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拖着沃灵仙走到大殿外,小春一眼望去整个人都抖了。

外头满满一堆人杀来打去,乌衣殿前平台血流成河,尸块飞过来又飞过去,小春连忙伸手进怀里掏啊掏,没想到掏来掏去却都没有迷药。

他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几瓶迷魂药方才都拿给无忧那娃儿保身了,如今他可真是智短计穷无法可使。

正当他搔着脑袋努力在想要怎么叫这班人停下来时,突然猛地打了声喷嚏,而后浑身发起冷来。

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叫小春双眼往外看去。

只见原本飞栈为防御八大派攻入,已叫乌衣教众砍断,而后又有两条乌钢制成的锁链搭起,一端深深陷入缈日峰崖沿,一端则紧紧扎在对岸燕荡山巨石之上。

乌钢索之上这时竟站了个人,那人黑纱飘渺,一头斑白乱发,脸上挂着猖狂的笑,望着眼前厮杀的众人。

小春愣了愣,怎么突然觉得那站在钢索上笑得肆无忌惮的家伙,看起来一副欠揍模样,而且有些眼熟……

那人施展踏雪无痕纵身越至空中,喊道:“凡我乌衣教弟子,即刻吞下解毒丹药,闭气打坐!”

乌衣教中有人回过头来,眼熟地大喊:“左护法!”

“左护法?”小春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奶奶的,那披头散发像疯子、衣服又穿得邋里邋遢的,不就是他赵小春吗?

可自己现下在大殿处啊,那对面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到底谁啊?

乌衣教弟子闻言席地而坐服药运功行血,至于那些八大派弟子逐渐目光涣散,刀剑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而后越来越多人倒了下来。

平台上再无刀枪剑戢之声,只有燕荡山上的狂风呼啸巨响侵蚀人耳。

假赵小春随手拔了八大派其中一人的配剑,跟着回身了结对方的性命。

被斩下的头颅滚落到山谷底下,鲜血溅满他的脸,他却仍是笑着,笑得无谓、笑得没心没肺。

就凭那个举动,小春立即晓得对方是谁。天底下也就那个人不爱配兵器,总是随手取了别人的来用,用完了任意一丢便没了自己的事。

他的大师兄——兰罄。

兰罄继续杀人,首挑八大派掌门入手。小春瞥见老朋友韩寒也身陷其中不停吐血动弹不得,韩寒旁边还倒着自己的昔日好友,“铁剑门”的大胡子。

小春心里一紧,拿出怀里仅存的一瓶万灵丹就往那二人冲了过去。

哪料韩寒见着是个穿黑衣的朝他跑来,脸色骤变,拿起剑便朝小春直劈过去。

“小寒是我!”小春连忙大喊。

韩寒愣了一下,胸口剧痛,兵器从手中飞脱,笔直从小春脖子旁划过。

小春擦擦冷汗蹲到韩寒身边,扔了颗万灵丹到他嘴里,低声说道:“这给你,怎么用你知道吧!”

韩寒接过药瓶,抬起头时望向小春背后,目光突然一剧,大喊:“小心!”

小春立刻拔出软刀回击,龙吟剑矫若游龙迅若翩鸿,缠绕上对方的兵器。

“你是谁?”对方眯着眼,看着小春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本以为该是沃灵仙,可沃灵仙没有这般刚强的内力。“赵小春?”

“我哪可能是赵小春,我是赵小春那你是谁?”小春脸上戴着的是兰罄的面皮,他手作莲花指,掩在嘴边咯咯地笑了两声,道:“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乌衣魔教教主兰罄是也。”

“你是兰罄,那我是谁?”对方不怒反笑。

“你不就赵小春罗!”小春挤眉弄眼地道。

缠绕在一起的兵刃瞬间分开,顷刻间相互拼击不下数十次,两人招式转化之迅速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兰罄眼一眯,暗运起功力逼至剑上,决定先拿下小春,省得这人又坏他大事。

