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想到程先生跟曹小姐竟然在交往耶！”
“对呀，若不是上了昨天的报纸头条，谁看得出来啊！”
几个女员工聚在茶水间，有志一同地聊是非，对象当然是众所注目的焦点人物——程立和曹天媚。
前天他们两人在孙俪俪家门前的拥抱，好巧不巧，被某个认出程立的路人拍到相片，并将相片卖给某家知名的水果报，立刻上了隔天的头条，成为全公司最热门的话题。
“可是……我觉得曹小姐配不上程先生唉！”其中一名程立的超级祟拜者，说出心中的想法。
“嘘~~小声一点！”其他人赶紧捂住她的嘴，连忙小心地探看四周。“被程先生听到，你就惨了！”
“就是说咩，前几天有人在背后说曹小姐的小话，被程先生当面斥责，你难道没听说？”
“我前几天出差，昨天才回来，怎么会知道才没几天就有这么大的变化？”被捂住嘴的小莉没好气地拉下同事的手，懊恼地嘟嚷。“他们两人真的很不搭啊，程立怎么会看上她呢？”
她超喜欢程立的，对自己的外貌也极有自信，甚至希望程立能慧眼识“美人”看上她，一举嫁入豪门，怎知……
吼~~早知道就不要出差！
“你哟，死了这条心吧！”其中一个知道她心意的同事，忍不住泼她冷水。“程立就算没跟曹小姐交往，也不会看上你的，别痴心妄想了啦！”
程家的接班人战争，早已经由八卦杂志和媒体的大力渲染，几乎全台湾的市井小民都知晓了，跟程功比起来，程立的后台硬是少了一大截，只能藉由聊姻来替自己找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要不然怎么尬得过程功他娘呢？
“吼~~讲这样！”小莉气不过，情绪有些失控，音量也跟着放大。“你说，我有哪点比不过曹天媚？”
“这跟你的外在条件无关，而是你的家世不够看。”一个跟她交情不错的同事，话说得很白。“程立要挑选的结婚对象，一定是能助他取得接班人位置的利益结盟，绝不可能是你。更何况以程家的势利，最讲究门当户对，怎么样也不会选你这个平民啦！”
正要进茶水间倒水的曹天媚，听到里头有人正在谈论程立和自己，直觉想要避开，但当她听到话题内容谈到程立会选择自己的原因时，忍不住停下脚步，一字不漏地听进去，越听心情越沉重。
程立会跟她交往的原因，全是因为她的家世吗？
“吼~~真不公平！”小莉发出不甘心的怒吼。“我明明长得比曹天媚漂亮，身材也比她好，为什么只是因为家世不够显赫，就得不到我想要的男人？”
“世上很多事本来就不公平。”一名年纪稍长的同事耸耸肩，夹心静气地说：“你呀，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老是想要嫁入豪门，豪门媳妇的碗不好捧，你自己说，有几个嫁入豪门的女星有好下场？”
“就是说咩……”
“小张对你那么好……”小张是小莉交往两年的男友。
“小张又没钱！”小莉发出不屑的冷嗤声。
“你呀，要是不懂得珍惜，将来一定会后悔……”
曹天媚没再往下继续听，心情复杂地转身走回办公室。
两人交往的消息被媒体渲染开后，她明显感受到众人投射在她身上的评估，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外表出众的人，怎么会看上她这只灰老鼠。
对于这些评语，她全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相貌不差，只是不愿意打扮，所以她完全不在意众人在这一点上作文章。
只不过，她从没想过他选择她的原因，竟然会是因为她的家世背景！
他真的只是看上她的家世背景吗？
“媚媚！”一个好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双手扶住她的肩，免得她漂亮的鼻子撞痛。
“啊！对不起……”她愕然抬头，连忙道歉。
“在想什么？”程立搂着她的肩，慢慢走回办公室，避开其他同事好奇探索的目光。
“没、没什么……”她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深深地看了她的头顶一眼，突然迸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其实，曹天娇的个性也是挺不错的。”
“嘎？！”她错愕地猛抬头，瞪着他瞧。
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姊姊？难道说……他看上的人是……姊姊！
“她虽然不懂得看人脸色，有时候会白目到气死人，但起码她有话直说，不需要费心猜测她的心意。”他绕了一圈，喑指她不够坦诚。
“我……我……”她不是有所隐瞒，而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不但伤了别人，自己也会受伤。
“我们之间难道还不能坦承以对吗？”
“……你为什么选择跟我交往？！”她一咬牙，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个问题这几天就不时迸现，但她选择不予理会，担心会破坏好不容易才开花的初恋，直到刚刚听了茶水间的谈话，觉得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了。
以他的条件，他以前一定接触过许多条件比她好的女性，为什么他最后选择她？莫非……真是看上她背后的曹家势力？
“这个问题应该闷在你心里好几天了吧？”他没动怒，反而露出“难为你了”的忍笑表情。
“……嗯。”她迟疑了两秒才坦承。
“差不多该下班了，我带你去一家你一定没去过的店，好好吃一顿。”他没对这话题多做回应，反而关上灯和门，拉着她往外走。
