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白天朗神色颓然的坐在办公室里,门忽被打开,他被惊了一下,回头呆滞的瞪视着那个闯进来的家伙。

「老大,你干么?一大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手下阿穆拿着文件晃了晃,冷哼一声。

「什么事?」他强打起精神问。

「喏,这个文件。铁哥那组今天要在外面搜证,待会替那混蛋辩护的律师会过来办些例行手续,铁哥说要你帮他应付一下。」

阿穆交代完毕,关了门径自出去,没看到身后白天朗可以媲美僵尸的难看表情。

他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逃!没错,就是这个字!他堂堂白检察官,一向自诩行为端正的大男人,今早居然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早上醒来,理智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强烈的懊悔让他狂骂自己禽兽不如!

他根本无法面对那一室的凌乱,那彷佛在最直白的告诉他自己的丑恶与卑劣。

他像是失了魂的逃出那屋子。现在记忆里都记不清昨夜怒火中烧后的种种,能记起的都是让他心惊肉跳的残忍和粗暴。

「天!」他抱着头痛呼一声。他究竟干了什么?干了什么?

离开时泽昀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现在想来他到底是睡死了,还是昏过去了?白天朗真想狠刮自己几巴掌。

为什么他现在什么都记不清楚,记不得自己所干下的恶劣行径呢?

他忽然担心极了那人,但是却连打个电话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那样屈辱的姿态,泽昀却还是接受了他,平日清冷傲气的人,为什么那样还愿意接受他?

「白天朗你这个浑蛋!浑蛋!浑蛋……」他拚命捶打着自己,心底深处却不停的呼唤那个名字—泽昀……

「老大!」

在他把头埋下去继续痛苦自扁第回的时候,门忽然又被打开。

「干么?!」白天朗怒吼一声。

阿穆愣愣的看了他三十秒之久,才反应过来。「哦,律师那边打电话来说,手续延后一小时来办。」

白天朗豁然抬起头。「他打电话?泽律师打过电话来了」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啊,是事务所的助手吧,说他老板会晚点过来,请我们先准备好资料。」阿穆摸不着头脑的看看白天朗,发觉老大今天的反应可以用白痴加傻蛋来形容。

他吃错药了?!

◆◇◆

湿暖的雾气熏满了浴室,泽昀把自己深深泡在热水里。

温热的水可以稍稍缓解身体的痛楚,却暖不了心上的伤口。

如果昨夜白天朗肯表示出一点温柔,那么或许他还可以骗自己,他是有一点爱他的。但他没有,他连一丝一毫都吝啬给予,那是一场恶梦……他想着,闭了闭眼,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笑,那只是性,连做爱都算不上,这断绝了他最后一丝妄想。

这世上有了爱才有信任,有了信任才能了解,而他一路走过来,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人的爱情,不过是如此,叫人连尊严都没有,这下也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慢慢的伸展身体,躺到水底,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在水里,屏住了呼吸,隔绝了一切。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从水里爬起,披上浴袍,在经过外面的镜子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视线缓缓的移到镜面,看清镜中淤痕累累、青紫遍布的上身,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

◆◇◆

小蔡发誓,这是他见过老板最不正常的一次。

坐在车上,虽然开着车,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瞥几眼泽昀。

「开车专心一点。」泽昀淡淡的吩咐。

「哦。」小蔡应着,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好奇死了。

老板是病了吗?整个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全身上下包得死紧,密不透风,他很冷吗?

脸色非常苍白,虽然戴了一副没边框的眼镜遮在脸上,但仍看得出脸有些浮肿。

最要命的是老板的嘴唇!怎么是肿的?

小蔡真的很难阻止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待会的事你出面办,动作快一点。」泽昀待小蔡停好车,静静看了他一眼。

「嗯,老板,你放心。」小蔡豪气的一笑。不过是例行公事嘛,他跟着老板也见过很多大场面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泽昀点点头,下了车,走在他身后。

◆◇◆

「对方的律师来了?」白天朗紧张的站起身。

「是啊,老大,你要出去吗?对方直催我们动作快点。」阿穆今天不打算用正常的眼光来看白天朗了。只不过是些例行手续,又不是上法庭,老大在那边紧张个什么劲呀?