他今日势必要八大派葬身缈日峰,这些人胆敢来挑衅,就得有没命回去的觉悟,赵小春老是阻挠他,不先解决了扔一旁,绝对杀不了八大派其他弟子。

小春不敢轻忽,也立即运起内力震得龙吟剑长啸清响。

双剑相交,两方同样刚强的内力在剑身上猛烈撞击,顿时石破天惊轰然巨响,两人遂被震开。

兰罄在空中提气,一个燕子穿梭连环踢,袭向小春,小春立即摒气以掌还击。不到三招,二人接因先前内力剧烈撞击而肺腑作疼气血翻涌,狠狠地打出最后一掌后,两人遂弹飞数尺,倒地呕血不止。

当下群雄看傻了眼,弄不清情况。魔教左护法下毒毒人,魔教教主却挺身与其抗决,更因此落得两败俱伤?现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春喘着气,挣扎了几下从地上爬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兰罄身边,拿着没内力贯直而显得弯曲软趴的龙吟剑,直指兰罄。小春边喘边笑道:“单是要拼内力,你又怎么拼得过我。别忘了你受过重伤……现下只有五成……”

话还没说完,他便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一声急切叫喊。

“小春——”

小春回过身去,几乎是在同一刻,猛烈的掌力袭上他胸口,大得他几乎都听得到胸骨一一碎裂的闷响声。

突如其来被击飞倒地,小春眼前发黑,喷出了一大口血雾。他趴在地上爬了两下,却挣扎不起来,头有些晕,手都快无力握住龙吟剑。

“小春——”正在分送万灵丹给众人的韩寒惊见小春倒地,也顾不得还有人没服解药,急忙地朝小春奔来。

小春努力张着眼,只见前方白衣飘飘,心急如焚的云倾紧紧搂着那易容成他的兰罄,心疼而温柔地抚着对方的脸。

一时间,小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云倾脸上神情慌得不像样,显然是醒来见不着自己,找了到山上来又见那假小春被人拿剑指着,内心大乱来不及细想,便将自己一掌打飞出去了。

才开口想骂句奶奶的,但嘴一张,却又呕了血出来。

剧烈咳嗽着,胸口涨得几乎无法呼吸,胸骨肯定是碎了,小春暗忖。

云倾抱着怀里的人心疼莫名,忽尔望进对放眼里,愣愣一僵。

“你是谁?”云倾伸手往此人脖子掐去。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小春,他的小春不会笑得如此令人生厌,眼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的小春脸上从来只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

云倾怀里的兰罄眼神一变,在云倾扣住自己咽喉之前,反掌打上云倾胸口。

云倾闪躲不及结结实实受了这掌,当下喉头一阵腥甜,却硬是咽下,立即出掌与兰罄相抗。

两人翻手覆掌忽尔成拳忽尔为爪,纵身跃起片刻间连拆数十招,短兵相接拳风赫赫,身形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当下只见白裳黑衣飞快在平台上打斗,四周围之人竟连其中招式也看不真切。

“云倾别和他打,会引动子蛊啊!”小春急忙大喊。

小春忧心云倾身上子蛊,云倾这时内力看似源源不绝,其实不过是回光反照。当行功越久,体内真气倾倒而出,必会尽数为子蛊所吸噬。等到最后内力衰耗过度筋脉皆竭,云倾便难逃一死了。

云倾听得小春声音传来,猛地回头寻找,当他见着方才那被他打到在地口吐鲜血不止的人竟是小春时,整个人握紧拳头僵在当场,目眦欲裂无法置信。

“小心——”小春撕心裂肺地狂吼。

兰罄一掌劈向云倾左肩,接着再一掌击上云倾右胁,云倾却是晃了两下,忘了该如何闪躲,只是双眼瞠着,直视小春。

兰罄朝云倾逼来,眼神纷乱。他本就介于清醒与疯狂之间,一个小春挡在他身前,又一个云倾与他为敌,使他在打斗间渐渐恍惚,神智逐渐趋于疯狂。

“为什么阻挡我,小常阻挡我,你也阻挡我!这些人要灭我乌衣教,全都得死,你们胆敢拦我,我便叫你们与他们一同陪葬!”

