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这一天,一如既往,晌午过后,她晒着冬日暖阳,正准备将昨晚刚学的新曲练上一遍,乔雨珂却忽然来了。

自从上次与晓喻坤闹翻之后,乔雨珂还是第一次到江府来,她厚厚的狐氅掠过长廊的木地板,发出凝重的声音。

「听说品墨送了你一件希罕的东西,」她掸了掸编钟,「原来就是这个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爷说,琴瑟都听惯了,难得这个声音希罕。」周冬痕上前施了请安礼。

「我一直以为,品墨只把你当成个小玩意儿,」她眼底乍现一丝寒意,「如今看来,他待你倒是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妾身陪伴在爷的身边,爷怜我从小孤苦,自然产生了一丝怜爱之情,」周冬痕解释道,「少奶奶不必介怀,比起爷对少奶奶十数年的痴恋,这不算什么。」

「可我偏偏介怀,」乔雨珂突地厉声道,「我爱的人,必须对我一心一意,不容有二。」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周冬痕一怔,下意识地回道。

「我知道,你要讽刺我与晓喻坤之事。」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说了你大概不信,从几年前开始,我对晓喻坤的感情就已经淡了。」

「什么?」周冬痕仿佛没有听清楚。

「认识晓喻坤是在我姨母家,当时他刚刚登台走红,一出‘长板坡」英姿飒爽,迷倒少女万千,我也好生心动……」忆及当初,她轻叹一口气,「可惜他的英姿只限于台上,与他相交的这几年,我的心也渐渐淡了。」

「爷知道吗?」周冬痕大为意外。

「我哪里好意思对他说这些?」乔雨珂涩笑,「当初死活不肯嫁他,谁知道嫁给他之后,又慢慢动了情,偏我是个死要面子,总不肯对他坦露真心。」

原来……竟是如此吗?

忆及种种过往,忽然发现,她白忙和了一场,原来人家夫妇早就心意相通,哪里要她瞎撮合呢?

呵,苏品墨是个傻子,而她更傻。

「可是,少奶奶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周冬痕抬眸道。

「不错,在你面前承认喜欢品墨,的确不易,不过有些话,我不能对品墨说,却可以告诫你。」

「告诫妾身什么?」她微笑地问,「离爷远一点吗?」

「他从小钟情于我,如今我亦喜欢上他,」乔雨珂冷凝的目光紧盯着她,「你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所以呢?」她自知是个多余的人,不必别人来告诫。

「我知道就这样叫你离开品墨,你不会甘心,」乔雨珂邪笑,「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周冬痕一怔。

「假如你输了,即刻从品墨眼前消失,此生不复相见,」乔雨珂极有自信地盯着她略显惊愕的表情,「要是你赢了,我就接纳你这个小妾,此生亦不与你争风吃醋。如何?」

不得不说,这仿佛一个天大的诱惑,周冬痕听见心中动摇的声音。

本来,她已经打算事情圆满之后,就默默离去,可乔雨珂这一番话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她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赌就赌吧,在乔雨珂面前,她不甘输了阵势,何况这也是一个机会。

苏品墨望着眼前的宅院,这还是他娶乔雨珂的那一年建的。

他知道,她喜欢京城的繁华,于是花重金建了这园子,以便她能经常进京,不必再寄居姨母家。

但建好之后,她一次也没住过。而他,仿佛躲着伤心事一般,也不曾住过。

空放着这雕梁画栋、绿柳垂堤,着实可惜。

观景楼上的风有点冷,苏品墨饮了一杯热茶,拉紧了大氅,终于,看到乔雨珂摇摇摆摆地步上楼来。

「你可真奇怪,放着这么好的园子不住,反而跑到江丞相家里赖着不走这么长时间,若要在京过年,还是趁早搬回来吧。」

「这园子是为你而建的,」苏品墨坦言道,「你若喜欢,大可搬过来住。」

「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对我说过这话,」乔雨珂一怔,「原来这是为我而建的吗?」

「你看看,这一砖一瓦、一花一草,莫不是应着你喜欢的样子,南厢也是照你闺阁的喜好,连纱帐都专门从沁州运来。」

乔雨珂抿唇不语,仿佛微微感动了。

「雨珂,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皆可给你。」苏品墨凝视着她。本来,这句话充满爱意,任何女子听了都可视为是丈夫对自己的珍爱,但她却嗔出一丝别的意味,于是挑眉问:「我要苏家全部的财产,你也肯给?」

「你知道,苏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毫不讳言地道:「若是我一个人的,你大可拿去。」

「你竟退让到这种地步……」乔雨珂吃惊,「为什么?」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为了那丫头?」她瞬间恍然大悟,「你是铁了心要留她在身边一辈子了?」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乔雨珂摇头,难以置信,「那丫头有什么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从前,你眼里只有我一个!」

「你也知道从前我眼里只有你一个。」苏品墨涩笑道,「我们都佯装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我倒是已经累了。」

「你累了,所以心也变了?」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曾经你对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他答得淡然,「你赠我兰花的时候,我便暗自许下誓言,这辈子绝不会和你分开……」

「那你现在算是违背誓言了?」乔雨珂怒色凝结于眸。

「我高估了自己,」他如实回答,「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怒色立即化为哀伤,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软了似的。

「是因为晓喻坤吗?」她喃喃地问道,「我就知道,你介意,你一定还在介意……」

「若说一点也不在意,倒也假了。」苏品墨回得诚实,「但我若心思全还在你身上,有没有晓喻坤,我都无所谓。」

「那丫头……她到底有什么好?!」乔雨珂无法接受地按住心口,「她哪里比我好?!」

「她没有哪里比你好,」他思忖片刻,方才答,「只是,她愿意跟我靠近。世上没有什么不会变,唯有两个人都愿意靠近,才有可能成为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否则,再多的思念与爱慕也是枉然。」

这些日子,他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了答案。

纤樱的确没有出众之处,他对她也并非一见倾心,但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处处留神。就像她牵着绳索的一端,不断使劲,最终,把他拉了过去。若放了绳索,又谈何缘分?

他和乔雨珂,都没有握紧属于自己绳索的那一头,所以,本该亲密的两个人,这些年来形同陌路。

乔雨珂忽然抽泣起来,双手掩住面庞,全身激颤不已。

她在为他哭吗?曾经,他十分期待这个画面,希望她珍珠一般的泪水为他而流……但当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之际,他却没有一丝欢喜。

曾几何时,他为了她辗转反侧、食不知味,然而,一切渐渐变了,他早已从深阱里悄悄爬了出来,却不自知。

长年的对峙消耗了他对她所有的爱意,虽然并无恨意,但就是再也找不到当初噬心蚀骨的感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乔雨珂猛地抬头追问,「什么时候?」

呵,若是他真能回答,或许,就不算真情了。

但凡真心,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仿佛蝴蝶无意中落入花蕊,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

他真的不知道,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便是如此吧?

「现下你打算如何?」她哑声道,「休了我吗?」

「雨珂,你还是我的妻子,」苏品墨回答她,「如果你愿意,可以一世待在苏家,我亦会尽力照顾你,只是……」

她紧瞅着他,紧张地等待他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只是……一切不会再像从前了!」他重重地吁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说了实话。

这句实话,就像压在心口的大石,倾吐之后,土崩瓦解,汇成泥流沙河,涌向无边无际的未来。虽然有些疼痛,但不得不如此,否则大石永远压在原处,绿草不得滋生,平原永远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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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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