有分出胜负,两个人都全力以退——从此避免了妖界和冥界两个世界的动摇和彻底毁灭。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遭遇到那样的对手?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让“雪刃”出鞘,挥杀生命?

这样的抉择并不难,这样的抉择并不违背自己一直笃信的处事原则,所以,所以,即使是面对我最心爱的人,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

而你,乌鸦,你不是,你不是因为这样才爱着这样的我吗?

即使是几千年的时光,即使是几万年、几千万年的时光,也不能让我的心变质,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我更清楚自己坐在这个神圣位子上要承担的责任。

轻轻念出咒语,“雪刃”现出身形,那被仅露出的一点点剑身,发出七彩流逸的美丽光芒,展出巨大而辉煌的凤凰形状。

碰到结界球而落下的箭已堆积如山,森林到处是火光和燃烧的“劈啪”声,天空被火舌疯狂舔噬,月光湖沸腾着,冒着滚滚热气,剧烈的翻腾气泡。

飞羽抽出剑,千万道如冰雪般寒冷的光四下射出,整个森林立刻冰冻凝固,连火焰的形状也覆盖于厚厚的冰晶下……

有一种语言,只有用心才能读懂。

有一种话语,只有放在心里才能领悟寓意。

无论我是怎样的想给你,给你一切,但每一个关头都注定我要背叛你,背叛自己的心,把触手可及的幸福和爱放弃。

你能了解吗?了解这样的我,了解我的苦衷,给我一方可以回旋的余地……

也许,也许我们是为了互相残杀而出生的,可我们却因为命运彼此相爱,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对你的爱也从未变过,那爱,是唯一的,唯一的我藏在心里的宝贝,我爱你,疯狂的,永远的,热烈的,爱着你,想着你,没有你的世界,就象提前为我敞开的失落、绝望和死亡,我需要你,我需要,需要你,需要你的温度,你的触摸,你的呼吸,你的声音……

决战的风暴摧毁着一切,“雪刃”和“火焰符”的决战,一切都被毁灭,月光森林,月光湖……那曾经无比美丽,无比神秘的禁地,变成比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更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呢?精卫痛苦的问。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一切?

让我失去干戚?

明明,明明,明明没有干戚我就无法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一切,要夺走我唯一的,唯一的爱?

月光森林燃烧着,终于成为灰烬……

月光湖里堆积着飞行战舰的残骸,湖水中当荡漾着腐臭和焦糊的味道……

曾经飘着花瓣的森林瞬间死亡。

曾经碧蓝如梦的湖瞬间死亡。

我爱的人……瞬间死亡。

泪水,冰冷的,还是滚烫的泪水,滚落下来。我想知道,我的希望还有什么,还剩下,还残余什么?

***

当水刀和“雪刃”相遇,那一刹——刀化为身形妖娆的血蛇紧紧缠住“雪刃”……

一滴鲜红的水滴,清脆地落在湖面。

一滴翠绿的水滴,清脆地落在乌鸦脚边。

乌鸦张大眼睛骄傲的笑着,他的手用力着,巨大的力量灌注进水刀,刀身的颜色由血红逐渐转黑,又由黑转白,白色渐渐淡化,最终透明无形。

——森林烧成灰烬,草木还会生长出来。

——湖水干涸,最终还会有溢满的一天。

——只有一样,只有一样东西,你不能拥有两次,不能拥有,只能看着失去,失去无痕……逝去无痕……

眼睛与眼睛的对望,那样的逼近……

心与心的距离,那样遥远……

岁月,给了我们什么?

是遗忘,或是憎恨——无尽的憎恨,憎恨着,憎恨着……

即使是爱,即使是爱,也无法改变什么,无力改变什么……

脉脉流动的眼波摇晃着,摇晃着……飞羽轻轻地诉说:“乌鸦……如果我们注定要死一个的话,我宁愿那不是你。”

一丝温情在眼光里流过,一片碧蓝的湖在眼光里荡漾……爱,并不复杂,它太简单——简单得无法允许任何的错误。如果,如果,如果我伤害了你,如果,如果,如果你的心远离了,远离了我,请给我一份证据,来证明我可以忘记,可以放弃,可以从此……不爱你!

月光森林的上空风云涌动,三十三道封印在一道道破裂、粉碎,结界剧烈震荡,信道象决堤的堤坝般毁灭性的被打破,无数怨灵从“恶鬼之地”黑压压地涌进妖界……

“砰——”妖城里升起战备的烟火,尖利的号角不绝于耳。

精卫绝望地大声喊到:“母亲——!你真要让整个妖城毁灭吗!对于你来说,我算是什么!?干戚他又算什么!?既然不要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生下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一出生就死去——我不想看到!我不要看到这一切!”

拔出刀,精卫将刀刃架在颈上:“求您了!——求求您放过妖城!放过父亲!干戚已经死了!您究竟要怎样才满意!!”

“精卫,你是我的儿子!记住,你是永远不可以、永远不能够低头的!”

“父亲……”

面对飞羽严厉的表情,精卫颓然丢下手中的刀,这时一道白影突然扑在精卫身上——干戚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一脸紧张的端详着精卫:“精卫——精卫你没事吧!”

“——干戚!?”

一把抱住干戚,精卫紧紧抱住干戚的身体,把脸在他的衣服上轻轻摩着:“干戚,干戚,干戚……”

“精卫这个傻瓜真以为我死了吗?”

干戚淘气地笑起来,精卫愕然的看他,干戚说:“有些地方你愚蠢得和你的父亲没有两样。”

“干戚?”