兰罄本要提起第三掌拍上云倾天灵盖,但手高举过头后一见云倾痛苦凝视着小春的神情,杀招竟当下止住,掌力凝聚手间,无法发出。

“云倾——别让他伤了你——否则我就算死都不原谅你——”小春朝着那不肯回击的人吼着。这人怎可因为误伤了他,而动也不动硬吃兰罄两掌。小春当然知道那是无心,云倾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他的啊——

云倾猛地回过神来,趁隙一拳击中兰罄,兰罄在被打中的同时清醒过来反袭了云倾一掌,云倾连退数步,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小春身前。

小春连忙爬了过去,颤抖的指尖搭在云倾脉上,查探云倾有无大碍。

云倾却是双手捧住小春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具下的人。一双眼亮如点漆、湛着薄雾,却仍清明璀璨,是他的小春。

云倾将头埋在小春颈间,呼吸着他身上的药香之气,喃喃地道:“我找着你了……找着你了……”

胸口猛烈震荡一下,云倾嘴角溢出点点鲜血,落在小春后颈衣上。

他闭着眼搂住小春,哽咽地道:“我以为你又走了,以为又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你……若非遇见敬王那厮带兵说要包围燕荡山,也无法找着你……”

云倾有些发抖,体内六道真气四窜令他眼前发黑,虽然服了小春的药令他不至于痛苦难捱,但心下伤了这人的痛楚更甚于外,那痛是什么药也止不了的。

“我不知你易容成他……竟打伤了你……小春……我说过不伤你,可竟然一次又一次违背誓言……”云倾狠狠咬着下唇,咬得肉绽血溅,却仍止不了心里的痛,那叫他喉间哽咽双目发红,直想拿剑了结了自己。

他打伤了小春,他伤了自己最重视的人。

小春紧紧搂住云倾,猛摇头说:“不是你的错,打我一掌又死不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好好的吗?而且我服了药了,一点都不痛,你别往心上记,我没事!”

“可我以为你有危险,那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啊!”云倾不信小春所言,他低声吼着,小春不痛,可他心里痛。

“没事……神医说了没事就不会有事……好吧,我招了,不过是胸口骨头裂了点罢了,真的死不了人的!”小春湛着泪光,咧着嘴强笑道。

韩寒见这二人抱得难分难舍,一时半刻也分不开,便执剑往前站去,挡住负伤往这二人而来的兰罄。

“说真的,我看你那张脸挺不顺眼。”韩寒说。

韩寒料兰罄连番恶斗,先是赵小春后是云倾,若自己小心点,加上逐渐复原中的武林群侠,要擒住这个魔头应该不会是难事。

哪料兰罄兰罄神情先是呆滞,而后露出了大大的笑颜,拿出了一罐碧绿药瓶。

韩寒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赵小春的瓶子!赵小春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几乎每种都有强大的杀伤力,若那瓶中是毒药或迷药,当场众人在劫难逃。

“啊——”小春见那瓶子,忍不住大叫:“你啥时摸走了我的龙筋虎胆丸!”那是能增强数倍功力的强力大补丸啊!

兰罄摇了摇瓶子,将瓶中药丸一饮而尽。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家师兄。“惨……”他说。

见兰罄又再直逼而来,小春与云倾遂起身与韩寒共同抗敌。

小春在招式之间趁隙扣住兰罄脉门,探了探,大骇。“师兄你个疯子,龙筋虎胆丸药性猛烈,你又催功逼发,会爆经脉而亡的!”

兰罄却没听进小春的话,一招一招直逼三人面门。

小春见他眼神浑浊,脉相又虚浮不稳,这人之前被云倾散去半数功力早就脏腑有损,神智不清。方才或许是他这些日子来为数甚少的真正清醒,可几番打斗下来,又陷入混沌之中!这人若再打下去,筋脉爆裂,不死也残废了。

小春连声喊:“小寒,困住他,掩护我!”