跟白天朗共事这几年,也没看他这样紧张过。

白天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里面五味杂陈的情绪都有了,从原先的担心到放心,转而变成愧疚,再来就是依然没有摆平的怒气,爱、恨、怒、愧、悔……乱七八糟混成一团。

他咬牙,气自己居然还对那人有怜惜,不是已经恨透他的欺骗和冷血了吗?

泽昀原是不值得他喜欢的。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喜欢的人是男是女,但一定要有起码的善良和一点人性吧。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再跟泽昀相处,而两人之间的这种差别与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脑袋里胡思乱想,他睁着大眼,走到外头。

过来握手的人却让他顿感丧气。这是谁啊?

「你不是说律师已经来了吗?」他转头狠狠的瞪了阿穆一眼,低声问他。

「是啊,这位就是对方事务所来办手续的人。」

「那律师呢?照例要律师在场的。」白天朗四周环顾了一下。

「你好,我是泽昀律师的特助,蔡尹安。泽律师已经来了,他吩咐我把这些手续处理好,最后他会复核签名。你是白检察官吧,请放心,我们很清楚程序,不会弄错。」小蔡微微一笑,一双乌黑的眼看着白天朗转了两转。

这个就是名闻遐尔的白检察官吗?长得倒还挺英气勃发的。白天朗和铁群,被这圈子的人称为「黑白双雄」,颇有点古时武林大侠的风范。

他想到老板每次说到铁群时满脸的不屑,至于这位白检察官,倒好像没怎么提到,所以他不由多留意了几眼。

黑白双雄?不恰当吧,黑黑双雄才合适。这白检察官虽然姓白,古铜色的肌肤却是黝黑性感,一点也不白。

小蔡不着边际的想着。白,还是老板那样的美男子最合适,整个人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非常的干净,非常的……想不到更恰当形容词,唯独和清灵的白色连在了一起。

「他在哪里?」白天朗脱口而出。

「谁?」小蔡和阿穆异口同声,大眼瞪小眼,再回头过一起看白天朗。

「泽昀。」他拧了拧眉,有些不耐烦。

「泽律师在会客室。」

「阿穆,这里交给你了,一会儿拿过来。」不待那两人再说什么,他转身就走。

会客室的门半掩着,白天朗三两步到了门口,却犹豫的停了下来。

他已经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悠闲的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缥缈而不真实的感觉,但那背影看来分外纤瘦与脆弱。

他忍不住迈开步伐走进去,随手关上了会客室的门。

泽昀听到声音,回过头,就看到站在那里的白天朗。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白天朗越来越近的走向自己。

白天朗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宽大风衣,风衣里是高领的白色衬衫,钮扣一直扣到最顶端,风衣的领子又高,差不多遮去了整个脖颈,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

泽昀的脸色很不好,分外的白,有些浮肿,脸上的眼镜替他遮去一些憔悴。白天朗越看越难受,越看越心惊,最后视线落到他肿着的嘴唇。

「你居然这副模样就跑出来?」他忍不住想去抚摸他的嘴唇,那么肿,一定很痛吧。这人平日不是极爱面子的吗?现下这付模样就不怕人说闲话了?

泽昀偏了偏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这里是公众场合,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他清冷的声音如旧,既不过分的冷也不亲近,最公事化的态度。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俩,难道不该谈谈吗?」白天朗皱了皱眉,忽略心底的尴尬,他其实心虚得不敢看他的眼。

泽昀淡淡一笑,双手交握,修长的腿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好吧,白检察官要谈什么?」