“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问，他竟然置之不理，还妄想用吃的打发她？！
他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吗？
程立牵着曹天媚的手，搭计程车来到离公司约五分钟车程的市民大道上，走进不到二十坪的窄小店铺。
“耶~~程先生，好久不见！欢迎、欢迎！”穿着围裙、正在切卤味的老板，一看到他立即露出热情的笑脸打招呼。“自己找个位子坐喔！”
跟老板打过招呼后，他找了张小方桌坐下。“你应该没吃过眷村菜吧？这家店的口味和很道地，满好吃的。”
“卤味看起来满好吃的。”入门处放了许多看起来非常可口的各式卤味，尤其是老板把豆干切成纸片般薄度的技术，更是让她叹气为观止。
他拿起菜单建议。“那……我们再点一碗干面和二十颗水饺，一碗酸辣汤，再炒一盘青菜，你还要加点什么吗？”
“我们才两个人耶，这样已经很够吃了。”
“那好，等一下若觉得不够，我们再点。”他起身走到门口，跟老板熟门热路地点了几款卤味，并将菜单交给服务人员。
坐在灯光昏暗的小吃店，曹天媚惊奇地看着摆设充满七０年代眷村风情的老旧店面，跟程立贵气的形象实在格格不入。
这几天下班后，他都会带着她四处吃，去的都是他常去的餐厅，品味和价格都很高。
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到“物美价廉”的店面，如果他要带给她惊奇，他的确做到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店？”一般的富家子弟几乎不会出入这种店，怕降低自己的格调。
“我念书的时候常来。”他会带她来这里，就是打算跟她开诚布公，包括他向来不喜欢谈起的“家族秘辛”。
“应该不是跟你家人吧？”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微波动。
“当然不是！”他失笑。“他们连路过都不可能。”
他甚至无法想像他那些所谓有“家人”来这家店的画面，应该可以列入年度十大惊悚新闻吧！
“你在程家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就她听到的四处流窜的传闻，庶子出身的他在程家的处境可想而知。知道他不喜欢谈论过去，她只好旁敲侧击。
“是不好过，但我熬过来了。”他耸耸肩，露出一丝苦笑，自嘲。“过去的遭遇正是逼我向上的动力，若没有大妈的错待，我可能会变成第二个程功。”
认真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刘丽美呢！
“这……跟你追我有关系吗？”她听出端倪，直接切入重点。
“当然有。”他老实承认。
“……”听他亲口承认，她深受打击地瞪着他。
他果然是因为她的家世所以选择跟她交往！
“我——”他才要开口解释，点的菜肴已陆续送上桌。“边吃边说吧。吃啊，他们的卤味很大味喔！”挟了几筷子的卤味到她盘里。
她闷闷地挟了一口花干，嘴里汁多味美的好滋味让她大为惊艳，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好吃吧？”他会带她来这家店，正是认为她不是注重表面虚华的千金小姐，很高兴事实证明自己的眼力无误。
“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卤味。”她一口接着一口，非常捧场。
“我学生时代曾在这里打过工。”他冷不防迸出一则足可当头条的独家新闻，听得曹天媚目瞪口呆。
“程家没给你零用钱吗？”鲜少发火的她，顿时义愤填膺。
“虽然没有程功多，但绝对够我花用。”看到她同仇敌忾的反应，一阵阵暖意涌上心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工？”她茫然不解。
“因为，我不想看人脸色，更不想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他父亲从来不管小孩的零用钱这种小事，所以他每个月都得去跟刘丽美领钱，多多少少都会被冷嘲热讽一番，所以当他自己搬出来住后，就宁可自己打工赚取生活费，也不再伸手跟刘丽美拿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
“打从懂事开始，我就知道只能靠自己。”他的脸上同时出现坚强和苦涩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幸好我爸没有传位给嫡长了的观念，但他的做法反而让我跟程功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你是为了取得‘鹏程’接班人的位置，才跟我交往吗？”她直接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从他的言谈，她清楚感受到他因为以前的遭遇，为了争一口气，也为了报复程功母子的错待，因此成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能理解他的心境转折，但如果自己成为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持续这段感情？
她真的不知道！