韩寒挽起剑花限制住赤手空拳的兰罄,可哪料兰罄刚劲运上手臂,横空一格,韩寒的兵器铿锵一声从中断成两截,断剑朝小春飞了过去。

韩寒目瞪口呆。

小春拿着金针正要对兰罄下针,他只有片刻机会可趁,断剑飞来,当下他顾不得其他,拼死将长针直入兰罄头顶百会穴与其他大穴,要闭他筋脉止住体内逆行真气,以免这人死在自己眼前。

就在此危急关头,兰罄突然伸出手,抓住即将划断小春脖子的半截断剑,小春一愣回望兰罄,没料兰罄这时竟会出手救他。兰罄缓缓眨了一下眼,那眼神里有着用言语也说不清的情感在里面。

而后他合上了眼缓缓软下身去,小春手里还拿着针,是云倾电光火石之际考虑几番,在他落地之前将他抱住。

然后云倾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又是那可以夹苍蝇的模样。

小春惊讶地望着云倾。云倾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会希望他摔伤,所以我替你揽住他。”

“云倾——”小春突然觉得好窝心。

“你希望的事,我会替你做到。”云倾说。

这时乌衣教弟子已经渐渐恢复元气,八大派弟子服下万灵丹后也逐渐好转,两方人马遂再开始蠢蠢欲动,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

小春看着这团混乱,有些无可奈何,突然一只手臂脱离了原本的躯体,掉到小春面前。

看着好不容易救了起来的人又死了,真是百感交集。

云倾将兰罄放到一旁干净地上,顿了顿,对小春说:“方才……他有机会杀我,可是他却迟疑了。”

“嗯,我知道……”小春低声应。

“为什么?”云倾不明白。

“人的心是肉做的,谁待他好,他便会记得。”小春轻声说:“因为白白你对小黑很好,所以小黑下不了手。”兰罄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昏睡而兰罄走火入魔神智不清那十余日是谁照顾他,是谁待他好,兰罄不会忘记。他本性本就不坏,谁伤他,他百倍奉还,谁对他好,他铭记于心。

云倾沉默片刻,后道:“我们该下山了。敬王带兵围燕荡山,借口疫病蔓延难控,要放火烧山处理山上的染病百姓。顺道了结缈日峰上这些不受他控制的武林高手和魔教教众。”

小春心肝一颤,那还得了,这么下来不单是无辜百姓,所有人都活不了。

“我已调百人铁骑前来,但鞭长莫及,要下得了这山等他们前来接应,才有机会和敬王一决高下。”云倾说。

“你恢复记忆了!”小春惊喜道。听得云倾提起百人铁骑,那是云倾私下培养的军队,个个武功高强,但中了子蛊失去记忆的他并不晓得这些军队的存在,今日提起,便是子蛊毒性退去大半,不再压制云倾的记忆了。

云倾浅浅地笑。“嗯,记起你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语中却包含着无限柔情。

小春不知怎么地眼眶竟红了,鼻子好酸好酸。

他本以为即便云倾一辈子不恢复记忆,自己也不会怎样,日子照过罢了。可当云倾这么对他笑,对他的所作所为既生气又无可奈何,心里头记着承诺过不伤他的誓言,这一切加起来,才是原本的云倾。

他们之间几度风风雨雨,所经历过的那些伤那些痛,到后来全凝成了情、结成了爱,失去任何片段都不能。寻回了,两人之间才是完整。

小春红着眼笑着凝视云倾。

云倾静了半晌,看着易容成兰罄模样的小春,后说:“这张脸看了实在令人怒火中烧……”他一个反手,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欸!”小春皱了下眉,不过一会儿又恢复平日嘻皮笑脸的讨打模样,开心地说道:“幸好吃了祛痛丹,不管你怎么撕,我一点都不痛。”

“来了!”云倾忽抬起头望向对岸。

“小七,你和他还真是惬意啊!旁边杀成那样,两个人都还能谈情说爱?”

突然一阵声音从对岸传来,小春顺着云倾视线看去,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已让身穿皇军胄甲的军队包围,且前排一排火弓手搭起火箭,瞄准缈日峰平台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武林群雄。

而皇家军队的带头人——敬王东方齐雨,则好整以暇、轻裘缓带地背着手,在横空的乌钢索上踱来踱去。

“小寒,”小春扯了扯内腑重伤,正安静在一旁运功打坐没出声的韩寒。“把赵大雄架过来,快点!”