他的眼睛过分的清澈而漂亮。

白天朗轻轻一叹,在他身边慢慢坐下。「身体……还好吗?」他略黑的脸上露出尴尬与懊悔,问得迟疑。

「如你所见。」泽昀淡淡回答。

「泽昀……」白天朗心里一跳,忍不住想去握他的手。

「你想让别人看见吗?」在他握到他的手之前,泽昀冷冷的提醒他。

白天朗的手僵在那里,慢慢缩了回来。

泽昀看他的动作,嘴唇微扯,移开了视线。

白天朗却仍是看着他,面前的泽昀让他疑惑。

这般冷淡疏远的感觉,和昨夜那人忍耐顺从的模样,再也无法重迭在一起。

他一直习惯的泽昀是这样的,昨夜的泽昀却教他看不清楚。

但现在面前的他,又似乎和以往的清冷有些不同,他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

「我们……怎么办?」白天朗又再迟疑的出声。

听了这话,泽昀回头看他。

清冷的视线直看到他眼底,让他忽然萌生狼狈,竟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泽昀忽然笑,那是种让白天朗很不舒服的笑。「白检察官怎么说?」

「我们……」他不敢看泽昀,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就只想逃跑,与早上的心境一致。

正当他踌躇着要怎么说出心中所想,万分为难的时候,会客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白天朗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放眼看去,是阿穆和小蔡走了进来。

看来他们已经把杂事都办妥了。

「正好,你们都在,老大,文件在这里。」两人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异常。

小蔡也走到泽昀身边,把自己刚才弄好的文件递给他。

白天朗心思根本不在文件上,那些墨黑的字迹在他眼前跳动,他觉得像千万只蚂蚁在爬,不知是爬在文件上还是心上。

他清了清喉咙。「嗯,如果没什么异议,请泽律师签个名就可以了。」

他不敢看泽昀,因为他感觉得到对方清冷的视线正落在他背后,那是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简直恨透了自己今天失常的窝囊。

泽昀很快解决了文件,和小蔡起身准备离开。

白天朗看他们出去,才急急将文件扔给身后的阿穆。

「喂!老大!老大,你要干么?」阿穆满头雾水的对着他的背影喊。

「出去一下!」白天朗头也不回。

泽昀坐上了车子,小蔡也正准备坐进驾驶坐,忽然见白天朗冲了过来。

乍见他雄健的身躯以坚决的姿态跑过来的时候,小蔡还愣了一下。怎么?白检察官怎么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他要干么?

白天朗拉开了泽昀旁边的车门。「泽昀,我有话和你说。」

小蔡眼睛瞪大,嘴巴也张了一半。这是什么和什么?白检察官和老板有什么可说的?而且这个场面怎么有点……暧昧?

「老板……」他讪讪的向老板请示。

泽昀看了白天朗一眼,走下车。「小蔡,你把车开回去,我待会自己走回去。」

「走?」小蔡看了他一眼,很怀疑他能否走回事务所。虽然距离很近没什么搭车的必要,但这个脚步虚浮的人,怎么走回去?

「快走。」泽昀只看了他一眼,但那冷淡的目光足以叫小蔡噤声。跟在老板身边这么久,他知道这时候再不走就不妙了。

白天朗跟在泽昀身后,见他身形摇晃,很想伸手去扶他一把,但手臂这时似乎重若千斤,尴尬的伸了又缩。

检察署后面有一个空旷的荒坡,正对着大海,泽昀和白天朗在这里停了下来。

泽昀回过身,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看着白天朗。

「泽昀……」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顿觉声音干涩,难以启齿。

天地苍茫,眼前人就如同初次见面时那样冷漠难以亲近,彷佛什么都不在他眼里,什么都不在乎。

这感觉让他的心闷闷的,一时无语。

泽昀倒先开了口,「你想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白天朗这才抬头看他,目光凝重,那是他特有的认真和严肃表情。

「泽昀,我很抱歉,昨天那样对你。无论你怎样看我,那都是我罪有应得,我的确是浑蛋,做出那样的事。」

「然后呢?」他淡淡接了句。

「我们之间,为了工作产生摩擦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白天朗眼神黯淡下来,「比以往都过火,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你那样的处事态度。」

泽昀不作声。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接着说:「从我们认识到现在都快四年,在一起生活也三年了。三年里,我时常会因为你的处事而自忖我的原则,原谅、接受、不原谅、不接受,如此循环的反反复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理解你的性格,也无法再接受你的所作所为!」说到最后一句,他霍然抬头看着泽昀。

对方目光闪烁,凄迷寒冷的难以捕捉,神情也似茫然。

「泽昀……」他试着叫他。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看着他,白天朗心里就像被好几股力量拉扯,痛苦、难过、无法忍受、酸涩又疼痛的欢喜……很多很多,多得令他无法分辨,只知道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他再也无法包容!