“那不过是幻术,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干戚的话一落,月光森林立即从灰烬中重生,充满了生机,而月光湖也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幽蓝……一片片花瓣在月光中飘落着,血红的月光蝶飞舞……

“当失去一切,才领悟到失去了什么!——人是如此自私、怯懦,就是你,最尊敬的城主大人,也不能参透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看不清真相,你心里的幻术蒙蔽了你的眼睛和你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如此的孤独和可怜,你拥有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你是这样的有力量,可你拯救不了自己!你是这样有权利而高高在上,却无法征服一个人的心!”

干戚侃侃而谈,眼里满是讥讽和嘲笑。

“我和父亲不同,精卫和你也不同!家族和血统对于我们只是遥远的传说,我才不在乎!我喜欢精卫,精卫也喜欢我,我要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他,爱他,我会不计后果地去爱——直到我……死去!谁也无法阻止!”

盯着空落落的面前,飞羽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辽阔的森林里回荡。

“雪刃”的光芒渐渐暗淡,然后一寸寸断裂、破碎,精卫惊讶地看着飞羽,问:“父亲你?”

“——他还是不打算回来,他竟然学会了愚弄我、嘲笑我。”飞羽冷冷地说着,突然张开结界。

一道道火红的封印从飞羽掌中如脱弦的箭飞向信道,月光森林的上空如燃烧般的火红热烈,鸦群的嘈杂声象潮水般汹涌。精卫和干戚一齐向天空望去——正看见鸦群黑压压的一片围成了巨大无比的太极链,太极链中央安然站立的正是乌鸦!

乌鸦衣衫的下摆微微的张开着,他的长发象飞流直下的黑色瀑布垂在身后,一阵风吹起,吹落花无数,点点红色的花瓣点缀在月色朦胧的夜空中,分外妖艳……

优雅地举起手,一只白乌鸦正落在乌鸦举起的手的手背上,乌鸦吹一声口哨,白乌鸦在他手背上张开翅膀,眼睛放出红光。

——信道被封印重重封锁,乌鸦的去路被截断,他和飞羽再次面对面的相对。

“乌鸦你还是喜欢用这些污七八糟的魔物亵渎妖城最高尚的术,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飞羽冷酷的声音在结界边缘发出刺耳的啸叫,太极链在强大的声波干扰下散乱了阵形,乌鸦漠然相望,慢慢地张开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羽毛从他的掌心飘然而落,象一朵黑色的花朵……

“锵”地一声——羽毛在落地的一瞬发出可怕的巨响,乌鸦说:“你不能阻止我,就象那一天你无法阻止乌鸦死亡。他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睡着,永远的睡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面前的‘乌鸦’,不过是‘乌鸦邪神’血咒的傀儡!乌鸦他就在这里……”

指着胸前,乌鸦邪恶地笑着:“——可他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他已在月光森林里真正死亡!”

“父亲……”精卫抓住飞羽的衣袖,露出了难过的神情。飞羽摸着他的头发,说:“精卫,我的儿子,你要看清你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很冷酷,但他爱你的母亲乌鸦,爱得异常痛苦。”

“有些时候,有些时候我做的并非我的本意,可我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我看着那裂痕一天天扩大,却无力做些什么,在这里,在这无尽黑暗的妖城里,我拥有着最强大的法力,但在爱人面前,我却懦弱得无法给他一点点幸福。精卫,你不要象我,属于你的一定要抓住,你要勇敢的去爱,但决不要放弃妖城——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和乌鸦的骄傲,你是属于妖城的,妖城也属于你。”

“父亲,你不会死吧!”精卫忐忑的心中涌上剧烈的不安,他不顾一切的抱住飞喊到:“父亲,如果只剩了我一个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飞羽的嘴边浮起苦笑:“我很后悔那样对乌鸦,他为我生了你,却遭受了那样的对待……”

他记得乌鸦在月光湖边流落的泪,他的愤怒和悲哀……他记得乌鸦在他怀中流的血,那极速冷却的体温和失色的嘴唇……失去是如此的容易,轻轻地,就那么失落……

将精卫轻轻地推到干戚的胸前,飞羽毅然与乌鸦面对。乌鸦沉声笑起来:“尊敬的妖城城主,你已经选择了吗?”

“——我会杀了你!”飞羽说,“飞羽依旧是飞羽,从没变过,而乌鸦依旧是乌鸦,我知道他爱着我,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呵呵,口气狂妄的小子!——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也解不开附在乌鸦身上的睡咒!——那么就让我送你下地狱吧!”

乌黑的旌旗在空中张开,笼罩着整座森林,旌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乌鸦,乌鸦念着咒语,催动九十九只火焰符向飞羽布下的结界发起进攻。

空中电闪雷鸣,爆炸声不绝于耳。干戚突然握紧精卫的手说:“白燕来了!”

弓箭手的手指搭在一触即发的弦上,箭羽如黑色闪电飞出,乌鸦仰着下巴骄傲地微笑,一面看着信道的路口打开,封印燃烧着毁坏。

刺目的星光从人界照射进来,空气的温度陡然升高,飞羽把手覆在精卫眼睛上,说:“精卫,不要看——一定不要看!”

精卫立刻产生了置身于结界之外的错觉——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一切……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干戚一声的惊叫,然后飞羽的手就从他的眼睛上拿开。

精卫惊愕地看到遍地乌鸦血肉模糊的尸体,白燕坐在地上,胸口插着“雪刃”,飞羽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顺着他的脸庞一滴滴落在地上。

精卫再看向干戚,干戚的头发被削掉了大半,嘴唇乌紫,肩头上密密麻麻刺满了牛毛一样细的毒针。

“干戚他没事。”飞羽说着向湖里走去。

“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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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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