韩寒睁开眼,虽不明白小春有何意图,却也立即起身寻那武林盟主去。

“东方齐雨,我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云倾放声道。

“呦,小七,哥哥今儿个可不是针对你来的。圣上降旨,命本王南下消灭瘟疫,为了达成皇命,本王这阵子是夙夜匪懈不得休息,好不容易把得了瘟疫的病人都给集中起来医治,哪知疫病不但没有停止扩散的迹象,反而闹得更严重。御医进言,若要彻底灭绝大疫,需用火焚,焚尽一切外邪,这瘟疫便会停下来了!”

齐雨再道:“百般考虑下,本王决定火焚燕荡山以绝瘟疫。这山上每个人都染上疫病,一个也逃不得。哥哥其实真舍不得你,但是没办法,皇命不可违,你乖乖地待在那儿等火烧过去吧!”

齐雨跟着望向小春。“至于你,赵小春,本王知你身为药人百毒不侵,自是不会染上疫病,念在相识一场,给你条活路走,本王数到三,你立刻过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再。”

韩寒这时揪来了赵大雄,小春一见这病秧子还满脸倦容,看来是毒刚清就迫不及待报仇,领军闯上缈日峰的。

“赵小春?你找我做什么?”赵大雄没好气地道:“当日你俩伤我爱徒,害他们差点断命,这帐我都还没和你们算,今日又来阻扰群雄围剿魔教妖孽,到底是何用意!”

赵大雄同小春说这番话时,眼睛是看着对岸火弓手的,其他人和这赵大雄一样,边打边注视着对面的举动。

魔教、朝廷、江湖正道,三方向来水火不容。朝廷管束不了正道,正道容不了魔教,魔教四处烧杀掳掠被朝廷和正道视为眼中钉,如今情势危急,所有人都听见齐雨方才那番话,今日敬王恐怕是利用灭疫的借口,要趁机将他们两方一起收拾。

小春对赵大雄说:“刚好,我便想讲讲你那些爱徒之事。”

小春笑得眼弯弯,云倾喜欢他这模样,忍不住便摸了摸小春的脸庞。

“乖,等我一下。”小春啾了云倾嘴角,看得赵大雄眼发直。

“嗯。”云倾低应了声。

齐雨在对岸喊完一次“一、二、三”,又吼了一次“一、二、三”,可小春压根没理过那人。这世上说话不算话的人挺多,东方齐雨是一个。

“我的爱徒怎样?”赵大雄瞪大双眼看着小春。

“你也见着如今情势,此地孤立无处可退,唯一出路便是前方两条乌钢索栈,八大派和乌衣教若不暂时休兵共谋出路,那火弓手一放箭,缈日峰上谁都别想活了!”小春双臂环胸,站无站姿,抖着脚说道。

“武林正道不屑与邪魔歪道为友,我们就算葬身火海,也不会听你的,谁知你有什么诡计!”赵大雄防备地看着小春。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小春轻哼了声,放声道:“华山派的弟子听着!”

打斗中的华山弟子刷刷刷地回过头来,每一个都是面如疑脂、清秀俊美,还有些年纪小些的眉目如画,冰雪可人。

小春朗声道:“你们师父日前中毒命危时对我说了件事,他辛苦了一辈子,却没遂心愿便得下地府。今日虽是剧毒已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师父的心愿,当徒弟的自然得帮忙。华山派弟子听清楚了,赵大雄这辈子有件憾事,那就是他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得这么大、这么好,却始终没能一亲芳……”

小春还没说完,大嘴巴随即被赵大雄捣住。

赵大雄震惊地说:“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的,我从没对别人说过!”

小春笑着拉开赵大雄的手。“你答不答应?”

赵大雄面色沉重地思量几番后,沉痛地点头。“好!但我辈止手,魔教教众又岂会善罢干休?”

“简单,”小春使了个眼色,“敬老尊贤,您先!”