“我若是完全否认，那就太虚伪矫情了。”他开诚布公。“为了获得接班人的位置，我必须拥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而我目前能做的就是藉由联姻的方式，找到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靠山。”
“……”终于听到他亲口坦承，她心中五味杂陈，又气，又恼，还有摊牌后的放松，很想大哭一场。
他果然是看上曹家的背景才跟她交往的！
看到她僵愣受伤的神情，他连忙紧接着往下说：“等等，我还没说完，你先不要下结论。”
“你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刚才只有说你的家世背景是我决定跟你交往的因素之一，但这并不是我选你的唯一原因。”见她不再激动，他才又接着往下说：“我的对象如果只要背景雄厚的富家千金，那主动对我示意的财团千金不在少数，孙俪俪就是其中一个，她的家世背景也不会比你差，只要我有意愿，我们可能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
她的神色稍缓，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因为在两人初见面的那场慈善晚会上，她看到许多千金对他主动示好，更亲眼看过孙俪俪对他投怀送抱，他若是只要富家千金，能选择的对象当然不会只有她。
“那你为什么选我？”他的解释没解除她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纳闷。照他的说法，她不但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佳对象，为什么是她呢？
“先把面和水饺吃完，我才告诉你答案。”要不然等他说完，饭菜都凉了。
“吼~~”她虽然不满，但为了想早点听到答案，也只好拚命解决桌上的食物，一口塞了两颗水饺，小嘴鼓得满满的。
“慢点吃，我又不会跟你抢。”难得看到她这逗趣的一面，他好笑地打趣。
“……”她嘴巴塞满食物，无法反驳，只能用一双柔媚的大眼用力瞪他，并挟了三颗水饺到他碗里，要他的嘴也别闲着。
还敢损她？也不想想她会这么拚命塞，是谁害的！
总算将餐盘的食物解决七、八成后，她迫不及待地逼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因为……”他好整以暇，深深地看进她急切的眼，说出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答案。“你让我动心。”
“我让你动心？！”她瞠目结舌地瞪着他，纳闷地指着自己。“就凭我这副德行？！孙俪俪比我有看头呢！”
难道他的审美观有问题？
“呵呵呵……”他忍不住失笑。“我不是说外表啦……”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耸耸肩。“我只知道跟你在一起时，我就会心情愉悦，什么算计都忘了，只是单纯的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感觉到你之前总是刻意对我保持距离，我应该没说错吧？”跟白目的姊姊相反，她对他人的反应相当敏感。
“没错。”他老实承认，并露出一个苦笑。“你见过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你可以从程功身上想像我其他‘家人’的德行，他们绝对可以颠覆一般人对‘家人’的定义。”
她没有答话，但神情已有些了悟，但仍静静地、认真地听他说。
“在没有完全认识你以前，我以为你的个性怯懦，根本不敢把你拉进我的是非圈，担心你被我的‘家人’生吞活剥，直到看见你展现让人惊艳的机智和魄力，成功说服孙俪俪，我才发觉你强韧的一面，这才敢跟你表白。”他慢慢说出自己的心情转折。
“原来……”听完他的解释，她的神情不再紧绷，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太好了！他并不单单只是看上她的家世，而是因为她的能力，这比称赞她的外貌更令她开心！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看上你的家世背景，才提出跟你交往的要求，但正好我稍早所解释的，我若是只要找最有势力的富家千金，对象不一定要是你。”他的语气带着责怪，对于她的误解，他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对不起嘛……”她尴尬地道歉。“我只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选我？我并没有比其他人好……”
“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自贬的言词！”他打断她的话，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在我眼中，你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我会选择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面对内外皆美的曹天媚，他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奸诈，配不上她。
“……谢谢。”他热情的目光看得她双颊发烫，忍不住又害羞地垂下头。
“媚媚，抬起头来看着我。”他轻声下达命令。