一起生活了三年,快乐过、痛苦过,他根本无法轻易说出分手。

但到了今天,却又不得不启口。

「要分手?」泽昀忽然轻幽的开了口,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他,问他。

白天朗顿时哑然,深沉的眼看着泽昀,竟说不出半句话。

分手,是的,他要分手,但是他为什么就说不出口呢?

「我们……」白天朗万分艰难的启口,但下面两个字还是停滞在那里。

「白天朗,回答我三个问题。」泽昀忽然打断他,不理会他扭捏的无法启齿。

「什么?」白天朗怔了一下,茫然的看向他。

「你有没有想过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他问。

白天朗霍然一震,愕然看他。

「有或者没有?只要几个字,不要回答我不知道。是个男人,就直接回答。」泽昀声音幽冷。忽起的海风吹来,他的风衣在风中飘扬。

白天朗咬了咬牙,僵硬的说:「没有。」

「和我在一起的三年里,你有没有想过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朋友,让别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只要有一次,就回答是!」泽昀对他的回答像没有反应,又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白天朗四肢都僵硬了,只感觉周围出奇的冷。他怎么会问出这样残酷的问题呢?

如果诚实回答,那答案让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有?没有?白天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泽昀冷声道。

「没有!」他的话让白天朗心里一火,咬了牙直接回答他。看样子自己想得太多了,对面的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顾虑和怜惜。

「最后一个问题。」泽昀的声音忽然轻下来,「你现在爱我吗?不是以前,也不是以后,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你问问自己的心,爱我吗?」

白天朗的冷汗都滑下背脊了,心里从没像现在这样深刻的感受到泽昀,原来这个人,不仅对别人冷酷,连对待自己,都这般的残酷。

他要听什么?明知道那是会受伤害的答案,他却还是要听。一个人对别人残忍也许还情有可原,但连对自己都这样没有余地,这让他觉得很心寒、很心寒。

原来这人,真是没有一点温度的。

他不出声,泽昀也不出声,定定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回答。

白天朗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轻叹一声。「不爱。」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所有的情绪像瞬间松懈下来,他心头一空,彷佛所有的压力都不存在了,但也有种木然的空洞。

对面的人半晌没有声音。那种持久的凝滞,让白天朗觉得他似乎已不存在了。

「泽昀。」他忍不住出声唤他。

然后,他听到脚步声,再然后,他看到泽昀站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泽昀的脸孔比任何时候都苍白,他凝视白天朗,深幽的眼,就像两池千年寒潭,冻得人不敢望上一望。「很好,我听到了你的答案。」

「你……」白天朗心里忽然一下剧烈的扯痛,像被两只巨力的手用力撕扯。

「我们分手。」泽昀认真的说。

白天朗僵了身子,呆滞地看他,像是生怕他受了打击随时会发生不测。

泽昀淡淡一笑,那笑容也冷得可以结出冰来。「我不是女人,不会哭哭啼啼缠着你,也不会寻死觅活,如果这是你想确定的。」

「这三年谢谢你的照顾。」随着最后一字出声,他已转过身,举步离开。

看那修长清瘦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白天朗才回神。

「泽昀!」白天朗蓦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爱我吗?」

他忽然很想知道,泽昀从未说过爱他,现在他们分手了,在最后他也有权利知道,他究竟爱不爱自己?

泽昀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走离了他的视线。

白天朗,我爱你,我输了,但我不后悔。只因为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感受到温暖的人。

他唇角微动,想露出一丝笑容,但忽觉脸颊痒痒的,有一丝冰凉。

泽昀抬头看天,想用手遮住眼睛,阳光却已躲进了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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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的黑心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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