对岸等不到人过去的齐雨一再跳脚,最后发了狠,第一波火箭朝着缈日峰射来。山上风势强大助长火势,箭一射中大殿,便迅速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赵大雄朝着厮杀中的人大喊:“各路英雄,请立即住手!”

小春随后立刻道:“乌衣教弟子听命,全都不许再打!”

一些人停手了,一些人困惑非常,喊道:“盟主!”

小春看了赵大雄一眼,笑了笑,抢了先机说:“如今大敌当前,乌衣教决定与赵盟主议和,先度过眼前危机,其余细节与歇战盟约签订,日后详谈。”

见乌衣教弟子还有些不服想反抗,小春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了系着桃绳的乌木令,高举说道:“见乌木令如见掌门,乌衣教弟子胆敢抗命!?”

火箭又射了第二波,一根朝着小春面门而来。

小春身旁的云倾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开,而这时小春还自顾自地喊着:“乌衣教弟子听命,保命要紧,自个儿想办法过到对岸,别缠斗,迅速离开。”

另一边的赵大雄也下了同样的命令,临走前瞧了小春一眼,突然道:“我派弟子说林央带人回来为我解毒,莫非那是你?”

小春勾起嘴角,但笑不语。

缈日峰上的人脚踏乌钢索栈,凌空稳稳朝对岸而去。

火弓手发出的火箭被他们轻易格开,这些人个个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对付几把火箭尚堪有余。

“把乌钢索砍断,叫他们插翅难飞。”齐雨下令。他已经给过赵小春机会,是赵小春自己不要命的,怪不了他。

小春立刻对云倾说:“你先带兰罄过去,我进去找沃灵仙。”

云倾回望烧得炙烈的乌衣大殿,“别管那人了,要走一起走,火势这么大你怎么能够往里面跑,万一烧着了你怎么办?”

“兰罄一直执着沃灵仙必有原因,他是养蛊人,拔蛊关键在他身上,只有他才救得了你,我定得进去!”小春说着便要往着火的大殿跑去。

“不许去!”云倾猛力抓住小春的手臂。

“云倾,他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小春大吼,不懂云倾这时和他争执什么。

两人拉扯争吵的同时,兰罄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觉得头有些晕,拍打了几下,却突然发觉什么扎着他让他难受,最后,他找到原因,慢慢拔出百会穴上截断他爆涌内力的七寸长针。

兰罄盯着金针看。吵得面红耳赤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发觉兰罄醒了。

“师……师兄……”小春小小地叫了声。

兰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入其中,抓着小春的脸直瞧,云倾想要动手,却被小春劫住。

‘不要!’小春无声地蠕动双唇,恳求地看着云倾。兰罄是唯一能救云倾的人,他不能,也不想让云倾伤他。

“你是谁?”兰罄盯着小春的脸,仔细地瞧。

“哥哥,我是小常啊!”小春试探说道。

“不对,你是赵小春!”兰罄突然大喝了声。

“对对对,我是赵小春。”小春从善如流,现在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刺激这个再度经脉逆行神智错乱的人。

“你是赵小春,那我又是谁?”兰罄露出疑惑的神情。

“呃……”小春说:“你是兰罄……”

“不对!我是赵小春,你才是兰罄。”兰罄忽然大吼了起来:“兰罄,你易容成我的模样作什么,又想害我了吗?”

小春心想糟了,大师兄今天疯得有够彻底,连自己是谁都混乱了。

乌钢索在对岸齐雨的一声令下,几乎被斩断,先行脱困的群雄们与乌衣教弟子合力对付朝廷大军,从缈日峰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乌衣殿前的人也越来越少,大殿火势猛烈燃烧,高温烤得人脸都疼了。

“别同这混帐罗唆,乌钢索若断,谁也离不开这里,你快与我走!”云倾冷着张脸抓住小春的手将他带离兰罄身边,只要一遇上与小春安危有关的事,他便不会退让,要小春依他所想行事。

“云倾,你做什么,放开他!”兰罄突然出手将云倾与小春隔开,他望着云倾苦苦哀求道:“你为什么不放了他,为什么要断他双手、废他武功,你忘了在那两年半里,他对你多好了吗?”