她忍住羞意，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炙热的眼，差点又想闪躲，但她强忍住，红着脸跟他对望。
“我不会为了争夺接班人的位置，利用别人的感情，我没这么没品。”他认真地说；“你更是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所以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嗯。”她羞怯地点点头。
“可是……唉……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愿意把你扯进是非圈来。”他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长气。
就算她的性格不如外表柔弱，他还是担心她受那些豺狼虎豹的伤害，只是自从他们两人交往的消息被媒体揭露后，她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
“我不怕……”
“你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他神色严肃地提出警告。那些人为了争权夺利，可以狠到什么程度，他比谁都清楚，因为他自己就是受害者。
“他们伤害过你吗？”她向来娇怯温柔的眼睛，首次现出凌厉的光芒。
明知他现在有能力自保，但想到他曾被人欺负，她还是感到义愤填膺，恨不得替他出气。
“多亏他们的‘鞭策’，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想起过往，他露了一丝冷笑。
若不是从小被欺压，他不会努力强健自己的体格，发愤图强，立志要赢过他的兄姊。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虽然他是外面的小老婆所生，但是他不输任何人！
“我听说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往程家？”
“我五岁的时候，被我的生母以一百万的代价卖进程家。”他刻意轻描淡写地说出最难堪的往事。“一百万……”
大家都以为程立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好命得不得了。只有他和程家人才知道，他在程家是怎么样的处境和遭遇，尤其是少年时期，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和难熬。
还好，他熬过来了。
“五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她可以想见当年的小程立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要突然搬去陌生的地方，而且再也找不到妈妈。
她更可以想像元配会以什么态度对待外头生的私生子，不理不睬已经算是好的了，身体和言语上的责罚怕是免不了吧？
她忍不住替当年的小程立心疼，更想替他向程家讨一个公道。
“你有把握能取得接班人的位置吗？”不需要他明讲，她也知道夺得下任主事者的位置是他的人生目标。
他摇头苦笑。“我只能说，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要看我父亲的眼力和判断力。”
“我帮你。”她愿意全心助他取得大位，完成他的心愿。
他跟他同父异母哥哥的争战已搬到台面上，几乎可以用白热化来形容，他成为媒体追逐的目标，连带让两人的恋情也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虽然她最讨厌受人注目，甚至拿着放大镜检视，但为了他，她无怨无悔。
因为，她爱他。
她一直以为只有像姊姊曹天娇这种感情胜于理智的人，才会被爱冲昏头，可是当她碰到程立后，她就知道，自己也抵挡不住爱情的魔力。
“谢谢，但我不希望你介入我的纷争。”他感动地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爱怜地亲吻她的手背。“我知道你讨厌纷争，所以我不愿意你介入，只要有你陪在我身旁，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助力了。”
当初决定跟她交往时，只考虑到她是否能够承受来自在他家人的“迫害”，压根儿没想要借助她的力量取接班人的位置。以他功利的个性，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善举”！
但是，面对她，他真的什么算计都忘了，一心只想对她好，明白她生性恬淡，害怕面对纷扰，他更不愿意将她扯进丑恶的争斗中。
若不是真心爱她，他不会有这样的转变。
“打从我们两人关系被媒体公开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介入你的家族斗争中了。”她的神情坚定。“我虽然不喜欢纷争，但绝不避战。”
由于讨厌冲突，她总是成为退让的一方，但若有人以为她好欺负，那绝对是大错特错。
别忘了，她身上留着商界强人曹大富的血液，虎父无犬女。
“媚媚……”他愧疚又感动地看着她，心里头已作出决定——
一旦局势超出他的预期，他宁可退出争夺战，也不会让她受伤害。
他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