云倾一愣。

“从神仙谷带出来的百忧解没了,他守着誓言替你制药,不让你有事。知道你一直不开心,他千辛万苦找来桃花,讨你的欢心。那桃花、那桃花叫眼儿媚,长于南海之滨,多难弄得。可是你为什么总是漠视他的心意,为什么三番两次要置他于死地?他对你这么好,你却从不领情?”兰罄朝云倾低吼着。

分不清楚说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兰罄当自己当得累了,想爱的人总是得不到。兰罄羡慕自己的小师弟,得到这个人的心。

小春怎么不明白兰罄的想法,他红着眼眶拉住兰罂的手,说道:“别说了师兄,别说了。你要的沃灵仙就在乌衣殿内,和我去找他吧!”

小春回望有些怔愣的云倾。这人今日才亲耳从兰罄嘴里听见这些事,云倾其实也不是没感觉的人,只是兰罄的感情藏得太深藏得太好,云倾难以发觉。更何况兰罄最初不说分由便朝云倾下毒,才在一开始便让云倾讨厌上。

这两个人,一个不懂爱,一个爱了却不说,才弄到今日地步。

兰罄却甩开了小春的手,直逼云倾道:“你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吗?若不是你中了毒要我替你解毒,我怎么会留下来?你装可怜打动我,吃定我心软离不开你,其实我出谷本来就是要带师兄回神仙谷去的,是你百般阻挠,限制住了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不,我只是可怜你,可怜除了我一个笨蛋之外,再也没人会爱你!”

云倾听进了兰罄的话,猛地望向小春。他不明白这些情情爱爱究竟为何,可兰罄想必比他知道多一点,比他更明白小春想法多一点。

小春愕然,对兰罄这番话有些吃惊。

“他说的是真的吗?”云倾问:“你是因为可怜我,才留在我身边?”

小春张口结舌。“……不……当然不是……”

“不是?不是的话你为何说话犹豫踌躇?”云倾忍不住朝小春低吼,压抑的声音,吐露着他的不安。“赵小春,你敢说你留下来,不是因为可怜我?”

云倾想起他们定情的那晚,小春抱着他躲避敬王的追兵,他毒发难受,小春为他运气舒缓。那夜,他对小春说了自己的事,亲生母亲下毒想毒死他,他独自一人长大,从没人关心过他,在他的生命里只有阴谋诡计、兄弟仇杀。

他不懂情爱,不识常人情感,他以为天下间人皆污秽,从无世事好留恋。

直到遇见了小春,直至遇见了这一弯春水。他才明白有人爱的好,他才慢慢懂得对人好。

然而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原来小春只是可怜他,才会留在他身边。

“你别哭啊……”兰罄突然缓声说道:“我就只喜欢你这张漂亮的脸蛋而已,哭了……就不美了……”

“我拜托你别再说了!”小春一拳朝兰罄挥去。“奶奶的才不是你讲的那样,别乱说了,你这走火入魔也不忘离间别人感情的混蛋!”

兰罄接下小春的拳头,一转,喀搭一声竟是腕骨碎了。

小春皱了眉。好在,一点都不痛。

“你这混帐,放开他!”云倾双眼通红,脸庞上犹有未干泪痕。他朝兰罄击去,分开兰罄与小春。

平台上只剩他们三人而已,对岸杀声不断,金戈齐鸣漫天作响,火弓手射出油包,油包碎裂沿着缈日锋上的乌钢索烧到燕荡山那头去,最后几名来不及过桥的乌衣教弟子惨叫了声全身着火掉入万丈深渊,缈日锋上钉入地面的乌钢索也因为之前过栈人数众多与拉扯,而渐渐拔离深陷的石地。

“飞栈要断了,你们赶快过来!”韩寒扯着喉咙朝小春他们大喊着。

这时乌衣殿传来内殿崩塌的声响,伴随着男人凄厉的嘶吼声。

“糟,是沃灵仙!”小春顾不得其他,回头便要往火窟里去。

哪料云倾抓住小春的腰带,猛力将他带了回来,说道:“我去,你先离开这里!”

“不行!”小春心头抽了一下。

“我不想你有事。”云倾顿了顿,原本凛冽紧绷的声音放缓了下来。他抚着小春面颊,兰罄那些话还让他有些颤抖。他低声道:“无论你是不是可怜我,我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这里太过危险,我怎么能任你胡乱闯,好不容易才找着你,你不能有任何意外。那个人,我去找,你……听话……先离开……”

云倾声音越放越温柔,到最后竟已是低低絮语。

“险地我闯,危难我挡,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余任何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即便你只是……”再也说不下去,云倾一掌拍在小春背上,带着七分巧劲与三分温柔,在不伤害小春的情况下尽全力将他打上乌钢索栈。

小春安然落在索栈三分之二的位置,猛然回头,只见云倾静静地看着他,那冰寂的面容难掩哀伤,空荡的眼神除了映入自己,再没有其他存在。

“不是……”小春突然明白云倾那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他放声大喊:“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心疼你!”他在漫天火光间嘶吼落泪:“我赵小春一生一世就爱你东方云倾一人,不是谁的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东方云倾你给我听清楚,我这生这世爱着你、心疼你,不想离开你……我不许你胡乱想……不许你听那人的话……”

云倾背过小春,与兰罄交手。

着火的索栈烧得通红,火苗从鞋底开始延烧,小春心慌意乱什么也没发觉,只想着要回到云倾身边,再说更多更多的情话给云倾听。他的小醋缸爱操心爱发怒又怕被人嫌弃,他这时怎能独自离开,让他面对那场大火和兰罄那个疯子?

小春急忙往前奔去,哪料乌钢索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竟从缈日峰上生生脱离。失去立足之处,身在两峰之中,下是万丈深渊,小春感觉自己直直坠下。

他奋力使出踏雪无痕足间点在残索之上,但无论如何拼命,却还是到不了云倾那头。

心里一急,气海翻腾,一口血从他嘴里生生喷了出来,散在空中,血花点点。

忽然乌钢索抖动,锁链相击之声传来,小春腰间被劲力拉扯回绕的残索末端卷入吸住,而后整个人被用力往对岸拉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睁大双眼看着云倾奔入熊熊大火的乌衣殿中为他救人,兰罄不肯轻易放过他,尾随着他闯入大殿内。

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在红得刺目的烈焰当中,而后漫天巨响传来,建在缈日峰上巍峨耸立的乌衣殿禁不起祝融肆虐,在大火中整个垮了下来。

炽热的火一下子窜上天际,烧红了天空。

“不——”小春放声哭喊。“云倾——”

他狂乱地想往前冲去,却忘记眼前再已无路,徒有断崖深壑将两人生死相隔。

一步踏空,韩寒急忙将小春拉回。“你疯了吗?”他拼命拍熄小春腰间因炙热乌钢卷绕而生出的火簇,却怎么也挡不住这人不顾性命往前冲的举动。

“云倾还在那里,放开我,让我过去!”小春奋力喊着:“放开我,他还在那里!”

“赵小春,你要过去,会连你自己也活不成!”韩寒怒斥。

“别管我,他要不能活,我活着做什么!”小春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便要往悬崖踏去。

突然他身子猛地往前倾,狂呕一口鲜血,又再一口鲜血。以药力强压的伤势早远远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程度,药效退去,剧烈疼痛扑天盖地袭来,他四肢逐渐瘫软,可是却仍不肯放弃,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放开我……”小春朝着缈日峰哭吼着,泪水弥漫他的双眼,云倾明明就离他这么近,咫尺之距,却若天涯。

“小寒你放开我……让我去找他……他和我大师兄都在里面……他们两个都在里面……不救他们……会死的……会死的……”

呕出了第三口血,韩寒揽着小春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的手臂上全是小春呕出来的血,看着伤重的他伸着手仍想往对岸去,心里疼了起来。

“乌衣殿已经塌了,你再过去也是无用……他们两人……他们……”韩寒言语哽咽,说到最后竟无法言语。

“云倾……等我……我就过去救你……等我……”小春的身躯渐渐软了下去,直至强烈晕眩袭来,将他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个人,再没有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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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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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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